管家笑起来,感慨道:“如果人人都能像您这样想就好了。”
景宁仍然心情沉重,内心深处隐隐不安。
连纪秉臣都能对纪温庭下手,纪家的老人都能不顾念旧情置他于死地,那么这里究竟还有谁是真正可信的呢?
景宁忽然毛骨悚然。
也突然明白了纪温庭那从不达眼底的笑意。他对待生命的随意,对待权力的淡泊,都是环境造成的影响。
景宁自己曾经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他的命从来不为人所重,是所有选择中第一个被牺牲放弃的。
只有纪温庭会在乎他的伤有没有好,生病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想,就算是装成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毕竟就算是装,他也愿意为自己这样的人花费精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景宁说的话惹怒了纪秉臣,导致自己在家的这两天他都没有回来,纪温庭也表现的很漠不关心的样子。
晚上吃完饭纪温庭去书房,景宁后脚也敲门跟进去了。
纪温庭从书中抬头看他一眼,看出他有话要说,问他:“怎么了?”
景宁站在不远处,看着纪温庭关切的双眼,犹豫好片刻,才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对他说:“纪先生,我不想去学校了。”
对于爱读书的景宁说出不想去学校这样的事情,纪温庭显然意外非常,很快合上了手中的书页,斟酌片刻才皱眉问:“有人欺负你了?”
景宁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去。”
纪温庭显然不相信,严肃道:“景宁,对于我你不需要隐瞒任何东西。”
景宁忙道:“真的不是纪先生。”
见他神情认真不似做假,纪温庭这才意识到景宁说不想去上学的话是真的,而且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为什么?”
景宁抿了抿唇,低声说:“可能在家里待了太久,去学校没有什么归属感了。觉得还是留在您身边比较好。”
纪温庭面容凝重:“你要明白,这次退学即使你之后反悔,我也不会再帮你。”
景宁一反常态的回得很快,语气认真:“我明白的纪先生,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两个人隔着两米长的茶几对视,一个故作深沉一个故作镇定,但谁也不相让。
半晌后,却是纪温庭难得的落败了,他低头翻开书页,只淡声道:“不要拿前途开玩笑。”
景宁还以为自己成功了,却听到纪温庭来这么一句,登时急了。
“纪先生,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
“景宁。”
纪温庭抬眸看向他,眸色静寂:“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景宁内心一凛,再看过去时纪温庭已经垂眸继续翻看书页。
“这件事不要再提。”
景宁总觉得纪温庭是有些生气了,直到他离开男人的视线都没有再抬起。
天气越来越冷,夏天的尾巴彻底消失,深秋时节的风凉的沁人。
景宁一开始还骑着小电驴上下课,结果受凉感冒被纪温庭知晓后,就安排了专车司机接送他上下学。
而这周的周末学校安排了外出研学,景宁没能回纪家。
纪温庭命人备来了新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为他一周的研学之旅做准备。
学校定的是研学附近的民宿,四人一间,相当于学校宿舍。
大家都是自由组队凑寝室,因此轮到景宁的时候,就是剩下没有组队的几个人在一个寝室里了。
人数没有那么齐,所以其实组到最后加上景宁也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一直看不太惯他的学委,还有一个景宁不怎么认识,话也很少。
研学还算顺利,老师将行程安排的很满。
以前对景宁来说,只要在学生堆里在学校里就会感到放松,起码这是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的证明。
可是这一周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分外的心不在焉。
头天晚上一回到民宿就溜出去找了个角落给纪温庭打电话。
他是掐着纪温庭回房间将要睡觉的时间打的,所以每一次对方都接得很快。
“纪先生。”
“嗯,还没睡?”
景宁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安心,温声说:“换了地方有些睡不着。”
“认床吗?”纪温庭嗓音带笑。
“也不是,就是觉得出来的时间太长。不太安心。”
“你母亲那边我会让人多加关注。”
“我不是这个意思。”景宁嗓音沉闷。
纪家给了唐锦容最好的医疗资源,景宁最近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精神也都很好,很配合治疗。
有他在,景宁没什么不放心的。
纪温庭疑惑:“那是为什么?”
凉风吹不去景宁心中的躁动,他抬眸看着无星无月的寂寥夜空,好半晌才深吸口气,哑声说:“就是有些……想您。”
电话那头的声音静了,静的景宁除了自己的呼吸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景宁的心高高悬挂起,就在他做好了被默不作声挂掉电话的准备的时候,男人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嗯,我等你回来。”
出一趟远门还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觉很是不同。
他想回去,不想待在h市,他想回到a市,回到纪温庭的身边。
他揣着满腹期待回去,结果没料到房间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景宁一开始没多想,敲了门见里面还没动静才拿出手机联系学委——他也只有学委的练习方式。
然而电话被挂断了,再打就被拉黑了。
这下景宁还不知道对方是针对自己就是傻了。
他见多了这样的刁难,只是站在门口,心平气和的对里面的人说:“如果你不想等下被老师约谈的话,我劝你还是开门比较好。”
里面有细微的说话声,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学委,我自认自己没有得罪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针对我。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关融和乔南是怎么退学的。”
这并不是威胁,因为景宁知道自己就算是出门在外一举一动也都在纪家的掌控下。这件事情被传出去,吃亏的总归不会是自己。
这话显然是有效的,很快门就被人打开了,不过来开门的不是学委,而是那个个子矮一点话很少的男生。
男生飞快的看他一眼,小声说:“对不起,不是我想这么做的。”
说完就飞快的往里走了。
而学委还笔直地坐在桌前完成研学作业,直到他进来也没有转头。
景宁本来没打算和他计较的,直到他在自己桌前坐下的时候发现他插在电脑里的u盘不见了。
那个u盘里不止有他做完的作业,里面还有很多他重要的资料。虽然是加密的,但稍微懂电脑的人就能解开。
景宁走到学委面前,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和心态:“把u盘给我。”
学委瞥他一眼,啧道:“什么u盘,你不要血口喷人……”
话没说完,自己屁股下的凳子就被一股重力踢开,而他的人也跌落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怒骂的话没说口,领子就被面前人俯身一把揪住了。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看似瘦弱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而面前那张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就是眼里的冷意如同火山上的雪,仿佛随时能把他吞噬进去。
“东西在哪里?”
那语气低冷阴沉,好似暗夜修罗,要索他的命。
他被吓到了,本来就以为对方是软柿子才敢这样明目张胆。他终于想起关融和乔南的结局,立马颤抖着手指向自己的书包:“在、在外侧袋子里。”
景宁这才松开了他,弯腰从他的包里取出了自己的u盘随手塞进了口袋,然后拿过他的电脑开始进入他的邮箱,里面还有没有删干净的发件记录。
景宁放下鼠标,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面无表情的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学委吓得脸色都白了,眼闪躲闪:“没有谁……是我看不惯你想给你个教训……”
景宁似笑非笑道:“嗯,我现在有足够证据证明你剽窃他人的作业,你觉得我报给老师后他会让你顺利结课吗?”
“你……”学委面色一白,“我没有剽窃!我的作业是我自己做的,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有你转移我u盘所有内容的记录,也可以证明你是被我发现后才改了作业。就算是你够不成剽窃,我也足够让你名声扫地,在学校待不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面前人冷静的有过分,让学委总算意识到自己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一个平日里看上去懦弱内向,好像受了委屈也会和着打落的牙齿和血吞的人,没想到撕开真实的面目会这样咄咄逼人。
这时候学委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回头路,他本来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要是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就全完了。
“是傅峥。”
说完这个名字,他就浑身都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听到这个名字的景宁却仿佛早有预料,并没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就这么坐在自己桌前,淡定地拨通了傅峥的联系方式。
他是知道傅峥的电话的,傅峥拉黑了他之前的号码,现在他这个手机号码是纪家新给他办的。
打了两遍那边才有人接。
“谁?”
很久没听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还真是带着种让人生理性的厌恶。
“傅少,好久不见。”
电话那头倏然静了。
“你不觉得你的手法下作吗?”
傅峥笑了一声, 咬牙切齿:“你当初害聂佟和向乐成入狱的时候,怎么没有觉得自己下作?”
景宁嗤笑出声:“是为了好兄弟报仇啊。”
“你觉得让纪秉臣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情,他还会留你在身边吗?”
景宁的u盘里面确实存了不少秘密, 看来傅峥是打算用这个来威胁他。
景宁感叹道:“你和聂佟向乐成真不愧是一路货色。”
即使看不到脸景宁也能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语气都淬上了寒:“是你先骗我这么久。”
“麻烦傅少搞清楚,我骗了你但你有什么损失吗?”
景宁要被他的逻辑气笑:“怎么了傅大少爷, 被人骗了就气得跳脚, 觉得自尊心受损了?是不是非要我被你们这群垃圾耍的团团转,你才开心啊。”
电话里的呼吸变重了,显然被气得不轻。
“先别急着挂电话。”景宁悠悠然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和傅婧现在正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吧, 要是得罪纪家,你必败无疑。”
说完景宁就先一步挂了电话。
其实他心里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风平浪静。u盘里存了一些他通过不少渠道查到的有关于纪家的资料。
他只庆幸自己没有把纪温庭的资料存在能看得见的地方。事关纪温庭的安危,今天晚上不论是面前这个欺小凌弱的学委还是傅峥, 他都不会放过。
他现在担心的是有些东西要是真的被傅峥传给了纪秉臣,他会不会告诉纪温庭, 然后引得纪温庭真的对他心生忌惮。
好日子过得太久,他就容易卸掉防备了。
景宁深吸口气, 只希望傅峥能分得清轻重才好。
景宁从未觉得七天很漫长,毕竟当初在傅峥身边的三年那样难熬,自己也照样熬过去了。
以前从没有感受到过,现在却是切实的明白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研学结束后是三天短假,景宁本是打算一下飞机就打车回家, 结果飞机降落关掉飞行模式就看到了纪温庭发过来的信息。
“安排了司机在门口接你。”
景宁一落地就立马和老师同学道别, 到门口找到了纪温庭说的那辆车。
后车门打开时,景宁没有做丝毫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想到会在后座上看到纪温庭。
“纪……”
“别杵在门口了, 先上车。”
话没说完,就被副驾驶座上探头过来的纪秉臣没好气的打断。
司机拎过了景宁的行李箱,景宁连忙上车关上门,眼睛发亮,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纪温庭。
“你嘴角的口水能不能擦一擦?”
纪秉臣从后视镜里就看到景宁这幅痴汉模样,实在有些受不了。
景宁闻言还真的抬手抹了抹嘴角,等抹过一片干燥才发觉纪秉臣在打趣自己。
余光里察觉到纪温庭投过来的目光,登时面红耳赤,僵着脖子,再不敢扭头了。
“这几日在h市还顺利吗?”
纪温庭竟主动和他搭起话来。
景宁两只手交握,乖巧地搭在膝上,闻言垂着眼眸回答说:“顺利的。”
纪温庭看他紧绷的模样,忍俊不禁:“怎么总是在我面前这么紧张,我很可怕吗?”
“没有纪先生!”景宁偷偷瞥纪温庭一眼,又想到刚才纪秉臣的调侃,心虚的别开视线,“就是……太久没见了,有些不好意思。”
“哦,这样啊。”
纪温庭眉眼带笑。
车内安静了片刻,景宁转头看向窗外景象时才骤然想起什么,提心吊胆的问:“纪先生,我们这是去哪?”
只要经历过一回的路线景宁就会刻在脑海里,因此清楚这压根不是回家的路。
纪温庭回答说:“今晚孟老爷子大寿,长辈邀请,必须要去。”
景宁愣了下,眨了眨眼,不确定道:“那我……”
纪温庭还没说话,纪秉臣先酸溜溜的抢先说了:“你不是喜欢当保镖吗?今天晚上你就待在我哥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明白吗?”
景宁正襟危坐:“明白。”
孟家大宅采取的是典型中式风格,从外部看上去宏伟大气,带着种大家族特有的严肃沉静。
安保措施也十分严密,每一辆进入孟家宅院的车在入大门时就得经过严格盘查,黑衣保镖层层叠叠。
不过他们的车纪秉臣只露了个面安保就立马恭敬放行了。
车开入宅院内部,经下人指引后停在车库里。
“纪大少爷、二少爷,老爷等你们很久了,请跟我来。”
留着白胡穿着复古长袍的孟家管家躬身将他们请入宴会正厅。
游廊正中是一个小院,很大,中间有从大门延伸至正厅的石板铺路,里面有假山、翠竹、池塘,古色古香,装修幽静雅致。
本来景宁以为宴会正厅肯定已经围满了客人,紧张的跟在纪温庭的身边,疑惑怎么这会儿纪秉臣就不在乎纪温庭暴露在人前了。
可等他们到了真正的前堂时才发现除了高坐上位的孟老爷子、孟老夫人,还有孟泊秦孟枕星等一些孟家亲信外,没有再见到其他前来祝寿的人。
孟老爷子一看到纪温庭,就立马拄拐起身,和孟老夫人走到他们面前。
“孟爷爷,孟奶奶。”纪温庭恭敬道:“温庭身体有恙,还要劳烦你们起身迎接。”
“这是说的哪里话!”
孟老爷子沉下眉宇,严肃的面容没有持续几秒,在看到纪温庭时又叹出口气来,只笑道:“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要是总像前两年一样推辞,我和你孟奶奶非要亲自上门去请不可!”
纪温庭面露歉意:“是温庭不懂事,让二位担心了。”
“好了好了,温庭难得过来你非要唠叨这么多做什么!”孟老妇人瞪孟老爷子一眼,含笑道:“来温庭,咱们去里面说,就等着你来开饭呢。”
纪温庭点点头。
一家人穿过长廊,朝更里间的用餐里厅走去。
孟家是一个规矩严谨的地方,不论是主人家还是下人都不会高声而语,连一向话密胆大的孟枕星也十分乖巧的跟在孟老夫人身旁。
一落座,下人就立马端菜上桌。
孟老爷子对纪温庭喜爱非常,竟是不顾平常的礼仪规格,非要让纪温庭坐在自己身边。
孟泊秦一脸无奈,倒是十分爽快的让了座,这样一来,景宁就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好了。
“坐这。”
在他打算就这么站着在纪温庭身边服侍时,纪秉臣拉开了身侧的椅子,拍了拍椅背示意他过去。
景宁下意识看了纪温庭一眼,接收到他的默许才走到纪秉臣身边坐下。
他们这动作自然被人精似的孟老爷子尽收眼底。
纪秉臣当时将景宁弄到纪家的事情人尽皆知,或许外面大多数人都以为景宁是跟着纪秉臣的,但和纪家交往甚切的孟家,又怎么会看不出景宁是纪温庭身边的人。
孟老爷子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在菜上来前偏头和纪温庭照常寒暄了几句,无非是关心他的身体,私家宴会只字不提生意上的事情。
这中途刚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短暂离席的孟枕星也回来了,默不作声在孟夫人身边坐下时,就听孟老爷子道:
“枕星,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坐温庭身边来。”
纪温庭身边一直空着一个位置,刚才孟泊秦都没坐,原来是给孟枕星留着的。
孟枕星看了眼纪温庭,皱眉道:“爷爷,没必要吧。”
孟老爷子瞪着她,沉着脸说:“什么没必要?你不听爷爷的话了?”
孟枕星只好不情不愿的绕道到纪温庭身边坐下了。
纪温庭面色不变,孟老爷子的意愿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老人家也知道纪温庭会明白他的意思,索性要直接挑明。
“温庭,你明年二十有八了吧,和我们枕星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孟老爷子发话, 庭内寂静无言,就是纪秉臣也埋头不语。
只有景宁紧张的时不时转头去看纪温庭。
纪温庭神色如常,只笑:“孟爷爷, 温庭一副残躯, 不敢耽误枕星。”
孟老爷子敲了一下拐杖,横眉怒道:“我看谁敢这么说!你和枕星是从小定下的婚约, 就是枕星敢以此事说胡话, 我也绝不饶恕!”
孟枕星垂着脑袋没说话,情绪藏在密长眼睫下。
不知道是不是景宁的错觉,明明之前孟枕星都表现的很喜欢纪温庭的模样。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是装不出来的亲昵和依赖,可此刻提到她和纪温庭的婚事, 她却似乎并不那么开心。
“孟爷爷。”纪温庭敛去了笑,认真道:“这婚约本就是少时孟阿姨开的玩笑,现在我和枕星都已经大了, 也有自己的选择。”
孟泊秦和孟枕星的父母现今还在国外,孟老爷子的生日宴也没能赶得回来。他们夫妻俩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就忙碌于彼此的事业, 小孩的事情都交给了两位老人,婚姻一事上更没有对他们强加什么要求。
况且这“婚约”原本就是孟枕星的母亲看纪温庭少时俊俏随口说的玩笑话。
哪里知道传到孟老爷子耳朵里去, 老爷子也真放在了心上,这些年时不时的提起。
哪怕是纪温庭这么说了,孟老爷子也表现得不赞同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温庭,我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不是耳不听目不明的人, 我家枕星从小喜欢你, 我相信不论是长辈也好朋友也好,都有眼睛看得见。如果你是看不上我们家枕星,那我无话可说, 可如果你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觉得自己会耽误了枕星,那我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放屁!你纪温庭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着你长大还不知道吗?别说是你现在的伤只是暂时的,就算是真的从此再也站不起来,那你也比这世上人绝大多数人强上千万倍!”
能得到长辈的认可和宽慰,纪温庭心中自是感激万分,可是一码归一码。他斟酌片刻,温声对老爷子说:“我知道您对我关怀备至,但我想您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和枕星如同亲生兄妹,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情感,也没有谁看不上谁。枕星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姑娘,她会有自己认为的更好的选择。”
孟老爷子看出来了纪温庭态度里的坚决,也明白多说无益,索性转而一直低头不语的孟枕星,问:“枕星,你是怎么想的?”
孟枕星没什么表情的抬起头,淡淡道:“爷爷说了这么多,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我吗?”
“枕星,怎么能这么和爷爷说话?”旁边的孟家叔伯冷着脸出声呵斥。
孟家家规森严,晚辈对长辈的态度都是非常尊敬的,不敢有丝毫僭越,只有这个最小的孙女被惯坏了,敢这么和家中长辈说话。
孟枕星就又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孟泊秦也是这时候才敢出来圆个场:“爷爷,今日是您的寿辰,就不要再提别的事了。温庭和枕星都是大人了,哪用得着您操心呢!好了好了,咱们也该开饭了!让各位久等!”
孟泊秦递了这个台阶,纪温庭也紧跟上献上祝寿礼物又敬上一杯茶,孟老爷子这才顺着下了,至少在饭桌上不再提起这件事。
但等吃完饭后孟老爷子还是单独将纪温庭喊到了书房,景宁原本想跟上去,结果被老爷子的房门口的护卫拦下了。
纪温庭低声对他说:“你先去找秉臣,半个小时就好。”
景宁心里仍旧不太放心,但纪温庭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得不暂且放下戒心等在外边。
刚才在餐桌上孟老爷子的话让他很不安。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不希望纪温庭结婚。
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纪温庭跟一个他不喜欢的人结婚。
诚然他对孟枕星是分外纵容,可纪温庭说的真诚,他对孟枕星不过是兄妹之情,再没有更多了。
他看得出纪温庭对孟家的两位长辈尊敬非常。
而两位长辈也是因此才感对纪温庭的事情这样上心。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在餐桌下,在纪温庭说自己和孟枕星只有兄妹情没有其他的时候,孟枕星眼中的失落。
她是喜欢纪温庭的。
这个认知更让景宁充满了危机感。
在书房门外等了不过五分钟,门口的护卫就又来赶人了,说不能在书房门口转悠。
景宁不想给纪温庭招惹麻烦,只好先离开。
庭院内外很大,大到景宁不敢乱走,只能坐在院内廊下看小池塘里绯红的锦鲤,满腹心事的模样。
“坐这里干什么?”
景宁回过神,抬头对上了孟枕星的视线。
他连忙起身,喊了声“孟小姐”,抬头朝里看了一眼:“纪先生还在书房。”
“哦。”
孟枕星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在景宁刚才的位置坐下了。
景宁侧头观察她半晌,也默默坐了下来。
于是就变成了两个人看着小池塘发呆。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景宁才听到身边的女孩忽然叹了口气,问他:“你觉得我和温庭哥哥相配吗?”
景宁愣了下,抿了抿唇斟酌片刻,才低声说:“孟小姐和纪先生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自然是配的。”
孟枕星哼笑一声,看穿了般,倨傲道:“你这话说的不情不愿,真当我听不出来。”
“……”
那要他说什么呢?这句话能说出来景宁就已经胸口闷着了。
“好吧,其实我不想和他结婚,而且这婚约本来就是我妈随口乱说的,当时压根没人当真。”
孟枕星叹了口气,愁闷的说:“我爷爷是以为我喜欢温庭哥哥,自己又非常欣赏他,温庭哥哥还小的时候就想让他做自己孙子。不过他好的时候爷爷不敢提,那时候温庭哥哥势头很猛,谁也压不住,现在温庭哥哥不复从前,但其实都知道他好是迟早的事情。所以爷爷想趁早把这件事情定下来,觉得温庭哥哥会为了顾全纪家和孟家的颜面应下来。”
景宁没想到一桩简单的婚事最终却仍然牵扯到了利益上,一颗心都凉了下来,面色也渐冷。
孟枕星苦着脸说:“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这样和他结婚,不想利用他的残缺……这是他的痛点,不该成为我爷爷绑架他的理由。”
景宁侧头看向孟枕星,他看到了女孩眼中的痛苦和挣扎,突然就明白了她。
片刻的沉默后,景宁捏了捏端放在膝上的手,暗自下了决心,侧头认真的对孟枕星说:“孟小姐,我有办法让孟老爷子不再提这件事情,只要您愿意配合我。”
纪温庭从孟老爷子的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边的景宁。
“纪先生,怎么才出来呀。”
一开始纪温庭只觉得景宁的语气好像有些奇怪,但它在书房被孟老爷子揪着熏陶了半个小时,正是头昏脑胀之时就没有多想,只是捏着眉头回答:“和长辈多聊了会儿。”
景宁:“那纪先生要先去客房休息会儿吗?我陪您去。”
听到这有些……甜腻的语气,纪温庭不由得侧头看他一眼,瞥见他眼中明晃晃的笑意时,愣怔了下,道:“听你的。”
恰在此时,孟老爷子也从书房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景宁亲亲密密的贴在纪温庭耳边说话,眉立马狠狠皱起,鹰隼般的眼盯在景宁身上轻蔑的打量,冷哼一声,沉声对纪温庭说:“温庭,有时候身边人也一定要查清楚底细才是,不要被有心之人勾引利用。”
纪温庭正要说话,却没料到景宁居然胆敢抢了他的话头,不卑不亢的回复孟老爷子:“孟老爷说笑了,我的底线纪先生自然一清二楚,纪先生信任我自然也有纪先生自己的道理,不需要您多操心。”
孟老爷子大概是头一次被人贴脸开大,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杵,沉着脸道:“这种话是一个下人该对主人家说的吗?温庭,这就是你身边培养出来的人,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纪温庭去看景宁,罕见的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心虚和惶恐。
青年镇定自若面不改色,而这显然有些不正常。
“抱歉,是他逾矩了。”说着又转向景宁,极为无奈般,“景宁,不可以这么对长辈说话。”
可是明眼人哪里听不出来那语气里的宠溺和纵容。
景宁意外的悄悄瞥纪温庭一眼,这才微微颔首说:“对不起孟老爷,是我僭越了。”
待到纪温庭和景宁离开,孟老爷子还半天没缓过神来。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纪温庭,孟老爷子都向来是不信的,因为纪温庭有自己的原则和坚守,从不会随便乱来。这也是他放心把自己最宠爱的孙女交给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