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难很干脆地笑道:“玉京子想利用我,门都没有。就算能捞到移魂枕,我也不会送去便宜他,自己留着这个宝贝多好,对吧?”
应长恨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该死的蛇精想要这个法宝,做梦去吧!”
阿难和应长恨一致认同,绝不能让玉京子如愿以偿地得到移魂枕。
这个已经沉在冥湖湖底两千多年的法宝,虽然不知为何能让这位冒名顶替的“帝君”旧事重提,但他肯定暗藏祸心。
玉京子到底想用移魂枕干吗尚不清楚,不过对于阿难来说,移魂枕眼下是他收回仙剑日月明的关键之物。就算困难重重,好歹也要试上一试。
“阿难弟弟,玉京子既然会指点我来冥湖寻宝,或许是通过你能达到目的。要不你回头找人打听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下到冥湖捞东西?”
“行,玉京子想打这个法宝的主意,我偏不让他如意。捞不到也就算了,捞到了就直接扣下来归咱们所有,让他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重新回到幽府后,应长恨把厉无情和朱颜悔都召来。
这两位在无间鬼域呆的时间比他更久,听说的事情自然也就比他更多,或许对冥湖会有更多了解。
按照应长恨的吩咐,厉无情和朱颜悔最近都在无间鬼域负责组织与操练鬼军。
想要杀上云间仙境在神仙的主场作战,没有一支战斗力惊人的鬼军是不可能的。
作为鬼王的左膀右臂,他们被封为左将军和右将军。
百忙之中被鬼王召去幽府,厉无情和朱颜悔都以为他有什么要事,没想到问的却是与冥湖有关的问题。
“你们听说过什么关于冥湖的传说吗?”
在无间鬼域,冥湖的传说有不少。
在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中,冥湖乃是地狱的化身,集炽热严寒于一体,无差别吞噬所有生灵。堕入此湖者,永世不得超生。
厉无情与朱颜悔说的都是此类传说,应长恨以前也听说过,并不是他想要的信息,干脆直接问重点。
“以前有没有哪位鬼王曾经下过冥湖却平安归来的?”
朱颜悔吃了一惊,“什么?这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厉将军你呢?”
厉无情也同样闻所未闻,“我也没有,不知鬼王为何会这么问?”
“据说冥湖湖底藏着一件宝贝,如果想打捞出来,也只有鬼王才有实力一试吧?”
朱颜悔道:“还有这种事?消息可信吗?”
“我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所以找你们来共同参讨一番。”
玉京子这个蛇精阴险又狡滑,他说的话自然不可尽信。
冥湖湖底是否真有遗落千年的移魂枕,还是他故意捏造事实,谁也不知道。
只不过捏造这么一件事,对玉京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就算阿难和应长恨关系匪浅,可以说服他帮助打捞移魂枕,但如果难度太大的话,应长恨也不是傻子,绝无可能冒险跳下冥湖送死。
所以,玉京子也不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间接撂翻新任鬼王。
如果不是有意捏造事实,那就是确有其事。玉京子此举,就是想利用阿难通过应长恨从冥湖中捞出移魂枕。
应长恨自然不会让这个蛇精如愿以偿,不过如果有机会把移魂枕从冥湖湖底捞出来,他也愿意一试。
第108章 原因
应长恨道:“冥湖湖底的法宝, 据说是当年天界的皓宸帝君率军征伐无间鬼域里落下的。云间仙境那个冒牌货现在想要找回去,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朱颜悔冷冷一哼道:“无间鬼域是什么地方,那个冒牌货帝君想下来找东西, 可没那么容易。就算是派一支天兵天将来,也得做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准备才行。”
厉无情认同道:“是啊,谅他也不敢轻易来犯, 鬼王您也不必冒这个险设法下冥湖了。”
“我就是有点奇怪, 移魂枕失落冥湖已经千年之久, 为什么那个冒牌货现在想找回去?还有, 你们觉得这个秘密先任鬼王知道吗?”
两千年前,皓宸帝君亲征无间鬼域,与时任鬼王同归于尽。
接下来的千余年, 无间鬼域都是群鬼争霸的乱世, 直到江天旷横空出世,力压群鬼成为新任鬼王。
江天旷稳坐鬼王宝座几百年后,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独自一人潜入云间仙境去刺杀紫衡帝君。结果命丧天界, 无间鬼域因此再度进入乱纪元。
厉无情有所触动地道:“鬼王,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 先任鬼王在云间仙境殒命前几年, 有阵子经常独自跑去冥湖, 在湖边一呆就是大半天。”
应长恨听得目光一凝, 江天旷没事就独自跑去湖边呆着, 肯定不是闲得没事看风景吧?他极有可能也听说了冥湖湖底有法宝的事。
这件事无间鬼域根本无人知晓, 云间仙境应该也只有极少数神仙大佬才知道, 否则消息早就传遍三界, 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身为鬼域之王, 江天旷会得知此事,只能是有神仙告诉了他。
如果让其他人来判断,一定会认为那个神仙是灵曜天君明光。因为他想取代紫衡帝君成为新的天界之主,所以暗中勾结鬼王图谋不轨。
应长恨绝对不相信明光会是这等狼子野心之人,一直笃定整件事是他遭人陷害的结果。
陷害明光的人,才是把冥湖湖底有法宝这一秘密告诉了江天旷的人,只是没人知道这位躲在暗处的神仙究竟是谁。
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江天旷选择与这个居心叵测身份成谜的神仙结盟,甘冒奇险独自闯上天界刺杀帝君,一代鬼王因此魂飞魄散。
一念至此,应长恨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三百年前,先任鬼王为什么会单枪匹马跑去云间仙境搞事情,你们能想到原因所在吗?”
应长恨身死变鬼,是江天旷在天界送命后的事。对于这位先任鬼王,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朱颜悔对江天旷也所知甚少。五百多年前,她来到无间鬼域做鬼时,江天旷已经是威名赫赫的鬼王,而她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鬼,只有膜拜大佬的份儿,根本无从接近。
厉无情和江天旷则算是同届为鬼。他俩生前都是四国时期的人,江天旷比他早当鬼十几年,虽然身世来历不明,但听口音应该是南郇国的子民。
“四国时期分为东郯,西郢,南郇,北鄣四国。东郯与北鄣联姻结盟后,分别出兵入侵南郇和西郢。南郇国就是遭东郯国所灭,而天界的诸位神仙中,太清元君温且惠曾经是东郯国的公主。我在想先任鬼王潜入云间仙境,会不会是想要杀她报灭国之仇?所以他或许不是误闯玄清殿,就是为了杀温且惠才去的,只是被护妻心切的陆衢拦了下来,恶斗一场后不敌身亡。”
听完厉无情的猜测后,朱颜悔不认同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南郇国灭,虽然是遭到东郯国吞并的结果,但温且惠只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公主,又不是率军征战的皇子,先任鬼王要报灭国之仇也不该找她吧?更别提南郇被灭前她就已经嫁去了北鄣国,母国侵略扩张的行为,跟一个外嫁的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知道这一点有些牵强,但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你能吗?”
朱颜悔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也一直想不通,先任鬼王为什么要只身闯入天界以身犯险。”
应长恨沉吟不语,厉无情的猜测虽然不够合理,但是比起江天旷无缘无故就答应配合那位身份不明的神仙,潜入云间仙境搞事情已经要合理多了。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尤其是如此高风险的事,如果没有高收益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干。江天旷究竟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才会甘冒奇险这么做呢?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好好想一想。”
应长恨召来厉无情与朱颜悔问话时,阿难没有留在正堂,而是呆在以一座紫檀木镶玉石屏风隔开的后堂。
鬼王与左膀右臂的属下交谈,阿难身为外人不太方便在场,避入后堂旁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就行了。
厉无情与朱颜悔双双退下后,他才从后堂走出来。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你怎么看?”
“江天旷经常独自呆在冥湖,不可能是跑去看风景的,只能是跟沉在冥湖湖底的法宝有关,看来他那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也这么想,而且他的消息来源肯定来自天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神仙,才是真正暗中勾结他想要让天界改朝换代的人。你在云间仙境呆过,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如果从受益原则来推断,云间仙境嫌疑最大的仙官,就是普和真君檀豫。”
那晚跟郦子微讨论过的一切,阿难又简明扼要地对应长恨说了一遍。他深以为然地点头,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厌恶之色。
“檀豫这个老东西,看来很不是东西。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是怎么说服江天旷同意跟他联手的呢?”
这点应长恨想不通,阿难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檀豫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能让江天旷答应配合他的计划?这件事要是成了,檀豫可以坐上帝君宝座,但是江天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啊?他冒那么大的风险,却完全看不到利益在哪儿。”
“会不会是因为女人?刚才厉无情不是说过,太清元君温且惠飞升之前是东郯国的公主,而江天旷是南郇国的人。东郯吞并了南郇,他可能想杀她报灭国之仇;也可能想把敌国公主抓回来百般凌辱;还有可能他没准就是看中了温且惠,想把她从陆衢身边抢走。檀豫或许是承诺事成之后,就设法秘密把温且惠交由他处置。”
虽然朱颜悔认为厉无情的猜测不够合理,但目前也只有这个原因还勉强说得过去了。
应长恨再在这个基础上发挥一下,延伸出另外两种可能性。
无间鬼域的牛鬼们大都性格阴狠偏激,江天旷也不例外。
如果他对温且惠其人怀有执念,一定要把这位神女弄到手先奸后杀,又或是囚禁起来充当自己的禁.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应长恨继续推测道:
“所以,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后,在帝君闭关的宸极洞没有多作逗留,只是表演了一下企图刺杀后就跑去玄清殿了,因为他真正想要对付的人其实是陆衢。”
如果整个计划是檀豫在暗中运作,目的就是为了铲除明光和陆衢两个排在他前头的大仙官,让自己有机会上位,江天旷则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在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中,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表面上是跟明光勾结前来刺杀帝君,实际上是想要杀死陆衢。
只要陆衢死了,温且惠就失去了倚仗,他想要得到这位神女也就容易多了。
阿难沉吟道:“这么听起来,似乎合理多了,但有两个地方还是说不通。”
“哪两个地方?”
“第一,江天旷虽然是法力高强的鬼王,但孤身杀上云间仙境,绝对是势单力薄。他凭什么认定自己能在神仙的主场杀了陆衢?这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能在无间鬼域诸多鬼雄中脱颖而出坐上鬼王宝座,他会是这么冲动行事没脑子的人吗?”
应长恨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如果江天旷是这样无脑行事的人,根本当不上鬼王,早就被人弄死八百回了。”
“第二,檀豫为什么要把冥湖湖底沉着天界法宝的秘密告诉江天旷?这和他们的计划有何关系?整个计划中根本看不出有需要用到移魂枕的地方,那告诉他干吗呢?”
“对了,这个移魂枕具体能派什么用场,你知道吗?”
“移魂枕这个法宝,枕上去可以移魂离体,以元神方式神游四方。当年皓宸帝君带上移魂枕征战无间鬼域,应该是想利用它元神出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鬼域刺探军情。”
“还有这种操作,听起来用它搞情报着实不错,毕竟元神看不见摸不着足够隐蔽。檀豫把这个秘密告诉江天旷,是不是想让他利用这个法宝先去天界神游几次熟悉地形呢?”
“不可能, 仙家法宝与鬼气天生相克,江天旷根本用不了。”
“那只能是檀豫自己想要得到这个法宝,就让江天旷设法捞出来给他?”
“可是江天旷凭什么答应他?檀豫指使他潜入云间仙境刺杀神仙风险已经很高了, 还想让他再冒奇险下冥湖捞法宝给他。除非檀豫是江天旷的亲爹,才能这么使唤他。”
阿难随口说出来的话,应长恨却有些当真了, 追问道:“那檀豫有可能是江天旷的亲爹吗?”
檀豫的前半生浪荡成性, 是个拈花弄草的风流浪子, 如果有个私生子什么的一点也不奇怪。
“绝无可能, 檀豫飞升成仙的时间比陆衢要晚一两百年,而江天旷变鬼还在陆衢之前,两个人怎么可能是父子关系嘛!”
这也不可能, 那也不可能, 檀豫跟江天旷的合作关系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鬼王为什么会答应这位老神仙,冒那么大的风险去配合他的上位计划,最后搞得自己命丧天界,实在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阿难喃喃道:“江天旷不是傻子, 他会同意这么做,一定是这个计划对他本人也有极大好处, 只是我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好处罢了。”
应长恨叹口气道:“是啊, 我们完全不了解他, 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到头来还为了这个好处白白枉送了性命。”
如果对于江天旷的身世来历足够了解, 或许还能推测出他想要的好处是什么, 问题是他俩都对这位鬼王一无所知。
江天旷称霸无间鬼域的数百年中, 对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没人知道他生前是什么人, 经历过什么事。
只有厉无情听出了江天旷有南郇国口音, 推测他应该是南郇人。
再者就是这位先任鬼王戾气极重,非常难相处,一个不小心惹他不痛快了就是杀无赦。
阿难据此还推断出一点,江天旷生前的遭遇应该比较慘。
一个人戾气重,有时候是因为从未被他人善待的结果,这一点在人格形成的青少年时期尤其关键。
这时期如果一个孩子得不到世界的温柔以待,而是要承受不该承受的冷酷欺凌,就像一棵纤细的小树过早挂上重物,很难不长成歪脖子树。
而且一个没有得到过善待的人,也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为什么江天旷却愿意相信檀豫,选择与他合作呢?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渊源?
阿难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信息太少,少到基本为零,所以这道难题根本就无解了。
应长恨道:“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眼下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有没有办法把移魂枕从冥湖捞出来吧——如果它还在湖底的话。”
“三百年前,天界发生的那件事中没有移魂枕存在的迹象,应该是江天旷没能打捞成功,否则玉京子现在也不会指点我来捞法宝了。”
“你一向鬼主意多,怎么从冥湖打捞这件法宝,还是你来想法子吧,我就负责执行好了。”
“不着急,慢慢来,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难弟弟,我觉得你也可以像江天旷那样,先观察冥湖一段时间再说。”
应长恨深以为然,“好,从今天开始,我每天也去湖边呆上一个时辰,仔细观察一下。”
鄞城,素来被称为东海之滨第一城。
华源真君越君朴的华源庙,虽然遍布东海一带,但建在鄞城的华源庙,是其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座,没有之一。
任天真独自站在一家酒楼三楼的雅座窗前,神色复杂地俯瞰着街对面气派非凡的华源庙。
前来庙里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香火十分旺盛,华源真君在东海地区受人爱戴的程度可见一斑。
半空中有道白光倏忽一闪,如流星般穿过窗户飞入雅座后,化为越君朴的模样。
这一次,他是以神仙本尊的模样露面,着一袭金丝云纹袍,戴一顶白玉芙蓉冠,容貌英武,目含神光,浑身上下仙气氤氲。
越君朴迫不及待地看着任天真发问道,“你传讯给我,说是已经找到了我想找的那个妖怪,他在哪儿?”
“华源真君,你想找的那个妖怪,是不是三百年前遭贬下凡的灵曜天君明光?”
任天真不答反问,问得直截了当,越君朴听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他还说,当年你奉命贬灵曜天君下凡时,有意开错畜生道,让他下凡后当不了人只能当畜生。”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明光吗?”
越君朴让任天真帮忙寻找被贬下凡后沦为妖怪的明光,她传讯来说找着了,却一见到他就直接询问当年之事,只能是明光跟她告了状。
“不是,是武佑真君卫靖。”
卫靖反正都已经反出天界了,任天真也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消息来源。
越君朴一脸迷惑的神色。
武佑真君卫靖虽是天界仙官之一,他与之却没有任何交往,见面都不认识的那种,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他说当年云间仙境很多仙官都猜你会开畜生道,而你也果真‘一时手滑’开错了,他觉得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只听他的一面之辞,所以今日想和你当面求证此事。华源真君,你当年是故意的吗?”
任天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越君朴,他不自觉地掉头避开她的眼睛。
那双秋水明眸中仿佛暗藏了很多细小的针,让他有种难言的刺痛感。
“当然不是,我就是开错了。”
这种只能心证的事,越君朴当然不会承认。落井下石并非光彩之举,不管大家私下里怎么认为,明面上总要说得过去。
越君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来的抵触与回避态度,任天真完全不难看出来。
虽然卫靖说得那么笃定,但她还是希望是他弄错了,越君朴的本意并非如此。然而,事实却朝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面发展。
“华源真君,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任天真,你的莲花本体可是我当年一手种出来的。我对你有栽培之恩,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居然还听信他人的谗言跑来质问我,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恼羞成怒的越君朴,反过来指责任天真,她依然毫不退缩地盯着他看。
“华源真君,一码归一码,你对我的栽培之恩,我随时可以用性命作为回报。但灵曜天君遭贬下凡一事中,你到底扮演过什么角色,我很想知道真相。因为我喜欢你,我想确认你是一个值得我继续放在心上的人。”
越君朴出其不意地一怔,他之前都没有看出来,这个花妖原来一直对自己情根深种。
“你喜欢我?”
“是的,虽然妖怪和神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可以喜欢你吧?还是你觉得我一个妖怪根本没有这种资格?”
任天真的反问让越君朴有些狼狈,“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源真君,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是你最虔诚的信徒。东海一带各地修建华源庙,我都会特意赶去捐资。鄞城这座华源庙,我还是捐资最多的那一个,把它建得比某些紫衡庙还要气派。虽然你不是天界第一人,但在我心目中,所有天神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
越君朴听得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居然是这个莲花花妖。
在云间仙境,他只是一个地位并不显赫的中层仙官,在她心目中却是无与伦比的那一个。
“华源真君,我想知道的真相,你可以告诉我吗?”
迎视着任天真澄澈如清涟的一双眼睛,越君朴欲言又止。
虽然努力想要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但他终究还是底气不足,没法在她一瞬不瞬的凝视下坦然说谎。
任天真的一颗心不自觉地往下坠,仿佛变成了片片凋零的桃花坠落一地,任人来去踩踏。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像这种不光彩的事,你其实也难以启齿对吧?”
越君朴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痕。
他脸上的神色复杂极了,又是难堪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又是愤恨,还有一份彻底放弃的自暴自弃。
“是,我是故意错开了畜生道,存心想让明光下凡后当畜生。因为我讨厌他,特别讨厌他,讨厌到了恶之欲其死的地步。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高洁脱俗的神仙,你眼光不行看错人了,赶紧换个人喜欢吧!”
越君朴情绪失控的一番嘶吼后,任天真神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眼光不是不行,当年我认识的你就是有那么好啊!为什么飞升成仙后心性却变了呢?”
当年在白鹊山潜心培植几枚苦莲子时,越君朴独居于深山之中。
有回偶尔被进山采药的人遇见,误以为是仙人下凡,不假思索地就跪下磕头。
因为他那份超凡脱俗的风神气韵,只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神仙中人”四个字。
那时候, 越君朴是人间凡界首屈一指的修真奇才,大有希望飞升成仙。
万丈红尘于他来说不过只是暂寄之所,没有人是他的竞争对手, 更没有人能压他一头。高洁之魂,脱俗之姿,自然也就无人能及。
飞升成仙后, 越君朴成了云间仙境的新晋仙官, 上头压着一堆比他有资历或有实力的大仙官。
这倒很正常, 毕竟论资排辈他是后辈, 不可能后者居上。
然而,明光的霞举飞长改变了这种论资排辈的现象。
他被封为仅次于帝君的天君,一跃成为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量级人物。
如果明光不是无极宗出身, 跟越君朴扯不上任何关系也没什么。
可他们偏偏师出同门, 不可避免地被人拿来比较,而这种比较让越君朴没法不灰头土脸。
曾经的越君朴也是天之骄子,被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如今却因为明光的出现被比得黯然失色,那种巨大的落差让他没法不心理失衡。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 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在此之前,越君朴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人, 因为没人值得他去嫉妒。
直到明光的出现, 他终于开始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强烈的嫉妒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心底, 嗞嗞地吐着血红的蛇信, 叫嚣着想要咬人。
明光被贬下凡的那天, 越君朴终于放任这条毒蛇咬出了致命的一口。
听到任天真感慨当年的自己有多好时, 越君朴不自觉地低下头, 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人都是会变的, 神仙也一样。”
“你讨厌明光, 是因为他比你强吗?可云间仙境还有其他比你强的大仙官,你为什么唯独讨厌他呢?”
“你不懂。”
越君朴没法解释自己那些幽微曲折的心思,任天真却因为卫靖之前的点拨,大概懂了其中的缘故。
“因为你和他师出同门,难免会被别人拿来比较。而你在这种比较中处于劣势,处处都不如他,所以就特别讨厌他是吧?”
任天真一针见血的话,再次让越君朴无法不恼羞成怒,低吼道:“是又怎样?难道我不能讨厌他吗?”
“当然不能。因为并不是明光要跟你比较,而是那些闲得没事干总把你俩相比较的人,是他们在轻视你嘲笑你而不是明光。所以你应该讨厌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些无事生非瞎比较的人才对。”
越君朴神色复杂地沉默着,他其实也讨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但是跟他们翻脸会得罪很多人,就不如讨厌明光一个人。
“如果是明光老在你面前炫耀他比你强,那么你有机会阴他一把也算情有可原。问题是明光有那么做过吗?”
“他年纪轻轻就飞升成仙,别提多傲气了,在云间仙境总是一副目无下尘的作派,很多人都讨厌他。”
“也就是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傲气,并非只在你面前摆谱儿,我的理解没错吧?”
越君朴不觉一窒,任天真继续往下说:
“明光十八岁就飞升成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他为此感到骄傲自豪也很正常吧?”
“我承认他很强,但他能不能不要因为自己的成功就把尾巴翘得那么高,表现得谦虚一点不行吗?”
“就算明光表现得很谦虚,你和云间仙境的其他仙官也还是会讨厌他的。一个这么年轻就这么成功的人,很难不招来别人的嫉妒。嫉妒者会找出一千个理由讨厌他,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
越君朴不服气地道:
“好,我承认我是嫉妒他。如果你有一个花妖姐妹,明明比你晚修炼几百年,修行却比你高出一大截,成为名扬四海的大人物,处处压过你一头,你也很难做到不嫉妒吧?”
人性复杂,有时候人们可以欣赏称赞一个陌生人的出类拔萃,却无法容忍身边熟悉的人比自己更优秀,过得更好。
任天真却想也不想地就摇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别人比我强只要是凭真本事办到的,那就是她自己的能耐,我只会心服口服。”
“可是如果别人总把你和她相提并论,说你不如她,你心里会不难受吗?”
“我才不会难受呢,谁敢这样无事生非,我只会让他们难受。要是被我听见这种拉踩式的比较,我一定冲过去怼死他们——关你屁事,嘴巴太闲就去把马桶舔一舔,也算是干点正经事。”
任天真一向活得率性洒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什么做什么都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比她强大的人她不会嫉妒,认为那是人家自己有本事;比她弱小的人她也不会轻视,如果投缘的话还可以不拘一格交朋友。
越君朴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忽然觉得自己白当了几百年的神仙,竟还不如一个妖怪活得通透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