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收拾东西拔营的时候,周首领走到阿难身边,堆满一脸笑容跟他商量起来。
“任公子,你和令妹应该是有道行的修士吧?如果邪祟果真要对商队不利,你们能保护我们吗?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白辛苦的,必有重谢。”
“周大哥,我倒是很想赚这笔辛苦费,但没那个能力呀!这邪祟非常厉害,我们兄妹二人不是对手,所以才会催促你们速速离去为妙。”
“那你们还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看着周首领欲言又止的样子,阿难了然地道:“会。不用你求我,我也会想办法帮你们挡一挡灾的。”
“多谢任公子,也多谢任姑娘。”
周首领对着阿难和任天真一揖到底,满脸都是由衷感激的神色。
当初答应带上这兄妹二人时,他可是打着歪主意的,现在却指望着他俩帮忙挡灾驱邪。
周首领在心里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起坏心思,而是要多做积德行善之事。
第102章 秘密
夜幕下的沙漠, 一阵又一阵急骤的驼铃声响个不停,这是商队急行赶路的标志性声响。
阿难走在商队最后头负责断路,一路上画了好几道云山雾罩符, 用来掩盖商队的去向。
任天真则走在商队最前头,和向导哈陀并肩同行。
身旁虽然跟着一个绝色美人,哈陀却活像瞎子似的, 丝毫不为之所动。就连她主动跟他搭话也充耳不闻,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任天真还是头一回遭到男人的如此冷落, 她并不生气, 只是暗中心想:这个哈陀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肯定跟精魅有关,得想法子挖出来才行。
月亮越升越高, 子时已经到了。
沙漠的夜风中, 突然多了一股浓重的阴煞之气,让阿难心里一紧:糟糕,看来是没能甩掉精魅啊!
与此同时,商队最前方的任天真目光一凝, 因为她再次看见了血色绿洲,它就拦在前方不远处。
哈陀紧紧盯着绿洲, 满是虬髯胡须的一张脸上, 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是绝对没有恐惧, 这点从他的身体语言中能够看出来。
至于商队的其他人, 都已经陷入了集体的惊恐不安中。
绿洲是不可能移动的, 这是常识。但是这个绿洲偏偏在他们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后又出现了, 哪怕用膝盖想也知道撞邪了!
“天啊!这个绿洲怎么又出现了?”
“是啊, 我们不是已经把它甩在后面了吗?”
“看来任公子他们不是危言耸听, 这个绿洲真的很邪门。”
周首领一直紧跟在阿难身边, 第一时间问道:“任公子,现在怎么办?”
“大家赶紧跑,我们只能挡上一阵,挡不了太久。你们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立刻,马上,开跑。”
阿难不只是回答周首领,更是放声大喊提醒所有人。
整个商队顿时乱了套,人们骑着骆驼四面八方地逃窜。绿洲里的诡异植物们,也随着人们的逃窜异动起来。
红唇花纷纷飞过来,张大血盆大嘴准备咬人。
眼珠果配合它们行动,在空中低飞盘旋,精确定位追踪着每一个人的实时位置。
黄沙中还有手指蘑菇不停地冒出来,苍白细长的手指至少能伸到一尺长,抓住什么就立刻往下拖。
一头高大的骆驼被几株手指蘑菇缠上后,不过片刻功夫,就彻底“淹没”在黄沙下方。
任天真飞在半空中,右手将一柄莲花锤舞得虎虎生风,无论红唇花还是眼珠果都无法靠近。
左手不停地弹出莲子弹,凡是被弹中的尸花尸果尸蘑菇都会化作血水一滩。
阿难没有武器,只能靠符咒护身。
一道铜墙铁壁符,让他暂时拥有一个无形结界,诡异植物无法突破。他则手握一叠驱邪符,一张张打出去对付它们。
阿难和任天真各展身手,一时间倒压下了这帮小怪物们的攻势。
血色绿洲那边看情况不对,所有树木忽然全部化为森森白骨,闪着金属似的寒光,如同无数支箭矢般激射而出。
“我去,树丛原来是白骨所化。”
“阿难哥哥,咱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这么多怪物啊!”
的确如此,虽然阿难和任天真竭尽全力想要挡下那些四处激射的白骨,可他们根本做不到。
大大小小的白骨在眼珠果地配合下,自带天眼般追上了所有仓惶逃离的人员,无一例外把他们都扎成了刺猬,惨叫声此起彼伏。
倒地不起的尸体由手指蘑菇接管,无论人还是骆驼,统统被拖入黄沙之下。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沙漠里就完全找不出商队存在过的痕迹,黄沙如流水般掩盖了一切,就连丝毫血迹都没有留下。
所有诡异的植物全部重新回到了绿洲,而绿洲很快就消失了,应该是去了黄沙之下享受一顿无比丰盛的血肉盛筵。
一场残忍的大屠杀过后,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三个。阿难和任天真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哈陀单独站在距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
“哈陀,为什么你没有遭到攻击?”
任天真问得直截了当,哈陀却没有回答。他的面孔隐于夜色中,除了一双幽幽闪烁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阿难猜测哈陀跟精魅一定有某种关系,否则不可能幸免于难。
还有他肯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就算再怎么胆子大,见到如此诡异可怖的一幕也会大惊失色不可。
哈陀却一直很镇定,镇定得完全可以用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来形容。
这场血淋淋的大屠杀就在他眼前发生,他却连一声尖叫都没有迸出过,沉默得如同一块礁石任凭浪花拍打,只是目光错综复杂地变幻着。
“哈陀,你之前分明是想救商队的人,所以才会劝告他们不要接近那座幽灵般出现的绿洲。以前是不是只要不接近绿洲就不会有事?但今晚的绿洲显然不一样,就算不接近也会追上来大开杀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阿难再次发问后,哈陀总算开口了,干巴巴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我知道,但不会告诉你。”
哈陀这个很不客气的回答,听得任天真双眉一扬,很想发飚。阿难却暗中拽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行,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反正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这鬼地方太可怕了,真真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阿难打算拉着任天真撤,哈陀却倏忽一闪挡在他们面前,目光中带着森森的狠意。
“你们不能走,凡是知道了幽灵绿洲存在的人,全部都得死。”
哈陀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让任天真始料未及地大吃一惊。
“阿难哥哥,这家伙才是扮猪吃老虎呢,他的法力非同一般。”
一个法力非同一般的人,却在瀚海沙漠伪装成当地居民,长年给过往商队当向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图什么呢?
阿难叹了一口气道:“看出来了,咱俩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过他。”
任天真很是想不通。
“瀚海沙漠是什么地方?出了一个精魅不算,居然还有为精魅保驾护航的高人。哈陀,你到底是哪一路的?为什么要和精魅狼狈为奸?”
阿难附和道:“是啊,就算是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别做糊涂鬼行不行?”
“不行,我没有义务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哈陀双眉倒竖,如金刚之怒,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睛蕴满杀气。
虽然他还没有动手,周身的气压却已然变了,有着一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候,黄沙下突然钻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肥白圆润的小儿胳膊,就像有个小孩子在往外爬。但就只是一只单独的胳膊,并没有与之连接的身躯。
任天真诧异地瞪大双眼,“这是什么鬼?”
阿难神色了然地道:“恐怕是精魅吃饱喝足后现身了。”
黄沙之下,很快又有其他东西陆续钻出来。
另一只胳膊;两条腿;一具胖乎乎的身体躯干;一颗圆嘟嘟的小孩头颅。
这些支离分散的身体部位自动凑到一起,拼凑成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他朝着哈陀伸出双手飞奔过去,小脸蛋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爹爹,爹爹,爹爹抱宝宝。”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仿佛是一种软化剂,让满脸肃杀的哈陀不自觉就变得柔软起来,弯下腰一把将他搂入怀里。
“阿难哥哥,这个精魅居然是个小娃娃?!”
任天真满脸都是出乎意料的神色,阿难同样深感意外:“是啊,真是没想到。”
“他原来是哈陀的儿子,这就难怪他要守在沙漠为他保驾护航。如果瀚海沙漠有精魅的事传扬出去,迟早会上达天听。到时候天界会派武神下凡降妖伏魔,这个精魅娃娃就活不成了。”
“真真,现在是咱俩快要活不成了。精魅娃娃和他爹联手,咱俩肯定不是对手,得赶紧跑才行。”
逃跑专业选手阿难已经设计好了行动方案,一边驱动飞鸟符,一边拍出一张飞沙走石符。平静的沙漠顿时狂风大作,满地黄沙被搅成漫天飞沙。
这种以符咒生成的飞沙走石是有法力的,能令飞鸟堕地、走兽倒毙,对妖魔鬼怪之类也会形成不小的威慑。
趁此机会,阿难拽上任天真蹿上已经化羽的飞鸟就跑。
飞鸟刚振翅飞上天空,一股巨大又无形的压力忽然凌空压下来,有如山岳之重,让它身不由已地跌落下去,变回了一块鸟状木符。
原本飞沙走石的沙漠,也被这股压力强势镇压下去,变得平静如深海。
重新回到地面的阿难和任天真,再次面对着那对来历不明的父子——哈陀与精魅娃娃。
“阿难哥哥,既然跑不掉,只能硬拼了。”
任天真一扬莲花锤就准备上,被阿难伸出胳膊拦了下来。
“真真你别这么彪。拼命是下下策,要留到最后再说,眼下还不是时候呢。”
第103章 不重要
哈陀抱着精魅娃娃站在不远处, 一双眼睛定定地钉在阿难身上,是充满审视的目光。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
“因为我们还可以谈判。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 所以才想杀了我俩灭口,可是这个秘密你已经藏不住了。刚才风沙四起时,我在飞鸟上放出了两张传讯飞符。一张是给弘文真君郦子微的, 一张是给鬼王应长恨的。就算你杀了我们, 秘密也还是会暴露。”
阿难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自己能跑掉最好, 要是跑不掉,至少消息送出了。秘密如果不再是秘密,也就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
哈陀听得神色一僵。
两张传讯飞符, 分别飞往云间仙境和无间鬼域, 也就意味着天上地下这两界,都将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为祸人间的秘密。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两张传讯飞符,居然能分别送给云间仙境的仙官和无间鬼域的鬼王。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同时跟这两位攀上交情?”
任天真在一旁底气十足地帮腔道:“你还别不信, 阿难哥哥与鬼王应长恨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在他还没当上鬼王的时候,阿难哥哥帮了他不少, 还救过他的命呢!”
“那弘文真君郦子微, 你又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哈陀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难发问, 他知道他没准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而他也对他的身份有所明了。
“认识很久了, 最近才重逢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和郦子微也算是老熟人吧?”
哈陀下颚骨的线条顿时崩紧了, 如同铁石刻就的一般坚硬, 注视着阿难的目光雪亮如刀锋。
“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那个娃娃从黄沙里钻出来喊你爹爹的时候——当年骁骑将军卫靖镇守玉门关, 唯一的儿子遭匈奴人所杀,而且是惨无人道的五马分尸。”
还在天上当神仙的时候,明光与武佑真君这位仙僚毫无交情,对他的生平并不了解。
但是阿难来到西凉城后,特意去武佑庙瞻仰过神像,还仔细阅读了庙里为卫靖立的那块生平碑刻。
阿难饱含同情的声音既低且沉,任天真却像听到惊雷似的浑身一震。
“什么?他就是卫靖?”
任天真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武佑真君明明是镇守瀚海沙漠一带的武神,却一直对沙漠里有邪祟害人的事装聋扮哑,不愿出面除祟。
因为那个邪祟,就是他当年被匈奴人残忍虐杀的独生儿子。
难以置信地盯着被哈陀——卫靖抱在怀里的精魅娃娃,任天真无法不义愤填膺。
“有没有搞错?居然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五马分尸,匈奴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当时匈奴大军来犯,想逼我打开玉门关放他们进关,就收卖关内的汉奸抓走宝宝,在城门下用他威胁我,要是不配合就当场将其五马分尸。我……我只能……舍小家……尽国忠。”
虽然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但是卫靖回想起当年那血淋淋的一幕时,依然痛彻心扉,嘶哑的声音宛如泣血一般。
城门之下,在匈奴铁骑列队成阵的阵前,哇哇大哭的孩子被五匹马分别拴住四肢与头颅,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爹爹。
“爹爹,救我。爹爹,我怕,快点来救我啊爹爹。”
卫靖的夫人早逝,孩子是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手带大的,此情此景让他心如刀绞一般。
身为玉门关守将,卫靖绝不能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置关内所有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只能硬起心肠做出取舍——牺牲那个可怜的孩子。
一看此计无法得逞,匈奴铁骑的首领一声令下,五匹马分别朝着五个方向撒蹄狂奔。
孩子幼小的身体在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被活活撕裂,鲜血大片大片地泅红了黄沙。
城门上的卫靖亲眼目睹这一切,身体内部就像有一柄匕首在搅动着,把五脏六腑铰成鲜血淋漓的碎片,痛得他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时隔多年,卫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他不自觉地搂紧怀里的孩子,哽咽道:“宝宝,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
那时候,他那个国家为重、百姓为先的选择,对得起天下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因为心底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当卫靖意外发现儿子的亡魂,在瀚海沙漠中与成精的植物合二为一成了精魅时,他做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选择。
——老天爷,我曾经无私过一回,牺牲了自己的儿子来保全关内百姓的平安。如今我想自私一下,让儿子在精魅状态中活得久一点。
精魅一旦形成,就只能被彻底消灭,从此魂飞魄散再没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卫靖不忍心让儿子永绝于天地之间,想让他在瀚海沙漠中一直活下去。
就这样,身为仙官的卫靖,秘密藏起了自己的精魅儿子,不让任何人知晓它的存在。
瀚海沙漠广袤无垠,精魅藏身其中很难被发现。
只是它终究是一个害人的邪祟,要靠活人的血肉来养活自己,经常在沙漠中狩猎过路人。
卫靖也无法阻止它,否则就是想让它“饿死”。
一开始,精魅的法力有限,杀的人也就有限。
但来自活人血肉的滋养日渐提高了它的法力,它狩猎的规模也随之越来越大。
卫靖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在沙漠里充当向导,只接大商队的活,带领着他们平安走出沙漠。
至于小商队人数少,万一倒霉被精魅盯上了,死的人也有限。
简单来说,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于那些死于精魅之手的人,卫靖自我宽慰地想:当年我儿子的惨死保全了很多人,如今他要收一些性命也是应该的。
随着精魅的法力越来越强,前不久,它在子夜时分从植物外形化成人形。
先是化出四分五裂的身体部位,再拼凑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爹爹,爹爹抱宝宝。”
再次见到自己可怜可爱的儿子时,卫靖的眼泪如大雨般倾泄而下,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暗中发誓:孩子,这一次,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爹爹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亲亲热热地腻在父亲怀里片刻后,精魅娃娃突然大发脾气哭闹起来。
“坏爹爹,不救宝宝,宝宝好怕,宝宝好痛。”
一边哭闹,他一边手脚并用地踢打着卫靖。卫靖毫不躲闪,任凭他对自己拳脚相加。
“宝宝对不起,都是爹爹不好。”
普通的小孩子这样发脾气哭闹打人,对大人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他却是一个不普通的精魅娃娃,卫靖硬挨了几记拳脚后,脸色开始隐隐泛白。
以前精魅娃娃追究父亲的责任,冲卫靖又踢又打时,他都是毫不设防地挨打。
谁让他欠儿子的呢?身体的痛苦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抵销心里的痛苦,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可是精魅娃娃的法力越来越高,今晚更是前所未有的力量强大,让卫靖都有些难以承受。
异族人哈陀的伪装消散了,露出本来的面容。
阿难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武佑庙的神像看上去如此陌生,因为神仙本尊与神像相去甚远。
卫靖整个人削瘦之极,又没精打采,看起来颓丧得不行,哪儿有武神的半点风采。
任天真也有同感,悄声对阿难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他是痨病鬼呢!总之完全不像武神。”
“他是神仙,却有一个精魅儿子。过着如此撕裂的生活,精神状态肯定好不了。”
一边摇着头,阿难一边扬声提醒卫靖。
“武佑真君,你再不自卫的话,没准会被你儿子活活打死的。”
卫靖惨淡一笑道:
“事到如今,我是死是活不重要了。你把消息传了出去,宝宝迟早会被消灭,我纵容邪祟作恶也难逃天规处置。横竖都是死的话,不如死在宝宝手里,也算是偿了他一条命。”
任天真于心不忍,柔声哄起了熊孩子状态中的精魅娃娃。
“宝宝,你别打你爹爹了,他已经被你打伤了,再打下去会死的。”
精魅娃娃虽然法力高强,但心智方面却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刚才只顾着冲父亲撒娇和发脾气,闹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还有两个人在场。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他歪着头,满脸好奇地打量着阿难和任天真。
“哥哥姐姐,你们是谁呀?”
如果是凡胎俗骨的普通人,精魅娃娃的第一反应就是吃掉对方。这么做对他来说,就像婴儿要吸奶一样自然。
但眼前的两个人不是普通人,还隐隐散发着同类的气息,让他有一种乐意亲近的感觉。
“小弟弟,姐姐是花妖,你的原形是什么?”
“我是树精。”
精魅娃娃一边说,一边很自豪地挥动着右胳膊。
那只肥白圆润的胳膊,化作一截粗壮的胡杨树干,只是随便一记横扫,平静的沙面就立刻翻江倒海似的奔涌起来。
“姐姐,我厉不厉害?”
任天真很捧场地猛夸一气:“厉害,宝宝你真是厉害, 超级无敌厉害啊!”
精魅娃娃咧开小嘴绽出一脸兴高采烈的笑容,还想走过去和任天真进一步亲近,却被脸色苍白的卫靖一把拉住了。
“宝宝, 你又忘了, 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而是想消灭你的人。”
惨痛的记忆被触动了, 精魅娃娃回想起了当年被人骗出家门抓走后的可怕遭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原来你们是坏人,爹爹, 他们是不是也想抓走宝宝?”
卫靖重新把精魅娃娃搂回怀里, 安慰道:“宝宝放心,有爹爹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抓走你的。”
一边动情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瓜,卫靖一边抬眸注视着阿难, 目光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这么多年了,宝宝在瀚海沙漠一直藏得很好, 偏偏却被你发现了。明光,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任天真再次大吃一惊, 抢在阿难回答前求证道:“等等, 你刚才叫他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当年遭到贬谪的灵曜天君明光。”
“不对呀, 他明明是妖族。”
“这就对了, 当年明光被贬下天界时, 越君朴开了畜生道。他下凡后只能沦为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之流, 想要重新化出人形, 就必须先修炼成精。”
任天真难以置信:“什么?华源真君为什么会开了畜生道?”
“他说是自己手滑开错了。到底是无心开错的,还是有意落井下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卫靖的声音中不无讥诮之意,很明显看不上越君朴的所作所为,任天真听得完全呆住了。
“明光,这三百年来,你从神仙变成妖怪,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为什么都已经是妖了,却还像神仙那样在乎沙漠里是不是有邪祟害人呢?要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也与邪祟无异,我现在就能以降妖伏魔的名义反过来先收了你。”
“武佑真君,我如今身份有变,能力有限,其实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你的精魅儿子杀了无极宗弟子晁定武,我们为了寻找他的下落来到瀚海沙漠,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切。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管,这才想方设法找人来除祟。我知道你儿子可怜,但是那么多无辜被他杀害的人也可怜啊!”
“死去的人虽然可怜,但身为一个父亲,我不想再一次为了保全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儿子。我现在就想自私一回,哪怕因此背上一身杀孽,死后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认了!”
看着已经下定决心神色坚毅的卫靖,阿难没有再劝他,叹着气道:“你毕竟是一个父亲,你的选择我虽然不敢苟同,但也可以理解。”
“明光,你走吧。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不想跟你过不去。当年那些关于你暗中勾结鬼王图谋不轨的所谓说辞,我其实并不信。但我也不能出面替你说话,毕竟我自己还有小辫子怕被人抓呢,当然不能和你一起站上风口浪尖。”
“我懂,而且你也没有义务帮我,只是作壁上观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感激了。武佑真君,走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让你家宝宝把用晁定武尸身炼成的手指蘑菇放出来?”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卫靖对阿难说:
“宝宝的那些尸花尸果尸蘑菇,都是用死人的嘴唇、眼珠和手指炼制的,他其实也不清楚哪朵花哪颗果或哪朵蘑菇具体属于哪个人了。”
“没事,那就请他把所有的手指蘑菇都放出来,我们应该能够从中召唤出晁定武。”
子夜的月光下,平静的黄沙突然像锅煮沸的水一样翻涌起来,无数手指蘑菇从地下纷纷钻出,像是无数死人从地下伸出苍白的五指。
“晁定武,我们是受阴有苓之托过来找你的,你听见了的话就到我面前来吧。”
阿难大声将这番话喊了三遍后,一朵手指蘑菇越过其他呆头呆脑的同类,排众而出来到他面前。
任天真情不自禁地蹲下来,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这朵形状可怖的蘑菇,脑子里回想着阴有苓给她看过的那幅英豪男儿的画像,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
“晁定武,我是阿难,她是任天真,我们都是阴有苓的朋友。她一直在找你,我们也在帮她找你。这趟来瀚海沙漠,就是得知你最后出现的地方在这儿,所以特意找来的。”
手指蘑菇再一次在黄沙上写字。
“有苓她怎么样?师父他老人家好吗?无极宗一切都好吗?”
任天真回答道:“阴姐姐很好,你师父已经仙逝,如今无极宗由阴姐姐担任宗主。她可是修真界头一位女宗主呢,可威风了。”
手指蘑菇僵了片刻后才重新动起来。
“师父已经仙逝了?我也已经死了好几年,只是有苓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阿难问:“抓走你的人是不是魅鬼朱颜悔?”
“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她时,我误以为她是一个遭人欺凌的弱女子,好心出手相救。当时她说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被我再三婉拒。再次见到她就是婚礼那天,她威胁我如果不按她说的办,她就要血洗无极宗,我别无选择只能照办,然后就被她带来这里客死异乡了。”
任天真扭头看着精魅宝宝问:“宝宝,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穿红衣服的魅鬼姐姐的?”
精魅宝宝神色警惕地瞪着她道:“你是坏人,想消灭我,我才不告诉你呢,哼!”
卫靖倒是可以替他们答疑解惑。
“我听宝宝说过,有个穿红衣服像是同类的女人曾在幽灵绿洲出现过两次。朱颜悔应该是发现了绿洲里的植物都是尸身所化,且为宝宝所操控,所以也想让晁定武死在这里,从正道修士沦为魑魅魍魉。”
手指蘑菇也写下一行字道:“朱颜悔说,这就是我拒绝她的后果。”
任天真忍不住想发飚骂人。
“朱颜悔这个万恶的毒妇,晁定武好心出手救她,结果却是好人没好报,被她害得这么惨,连累阴姐姐也跟着惨,真是捶死她一百遍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拜托你们一件事,把我的死讯带给有苓时,帮我劝劝她别太难过了。”
阿难叹气道:“这个没法劝啊!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她可以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不能难过一辈子。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我不希望她在伤心难过中了此一生。告诉她,我的心愿就是她能放下我重新开始,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任天真建议道:“要不我们带你回无极宗,你自己跟她说吧?”
“我回不去了。精魅炼制的尸怪和它是共生关系,离开它就是死亡。不过,我一直在渴望这样的死亡,你们可以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