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在这一方镇山守水的本土神仙,倒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那沙尘暴应该替这个精魅背了不少黑锅呢!武佑真君看来也是一个不管事的,自己的地盘出了这么厉害的邪祟都不知道, 要是华源真君肯定不会这样。”
阿难若有所思地道:“也不知武佑真君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任天真听得一怔:“阿难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真真, 有个词叫‘养寇自重’, 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什么意思啊?”
“很久以前, 有一位负责守疆的将军,原本是战绩彪炳的战神,可以彻底打垮关外一心想要入侵中原的异族。可是当他意识到如果把对手消灭干净了, 自己就要失去朝廷的重视, 就改变策略对敌人围而不剿,甚至有意放纵他们的势力日益壮大,以确保自己的地位始终重要不变。这就叫养寇自重。”
任天真懂了,有道是飞鸟尽, 良弓藏,狡兔死, 走狗烹。养寇自重, 就是为了保全个人地位与权势的一种策略。
她讶异地问道:“不是吧?超凡脱俗的神仙也会有这种私心杂念吗?”
阿难苦笑道:“神仙也是人, 神性的背后就是人性, 而人性何其复杂。在云间仙境, 有些仙官为了香火鼎盛, 也是会搞搞策略的。”
譬如普和真君檀豫, 私下爱找藤老祖配合演出, 在人间上演威名远扬的神仙显灵, 驱邪除祟,为自己赢得更多的信徒与香火。
数百年前,剑南一带的一位武神,就曾经干出过这种养寇自重的事。
他故意放任一些小妖坐大,等到百姓遭其荼毒苦不堪言,开始频繁入神庙烧香请愿后,再高调下凡为民除害,赚取香火无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位武神总是玩这一套,就难逃脱玩火自焚的下场。
后来他不小心纵出一个超级厉害的大妖,导致自己除妖不成反被除。
养寇自重的事也暴露了,原本的光荣殉职变成了咎由自取,帝君还将其从仙班除名,从此人间天上都查无此仙。
瀚海沙漠出了十分罕见的精魅,它能成气候说明已经在此地残害过很多人的性命。
阿难不相信武佑真君卫靖对此会一无所知,除非他是一个很无能很没用的武神。
卫靖飞升前是一员猛将,绝不可能是无能之辈,但养寇自重对他来说似乎也不太可能。
因为他是一位并不热衷于刷个人存在感的低调仙官,也就不会为了挣香火赚名声去搞这种所谓策略。
这么做未免太矛盾太撕裂了,活像精分一样。
但阿难还是觉得卫靖应该清楚精魅横行瀚海沙漠一事,不过既然百姓没有烧香请愿让他下凡除祟,他就只当啥也不知道。
这也是一些仙官的应对策略。
如果自己的地盘上出了厉害妖邪,下凡除妖搞不好会因公殉职,那就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卫靖也是这种心态,那天阿难在武佑庙火烧神像他没有露面,也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他心知肚明西凉城外的瀚海沙漠发生了什么,压根就不想下凡管这号麻烦事。
与其费劲巴拉地跑来斗精魅,当然不如留在云间仙境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听完了阿难的猜测,任天真很是不屑地一撇红唇,给出一个话糙理不糙的鉴定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卫靖这个武神当得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阿难的用词就要文雅多了。
“是啊,尸位素餐就莫过如此。不过,我给弘文真君发了传讯飞符,他会找到卫靖告知瀚海沙漠有邪祟出没一事,到时候他想继续装聋扮哑也不行了。”
“所以这一趟凡,卫靖就算不想下也得下对吧?太好了,我等着看仙官斗精魅的大戏。”
“可是沙漠那么大,精魅跑去哪儿了还是未知数,要找出来还得想办法才行。否则武佑真君下凡呆几天,就能用查无此祟回去复命了。”
“那不行,可不能便宜了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得让他当差干活,跟精魅打上一架才行。阿难哥哥你点子多,想想办法看怎么把精魅引出来,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这个精魅胃口很大,一次能吞掉整个部落的人。咱们去找人多的大商队跟着走,或许能再遇上它出来狩猎。”
事不宜迟,阿难重新驱动飞鸟符,带着任天真飞上天空,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四处寻找商队的踪影。
飞上好半天后,他们终于有所发现,在初升不久的旭日下,一列长长的商队宛如蚂蚁般在黄沙上缓缓移动。
“阿难哥哥,看,那儿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
“看见了,好像还是熟人呢!”
任天真定睛一看,“还真是,我看见那个把我送给劫匪的周首领了。”
那天把任天真献给劫匪头目后,周首领保全了自己一半的货物。
不过他还是深感惋惜:如果不是那队劫匪胃口太大,等我把那个绝色美人带到楼兰国,还能赚上一大笔呢!
翻过一座沙丘后,周首领难以置信地双眼一瞪。
因为那个令他惋惜不已的绝色美人,就俏生生地站在沙丘下方。
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清艳得仿佛是一朵烟雨江南的出水芙蓉,与黄沙漫漫的沙漠背景形成鲜明对比。
“周大哥,好巧啊!又遇上你了!”
任天真似笑非笑地跟周首领打完招呼后,一旁的阿难微笑着开了口。
“周大哥,我带着妹妹从那帮劫匪手里逃脱了。正愁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走呢,你再带上我们没问题吧?”
眼前的一男一女,一个像琼花,一个像玉树,看起来都不是有能力自保的人,居然能从一队劫匪手里全身而退?
别说周首领的下巴快要惊掉了,其他人也都是下巴纷纷不保的震惊神色。
“啊……哦……行……没……没问题。”
周首领结结巴巴地答应后,十分殷勤地立刻腾出一头骆驼,给这对从天而降的兄妹当座骑。
不论他们俩看上去多么像娇贵脆弱的琼花玉树,但周首领不是傻子,已经知道了这二位绝不简单。
如果真是那么中看不中用,他俩不可能在以一敌十地摆平那帮劫匪后,还这么一副纤尘不染的样子回来。
知道的是他俩之前被劫匪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刚从江南踏春归来呢!
要不是半路遇上了劫匪,周首领还打着小算盘要在楼兰卖掉美人狠赚一笔。好在劫匪替他挡了一劫,否则这个霉头可就要触大发了。
“你们走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快上骆驼歇着吧。我回头再让人准备一些吃的喝的给你们送来。”
面对周首领格外殷勤的姿态,任天真话里有话明褒暗贬地讥笑道:“谢谢周大哥,你人还真是怪好的呢!”
周首领不无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兄妹二人既然跟着我进了沙漠,我就该照顾周全一点。之前遇上劫匪的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实在是没法保全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任天真半真半假地问:“我要是不见谅呢?”
“姑娘,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周首领知道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低声下气地跟任天真求完饶,又扭头看着阿难商量起来。
“任公子,这趟沙漠之行,你一定要跟着我们商队走,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吧?既然如此,能否过往不咎?接下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都听从你的安排。”
阿难笑眯眯地道:“周大哥言重了,我没什么吩咐,只要跟着商队走就行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忙去吧!”
周首领如蒙大赦地走后,阿难轻声对任天真说:
“真真,那天那种情况下,他要献出你来保全自己的财物很正常。毕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他没理由为了一个陌生人跟劫匪血斗起来。”
“我知道,但对他这种做法还是有些不爽了。”
“真真,虽然道德上他这么做有些说不过去,但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的天性就是凡事先为自己打算。在事关巨大利益甚至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一介凡人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无可厚非。不要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因为就算是咱们自己也做不了圣人的,是吧?”
任天真想想也是,之前在姑苏城,有位姜夫人找上门来求她对付一个鬼,她也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力所能及地帮一下忙可以,但如果对方是她打不过的牛鬼,这事她就要撒手不管了,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阿难哥哥,你说得没错,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这么选。但这个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人,你我都清楚,之前他答应带上咱们穿越沙漠就没怀好意。”
“他那时是动了歪脑筋,但没有付诸于行动,也肯定不敢再生邪念了,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任何人难免都会产生阴暗的想法,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所以有句话叫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阿难哥哥, 我觉得你就挺像完人的,你应该从来没有过什么阴暗想法吧?”
任天真盈盈含笑地看着阿难发问,他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告诉你, 有段时间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毁天灭地搞垮全世界,你信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玩笑话,任天真当然不信了。
坐在骆驼上颠簸着, 任天真有些昏昏欲睡, 阿难却一直目光炯炯地观察着商队的情况。
他细心地发现这支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出发时并不存在的人。
太阳越升越高, 气温也越来越高,商队停下来扎营休息,避开一天最炎热的时分, 等到日落西山时再赶路。
周首领给阿难二人单独安排了一顶营帐, 亲自过来招呼他们进帐休息,里面已经摆着一桌尽可能丰盛的午膳。
“二位,条件有限,招呼不周, 还请将就一下。等到了楼兰,我再设筵好好款待你们。”
周首领本着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原则, 冲着这对兄妹无比谄媚地笑成了一朵花。
阿难随口应酬两句后, 就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多出来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哦, 那位是临时请的向导哈陀。”
“不是已经找了向导吗?怎么临时又请一个呢?”
“任公子你有所不知, 瀚海沙漠面积太大了, 穿越它路上要走两三个月, 一个向导是不够的。有些特别难走的路段, 必须找生活在沙漠里的当地居民充当临时向导带路才行。”
周首领告诉阿难, 接下来的一段路就是瀚海沙漠最难走的路段, 没有之一。
所以在上一个绿洲除了装满补给外,还按惯例找了一位当地居民当临时向导,带领商队穿过这一段。
“这段路为什么最难走了?”
“因为接下来这段路不但漫长,而且沿途没有绿洲能够提供补给,风沙又特别大很容易迷路,是众所周知的死亡地段。万一迷了路,又不能及时找到正确的方向前进,等到饮用水耗尽,结果必然就是渴死在沙漠里。”
“如此说来,这位向导至关重要呢!”
“是啊,哈陀在这条路上很有名,费用也很高,只有大商队才请得起他。”
商队拔营重新出发时,向导哈陀像之前一样,独自骑着一匹骆驼走在队伍最前列。
他是一个高鼻深目满脸虬髯的异族男子,那把弯弯曲曲的络腮胡,爬满了近三分之二的面孔,跟茂盛的头发打成一片。
这样一张脸,让人很难判断出年龄。
任天真感觉哈陀跟之前的劫匪应该是同一民族,跟阿难小声交流着自己的想法。
“这个民族的男人,头发胡子都好旺盛啊!夜里一不留神能看成猴。不过那些劫匪个个精壮强悍,这个哈陀怎么看上去有点丧呢?”
沉默寡言的哈陀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确实可以用一个“丧”字来形容。
阿难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手握整支商队命运的向导如此颓丧,就找机会上前跟他攀谈。
虽然会说汉语,但是哈陀很不喜欢跟人交流,惜言如金到了跟哑巴有一拼的程度。
阿难问上十句八句,他能回答一句就算不错了,大都用摇头和点头来应付。
阿难铩羽而归后,任天真好奇地问:“你跟他聊得怎么样?”
“根本没法聊,无论聊什么都被他聊死了,压根就不接话茬。”
“阿难哥哥,你为什么对这个哈陀感兴趣呢?”
“因为他很重要,商队想要平安走出这程死亡路段,就全靠他了。”
交谈间,一团焰火似的白光从天而降,那是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传讯飞符。阿难接住展开一看,脸上露出一个不无玩味的表情。
任天真在一旁问道:“怎么了?”
“弘文真君回复我了,说是武佑真君正在闭关修炼准备渡劫,他没见到人,也没办法帮忙传信。”
云间仙境的神仙们,如果想要修为更上一层楼,就要靠渡劫来完成。
一般都是天雷劫,只要成功捱过去了,法力就能翻倍。当然危险系数也很高,万一没撑住的话,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被雷劈得魂飞魄散。
仙官们大都轻易不会开启渡劫模式,成功了固然大有好处,失败了却有可能彻底玩完。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卫靖恰好在闭关修炼准备渡劫,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任天真快人快语地道:“这么巧,那个卫靖没准是找借口不想下凡吧?”
阿难苦笑道:“很有可能,看来咱们之前火烧神像,应该是打草惊蛇了。”
“那现在怎么办?”
“卫靖不来的话,只能另外搬救兵。我再发一张传讯飞符给咱们新上任的鬼王,看他能不能拔冗过来帮个忙,把这个精魅消灭了。”
精魅是半妖半鬼的复合型邪祟,如果由鬼王出面对付它,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强大的血脉压制,取胜一点儿也不难。
“哈哈,阿难哥哥,还是你的人脉广啊!能把新鬼王叫来帮忙。你开了口阿难弟弟自然不会拒绝的,他要是出手,这个精魅就肯定不是对手。”
认同之余,任天真还没好气地撇了一下嘴。
“只是驱除邪祟本该是武神的职责,现在倒好,卫靖像个乌龟似的躲得不见人影,反而要让鬼王来顶他的差事,而且他还能继续从不知就里的百姓们那儿赚取香火,真是让人气不过。”
“那也没办法,他可以装聋扮哑当无事发生,咱们既然知道了总不能也这么干,否则这个精魅还不知道要在瀚海沙漠害死多少人。”
“这本是神仙们要操的心,他们平时受着百姓的香火供奉,关键时刻就该出来救苦救难。这个卫靖太可恶了,竟还不如咱们这些妖鬼有侠义心肠,我一万个瞧不起他。回头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华源真君,看他能不能在紫衡帝君面前参姓卫的一本。”
“恐怕不能,毕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谁也不能证明卫靖明知瀚海沙漠中有精魅却放任不管。越君朴总不能仅凭你一番口说无凭的推测,就跑去找帝君告仙僚的状吧?”
“这倒也是,看来是没法把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卫靖怎么样了?好气啊!真是气死姑奶奶了!”
任天真气得直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谁让卫靖这一手消极怠工明面上挑不出半点毛病,让人想要告御状都没门儿。
瀚海沙漠的死亡路段名不虚传,一路上都是漫长又荒芜的无人区。
视线范围里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到处寸草不生,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生命的痕迹。
这日黄昏将至时,天色忽暗,风声突响。经验丰富的向导哈陀判断出一场沙尘暴要来了,而且还是大暴。
他赶紧催着商队加速前行,赶到一座沙丘下驻驼结避沙阵——人员都趴在被骆驼团团围住的阵中心,用布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沙尘暴很快降临了,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像一堵混沌的沙墙横推过来。每个人都在承受着沙粒的无情鞭打,甚至是被风沙无情地卷走。
这场声势惊人的沙尘暴,宛如滔天巨浪般吞噬着一切。
天黑后,风暴才渐渐平息下来。
尘埃落定时,重新站起来的人,都是手脚并用把自己从齐腰深的沙堆里刨出来。
任天真一边拍着浑身上下的沙尘,一边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再次大发娇嗔地道:“等完事后我就立刻回江南,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周首领下令清点驼队,发现有四分之一的骆驼和五六个人不见了。这种情况,只能是在沙尘暴中一起被风沙卷走了。
消失的骆驼都驮着不少物资,有贵重的货物,还有此时此刻比货物更重要的食物和水。
如果缺水少食的话,能否坚持走出死亡地段就不好说了。
哈陀的神情更丧了,看来这场沙尘暴让他感觉很不妙,一迭声地催促着商队立即赶路。
“趁着天黑了抓紧时间赶路,眼下水食不足,咱们得争取早点走出这个地段,否则大家都要完蛋。”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所有人都不敢耽误时间,重整旗鼓开始赶路。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商队如同急行军似的赶了上百里路,直到人与骆驼都严重疲乏了,这才停下来卸驼搭帐休息半天。
在驼背上一天一夜的颠簸,就算对阿难和任天真来说,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进了营帐后,他俩就想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松快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传来一阵激动不已的声音。
“快看,那边好像有绿洲。”
“真的假的,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到底是真是假,过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是啊,这得派人过去看看才行。毕竟眼下咱们的水食都不够,如果真是绿洲,至少饮用水就不用犯愁了。”
在沙漠中,水是比食物更珍贵的存在。
在这种极端炎热的地方,如果一个人没有水喝,一两天内就会活活渴死。如果没有食物但是有水喝,就能够多支撑几天。
第101章 晁定武
死亡地段没有绿洲存在, 这个突然出现的绿洲极有可能是海市蜃楼。但在商队缺水的情况下,周首领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想派人过去看一下。
哈陀却阻止道:“别去了,那就是一个虚幻的海市蜃楼, 何必白跑一趟浪费力气。水食不足的情况下,可没有那么多力气能浪费。”
周首领还有些舍不得,“可是以我的经验, 那边的绿洲不像海市蜃楼呢!要不就派一个人过去看看吧?”
“不行, 以我的经验那就是海市蜃楼。你如果不相信我, 那接下来的路就你们自己走吧!”
如果哈陀撂担子不干的话, 光靠商队肯定走不出现死亡地段,周首领自然不敢跟他闹翻。
阿难和任天真并肩站在营帐门口,眼睛眺望着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的绿洲, 耳朵捕捉着周首领和哈陀的谈话内容。
“真真, 寸草不生的死亡地段突然有绿洲出现,只能是咱们要找的精魅在作怪。看来被你料中了,它把自己伪装成绿洲想引诱商队自投罗网。”
“阿难哥哥,那个哈陀看来很清楚这片绿洲有问题, 否则不会坚决阻止周首领派人过去查探。”
“哈陀之前肯定跟精魅打过交道,所以才会清楚绿洲是个陷阱。”
任天真认同这一点, 但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一介凡人是怎么从精魅手里活下来的?又为什么不说出瀚海沙漠有邪祟的事?要是他说了肯定会闹得人心惶惶, 就会有很多百姓去烧香求神仙下凡降妖伏魔, 那个卫靖想装死也不行了!”
“哈陀不说一定有原因, 回头我再找他问一问。现在, 咱们先去查看一下这个所谓的绿洲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难和任天真行动, 自然不需要经过哈陀的同意。他们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开了商队驻扎的营地。
绿洲的距离并不遥远, 他们只需几个飞掠就能靠近。然后停下来与之保持一定距离,谨慎地在外围观察起来。
那片绿洲乍看起来很正常,一圈郁郁葱葱的树丛围着一泓清亮的泉水。对于沙漠中缺水的旅人来说,是无异于天堂般的存在。
阿难和任天真却很清楚这里不是天堂是地狱,因为一股浓厚的阴煞之气笼罩着整片绿洲。
无论树丛还是泉水,他们只要定睛细看,就能看出来全部透着几分诡异不祥的血色。
“阿难哥哥,我看见红唇花和眼球果了。”
“我也看见了,还有那些蘑菇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人的手指?”
任天真也注意到了那种形状怪异的蘑菇。
不同于常见的伞状蘑菇,它从球形蛋状的茎部伸出五根苍白又细长的菇体,有点像章鱼的触手,但细看更像人的手指。
“红唇花,眼球果,手指蘑菇——阿难哥哥,这些会不会是精魅杀人后利用尸体炼成的尸花尸果尸蘑菇?搞不好连魂魄也一起炼化了,操控起来才能如臂使指,指哪打哪。”
“很有可能。它是半妖半鬼的精魅,有能力炮制出这样的怪物。”
“阿难哥哥,这里这么多怪物,比之前在山洞里的要多得多。咱们可得小心一点,不能再靠近了。”
阿难同意任天真的判断,精魅本身就是一大强敌,更别提它还养了这么多厉害的小怪物,光凭他们两个人可是惹不起的。
“走吧,不只是咱们不能再靠近,商队也得拔营启程才行,否则很难保证安全。”
“绿洲”都敲锣打鼓地扮上了,商队却没有配合演出,压根不过来接它的戏。那精魅能甘心吗?肯定还要再搞什么妖蛾子不可。
阿难和任天真正准备离开,身前一丈远的黄沙中,突然有一朵手指蘑菇钻了出来。
它钻得很慢很小心,似乎怕吓着他们,还冲着二人友好地挥了挥手。
“咦,这朵小蘑菇是怎么回事?好像没有恶意的样子,跟之前那些恶狠狠的红唇花完全不一样呢。”
任天真有些讶异,阿难谨慎地拉着她退开几步。
“小心为妙,也许它走的是扮猪吃老虎路线呢?在你以为它没有恶意的时候,没准就冷不丁飞起来掐你喉咙了。”
那朵手指蘑菇似乎知道阿难和任天真对它十分警惕,没有试图再靠近他们,而是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在黄沙上写起了字。
——此地危险,速速离去。
任天真十分惊讶,“阿难哥哥,它居然是来示警的,看来是一朵好心的小蘑菇呢!”
由精魅一手炮制的尸花尸果尸蘑菇,就像是它养的忠实走狗,没有什么灵智只会对主人惟命是从。
这朵手指蘑菇却是个异类,不但保留着自己的认知能力,还会背着主人来劝离靠近绿洲的人。
难怪它之前钻出黄沙时很小心,不只是怕吓着他们,更是不想惊动躲在绿洲里的精魅。
阿难不无意外地蹲下去,注视着那朵手指蘑菇低声问:“你生前应该不是普通的凡人吧?”
如果是一介凡人,被精魅弄死了肯定会丧失灵智,变成善恶不分唯主人马首是瞻的狗腿子。
只有学道修行过的人,在灵智之外更有灵识,才能保住自己的良知未泯。
手指蘑菇继续在黄沙上写字作答。
“我生前是无极宗修士晁定武,请你们离开沙漠后去找我师妹阴有苓,告知她此地有邪祟作乱,务必设法除之。现在你们赶紧走,子时一到就走不掉了。”
要不是及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任天真差一点就惊呼出声了。
阿难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一可能性,但是黄沙上的那行字迹,依然让他不自觉地瞳孔微缩,仿佛比沙漠正午的烈日更加刺眼。
晁定武果然是死在了瀚海沙漠,还变成了被精魅操控的小怪物。
明明是良知犹存的亡魂,却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害人,这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朱颜悔之所以不远千里把晁定武带来这里受死,就是存心想要这样折磨他吧?
不但要让他死得很惨,而且死后还要困在这里被迫助纣为虐,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
写完这段话后,手指蘑菇就迅速缩回了黄沙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天真直跺足道:“他怎么就走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们就是帮阴有苓来找他的。”
“他溜出来示警应该是时间有限,不能离开太久,否则就会被发现。走吧,咱们先去通知商队拔营启程,否则就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回到商队后,阿难直接找到周首领,警告他此地不宜久留。
“那个绿洲我们刚才过去查探了一下,其实是块阴煞之地。就算你们不过去,也难保没有邪祟过来害人。邪祟会在子时变得空前活跃,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走,走得越快越好。”
周首领已经很清楚这对兄妹不是普通人,对阿难说的话无条件相信,立刻下令取消休息准备上路。
商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大家都疲惫不堪。
这才刚搭好营帐休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又催着拔营出发,不少人都怨声载道。
“非要这么赶吗?多歇一会儿都不行?”
“可不是嘛,营帐都搭好了,至少也歇上一个时辰吧?”
很多人都是这种想法,就连哈陀也说:“周首领,大家都累坏了,还是多歇一会儿再走吧!那个绿洲就是海市蜃楼,我在这条路段上见得多了,没有他俩说得那么邪门。”
“是啊,海市蜃楼很常见的,跟邪祟扯不上关系吧?”
“他们是不是危言耸听啊?”
任天真可没耐心多作解释,冷笑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们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你们要是嫌累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等死吧!”
周首领拿出领导者的决断力拍板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可是再累也不想死在这儿吧?这种邪乎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刻拔营上路,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