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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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讳额间青筋跳起:“离、长、生。”
封殿主看起来恼羞成怒都要竖起浑身尖刺了,离掌司只好收了神通没再逗他,见那手上的伤口彻底愈合,便说起其他正事。
“离无绩之所以被度景河盯上,许是因我而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的血亲,我都无法亲眼看着他送死。”
封讳早已知晓离长生的性子,也没多说:“嗯,睡吧。”
离长生难养,挑挑拣拣吃了个半饱,又让封讳打了个法诀洗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躺在榻上准备入睡。
封讳随身携带入睡的床褥锦被,方便离掌司能睡个好觉。
见人躺下后封讳便往外走,离长生长发披散,山鬼簪子放在枕边,疑惑道:“你去哪儿?”
封讳动作一顿,蹙眉道:“不走难道还要我哄离掌司睡觉不成?”
离长生道:“也行。”
封讳:“……”
封讳随手挥出去一道阴风在离长生眉心轻轻一拂,离长生“唔”了声,踉跄着躺在枕头上,乌发铺了满床。
封讳淡淡看他:“睡觉。”
说罢,拂袖而去。
山间夜晚,虫鸣风声阵阵。
离长生很快入睡,不过最近一段时日每每入睡就像是做一场大梦,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记忆。
依然是桃花漫天。
平少君似乎长大了几岁,能跑能跳,只是说话还有点含糊,一着急了就容易嘟嘟囔囔,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正如现在。
徐寂跪坐在连榻上,熟练地给平少君扎小辫子。
少君歪着头看向他:“师弟,呜呜呜唔。”
徐寂道:“听不懂,慢慢说。”
“明日我生辰啦。”平少君端正坐在那,弯着眼睛说,“游撵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徐寂眼眸垂了垂。
堂堂雪玉京少君,过个生辰竟然还要别人“满足”愿望。
“师兄想要什么愿望?”
平少君高兴地道:“我想回家!”
徐寂一怔:“回家?”
“嗯嗯,师尊接我时,说可以随时回去看爹娘,但雪玉京好像离得好远哦。”平少君说,“游撵之前说我要用腿走上一百年才能回到家,但我现在长高了,腿也长了,肯定能少走好几年呢。”
徐寂蹙眉:“你家在何处?”
“桃花城!”
徐寂不解。
据他所知三界好像没有叫“桃花城”的城池。
不过归寒城的桃花远近闻名,他试探着问:“是归寒城吗?”
平少君一愣,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师弟你好厉害呀。”
徐寂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归寒城离雪玉京只有五十里路,御风或坐仙船不到一刻钟就能到。
何来得要走一百年?
这么大的孩子在陌生的雪玉京应该会忐忑不安想爹娘,却因为游敛一句“要走一百年”吓退了他,每次想回家却又畏惧那个他根本都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和可怕的时间,只能将一切思念憋在心里。
徐寂垂眼注视着平少君的后脑勺。
他已照料少君两三年,看着从连人大腿都够不到的孩子长到腰际。
起初平少君还会偷偷摸摸想让师弟抱他,但后来被拒绝多了,他害怕讨人嫌,便再也没有提过。
单薄的身体在还未长成,便要肩负起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徐寂朝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他。
平少君“啊!”了声,高兴地回头:“师弟能带我去归寒城吗?我爹娘肯定很想我的。”
徐寂的手一顿。
本该是不可以的,平少君在雪玉京多年,甚至连云平境都未出过,更何况去归寒城。
可神使鬼差的,徐寂道:“可以。”
平少君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竟然得到准确的答复,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好一会忽然控制不住欢呼一声,一下扑倒徐寂怀里。
“师弟!师弟好!师弟是世界上最好的!我长大了也要当师弟!”
徐寂:“……”
徐寂犹豫许久,伸出手轻轻在平少君单薄的背上轻轻一抚。
平少君知晓师弟要把自己推开了,也不难过。
……可那双手却缓缓拥住了他。
平少君一愣,茫然抬头看师弟。
徐寂轻轻抱他抱在怀里,轻声说:“明日我带你去归寒城。”
平少君似乎不太理解:“为、为什么呀?”
他习惯了被拒绝,被教导,乍一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害怕。
徐寂难得笑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你的生辰到了。”
平少君眼睛一亮。
原来过生辰,就能得到平时拼命乞求也得不来的东西吗?
“太好了!”平少君欢呼,“我以后每天都要过生辰!”
徐寂:“……”
平少君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半夜趁着游敛不注意跑出来将自己最喜欢的漂亮宝石、徐寂偷偷塞给他的小玩意儿全都放在包袱里,等着回家给爹娘看。
等啊等,终于天亮了。
生辰到了。
平少君一蹦而起,穿好衣服眼巴巴地在外面等师弟来接他。
只是等了半晌,徐寂不见踪影。
反倒是许久没见的度景河到了。
平少君一愣,中规中矩行礼请安,他还太小根本藏不住事儿,还在伸着脑袋往外看。
度景河垂眼看着他:“等徐寂?”
平少君好像做错事似的,蔫蔫地垂下眼:“是、是的。”
“他不会来了。”度景河淡淡道,“想去归寒城,我带你去。”
平少君吃了一惊,仰着头乖乖看他:“师尊,是因为我过生辰,所以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嘛?”
度景河唇角带着一抹笑,眉眼泛着怜悯和冷淡:“对。”
平少君高兴极了,牵着师尊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跑。
他离家这么久,爹娘肯定担心死了。
回家,回家。
小小的孩童被牵着坐上大船,根本不知行了多久,独属于家乡的气息幽幽传来。
那是桃花的香气。
平少君被时时刻刻教导要温柔守礼,气度端庄,他看到归寒城的数百里桃花忍不住欢呼起来,但又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怯怯看了一眼度景河。
不知为何,往常他这样师尊早就呵斥了,今日却一声没说,简直称得上是纵容。
平少君逐渐放下警惕性,欢天喜地看着桃花树。
终于,大船落地,度景河牵着他往前走。
平少君昨天想了一晚上见了爹娘后要如何说如何做,但离家越来越近他却难得觉得忐忑不安。
终于,度景河带着他停下。
平少君疑惑地抬头看去,拽着度景河手的五指微微一紧。
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下,许久未见却深刻在离平记忆中的爹娘……
正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眉眼带笑地逗。
离平忽然僵在原地。

第51章 电闪雷鸣噩梦中
按理来说,离平离家时也才两三岁,本该不记事的年纪,可不知为何他却将父母的面容记得极其清楚,像是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思念无数遍。
的确是他爹娘。
可怀中抱着的,却不是他了。
离平茫然看着。
今日好像一切都恍如一场梦,一开始是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到如今好似一脚踩空从万丈高空跌落的噩梦。
桃花纷飞,随着风拂起他已长长到肩边的发。
手中的储物袋悄无声息落在地上,里面鸡零狗碎的东西掉落在层层的桃花瓣中。
离平呆呆看了许久,久到腿都酸了。
直到远处的一家三口抬眸看来,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
只是那道视线只是匆匆一过,并未在他身上有任何停留,继续哄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离平听到他娘说:“乖孩子,别哭啦。”
这句话像是压垮离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还太小,世界只有小小一隅,里面满满当当盛着他爹娘。
爹娘说让他乖乖跟着仙君去修道,他想做乖孩子,便忍住思念,温顺听话,不敢做任何顽劣之事。
可如今……
他不是爹娘的乖孩子了。
他们有了其他的乖孩子。
离平愣怔半晌,终于收回往前一步的脚,转身看向度景河。
度景河道:“去吗?”
离平摇摇头,转身就走。
度景河问:“怎么?”
离平不想说话,他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度景河牵着他一步步往回走。
离平注视着男人宽大温热的手,那掌心的温度好像还在家中时,爹爹含着笑抚摸他脑袋时的温柔。
离平犹豫许久,怯怯地伸手握紧,想任性一回,唤他。
“爹。”
度景河脚步一顿,垂着眼看他。
不知怎么,梦中清冷无情的师尊竟然低低笑了出来,他矮下身抚摸着离平的侧脸,柔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为了那只半妖,就这般恨我吗?”
离平一怔。
度景河应该不会对还是个孩子的离平说这句话才对。
记忆似乎偏离了。
离平呆怔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狂风平地而起将四周桃花吹得在四周盘桓,风似乎有了形状,桃花瓣扭曲成风的漩涡将两人裹挟在正中央。
度景河保持着牵着离平手的姿势,笑着道:“上衡……”
刹那间,离长生眼瞳微缩,桃花瓣将他小小的白金道袍吹拂破碎,月白长袍随风而舞,他乌发翻飞曳地,眉间金饰骤然破碎,转瞬化为成年那张昳丽过分的脸。
度景河握着他的手,近乎暧昧地凑到唇边。
离长生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梦中他似乎被什么禁锢住,浑身上下完全无法动弹,眼睁睁注视度景河好似梦魇般握住他的手,张开恶鬼似的獠牙猛地咬住瘦弱的手腕。
离长生识海轰然震开一道惊雷。
度景河似乎将他的右手腕直接咬断,疼痛顺着骨血、筋脉蔓延至脑海,疼得他整条手臂不住发着抖。
离长生分不清楚到底在梦中还是现实,记忆仍停留在牵着他的手找爹娘的度景河,近乎茫然地唤道:“师尊?”
度景河握住离长生冰凉的五指,轻轻将腕间滴落的血吞咽下去,喉结轻动,他问:“随我走吗?”
离长生脑海像是蒙上一层雾气,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可本能在支撑着他摇头,挣扎着想要退后。
“不……不要……”
度景河的手如铁钳般轻飘飘握住离长生的手,脸上笑意未减:“你会的。”
崔嵬剑光凌空而至。
度景河的面容似乎被剑光劈断,他轻轻将离长生手腕上的一滴血卷入口中,好似吸食人血的魔。
“上衡,总有一日你会来求我的。”
崔嵬剑猛地袭来,骤然将度景河的身影劈成齑粉。
离长生猛地倒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
手腕的疼痛不知是真是假,好像真的被咬断了腕子,脑海中无数记忆场景纷沓而至,好像数百年光阴在一刹那钻入他的脑海中,无数记忆交织着逼得他心绪前所未有的激荡。
离长生浑身都是冷汗,不住发着抖。
轰隆隆。
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电闪雷鸣照亮他煞白的脸,好像当真被厉鬼缠上索命。
鼻息间似乎有股熟悉的气息。
封讳不知何时过来的,正坐在床沿将离长生抱在怀里低声安抚:“只是个梦而已。”
离长生惊魂未定,眼瞳还失着焦,他急促喘息着,喃喃地问:“我的手……还在吗?”
封讳一怔,抬手握住他的右手,感受着掌心全是冷汗,声音前所未有地放轻,像是怕吓到他:“嗯,还在。”
离长生茫然垂下眼,眼神努力聚焦还是无法看清。
直到五指间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
封讳同他十指相扣,来自恶鬼的森冷像是握了一块冰,严丝合缝交缠在离长生颤抖的指缝中。
离长生后知后觉右手还在,无声吐出一口气,将额间抵在封讳肩上,微微喘息着尝试平复心绪。
封讳低声道:“做噩梦了?”
离长生恹恹“嗯”了声。
封讳眉头紧皱。
离长生不知是不是神魂勉强开始融合,最近睡梦中总会做噩梦,前几次倒还好,今日却前所未有地情绪激荡,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着,怎么都醒不过来。
封讳催动崔嵬搜寻许久,才终于在离长生的识海寻到一丝扰人清梦的煞气。
悍然斩断后,离长生才终于醒过来。
是梦到他右手的伤了吗?
封讳沉默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离长生右手腕间的旧疤痕。
他时至今日都不知晓这道伤到底从何而来,一问度上衡就闭口不言。
离长生喘息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手还在微微发着抖就要拿出烟杆来。
封讳蹙眉,接过来为他点燃后再递过去。
辟离草的气息缓缓在四周弥漫。
外面雷鸣暴雨,离长生病恹恹地靠在封讳身上,烟雾将他的眉眼氤氲得苍白而模糊,好似一副浸在水中好像随时消散的水墨画。
“梦到什么了?”封讳问。
离长生嘴唇苍白,咬着烟杆微微一顿,好一会才道:“没什么……我忘了。”
封讳蹙眉。
三百年前也是这样。
无论发生什么,度上衡只当他是个孩子,无数次用这句“没什么”来敷衍他。
如今记忆失去不少,这招却没忘。
离长生脸色难看极了,抽了辟离草后眉眼全是疲惫之色,却怎么哄都不肯睡了。
梦中的度景河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离长生厌恶那种受制于人无法反抗的处境,打算撑一夜再说。
封讳皱眉:“离破晓还有两个时辰,再睡一觉。”
离长生摇头,吐出一口烟雾,漫不经心道:“问道大会上的法器你见过吗?”
封讳伸手将烟杆夺过来:“先休息,明日再说。”
离长生心神仍在梦中的情绪还未缓过来,随意伸出手。
一个字没说,只是一个动作便是命令。
封讳一僵,半晌才退而求其次,将烟斗中的辟离草抽出一半:“抽完就睡觉。”
将烟杆递过去,封殿主观察离长生的脸色。
离长生也懒得和他掰扯,接过来继续抽。
两人相对无言,离长生这几日一直在抽草药,剂量似乎过大,深更半夜被苦涩的药香呛咳嗽了三回。
抽完后,他心事重重的还想再添点。
封讳这次不惯着他了,强势将烟杆收回,一字一顿:“睡觉。”
离长生眉头皱起:“我睡不着。”
“是不想睡还是睡不着?”封讳强行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按在枕上,没等离长生呵斥,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嘘,我不想听。”
离长生:“……”
什么毛病?
封讳坐在床沿,将离长生过长的长发拨到枕上:“睡吧,我在这儿。”
离长生心想你在这儿我也照样做噩梦,但转念一想方才梦魇似乎就是被崔嵬剑斩断的,又逐渐放下心来。
他犹豫了下,伸手不着痕迹拽住封讳的袖子:“你不走了?”
“嗯。”
离长生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但又不想让封讳觉得他胆子小竟然害怕做噩梦,勉强露出个笑:“我……”
插科打诨的话还没说出来,眼前骤然一黑。
封讳捂住他的眼:“睡吧。”
说来也怪,明明很厌恶梦中的场景,但萦绕周身的气息似乎给了离长生安全感,不多时就任由自己被黑暗拽了进去。
混沌中,那股气息一直在四周盘桓,昏昏沉沉间微凉的体温似乎轻轻拥了上来,宽阔的怀抱将他拢在怀中。
梦中的离长生没了理性压制本性,下意识遵循自己的本能,靠在封讳怀中轻轻蹭了蹭,喃喃道:“怎么这么冷?”
为什么那样滚热的身体,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冰冷?
明明让他好好活着,为何会成为被囚三百年而不得自由的恶鬼呢?
活着难道不好吗?
封讳身体骤然一僵,缓缓从他身边抽身离开。
离长生下意识想要抓住他,可手却抓了个空,磕在床沿将人疼醒了。
空气中一股雨落后的清爽气息,离长生迷茫睁开眼睛。
天已亮了。
封讳已不在身边。
离长生起身将衣袍穿好,推门而出时,眉头轻轻一皱。
七月的烈日照在人身上半天都能晒脱一层皮来,更何况是恶鬼之身。
封殿主坐在落雨后的台阶上,手中握着那把花伞却未撑开,垂着眼在那边看帖子边晒太阳。
离长生不明所以:“你在做什么?”
“醒了?”封讳抬起头,随意将帖子收起来,“快去看看你的胞弟吧。”
离长生:“什么?”
封讳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浑身上下一股晒过太阳的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似笑非笑道:“昨夜暴雨,总共落了十六道雷,他所住的屋子不偏不倚被十五道雷劈塌了,最后一道正落他脑门上,如今还在昏睡不醒。”
离长生:“…………”

人倒霉时,平地摔都能一命呜呼。
离长生匆匆前去离无绩的住处,果不其然瞧见满地废墟中那倒霉胞弟正趴在地上,勉强还剩下一口气。
哪怕知晓此时不合适,离掌司还是险些没忍住被他倒霉笑,无可奈何地上前将他身上的瓦片拂去,将人翻过来,满脸被雷劈的黢黑。
离长生:“……”
离无绩说倒霉,那十六道雷追着他劈,说幸运,竟然命中脑门也没出大事,就是人有点晕乎。
离长生扭头掐了自己一把,转过身来又是忧心忡忡的:“离宗主?离宗主没事吧,回魂了。”
离无绩幽幽回魂,张嘴还没说话就先呛出一口漆黑的烟灰:“封道友?”
“伤到哪儿了吗?”离长生问。
离无绩又咳嗽几声,踉跄着坐稳身体,甩了甩脑袋,转瞬又是张扬开朗的好汉:“没有大碍!我已习惯了。”
离长生:“……”
这也能习惯?
离长生并起两指在离无绩眉心轻轻一探,发现这人生命力极其顽强,被劈了一道雷又在雨中趴一晚上,若换了他早就去了半条命,离无绩却活蹦乱跳的。
离无绩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道友?”
离长生收回手:“有铜钱吗?”
离无绩在灰扑扑的身上摸索半晌,才找到三枚铜钱。
离长生接过,从衣袖间抽出一条金线,轻轻咬着用修长手指上下飞舞,打了个驱鬼结。
离无绩怔怔望着。
朝阳倾泻而下,好似轻柔的仙人纱披在离长生身上,墨发被日光照出橙黄,翻飞的手指被照得几乎半透明,玉似的。
和废墟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仙人,脾气这样好,住在破破烂烂鬼宅似的山间没有半句抱怨,见到他这样狼狈浑身脏污也不嫌弃,还为他打驱鬼结。
这三百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待他这样好。
离长生咬着金线飞快打好结,悄无声息沾了点功德附在其中,伸手递回去:“拿着。”
离无绩受宠若惊接过来:“多谢封道友。”
离长生幽幽瞅他,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接过来?就不怕被人骗了?
这倒霉孩子。
离长生对世间一切都情绪淡漠,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人受苦受难,哪怕失去记忆也遭不住此等……倒霉大王的攻击。
一丝金色功德,足够他撑几日了。
封讳蹙眉,注视着那三枚铜钱,不知在想什么。
离无绩满脸漆黑脏污,缓过来后赶紧去洗脸换衣。
等到人一走,封讳双手环臂漫不经心看着,开口问道:“你不直接给他功德吗?”
离长生不明所以:“我给了。”
封讳淡淡道:“附在法器上不算给,只能算庇护,若遇到危险,金色功德会为其挡灾,却无法改变他的气运。”
离长生皱起眉,走上前将封讳爪子捏得死紧的伞夺过来,撑起来为他挡住倾泻的日光,随意道:“我不知离无绩底细,若他和度景河有关系,金色功德轻易给他,恐怕会有后患。”
封讳接过伞,似笑非笑:“离掌司之前拿金色功德完全不当回事,我还当谁要你都会给呢。”
离长生随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蠢货?”
“不是。”封讳漫不经心道,“既然离掌司知晓金色功德的重要性,为何会轻易地给我?”
离长生抬头看他。
封殿主并未和他对视,垂着眼注视着手指间已被日光招摇处丝丝裂纹的缝隙,等待着他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离长生幽幽瞅他:“不是封殿主说要功德偿还命债吗,哪里是我主动给的?”
封讳:“……”
封讳看了半晌,忽然说:“你饿了吗?”
离长生说:“饿。”
封讳冷酷无情道:“那就饿着吧。”
就算吃饱了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离长生:“……”
怎么无缘无故又生气了?
离长生真的很难理解封殿主的脾气。
离无绩将自己捯饬了一下,抱着剑正要下山,但又记起什么,赶忙跑到归寒宗唯一完好无损的祠堂。
他熟练地上香祭拜,对着中间的牌位道:“爹娘,我下山去了,这次就算拼尽性命也会将崇君的法器拿到,不会再被人夺去。”
拜完后,离无绩又对着一旁蒙着红布的牌位颔首一礼。
“兄长,我走了。”
说罢,抱着剑下山去。
一阵清风拂起,将红布掀起一角,隐约可见牌位之上的“离平”二字。
问道大会还有几日才能正式开始,偌大归寒城却已满是三界而来的修士。
离长生三人从山上下去,一路到了比试之处。
乌玉楼财大气粗,竟然在归寒宗最好的地段建了一座数十丈的木楼,直耸入云,上方无数密密麻麻的法阵运转着,将一切非人之物隔绝在外。
离无绩和离长生并肩而走,看着四周到处都是乌玉楼的人朝着离长生小声道:“问道大会历来都没有要缴纳钱财才能参加的道理,这乌玉楼就能厚颜无耻做出这事——封道友可带够银钱了?”
离长生疑惑道:“要多少银子?”
“二十两。”
离长生“嗯”了声,熟练地朝封讳伸出手。
封殿主倒是财大气粗,直接凭空变出两锭银子放在离长生爪子上。
离无绩一愣,试探着看着两人,小心翼翼道:“两位道友……是道侣吗?”
离长生失笑,正想说不是,封讳忽然道:“楼长望。”
离长生被吸引注意力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发现在数百层木楼边,一身豪横华丽衣袍的楼长望正站在门口。
只是裴乌斜三人却不在。
离无绩疑惑道:“你们认识?”
离长生点点头,正要上前去询问,猝不及防听到楼长望的怒喝:“什么鬼大会竟然还需要钱?你们乌玉楼想钱想疯了?我们楼家都不带这么坑人钱的,真是庙小王八多!去死!”
乌玉楼的人被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骂成这样也不敢得罪楼长望,脸色难看说了几句漂亮话。
“呸!”楼长望才不惯着他们,“你们就料准了三界修士会为崇君那件法器而来,这才有恃无恐。让本少爷给钱,可以,先把崇君法器拿来我瞧瞧,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离长生没想到这驱鬼驱得能毁了十几把极品法器的大少爷竟然还会为二十两银子同人当街争吵,诧异地寻了个隐蔽的位置看好戏。
只是走到那个位置后,发现裴乌斜鱼青简和周九妄也在那猫着看。
离长生:“……”
一见掌司过来,三人立刻起身行礼:“见过掌司。”
离长生看这情况就知晓楼长望那傻小子被这三个蔫坏的人当枪使了,他敛袍坐下来,道:“怎么回事?”
裴乌斜正要说话,鱼青简就先挨了过来,殷勤地给掌司吃饼,得到个滚的答复后,才心满意足地道:“这楼上有阵法,鬼修无法靠近,楼长望上前去打头阵,看看那法器是什么,我们再伺机而动。”
裴乌斜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意,常年笑意盈盈的脸上一僵,额角青筋轻轻跳起。
他无声吸了口气,为掌司倒了盏茶,温声道:“问道大会只能人类才能进入,掌司和楼遥,凑不齐第三人。”
“谁说的?”离长生一挑眉,朝着不远处轻轻一招手。
离无绩正在踮着脚尖看楼长望吵架,见状飞快跑了过来:“封道友,有什么事……唔,你道侣呢?”
封讳方才还在这儿呢。
离长生也习惯了封讳神出鬼没,没有回答,只是四周其他鬼听到这句“道侣”,脸上都极其精彩。
鱼青简是满脸欠揍而暧昧的笑;
裴乌斜脸绿;
周九妄瞪大眼睛,看向离长生手背上盘着的蛇形刺青。
道侣?!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是鬼却都神使鬼差的知晓在说谁。
“这几位是我同僚。”离长生言简意赅,“刚好我们缺一人,离宗主不介意的话,正好一起同行。”
离无绩不明所以,看了看一圈人。
此处背阴,大夏天竟然像是冰窖似的寒冷,阴风阵阵怪渗人的,离宗主视线扫过去,不知为何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几人瞧着面向良善,温和得很,但和他们对视,怎么感觉像是被恶鬼盯上了。
离无绩艰难吞咽了下,轻声道:“您……你们似乎不缺人吧,一二三四五……问道大会三人以上就可以了。”
他还当离长生是因为顾及自己才会给他这样一个台阶下。
正在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离长生就随意道:“不是,我们只有两个……唔,人。”
离无绩一愣。
两个……人?
是什么意思,其他的是什么?
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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