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微微一怔。
上次来归寒城时,听说离宗主是独子后,离长生也没见人就直接离开了。
这回一见,却没料到离无绩长成这样。
离长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雍容尊贵,哪怕从地上捡一枚铜板旁人也会觉得这铜板定是世间罕见之物,而不是质疑他是个穷鬼。
这张脸五官长相罕见得艶美,漂亮得几乎带着无法抵抗的攻击性。
无论是三百年前的崇君还是如今的掌司,因性情内敛带着神性,将那丝攻击性硬生生收敛。
离无绩却不同,那张脸只有眉眼间和离长生有几分相像,整个人如同初升的朝阳,明艳张扬。
……虽然前几日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伤还没好,眼尾都乌青了一块,也妨碍不了他的俊美和肆意。
离无绩抱着剑,面容自带三分笑意,说话倒是硬气:“我看谁有胆子敢换归寒城的城匾?本宗主还没死呢,起码等给我哭过坟再换。”
……也没硬气到哪儿去。
乌玉楼的道修似笑非笑道:“离宗主勿怪,我们少主也是为了您的名声好啊。”
离无绩笑了:“哦?为了我好?说说看你的歪理。”
道修丝毫不怵,振振有词道:“问道大会即将开始,三界众修士都会前来参加,可到了却都会产生疑惑,为何乌玉楼的问道大会要在归寒城举办,归寒宗呢,莫不是破宗了?”
说罢,不等离无绩说话,直接朝向其他人:“我不信在场诸位就没有人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对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应和。
“的确如此,我还当这问道大会是归寒宗所办呢。”
“这不是让乌玉楼踩着脑袋上羞辱吗?”
离无绩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羞辱,神态没什么变化,仍然带着笑。
“这就不必乌玉楼操心了,归寒城的城匾已悬挂数百年,若想替换,可以,取雪玉京的玉令来,有了玉令,本宗主亲自为袁少主换城匾。”
道修眉头皱起来:“离宗主就不怕丢了归寒宗的脸?”
“乌玉楼当着三界众修的面换城匾,难道还是顾及我的颜面了?”离无绩笑着说,“那就多谢袁少主了。”
道修还想说什么,离无绩打断他的话:“本宗主再说最后一遍,要想换城匾,拿雪玉京徐掌教的玉令来,否则。”
说罢,男人倏地拔出手中的剑,金光一闪,带动森寒的剑意将那道修逼退数步。
离无绩眼眸冰冷,脸上却还带着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道修警惕地望着那把剑,似乎没料到归寒宗已名存实亡了,竟还能如此硬气。
就在这时,头顶倏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离长生“噫”了声,忽然感觉「借目」的爪子似乎落了个空。
视线中,脚下的城匾似乎被离无绩那道剑意震得微微松动,巨大的石头城匾猝不及防往下直直坠去。
最下方,便是离无绩。
离长生:“?”
真的如此倒霉?
城匾巨大,轰然砸下时惊得下方的人纷纷往外逃窜,离无绩猛地反应过来,握剑正想挥去。
却已经晚了。
巨石上带着繁琐的符纹,宛如小山般黑压压朝着离无绩而来。
离无绩:“……”
就说今天下山怎么没摔个狗啃泥,敢情憋个大的在这儿等着呢。
离无绩下意识撑起一道结界,只是丹田灵力偏偏在这个时候凝滞了一瞬,头顶的城匾已到了面前。
离无绩认命地一闭眼。
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炸开,伴随着四周人群的惊呼声,浓郁的桃花香轻轻拂来。
离无绩一怔,茫然睁开眼睛。
城匾被一道灵力击成无数纷纷扬扬的桃花瓣,漫天飞舞中,一个身着月白衣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站在桃花纷飞中,微微侧眸看来。
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身形莫名熟悉。
离无绩心想,这谁?
离长生只是眼前一黑,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站在离无绩面前,唇角抽了抽,终于确定了。
度上衡和这人肯定有血缘关系,否则为何上赶着来救人?
离长生收回手,故作淡然地看他:“没事吧……唔。”
还没说完,离无绩一个趔趄扑他怀里。
离长生:“?”
离无绩扒拉着离长生,那股桃花香扑面而来,轻轻哎呦着支撑着身体:“腿软了腿软了……嘶,多谢兄台相救,先让我缓一下。”
离长生:“……”
倒是个自来熟。
刚才还面色难看的道修“啧”了声,似乎遗憾那城匾没把离无绩砸死,但起码城匾摘下来了,换不换都能让归寒宗没脸面。
“此番叨扰离宗主了,还望归寒宗在此次问道大会能拔得头筹啊。”
离无绩强撑着站起来,像是没听出来道修口中的讥讽:“借您吉言了。”
道修冷笑了声,拂袖而去。
城匾遭了无妄之灾,离无绩无可奈何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城门之上,吩咐城门口的人:“先让诸位进城安置。”
“是。”
将事情安置好,离无绩偏头看向救了他一命的离长生,恭敬地一拜行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离庸,敢问阁下的名讳?”
离长生“唔”了声:“封长生。”
封讳撑着伞走过来,听到这三个字脚步一顿,又开始戳那个桃花吊坠。
离无绩:“封道友也是来参加问道大会的吗?”
“是的。”
离无绩引着人进城,笑着道:“问道大会声势浩大,城中客栈已差不多住满,若是两位不介意,可以去寒舍住上几日。”
离长生道:“不叨扰吗?”
“哪能啊?”离无绩说,“此次多亏了封道友相救我才能捡回一条小命,我宗门……唔,算是幽静。”
离长生估摸着此人定是被取走了功德才会如此倒霉,索性跟着他去了归寒宗。
到了之后才发现,归寒宗何止是“幽静”,几乎算得上是落魄了。
归寒宗在半山腰,本是青山绿水的好风水,炎炎夏日却寒气森森,半山的桃树皆已败落,像是被抽去生机一般。
宗门更是潇洒败落,走了半天也没见一个弟子。
离长生侧过头看向封讳,直接问:“我和此人有血缘关系?”
“不知道。”此处阴森寒冷,连个太阳都没有,封殿主却还撑着他的花伞,神态淡淡,“你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也厌恶桃花。”
离长生挑眉:“我为何会厌恶桃花?”
“谁知道。”
离长生不解。
梦中云屏境可到处都是桃花。
离无绩在前方引路,心中也在嘀咕。
奇了怪了,平常不出半刻就要倒霉一回,可此次从山下到山上一路平安无事,连个跤都没摔。
未免太过顺利了。
难道是眼前这个人的缘故?
离无绩眼睛一亮,殷勤地溜达过来:“封道友,此番问道大会需要三人以上才可进入,不知您可还有其他的朋友一起参加?”
离长生疑惑:“三人?”
“是的,三人一起进阵,破阵最快者方能进入最终比试。”
离长生想了想,三人倒是好凑,渡厄司随便拽个人就行,只是他注视着离无绩眼巴巴的眼神,犹豫了下:“离宗主没有同行之人?”
“说来惭愧,之前是有挺多的好友。”离无绩笑了起来,“只是如今都被我克跑了。”
归寒宗如日中天之时,三界无数人前来奉承讨好好,如今败落成这样,昔日好友一个不见,唯恐被他的霉运牵连,惹祸上身。
现在想参加个问道大会,连三个人都凑不齐。
离长生又问:“你为何想参加问道大会?”
乌玉楼如此羞辱归寒宗,离无绩应当不会想参加才对。
离无绩也没隐瞒:“我想夺得魁首,得到崇君所留的法器。”
离长生眼眸一动:“你认识崇君?”
“崇君曾救过我一命,我不信他是乌玉楼口中欺师灭祖之人,此事定有蹊跷。”
离长生:“……”
他以前怎么到处救人?
怪不得封讳说起这个总是阴阳怪气的。
离长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我先想一想。”
离无绩好像是个无论什么都不会被轻易击垮的好脾气:“好的好的,我先去……咳,我让人为两位将客房收拾出来。”
“多谢。”
离无绩欢天喜地去亲自收拾了。
离长生坐在椅子上拿起烟杆熟练地抽烟,挑眉道:“在屋内打伞长不高。”
撑着伞的封柱子:“……”
封讳是恶鬼,人身比寻常人类要高大太多,和他说话都得仰着头,身形一挡能将离掌司孱弱的身形挡得一干二净。
进低一点的门都得微微弯腰,还要长多高?
封讳默不作声将伞收起,坐在那自顾自凭空拿出茶盏给离长生泡茶。
离长生等了又等,还等。
等到茶泡好,茶香四溢,封殿主仍然半句话没说。
离长生等不了了,好奇道:“你怎么不说那句话了?”
封讳撇了撇茶,不解地问:“哪句话?”
他又经常说哪句话吗,还要离长生特意等半天?
离长生支着下颌,冲他挑了下眉。
封讳对他一个眼神一个命令极其习惯,熟练地用手指在茶杯上轻轻一点,森寒鬼气将滚烫的茶顷刻变为能入口的温度,抬手递过去。
离长生一只手拿着烟杆,另一只手没法动,索性直接凑上前,保持着抬眸看封讳的姿势,咬着杯沿轻轻喝了一口。
封讳:“……”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封殿主坚如磐石的手倏地一抖。
离长生喝完后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撤身回去,交叠着双腿吐出一口烟雾,笑着道:“‘离离无绩远一点。’”
封讳:“…………”
第49章 手背伤到了很疼
离长生壳子寻回后,时不时就拿出烟杆抽下辟离草,省得再出上次的丢人事儿。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辟离草腌入味了,举手投足带着清苦的药香。
封讳被他这副随意散漫的姿态蛊惑得愣了下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仍然端着茶盏,淡淡道:“我说了,你就会做?”
离长生到:“看情况。”
“什么情况?”封讳问。
“看封殿主在意我的情况。”离长生咬着烟杆冲他笑,“你若在意我到我若去接近他们,封殿主就醋得一头撞死以此来要挟我的地步,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你的,毕竟我是个谁都救的滥好人。”
封讳:“……”
封讳冷淡道:“谁醋了?”
说着他就要将茶盏拿走,不给喝了,离长生却“唔”了声示意先别走。
封讳动作一顿。
离长生已凑上来又喝了一口,啧了声轻轻皱起眉:“封殿主泡的茶都沾上醋味了,真酸。”
封讳:“……”
封讳将茶盏收回来,漫不经心将杯子转了半圈:“我做了什么举动会让离掌司觉得我会为了你吃醋?”
离长生想了想:“度景河。”
封讳手一顿。
离长生:“徐观笙。”
封讳脸要和他的伞一个色儿了。
离长生还想再说其他的人名,封讳冷着脸将茶盏凉透的半盏茶一饮而尽:“我那是担忧你会像三百年前一样重蹈覆辙,被那些人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再落得个悲惨下场。你若对谁都心生警惕,我至于如此提醒你?”
离长生笑了。
嘴还挺硬。
恰在这时,一道黄纸叠成的纸鹤展翅飞了过来,悄无声息落在桌案上。
离长生疑惑地拆开看了看。
封殿主眉头紧皱,满脸被打断交谈的不爽,眼神一直往那纸鹤上瞅。
“是裴副使。”离长生道,“他问我在哪里?”
封讳:“呵。”
离长生:“……”
都这样了还不是醋?
离长生捏着黄纸晃了晃,问:“封殿主想让裴副使他们一起过来吗?”
封讳道:“渡厄司的事,离掌司定夺就好。”
离长生点头:“你不介意就行。”
说罢,离长生用鱼青简教给他的传信法子龙飞凤舞回了几行字,用火焚烧成灰烬。
封讳坐在那不说话。
一个离无绩还不够,又来二三四五个,没完没了。
渡厄司哪来的这么多人?
将信传回去,离长生把烟杆收起来,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忽地听到宗门后院传来一声轰然倒塌的动静。
离长生唇角抽了抽,起身快步赶过去。
归寒宗本就没多少房屋,如今硕果仅存的两栋直接塌陷了一大半,只有两间房坚挺存活。
刚刚塌陷的废墟中,离无绩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脸上全是脏灰,脚好像还被砸了一下,单腿蹦跶着极其困难。
见离长生过来,离宗主罕见有种自惭形秽的羞耻,讷讷道:“封道友见笑了,这屋子……这这……”
想找个体面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离长生走上前看了看他的腿,蹙眉道:“伤着了?”
“没有没有。”离无绩笑起来,尴尬道,“就是屋子只收拾出一间,得辛苦二位凑合一宿了,明日我就让人前来重新休憩。”
离无绩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被人救了一命,邀请恩人来家中住,却连个好一点的住处都没有。
这位气度温和的道友瞧着脾气好,应当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另外一位跟在他身后的冷着脸的男人就不一定了,刚才就一直在瞪自己,这回肯定……
唔?好像还挺高兴?
离无绩满脸歉意地去准备晚膳了。
……但离长生还没坐下片刻,就听到厨房似乎也炸了。
离长生:“……”
离长生头疼地按住额角。
这孩子,霉运当头还能活这么久,当真是个奇迹。
制止了要跑下山去买饭菜的离无绩,离长生拐弯抹角打听:“归寒宗没有其他人了吗?”
离无绩倒是开朗,说:“都被我克跑了。”
离长生失笑:“那你家人呢?”
“我父母三百年前已经去世。”
离长生旁敲侧击:“还有吗?”
离无绩摇头:“除了父母之外,我并无其他亲人。”
离长生轻轻皱眉。
“哦对了。”离无绩想了想,道,“我应该还有个比我大的哥哥,但他早早夭折了。”
离长生抬眸看他。
“你兄长叫什么?”
离无绩摇头:“不记得。”
离长生仔细回想半晌,隐约记起在大梦中,度景河曾唤过他……
离平,离庸。
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离长生并无寻到血亲的欢喜,对他而言离无绩仍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即使血脉相连也让他生不出多少情绪。
“离宗主是何时开始走背运的?”
离无绩一怔:“走背运?”
“你之前应该气运不错?”
离无绩失笑:“我气运只能算平常吧,何谈不错,要说走那种差点被弄死的霉运,唔,大概有五六年了。”
离长生不解。
气运寻常,为何楼长望嫉妒地说他运气好?
山中日落极早,离无绩没有叨扰二位休息,起身告退。
离长生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侧眸淡淡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偷盗气运,你能瞧出来是什么吗?”
“法器之类的吧。”封讳挑眉,“我还以为离掌司要和胞弟抱头痛哭认祖归宗呢。”
“我都是死了两次的人了,说出来他也不会信。”离长生看他,笑了起来,“封殿主在吃醋?”
“没有。”封讳散漫道,“哥哥多想了。”
离长生:“……”
又阴阳怪气。
离长生眼眸微微眯了眯。
封讳莫不是早就知晓他和离无绩的关系,知晓是血亲,所以才没有说出那句“离离无绩远一点”。
吃个醋还挺清醒。
离长生也和他不客气,直接把人当护卫使:“入夜后你随我一起去离无绩的住处瞧瞧,看看有没有端倪。”
封讳瞥他:“离掌司为何不等渡厄司的人呢?”
“什么?”离长生疑惑地看着他,“封殿主不是想同我单独相处吗,我便传讯让他们不要过来了。”
封讳:“……”
仅仅一句话,就把刚才消沉了好久的封殿主给哄好了,又开始握着那伞柄来回抚摸,面上却很矜持地道:“人多了,烦。”
离长生心想坏了,逗封殿主有点上瘾。
夜深人静。
离无绩终于彻底入睡,封讳抱着离长生悄无声息跃入他的住处。
离无绩大概将整个宗门最好的住处收拾出来给离长生他们住,自己反倒住在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
他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头,已入定了。
离长生落地后,掌心朝上五指一动,掌司印悄无声息浮现在指尖。
这段时日他已差不多摸索出了掌司印的用处,金线悄无声息从八字符谶中蔓延出,在四周盘桓搜寻。
按理来说能夺人气运的东西往往极其显眼,离长生的金线在离无绩的住处转了半晌仍然没寻到。
封讳双手环臂靠在窗边,视线落在离无绩膝上的那把剑。
“搜那把剑。”
离长生手指一挥,金线密密麻麻朝着长剑而去。
嗞地一声轻响。
金线才刚缠上,好似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开。
果然有古怪。
这把剑似乎是离无绩的本命剑,随着他的打坐修行也在散发着灵力,只是细看下就发现剑身上隐约交缠着几丝漆黑的煞气。
功德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盗走,如今已所剩无几。
离无绩还在修行,不能强行将他唤醒。
离长生低低道了声:“去。”
掌司印的灵力裹挟着一丝金色功德宛如离弦的箭朝着那把剑而去,转瞬化为八字符谶在剑身之上旋转。
金色功德能击退所有阴煞之气,刚覆上去就听得虚空声一阵厉鬼似的惨叫,煞气转瞬四散而逃。
离长生刚将灵力收回,却见方才还安稳的离无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极其痛苦的模样,连额角都沁出层层冷汗。
离长生蹙眉:“离无绩?”
离无绩似乎梦呓了,紧闭着眼睛呢喃着道:“不要……我不要……”
他本能运转的灵力逐渐停止,人却还在沉睡状态。
做噩梦了?
离长生好像天生就招架不了那些脆弱之物,看到离无绩满脸痛苦绝望地拒绝着什么,犹豫了下缓缓俯身下摸了摸他的头。
“乖孩子,别怕。”
离无绩一僵,神色似乎缓和许多。
他似乎很喜欢离长生身上的气息,下意识往前一靠,双手抱住离长生的腰身,呢喃道:“娘……”
离长生一愣。
他并不觉得血脉相连能让他立即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产生多浓厚的情感,可不知是之前有过交集的情绪作祟,离长生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口莫名一软。
离长生抚摸着离无绩的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直到这倒霉孩子不再发抖着喊娘,离长生才将人扶着躺下。
走出房门,封讳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的,手中抓着一把方才四散逃出的煞气,朝着离长生随意一晃。
离长生快步上前:“是什么?”
“厄。”封讳言简意赅,“和祸斗身上如出一辙。”
离长生蹙眉:“能将功德还回去吗?”
封讳手指一动,原地化为个半透明的圆球将那几丝煞气囚在其中,随手一抛丢给离长生:“不能。离无绩的全身功德早已经被取完了。”
离长生一怔:“多早?”
“起码五年前。”
离长生不太懂,注视着那古怪的煞气:“不是说功德丢失后,很快会陨落吗?”
离无绩那半吊子修为,应该不至于支撑这么久。
封讳没说话,只是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手。
手背被煞气穿过,似乎是擦伤了。
离长生还在思考离无绩身上的古怪,没注意到异状,皱着眉和封讳一起回去。
封讳:“……”
到了住处,封讳又不知从哪儿凭空拿出热气腾腾的晚膳。
离长生早已不用说“这是什么呀”就能吃上封殿主的饭,也不客气地拿着筷子吃吃吃。
封讳给他夹菜,盛汤,倒酒。
爪子在那晃。
离长生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出来封讳手上乱窜的黑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封讳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想要熟练地说出“随意擦了点伤罢了”,可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强行咽了回去,似乎有些唾弃自己的卑劣和稚气。
……好像只能用这种口是心非的方法才能让离长生注意到自己。
三百年过去,他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封讳沉下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难得没有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直接将手伸过去让离长生看伤。
离长生吃了一惊:“那煞气这么厉害吗?”
“嗯。”
封殿主眉眼冷峻,已是高大的成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沉声道:“伤到了,很疼。”
离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封讳离他更近了,身形好似小山般黑压压地拢过来,眼瞳翻涌着掩饰不住的欲望,极具压迫感:“我要功德。”
离长生:“?”
作者有话说:
封殿主产生危机感:不能再口嫌体正直了,那样太过幼稚,孩子的把戏,我要堂堂正正来一场男人的拉扯。
长生:脑子坏了?
离长生沉默,离长生叹为观止。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我要亲你”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的。
这不太像封殿主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一句真心话的做派。
离长生犹豫着道:“封殿主,这伤从手背殃及脑子了吗,还认得我是谁吗?”
封讳:“……”
封殿主说:“离长生。”
离长生听他不情不愿蹦出这三个字,没忍住笑了:“你到底是想要功德还是别的什么?”
“功德。”封讳说。
离长生不知想到什么,眼眸浮现点点笑意:“那封殿主确定给功德都得这么给?”
封讳惜字如金:“嗯。”
“好吧。”离长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离无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血亲,如今他功德缺失……”
听到这儿,封讳心中倏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离长生笑眯眯地说“……我正想将一缕功德给他,若是渡功德只能用这个法子的话……”
电光石火间封讳猛地将手缩回去,脸色阴沉道:“也不是非要接触,你离八百丈随手弹过来也能接住。”
离长生:“……”
哈哈哈。
离长生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伸手拽住封讳的手:“伤不疼了?”
封讳面无表情:“你离远一点给我功德。”
离长生:“好吧。”
封讳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拽住,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靠近,带着苦涩的辟离草气息。
封殿主垂眸看去,忽地僵住了。
离长生仍姿态雍容而散漫地坐在那,纤细如玉的手指握住封讳那只受伤得几乎要痊愈的手,欺身靠上来。
好像无论哪个角度,这张脸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保持着微微仰头注视着封讳的动作,眼底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轻轻在封讳的手背上吹了口气。
呼的一声。
离长生笑着道:“给你吹吹,还疼吗?”
夏日的旱天雷遽尔劈下,电闪雷鸣顷刻而至,雪白光芒将封讳半边面容照得煞白一片。
好似万千雷鸣朝着灵台毫不留情地砸下。
封讳上次强势按着离长生亲吻而来的满足和兴奋,竟然不及眼前千分之一。
从初遇到三百年前的生离死别,数十年时间,封明忌从未在度上衡身上见识过多少人性的一面。
崇君高高在上,好似天生便要得道飞升的神明。
他从不偏颇谁,眼神也从不为人停留,更从未对谁说过爱,众生在他眼中皆是平等的。
……却惟独对封讳一人说过恨。
那是数十年来,封讳唯一一次觉得度上衡只是个寻常的人类,而非被雪玉京、被三界硬生生推到最高处的神。
不知是真的传来功德,还是那点小伤口自愈了,封讳手指一缩,手背上穿梭的黑气悄无声息消失,重新恢复成恶鬼的苍白。
封讳面上没什么神情,但藏在墨发下的耳垂却红得几欲滴血。
他抚摸着莫名发烫的手背,故作随意移开视线,道:“你想用功德救离无绩?”
离长生不答,笑着问:“还疼吗?”
封殿主眉头紧皱:“我正在说正事,离掌司能不能正经点?”
离长生含着笑注视着他,温声道:“我现在说的就是正事啊。”
封讳:“……”
封讳沉默大半天,似乎在平息隐藏在冷峻皮囊下惊涛骇浪的情绪,好半天他才道:“你对着其他人也会这样吗?”
离长生歪着头看着他,好像每次被撩拨时,封殿主都会显得意外错愕,好像从未被人这样待过。
那股无措总让离长生觉得心软,他有些好奇:“之前你同……我是如何相处的?”
封殿主摩挲着手中的伞柄,言简意赅:“一开始我不自量力想杀你,次次失败。”
离长生不明所以:“你为何想杀我?”
封殿主没吭声。
总不能说他误以为离长生要把他炖蛇羹吃,他吓得要死吧。
离长生见封殿主如今好像挺好说话,赶紧乘胜追击,试探着问:“那你和我……”
果不其然说到这个话题,封讳似乎又记起自己是被如何丢弃的,脸色微沉转移话题:“睡觉。”
离长生吃了一惊:“竟然都双修过了?”
封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