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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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一个人离开!”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
离长生:“……”
怎么打起来了?
两人相互拦着对方,明明生门近在眼前却不肯孤身离开,转头对离长生异口同声开口。
“掌司先走!“
“封道友先走!“
离长生:“?”

第58章 有长生不死之人
楼长望冷笑:“你才认识掌司多久,就愿意让他离开阵法。你到底是道貌岸然的虚伪之人,还是不懂生死阵的蠢货?我不信你。”
离无绩本是个好脾气,又因倒霉这么多年被磨了不少锐气,他也不争辩,直接揪着楼长望的衣襟凌空将少年抡了一圈扔飞出去。
砰的一声,楼长望仰面摔倒。
楼长望下意识一把拽住他的脚踝:“休想走!”
离无绩长剑倏地往下刺去,直接刺穿楼长望的衣角深入地下数寸,他反应极快,没等楼长望挣脱,直接拽住离长生的手就要往生门走。
楼长望:“……”
失策了。
楼长望是个财大气粗的纨绔,虽然本命法器作茧不在,身上仍有不少好东西,眼看着离无绩就要牵着罕见呆怔的离长生逃出生门,一把甩出去一道长鞭,啪的一下缠住离无绩的腰身。
离无绩:“……”
这小子法器可真多。
离长生迷茫跟着跑了几步,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生门,恍如在梦中。
他的本能似乎已将“保护”烙印在识海中,像生死阵这种需要以身献祭的东西,他毫不意外死的那个人会是他。
这似乎是众生和离长生自己的心照不宣。
离长生从未想过有人会保护他,甚至是在生死阵这种会殒命的情况下。
方才还在说话的度景河也陷入了沉默,许久没有出声。
眼看着楼长望和离无绩又要打起来,离长生终于回魂制止:“住手。”
楼长望委屈死了,脸上还被离无绩踩了一脚,眼眸泛着泪花:“掌司,他好恶毒,竟然打我的脸,若是您觉得我丑了不够格当您的道侣,全赖此人毁了我的容。”
离无绩:“……”
离长生无奈地笑了起来:“先不要胡闹了,起来。”
楼长望柔弱,满脸“要掌司拉手才能起来”。
离长生正要去拉他,离无绩拂开他,强忍着怒意将楼长望给拽了起来。
楼长望:“……”
楼长望一个打滚自己爬起来了,擦了擦自己的手,等了离无绩一眼。
只是当正眼看这人时,他后知后觉发现,这道貌岸然的蠢货竟然长得和离掌司有几分相像。
是眼睛出现了问题吗,怎么最近看谁都觉得长得像?
离无绩性子张扬,但有了楼长望的衬托显得无比成熟稳重,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走到离长生身边轻声道:“您先行吧。”
离长生抬眸看他,许久才问:“为何,你不怕死吗?”
“我霉运透顶,在来问道大会前已做了回不去的准备。”离无绩笑着道,“只是若有机会,还劳烦离掌司将崇君那件法器送回归寒宗的祠堂。”
离长生眼眸一动。
也是,离无绩不是蠢货,楼长望是渡厄司之人,又唤他掌司,想来也早已猜出他并不姓封。
楼长望在那哼唧,似乎不认为离无绩会真的心甘情愿送死。
离长生视线环顾四周:“或许是我判断错了也说不定,生死阵是禁术,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撞上。”
这番话勉强给两人带来希望,毕竟方才离长生还说自己是半吊子。
姓离的半吊子又在阵法中走了两圈,发间山鬼漂浮在身边,悄无声息没入地面,其中积攒的灵力一寸寸席卷四周,缓慢催生出一棵棵桃花树。
生死阵的荒芜瞬间化为生机勃勃的红花绿树。
“看来的确不是。”离长生挑了下眉,将烟杆缠起来放入袖中,“比问道学宫的教学阵法还简单,是我错判了。”
楼长望双眼都放光了:“当真?”
“嗯。”
离无绩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离长生态度极其随意,催促道:“好了,出阵吧。”
楼长望高兴死了。
既然不是生死阵,就没必要自相残杀了。
离长生抚摸着衣领处的小蛇,漫不经心走在首位。
离无绩走在最后,注视着离长生被遮掩住的面容,不知在想什么。
楼长望挨到离长生身边,笑吟吟地说:“掌司,等出阵后,能不能让我正式加入渡厄司啊?”
离长生再一次劝诫道:“渡厄司不是什么好东西,活人阳寿未尽无法入幽都。”
楼长望疑惑:“可您也是活人啊。”
离长生垂下羽睫,笑着道:“那不一样。”
楼长望不明所以。
都是“活”,还分活法吗?
走到生门处,离长生脚步停下,楼长望一个趔趄险些冲出去,疑惑站在那:“掌司?”
离长生伸手将小蛇缠在手腕上,朝着楼长望一伸手。
楼长望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那蛇,身躯恰好没入生门中,刹那间破阵而出。
离长生送他出去后,微微侧身看来。
离无绩却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怕什么?”离长生笑着道,“这是生路。”
离无绩摇头:“若非是我的气运,您不会被卷入生死阵中。”
离长生没指望能骗过他,微微弯了弯手指,山鬼重新化为长剑漂浮在他身边,四周伪装出来的生机勃勃再次化为一片死气沉沉的荒芜。
“时也命也,不必追究源头。”离长生道,“你有大好前途,我已是幽都之人,哪怕身死也有退路。”
这句自然是假话。
世间一切自有章法规矩,哪怕离长生是幽都渡厄司掌司,若是真的身死入了幽都,也不可能轻易再回渡厄司了。
这个离无绩知道。
荒芜之地随着第一人的离开,半空中已缓慢浮现无数锋利的冰刃,寒光闪闪呼啸刺入地面。
若再纠结,恐怕两人都活不成。
离无绩仍站在那不动,视线直直注视着离长生的脸,忽然道:“您姓离……”
离长生动作一顿,抬眸和他对视:“你想问什么?”
离无绩愣怔许久,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
如今问与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离无绩仍是那句话:“掌司先行吧。”
离长生往前几步,直直注视着离无绩的眼:“你我不过认识几日,为何心甘情愿死在这里也要让我出去?”
离无绩垂着头不语。
离长生道:“回话。”
离无绩闭了闭眼,轻声道:“您至少还有人牵挂。”
离长生一怔:“什么?”
“我双亲尽失,亲朋好友也有几人,不过这些年早已不来往。”离无绩说起这个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霉运笼罩,我迟早有一日会死在可笑的小意外上,与其这样,不如救人一命,死了名声也能好听些。”
离长生却和自己不同,不光有同僚、道侣,连不是属下的楼长望都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性命。
不像他,只是个累赘。
离长生和离无绩对视,不知在想什么。
天边无数的冰刃越来越多,宛如下了一场落雨似的轰然砸下,震得脚底发麻。
离长生在一阵地动山摇中,无声叹了口气,道:“山鬼。”
话音未落,山鬼受他操控而来,带起的狂风直接卷着离无绩的身躯朝着生门而去。
离无绩一惊,下意识朝着他伸出手。
离长生背后是无数尖利的冰刃轰然落下,单薄的身躯好似蜉蝣般下一瞬便能在阵法中化为齑粉。
“不要——!”
轰地一声,身躯破阵而出。
离无绩视线的最后,便是一道冰刃直直朝着离长生的后心而来,带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重泉殿。
一只新任的拘魂鬼似乎是第一次勾魂,因还未习惯幽都的日夜颠倒而耽搁了时辰,匆匆忙忙拿着生死贴往黄泉赶。
好在前往归寒宗的船还没行,恰恰跳上去后船便开了。
摆渡的老人瞧见他,乐呵呵地道:“第一次去勾魂啊?”
拘魂鬼尴尬道:“是,去归寒宗。”
“我前些年也在重泉殿勾魂,近两年才来摆渡。”老人是个健谈的,看着拘魂鬼手中的生死贴,眉梢轻轻一挑,“那是……谁的生死贴?”
拘魂鬼还在焦急地看时辰,如丧考妣:“凡人的生死贴——船还能再快些吗?”
这是他第一次勾魂就出现这种时辰不对的情况,上峰定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已经很快了。”老人眯着眼睛扬了扬下巴,“你仔细瞧瞧,若是寻常凡人,生死贴根本不会是这个模样。”
拘魂鬼疑惑地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帖子。
也对,哪个凡人的生死贴会绣着金边?
他将生死贴展开看了看:“离平?是什么大人物吗?”
老人眼皮轻轻一跳:“又是离平?他还没死?”
拘魂鬼不明所以:“又?”
“放心吧。”老人脸色古怪地道,“这张生死贴就算误了时辰也没什么大事。”
拘魂鬼急了:“没勾到魂,不会受罚吗?”
老人摇头:“你们勾不到他的魂魄的。”
拘魂鬼一愣:“何出此言?”
船桨划开满是孤魂野鬼的黄泉,在水面上留下两道水波。
老人无声叹了一口气:“我在重泉殿任职多年,几年前曾接过此人的生死贴……”
这人似乎脆得很,大多数是病死,可每当重泉殿的拘魂鬼前去勾魂时,却寻不到那本该去投胎的魂魄。
起先他们本以为是时辰错误导致魂魄已经离开,做了孤魂野鬼无法投胎。
可没过多久,重泉殿又会出现新的生死贴,全是离平的。
六年下来,“离平”的生死帖都能当柴烧了。
“他邪门得很。”老人心有余悸,低声警告道,“似乎……不会死。”
拘魂鬼有些不可置信。
哪怕是修为登顶的仙君,寿命也有尽头。
这世上……当真有可以长生的凡人?

第59章 我只是不想死了
楼长望从阵法中出来还在美滋滋,觉得此番运气极佳,定能拿到崇君的心头血法器,那其中必有隐情,最好莫要让其他人知道。
楼小少爷边盘算边等着两人出来,可还没站定,就感觉后背一个东西撞了过来,险些将人扑倒。
楼长望还以为是掌司摔出来了,赶忙高高兴兴去扶。
回头一看,是离无绩。
楼长望撇嘴,回头看了看:“掌司呢?”
离无绩脸色煞白,他嘴唇发抖着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楼长望一愣,敏锐察觉到不太对:“掌司呢?”
离无绩讷讷道:“他……”
楼长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要往回冲。
离无绩一把拦住他:“已经晚了!”
楼长望脸色一变,厉声道:“什么晚了?胡言乱语——!”
“那是生死阵,你就算再进去,也不会是原来的阵法。”离无绩手都在颤抖,脑海恍惚着,却还在强撑着镇定死死拦住楼长望。
楼长望出奇的愤怒:“滚开!”
什么生死阵?
掌司明明说了是误判!
离无绩不动。
楼长望整个人都是懵的,只有怒意在维持着,生怕这阵怒火散去后就只能被迫接受事实,只能气势十足地否认离无绩的所有话。
好像他不认,那便不是事实。
可当楼长望回头看去时,却发现高楼中唯一一道阵法正在缓慢消失。
说明阵法已破。
……离长生却未从中出来。
楼长望的脸色瞬间难看得要命,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问道大会上的生死阵骤然开启,偌大高楼被隔绝在外,无法擅自进入,只有两人在其中。
楼长望从小到大虽然见过不少鬼——就连他的小叔都是幽都鬼差,可他却从未亲眼看过熟悉的人殒命。
这是第一次。
楼长望脸色惨白,他愣怔半晌忽然像是记起什么,匆匆拂开离无绩就往外走。
裴乌斜在外面,还有幽冥殿的封殿主……
这些都是幽都的鬼王,哪怕殒命定然也能有办法让离长生留下来。
只是刚到门口,却被一道结界拦住。
不光是门,整个乌玉楼的木楼被一道坚硬的结界全部笼罩,不光里面的楼长望和离无绩出不去,就连外面的人也无法靠近。
裴乌斜在外等候多时,在生死阵破的一刹那察觉到掌司印中的灵力有波动,霍然起身,不管不顾便要击碎结界。
但再多的鬼气击在结界之上却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古怪至极。
裴乌斜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鱼青简也惊住了,飞快道:“我去寻封殿主。”
裴乌斜一听到“封殿主”就觉得厌烦:“这阵法用蛮力无法打开,封殿主在问道学宫的阵法课从来只在崇君的初级教学阵法中玩,哪里知晓如何破阵?”
鱼青简一愣:“敢问副使您呢?”
裴乌斜不好说他也在玩,低声道:“我去杀袁端。”
说罢,转身就走。
鱼青简:“?”
不是,幽都的鬼不是无法在阳间杀人吗,若真的宰了袁端,恐怕增加刑期没有个一千年都扛不住。
副使何时对掌司这么在意了?
鱼青简也不懂阵法,不能进去却也不想在这儿干等,火急火燎前去搬救兵。
但左找右找却完全寻不到封殿主。
生死阵中遍地都是冰刃。
离无绩离开后,离长生侧身看向身后漫天冰刃,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口气。
衣襟中一直像是个毫无灵智的小蛇眼眸似乎闪现一抹红光,随后从衣领处钻出,落地后悄无声息化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是封讳。
离长生脚下已结了厚厚的寒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拂起他的长发飞舞。
看到封讳竟然能进来,离长生挑眉道:“你一直跟着我?”
封讳没有回答,他往前一步,脚下的鬼气森森瞬间将四周一切凝结在原地,连即将穿透离长生后心的冰凌也停在半空。
时间似乎被一寸寸拉长。
封讳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是垂着眼注视着离长生,他没有回答那句话,半晌后忽然轻声道:“我算什么?”
离长生一愣:“什么?”
封讳直直注视着他。
往常看向离长生的眼神往往是烦躁掩饰着连他自己都畏惧的爱意和痴迷,如今却只有浓烈的悲伤。
在寻到离长生后,每一张生死帖都会出现在封讳手中,溺死、受创而死,凡人之躯太过脆弱,封讳想过离长生的无数种死法,最不愿的便是目前这一种。
为了旁人,想也不想地牺牲自己,陷在无法逃也无法救的阵法中,只有殒命这一条路。
封讳伸手缓缓扶住离长生的脸,低声问:“你哪怕失去了所有记忆,却还记得拯救苍生。只要有人遭难,你都会不顾一切去救?”
离长生羽睫上全是寒霜,被他轻轻一眨,几片雪花轻轻顺着面颊滑落,他笑了笑:“只是两个人,也能叫‘苍生’?”
封讳用拇指在他眼底的痣上轻轻一蹭,冷声道:“想要救胞弟,人之常情。但楼长望和你相识不过一个月,无关紧要之人,也能让你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离长生淡淡道:“我做何事,从不必向人征求同意。”
封讳眼眸一狠,似乎被这句话伤到了,撑着冷漠的神情道:“哪怕你拯救的苍生在你死后说你欺师灭祖,道貌岸然?”
离长生不为所动:“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我从不在意旁人怎么评判我。”
封讳:“你!”
离长生打断他的话:“封殿主是在以什么身份在干涉我的事?前道侣吗?”
封讳手倏地蜷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生死阵无人能破,你会死在此处。”
“所以封殿主是来送我最后一程吗?”离长生道,“多谢。”
封讳好半天没说话,似乎是被气到了。
离长生并不指望封讳会救他,连他记忆中的“度上衡”都无法解开此阵。
封讳运了半天气才抬眸看向离长生,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轻在离长生头顶的冰刃轻轻一点,指腹和坚硬的冰蹭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倒也有不必破阵还能活着的办法。”
离长生“哦?”了声,洗耳恭听。
“此阵不破。”封讳屈指一弹将冰刃击碎成粉末,阵法中转瞬有出现无数道新的冰刃,“我护你活着。”
离长生反应很快,顿时明白封讳的意思,他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封殿主真的想囚禁我一辈子?”
封讳:“你不想一直活着吗?”
离长生道:“我只是不想死。”
封讳一怔。
在望春台时,封殿主问过离长生同样的问题。
离长生也是这样回答的。
离长生伸出手背轻轻在封讳脸侧拍了拍:“不要妄想掌控我——放我离开这里。”
封讳一把按住他的手贴在脸颊,猩红鬼瞳直勾勾盯着他:“哪怕会死?”
离长生重复:“哪怕会死。”
若在这一无所有的阵法中,受人庇佑才能苟活,那他宁愿死。
封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无能为力到了极点的烦躁,他直直和离长生对视,忽然没来由地低声说了一句:“我总算知道徐观笙为何会恨你了。”
离长生:“什么?”
封讳没再重复,沉着脸注视着头顶的冰刃。
离长生只是凡人之躯,就算有山鬼在手,在这生死阵的层出不穷的无数杀机中也活不了多久。
这条小蛇上的灵力即将消耗殆尽,随着封讳身躯的逐渐半透明,那僵在半空的冰刃在微微颤动,似乎下一瞬就能摆脱凝固的时间。
离长生注视着眼前的冰刃,并不为所动。
他厌烦死亡,活着也觉得无趣。
生死却从来不由他做主,宛如一个随身的诅咒。
封讳的身躯一点点变得透明。
离长生不知怎么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怅然。
还好,不必让封讳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刚想到这儿,时间陡然流逝,一阵寒光呼啸而来,宛如离弦的箭猛地刺入他的心口。
离长生正准备迎接疼痛,视线一晃神,看到本该彻底消失的封讳却朝着他而来。
好似地狱黄泉的清冽气息包裹全身,离长生一怔,正要抬头看他,封讳却将他强行按在怀中,遮挡视线。
身体似乎受伤了,离长生却察觉不到任何痛感。
他靠在封讳怀中,意识逐渐往下沉。
恍惚中,似乎听到封讳在呢喃着低语。
“你若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离长生奋力睁开眼睛看向他,意识的最后听到封讳自嘲的笑声,发着抖般在耳畔轻轻响起。
“你会恨我的。”
生死阵外,楼长望已歇斯底里用无数法器破阵,但却如同水滴入海,完全激不起丝毫涟漪。
离无绩似乎还恍惚着,坐在那眼瞳虚无,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楼长望已在骂街的时候,身后的生死阵终于破碎了。
砰的一声脆响,猩红阵法像是琉璃似的当空炸开,散落的灵力中夹杂着寒霜簌簌而落。
楼长望一惊,却不敢往阵法中央看。
他怕见到的只是一具尸身。
离无绩呆滞地抬眸看去,目光落在前方时,淡色的瞳孔轻轻一颤。
雪片比桃花瓣还要大,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好似遮掩住离无绩的视线。
三百年前的归寒城。
一个身着玄衣的青年单膝半跪在一棵桃花树下,怀中是那个一身白金道袍高高在上的仙人。
仙人昏昏沉沉,发间结着无数桃花,连裸露在外的手腕上也像是树枝般长出红艳的桃花瓣,诡异得要命。
男人似乎察觉到视线,倏地侧眸看来,竖瞳带着冷冽的寒意,像是在震慑误入他地盘的野兽。
……就如同现在。
封讳抱着裹着黑袍的离长生半跪在霜雪中,两人衣袍乌发交织,离掌司似乎在昏睡,额间的法器沾了血垂落在衣襟间,露出本来面目。
那是……
离无绩眼眸轻轻睁大。
度上衡的脸。

离长生很不喜欢死。
他并不知道别人死时会是什么感觉,有孤魂野鬼说像是睡着,离长生却觉得像是身处一片虚无中。
那荒芜之地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时间,没有日月,有的只是令人畏惧崩溃的安静。
离长生从有记忆起,第一次真正体验死亡是一次落雨后起了高烧。
他烧得浑浑噩噩,好像记忆中所有的苦痛一同蔓延上四肢百骸,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直到一声细若的好似蛛丝崩断的声音,一切痛苦离他远去。
离长生那时甚至是解脱的。
不知在那一望无际的虚无中待了多久,似乎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十年,久到他都要忘却自己是谁,终于被嫩芽破土声惊得回神。
枯木逢春。
他在春日活了过来。
离长生很厌恶在虚无之地漫无目的等待的感觉,他并不期待活着,却也不想再体验一次死亡。
就如同现在。
四周仍是熟悉的荒芜。
离长生一身白袍孤身站在那,恍惚中他并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寻找出路。
似乎走了很久,片刻还是数百年已分不清楚,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同于第一次的细微的破土之声,数次的死亡令那道声音越来越响,到这次终于隐约听到。
那好像是一道人声。
发着抖,悲伤的泣音。
有人在低声呜咽。
离长生已记不得自己是谁,只听到那道哭音心口已本能泛起涟漪。
哭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尾音像是晨雾遇到照样般缓慢消散之际,离长生终于听清“他”在说话。
“……惟愿长生。”
这道话语好似谶语般轰然当头砸下,转瞬间那好似十万八千里之地长出无数纷飞的桃花。
离长生倏地有了意识。
“做噩梦了?”
有人淡淡道。
离长生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不记得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了?”徐寂微微蹙眉,俯下身靠近他,“我还没开始骂人,怎么就出神了?回魂了。”
度上衡垂下眼,不吭声,端起徐寂亲手做的糖水小口小口地喝。
“观棋府是什么好相与的吗?”徐寂亲手将师兄养大,自然知晓他现在又在闹脾气,也不生气,轻声道,“你救了裴氏那两兄弟,还将人送入了问道学宫,观棋府的新任宗主恐怕不悦。”
度上衡吃了半碗,忽然说:“我不爱吃这个。”
“对,不爱吃。”徐寂道,“一天三碗哪算爱吃,下次不做了。”
度上衡:“……”
度上衡将碗轻轻放下,漫不经心抚摸袖中分外乖巧的小蛇:“裴宗主好歹是裴玄的叔父,既然得了宗主之位,为何要对亲兄长的遗孤赶尽杀绝?”
徐寂道:“许是做了亏心事。”
“既是作恶,我救人他心生不满只能证明他心胸狭隘。”度上衡倒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语调随意,还带着轻缓的笑意,“我若不救,便是助纣为虐。”
徐寂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身处险境。”
度上衡轻声笑了。
他很喜欢在本命剑剑身上轻轻一弹,这回山鬼出去玩了,崇君下意识屈指在腕间盘着的小蛇脑袋弹去。
只是手指还没弹过去,就见那小蛇像是活见了鬼似的,整身鳞片瞬间炸起,“嘶”了一嗓子直接顺着度上衡的衣袖钻了进去。
度上衡:“?”
前几次弹它都没事儿,这回怎么反应这么大?
徐寂也瞥见那条蛇,没什么神情的脸上浮现一抹烦躁:“你对这蛇未免太过纵容了。”
“有吗?”度上衡并不在意,任由那小蛇顺着他的衣袖一路爬到锁骨处,随后瞬间弹起,一口叼住度上衡的耳垂,将整个身体软趴趴地挂在上面,像个别致的耳饰。
度上衡:“……”
好吧,的确有点纵容。
耳垂被咬着没什么感觉,度上衡也没理它,侧头对徐寂道:“不必担忧,我这段时日会去问道学宫教学,不会再外出驱邪,观棋府就算想使绊子也寻不到我。”
徐寂无奈,只好说是。
度上衡估摸着救下裴玄兄弟,许是会让观棋府和雪玉京交恶,师尊应会来询问缘由。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度景河回了雪玉京。
度上衡和徐寂前去迎接师尊。
度景河常年一身白衣端坐在首位,祸斗四肢着地蹲在那舔爪子,瞧见度上衡和徐寂过来,露出个野性的笑来。
度景河警告地瞥他一眼。
祸斗顿时垂下脑袋,余光却在两人身上继续打转。
度上衡颔首行礼:“恭迎师尊出关。”
徐寂站在身后屈膝:“见过师尊。”
度景河并未看徐寂,冰冷的视线落在度上衡身上终于有了温度。
“来。”
度上衡抬步拾阶而上,道袍曳地将腾起的烟雾拂去两边,仙气缥缈萦绕周身。
“师尊。”度上衡早有准备,温声回禀,“救下观棋府裴玄事出有因,弟子……”
度景河轻轻一抬手,打断他的话:“观棋府不值得上心。”
度上衡眉梢动了动。
不是为观棋府而来?
度景河瞳色偏淡,注视着人时无情无感,宛如淡漠的仙人,视线落在度上衡的手腕上。
小蛇一直盘在度上衡的腕间,不知为何此时却浑身发着抖,注视着度景河的眼瞳全是怨毒的恨意。
空荡荡的内丹处明明已经痊愈,却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它死死瞪着度景河,怨恨似乎冲上并不大的脑仁,逼得它完全无法思考,任凭怒意支配身躯,朝着近在咫尺的仇人狠狠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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