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离长生,等他说话。
离长生:“……”
度上衡可能会,但没有记忆的他对阵法完全不懂。
“没关系的。”楼长望倒是心大,道,“第一轮破阵,阵法往往是简单至极的,修为足够便可强行破阵,不必精通。”
离长生点点头。
希望如此。
乌玉楼精通阵法,问道大会自然也用得无数阵,密密麻麻的金色符篆漂浮半空,每位修士前来,阵法随机出现,化为流光没入身躯中转瞬入阵。
离长生三人等候片刻,终于轮到。
离掌司遮掩面容,楼长望和离无绩这两人却是个招摇的——一个是前几日大闹乌玉楼的楼少爷,一个是归寒宗宗主。
三人一进来,一旁一起进来的修士恰好是和乌玉楼交好的修士,见状嗤笑一声,慢悠悠开口。
“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个只靠着法器的纨绔,还有一个……噫,离宗主今日身上没伤啊,没摔吗?”
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楼长望不满地就要骂人。
忽然一道剑光袭来,悍然破开虚空朝着那大笑的三人而去。
最先讥讽的人没想到离无绩说动手就动手,惊得往后一退,发冠被直接斩断,披头散发站在那。
他脸色铁青:“离无绩!你……”
离无绩轻飘飘将剑收回来,似乎没听到那人的嘲笑,对楼长望道:“这都要八月了,怎么还这么多苍蝇呢?”
楼长望很配合接话道:“是啊,嗡嗡嗡的,也不说人话。”
那人:“……”
离长生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两人倒是配合的很好。
“不要太嚣张了!”被骂“苍蝇”的修士没忍住冷冷道,“阵法全靠气运,就离宗主那霉运加身的命数,恐怕会直接选中最难破的生死阵吧。”
离无绩早已学会不和他们争辩无用的东西,就当没听到。
楼长望却是个年轻气盛的,直接挑眉道:“要是我们没选中生死阵怎么办?你跪下叫我爷爷?”
修士冷笑:“就算不是生死阵,也绝对简单不到哪里去。”
楼长望:“你就说叫不叫爷爷吧。”
修士:“……”
离长生见楼长望都要和这人咬起来了,无可奈何地拽了拽他:“阿遥。”
楼长望瞬间收敛攻击性,乖顺地回头看他。
“掌司,我只是和他闹着玩呢……嘶!”
一低头,就见离掌司手腕间盘着一条青蛇,正凶狠地咬着他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两点血痕。
楼长望:“……”
楼长望被这条蛇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哆嗦着往后退了半步,讷讷道:“掌司……您您养蛇?”
“嗯。”离长生伸指头将龇牙要再咬人的封殿主戳了回去,“你怕蛇?”
楼长望渗得牙都要打战了,摇摇头:“没、没有怕。”
离长生失笑。
都吓得脸都白了还说不怕,嘴硬倒是和封讳很像。
青蛇意识到那总是动手动脚的臭小子怕蛇,也不乖乖在离长生腕间盘着当镯子了,直接从袖中一路钻上衣襟,从脖颈处的衣领间钻出个小脑袋来,吐着信子幽幽注视着所有看离长生的人。
明明都遮掩面容了,却还看看看。
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这一招极其有效,楼长望终于不再往离长生身上靠了。
就在这时,空中无数阵法终于选中,化为一道流光如离弦的箭将三人的身躯圈住,泛出一道青色的光芒笼罩,陡然消失在原地。
在一旁的人本来等着看好戏,见状脸色十分古怪。
乌玉楼的阵法分为数个等级,最难破的是神级,例如生死阵——需要一人性命殉阵的阵法,就算破了也会死一人。
最简单的便是问道学宫中的教学阵法,属于玄级。
离长生三人选中的便是最容易破开的玄级。
众人面面相觑。
有离无绩那个大霉运牵连,竟然也能选中最好破的阵法?
运气好到没边了。
离长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又出现被撕扯的感觉,好在最近几日他抽辟离草十分勤快,魂儿坚固地钉在躯壳上。
缓了一会,再次回魂时,已在阵法中了。
四周是一片桃花。
离无绩和楼长望也分别回神,奇怪地四处看来看去。
离无绩虽然谦虚地说着对阵法一窍不通,但进入后瞥了一眼就知道了:“这是问道学宫的教学阵法,桃沸。”
楼长望撇嘴,似乎又记起他在问道学宫被崇君特殊关照的事了。
忽然,有人说:“好聪明的乖孩子。”
三人登时一愣。
离长生总觉得声音极其熟悉,循声望去后,眼瞳倏地一颤,连衣领处的小蛇也吐信子忘记缩回来。
阵法的正当中是一棵参天桃花树。
桃花瓣翻飞,一身白金道袍的男人长身鹤立,手持着一把玉尺,上书“山鬼”二字,乌发披散气度雍容而矜贵。
是度上衡。
那是教学阵法中的幻影。
三百年过去,仍然像是他还活着时那般鲜活。
楼长望眼睛都亮了,竟然是崇君的幻影,他忙不迭冲上前去,想看看这个三百年前的第一人到底是何模样。
离长生也在好奇看着。
三百年前的“他“,似乎很像个正经人。
正想着,忽的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度上衡”带着笑,握着山鬼玉尺在楼长望摊开的掌心上清脆一抽,淡淡道:“还未寻到生路就妄图动阵眼,你已死了一次。”
楼长望瞪大眼睛,没想到手竟然真的被抽疼了。
好逼真啊。
楼长望又兴致勃勃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度上衡”笑着道:“寻错生门,又死一次。伸手。”
楼长望又忐忑又兴奋地乖乖伸手。
“度上衡”抬起山鬼,楼长望下意识一龇牙,打算迎接那阵疼痛。
下一瞬,冰凉的山鬼轻轻抬起他的下颌。
楼长望迷茫抬头。
度上衡勾着他的下颌,唇角带着笑,温柔地道:“乖孩子准许有一次错的机会,下一次找对生门,好吗?”
楼长望一呆,完全忘记了这只是个固定模式的教学阵法,脸红地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脑门点到地底去。
“好、好好好!”
度上衡笑起来:“好乖,去吧。”
离长生:“…………”
不知怎么,总有种羞耻感。
第56章 千钧一发生死阵
楼长望被幻影哄得晕晕乎乎地回来了,脸上红晕直接飘到了耳根,像是喝了酒般醉醺醺的。
离长生幽幽问道:“如何,寻到生门了吗?”
楼长望迷茫道:“什么东西?”
离长生:“……”
直接忘了自己去的目的。
离无绩一直注视着“度上衡”,眼底全是憧憬,却只是看着没有靠近。
他明白那只是一个幻影罢了。
真正的崇君早在三百年前便已陨落,而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连崇君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没能守住。
问道学宫的教学阵法极其简单,哪怕离无绩已经出师几百年也勉强能靠着半吊子修为来破阵。
离宗主收回视线,四面八方扫了一圈,终于寻到正南方向抬步走了过去。
“度上衡”一身白金道袍立在桃花纷飞中,面纱被风吹拂得微微而起。
瞧见离无绩朝着正确的方向而去,“度上衡”轻轻笑了起来,温柔地夸赞:“好聪明,别的孩子都没你这样快寻到正确的方向。”
说着,他轻轻抬起手,风灌满宽袖,连带着衣服上绣金线的纹路浮现一道道流水似的金光。
一道灵力轻柔倾泻出,卷着桃花飘来,到离无绩头顶炸开一道花雨。
离无绩:“……”
离长生惨不忍睹地按住额头,有点想死一死。
这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哄孩子的法子?
若是对着几岁或十几岁还不谙世事的少年,肯定有成效,可离无绩和他相差没几岁,都几百岁的人,怎么可能吃……
才刚想到这儿,就见一直不为所动的离宗主最终还是没忍住,转换方向小跑到“度上衡”面前,心满意足地挨了一记抽。
离长生:“……”
离宗主好吃这一套啊。
离长生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这些人都上赶着去挨揍,正想让他们做正事,感觉胸前衣襟一阵折腾,似乎是封殿主留给他的小蛇在翻江倒海。
这并非是封讳的本体,但估摸着留有封殿主的本性,不知是不是吃醋,气得缠着离长生的脖颈直接就是一口。
离长生:“?”
冤枉啊。
那小蛇牙不太尖,狠狠一口也只是在脖子上留下个印子,连皮都没破。
只是鳞片摩擦着过于苍白的脖颈,轻轻一颤就留下一道微弱的红痕。
离长生苦不堪言,只好伸手抚摸小蛇脑袋安抚它。
小蛇被摸了好几下才勉为其难地消了气,委屈地将脑袋往离长生掌心里撞。
楼长望和离无绩已经完全忘记了破阵这回事,一会故意跑错方向被山鬼抽,一会跑对方向被“度上衡”夸赞,玩的不亦乐乎。
偏偏这个教学阵法中有不少应对学生破阵时对与错的反应,“度上衡”每回的话术都不重复。
比如错时的:
“上课时莫不是睡觉了?又死一次,伸手。”
“唉,再聪明的孩子也总有误判的时候,再仔细看看阵法,下一次选对生门,好吗?”
“手。”
正确时的:
“天道在上,师长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孩子。”
“师长还未说,聪慧之人已一眼寻到生门。”
“不愧是众人夸赞的好学生,我早就知道你能做到的。”
离长生:“……”
离长生感情淡漠,自觉是个脸皮极厚的人,但看着过去的自己在那叨叨叨,耳垂没忍住红了起来,想直接将“度上衡”的嘴堵起来。
真是要命。
等等,这是个教学阵法,岂不是所有学这个阵法的人进入后,都得被“度上衡”嘚啵一通?
离长生闭了闭眼,有点想死了得了。
楼长望兴奋极了,只想看崇君如何夸他,一直跑来跑去。
最后“度上衡”似乎是不开窍的孩子给蠢烦了,淡淡道:“将我的蛇放进阵法中,它游一下都能寻到生门了。”
楼长望:“……”
离长生实在是不想再看,直接朝着生门走了过去。
刚走过去,“度上衡”一笑,好像又触发新的反应,他衣袍翻飞悄无声息落到离长生跟前,曳地的衣摆落在桃花瓣上不沾纤尘。
离长生一怔。
“度上衡”伸手轻轻将离长生发间的桃花瓣拈去,面纱下的纯轻轻勾起,笑着开口:“我知道你绝对不愚钝。”
说罢,他低低笑出声,握住离长生的手一抬,淡淡道:“灵力。”
离长生面无表情,想死给他看。
楼长望和离无绩也过来了,眼巴巴地看着这罕见的“互动”,殷切地道:“快啊掌司!这可难得一见!”
离长生:“…………”
离长生凡人之躯哪来的灵力,挣扎着想收回手。
“度上衡”看着温和,动作却强势,扣着离长生的右手腕微微一摩挲,微弱的灵力出现,悄无声息没入生门的阵法中。
离长生偏头看他,却见那个幻影的视线似乎落在盘在他颈窝的小蛇上。
他的语调带着说不出的笑意:“去吧。”
……竟是主动用灵力帮他们破开了生门的阵。
离长生一愣,恍惚中险些以为这个幻影是真实的人。
生门已破,“度上衡”化为一捧桃花消散。
只需要将阵眼击碎,便可出阵。
楼长望赶紧跑过来:“掌司,崇君身上是不是很香,带着桃花味呢。”
离长生:“……”
这孩子是见谁好看就这么一副痴情模样吗?
离宗主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勉强保持着镇定没有被“度上衡”迷了心智。
他察觉出离长生似有所惑:“崇君每每教学时遇到带蛇的学生,总会格外优待。那时在问道学宫十个学生几乎有八个都养蛇,为的便是让崇君的视线停留一眼。”
离长生:“?”
怪不得。
依照这样的说法,当年的自己似乎极其喜欢封讳。
那为何要杀他?
“度上衡”的幻影消失,两人也不想在这干耗着时间,走到阵眼处轻轻松松破了阵。
耳畔一阵风声,离长生脚下摇晃,再次回神后已出了阵。
恰好方才出言讥讽的修士也刚出阵,见状脸色不太善。
楼长望装模作样地说:“哎呀,这阵法未免太过容易破了吧,我还没欣赏完美景呢就出来了——嘶,道友你怎么脸上有伤啊,难道是进入棘手的阵法了?”
修士:“……”
修士脸都绿了,硬着头皮落荒而逃。
离长生怕魂再跑,已在那点辟离草抽了起来。
问道大会要过七道阵法,越到后越艰难,成功破开整整七道的寥寥无几。
似乎是因为离长生的金色功德,后面几道虽然不是教学阵法那般简单,但也极其容易,轻松破阵。
不到半日,已有不少人铩羽而归。
木楼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阵法被破了大半,有几道漆黑的阵在最上空安静漂浮,动也没动。
四周的修士越来越少。
离长生趁着休息的时间,含着烟嘴仰头注视那漆黑的阵,疑惑道:“那是什么?”
离无绩见多识广,抬眸看了看,眉头轻轻一皱。
那阵法上,是血光?
离无绩摇摇头,他对阵法不太精通,只知道那阵法极其危险,若气运不济进入其中,就他们三个半吊子修为,恐怕很难出阵。
若是按照他之前的气运,恐怕第一道法阵就是这种极其危险的阵法。
好在遇上了贵人。
离长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小蛇顺着他的指尖盘在烟杆上,碧绿的颜色像是玉石装饰点缀——实则小蛇只是不想离长生时刻抽那玩意儿,想张嘴把那火给咬灭。
手中烟杆因为小蛇的重量往下坠,离长生怕它掉下去,伸手托了它一下:“别闹。”
小蛇朝他吐信子,尾巴尖一点红甩了甩。
离长生将小蛇握着让他缠在手中,等待着最后一道阵法的空当,视线无意中落在离无绩的剑上。
那把剑被煞气萦绕,蚕食气运,但其中阴煞之气却已被驱除,干干净净散发出清澈的灵力。
离无绩将离长生打的驱鬼结当做剑穗系在剑柄上。
本来相安无事,直到一只森冷的手好似从地底伸出来,拽着离无绩的衣摆缓缓往上爬。
离长生一愣。
那是什么鬼东西?
离长生咬着烟杆,蹙眉道:“乖孩子,去。”
发间的山鬼听令转瞬而去。
与此同时,小蛇像是离弦的箭,本能就要听从命令冲出去咬人,被离长生眼疾手快伸出烟杆一挑,将它柔软的身体甩着在玉杆上绕了几圈。
小蛇:“?”
山鬼速度极快,刹那间刺穿那只诡异的手。
离无绩一怔,疑惑看向他:“怎么?”
离长生“唔”了声。
离无绩周围什么都没有,好像那只手只是个错觉。
乌玉楼外有神级的阵法,连裴乌斜的修为都无法靠着伪装进来,那手……
离长生还在思考,耳朵忽的听到一声清脆的微弱声响。
驱鬼结的金线凭空断裂,三枚铜钱好似被无限放慢,一寸寸崩开从剑柄处坠落,当当几声清脆声响砸落在地。
离长生眉头紧皱。
紧接着头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猩红阵法倏地一动,像是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眸一眼,死死盯住了离长生。
禁术阵法出现,整个木楼中的所有阵法在同一时间轰然破碎,将无数还在破阵的修士震出来。
砰砰砰,无数人影从半空砸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落雨。
离长生下意识想将两人拂开,可已晚了。
伴随着小蛇的嘶声尖啸,阵法当头笼罩,顷刻间将三人吞噬。
众位修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爬起来面面相觑。
“怎么了?为何阵未破就让我们出来了?”
“好像是谁……进入了生死阵。”
生死阵一出,所有人一震。
那是除非献祭一人方可破阵的阵法。
是哪三个倒霉鬼进去了?
“生死阵是禁术。”
熟悉的进入阵法的感觉袭来,离长生正等待着那股魂魄似乎要离体的难受消退,耳畔忽的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睁开眼睛后,视线变得矮下来。
有人一袭雪衣站在自己跟前,离长生微微抬头只能瞧见男人的手,绣着金线的宽袖随风而舞。
离长生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为何是禁术呀?‘生’难道不是好东西吗?”
男人似乎轻笑了声,垂下眸看他,眸瞳带着无欲无求的凉薄和淡漠。
“你看事情从来只看好的一面吗?”
年幼的离平不太懂,他牵着度景河的手高兴地弯起眼睛,向师尊解释:“因为好的就是好的呀。”
度景河没说话,抬手挥出一道灵力,远处升起的阵法缓缓退去半透明的阵法,露出里面清晰的一幕。
阵法中估摸着有七八个人,明明身穿着相同的宗门道袍,却手持兵刃对同门刀剑相向。
红遍地,似乎是血。
离平迷茫看去,等意识到那是什么场景时,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伸爪子抱住最信任的师尊。
“他们……他们在做什么?”
“生死阵,有生便有死。”度景河淡淡道,“之所以是禁术,便是因为生门不必去寻便能看到,可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出去。”
离平根本听不懂师尊在说什么,将脸埋在他腰间,徐寂扎得漂亮小辫子随着他的惊恐微微颤着。
度景河道:“不要躲。”
离平下意识咬了下唇,苍白的唇浮现一抹血色后又很快浮白,怯怯地从度景河怀中站直身子。
……可还是不敢往阵法中看。
度景河也不逼他,视线冷淡注视着阵法中的互相残杀,问:“你想活着吗?”
离平垂着头看着脚尖,小声说:“活着好,我想活着。”
“你若想活着,就要送一个无辜之人去死呢?”
离平不明所以:“什么是死?”
度景河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算是天道所选,生来金丹修为,却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记事都困难,更何况理解如此深奥的东西。
度景河道:“之前你师弟为你捉了的那只蜻蜓呢?”
离平不懂为何这时提起小蜻蜓,但孩子心性让他很快就忘了方才那可怖的猩红:“师弟说云屏境太小了,不够小蜻蜓飞的,便将它带去山上放生了。”
度景河:“……”
度景河眉头轻轻一皱。
徐寂这套说辞,教出来的只是软弱无能之辈。
度景河道:“蜻蜓死了。”
离平疑惑:“放生,就是死了?”
离平一直以为放生便是小蜻蜓还活着,自己却再也见不到它,可如今师尊却说这是“死”,那岂不是之前的小乌龟、麻雀、融化的糖人,全都死了?
“我……我不想死。”离平讷讷道,“也不想其他人死。”
度景河道:“生生死死,凡人、修士皆有这一遭,你也不例外。”
生死阵中已血流成河,本来留下一人,其他人都可以平安出阵,如今却死的只剩下一个活口。
人性就是如此贪婪,为了生存如同野兽般不择手段。
离平呆呆注视着阵法破碎,遍地都是猩红的尸身。
那仅活着的一人满身是血,握着剑愣怔半晌,像是从一场噩梦中强行醒来,忽然伏地痛哭出声。
离平满脸茫然。
他还未真正理解“死”是什么,却从那痛彻心扉的哭声中学会了对“死”的畏惧。
“掌司?!掌司啊!”
离长生怔然从记忆中睁开眼睛,楼长望正焦急望着他,看到他醒来松了口气:“你怎么叫都不应,吓坏我了。”
离长生揉了揉眉心:“没事,这是什么阵法?”
楼长望噎了一下。
他有点不愿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半吊子,在那哼哼唧唧不可能说。
离无绩倒是干脆,道:“我们也看不出来,古怪得很。”
离长生记起来进阵的瞬间离无绩腰间的驱鬼结似乎断了,垂眼看向离无绩的剑。
剑上的三枚铜钱果然不见了踪迹。
离无绩倒霉惯了,见状也明白这个阵法似乎是因他之故才牵连两人进来,忐忑不安地道:“我在问道学宫从未见过这种阵法,方才和楼少爷走了一圈,就寻到了……生门。”
离长生一怔:“这么快?”
“嗯。”
按道理来说,生门寻到后应该很快就能破阵而出才对,可离无绩和楼长望的脸色都不太对劲。
离长生点燃烟杆,跟着他们一起到了生门的地方。
破阵的出口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触碰,根本不必用任何阵法或灵力就能离开。
“最后一道阵法了。”离无绩道,“不可能会如此简单,我猜测……”
离长生看他,不懂为什么不说了。
离无绩犹豫着道:“封道友听说过……生死阵吗?”
离长生一怔。
楼长望心中也有所察觉,在和其他人吵架时听到那修士提了一嘴,听到离无绩说这个,痛苦地捂住脑袋,祈求道:“不要是生死阵不要是生死阵……”
就算楼长望再纨绔,也听说过生死阵。
那是除了献祭一条人命之外没有任何解法的禁术阵法。
离长生眉头轻蹙,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露出个笑来:“没事,我先看看。”
楼长望顿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巴巴看着他:“掌司还懂阵法?”
“一窍不通。”离长生说,“所以说看看。”
楼长望:“……”
见离长生如此气定神闲,这个时候还会说玩笑,楼长望和离无绩的畏惧和恐慌消散了不少。
离长生说看就看,抬步在偌大阵法中走了一圈。
方才恢复的片段记忆似乎是年幼时的,那时他并没有多看阵法,并不太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逼得同门自相残杀的生死阵。
只是走了半圈后,脚下的符纹本该陌生至极,脑海中却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将还未看到的位置法阵补全。
等到彻底走了一圈,离长生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
哈哈哈。
果然是生死阵。
不知是有人背后搞鬼,还是离无绩那倒霉的运气,这生死阵的力量极其强大,恐怕难以强行破开。
离长生无声叹了口气。
恰在这时,一道在梦中才听过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上衡,你觉得他们会如何选?”
——是度景河的声音。
离长生霍然转身。
可偌大阵法中只有他们三人,并没有第四人的影子。
度景河笑了:“你寻不到我。”
离长生眉头轻皱:“是你催动的阵法?”
度景河并不回答,而是道:“看。”
离长生抬眸看去。
不远处的楼长望和离无绩正在注视着他,似乎等待着他下结论。
度景河淡淡道:“这两人虽然修为不高,却能轻易将你制住,凡人之躯无法反抗,只能留下殉阵。”
离长生知晓度景河不会出来,索性也看开了,笑着道:“你是想说,他们两个会为了活命留我去死?”
度景河不置可否。
“为何不呢?”离长生月白长袍被阵法中的风吹得胡乱飞舞,他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因风太大,刚吐出口就被吹散。
他的眉眼昳丽得过分,心不在焉地注视着离无绩:“想要活命是人之常情,是个人都会这样选,我不怪他们。”
度景河低低笑了,嗓音低沉悦耳响彻耳畔,却只让离长生心生厌恶。
“你若开口相求,师尊可以救你。”
“求你了师尊。”离长生淡淡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好吗,莫要躲躲藏藏,只有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才会躲在暗处。”
度景河:“……”
楼长望见掌司许久没动了,小跑过来:“掌司?”
离长生冲他吐出一口烟,笑着道:“乖孩子,的确是生死阵。”
楼长望:“……”
楼长望的笑容倏地僵住了。
离无绩看起来脸色也不善。
他们两人全都知晓生死阵的破阵办法。
两人愣怔许久,缓缓抬头对视上。
生死阵中一片荒芜,只有狂风时不时拂来,将离长生的乌发长袍吹拂得凌乱而萧瑟。
“咔哒”一声脆响。
似乎是腰间玉佩和金饰碰撞的声响。
这道声音好似惊醒了无声对峙的两人,楼长望和离无绩盯着对方,几乎是同时动身,转瞬朝着生门而去。
两人离去的冲势带去一道风,卷起离长生口中呼出的雾。
他没有动,仍然站在原地。
度景河问:“被你珍视的胞弟亲手抛下的感觉,如何?”
离长生并不吃挑拨离间这一套,咬着烟杆闷笑:“还不错。”
自从有记忆起,他好像对生死都全然不在意。
若是能死在此处……
正在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哀嚎。
离长生眼前的白雾缓慢散去后,视线清晰地落在不远处的生门处。
两人其实根本不必争抢,一起抱着滚出去都能平安无事。
可楼长望和离无绩却都没有出生门,而是出口处相互拽着对方,死活扒拉着对方不肯让人走。
楼长望咆哮道:“我的脸!我貌美如花的脸!抓坏了掌司不喜欢了,我定要找你拼命!松手!”
离无绩性子张扬却是个稳重的,毕竟已活了几百岁了,沉着脸箍着楼长望的脖子往后拽,冷冷道:“你才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