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讳似乎早已习惯被暗杀,熟练地冷声道:“崔嵬。”
势必要握着崔嵬剑将这擅闯幽冥殿的贼人斩于剑下。
只是等封殿主意识彻底回笼后,崔嵬剑还不见踪迹。
四周一切摆设熟悉得好似在梦中千百回的记忆那样,恍然间让他重回雪玉京的云屏境。
就连高高在上的崇君也在地上趴着……
不对,趴着?!
封讳怔然回神,后知后觉到不对:“离……长生?”
离长生的凡人之躯本就脆弱,头发丝都能硌得他睡不着,更何况直接拍在地上。
他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起身,手肘处似乎磕到地上一阵生疼,却不妨碍离掌司抬起爪子,面无表情朝着封讳做了两个刚学来的骂人的手势。
封讳:“…………”
作者有话说:
明忌:一觉醒来,神明会骂人了,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化了]
封讳:“……”
封殿主不怎么会手语,不过任凭谁听一个哑巴打手语汇报了两百年,总能学会一点。
——更何况周九妄那个碎嘴子最会骂人和传谣言,爪子像是结印似的令人眼花缭乱,每到激动处就会夹杂几个骂人的话。
久而久之,封殿主虽然不懂那是如何骂的,却知道一定不怎么好听。
没想到周九妄才回渡厄司没一个时辰,就将离长生带坏了。
封讳握住离长生还在掌心划拉的小指,蹙眉道:“不要比这个——摔到哪里了?”
离长生脸都疼白了,心情不怎么好,终于幽幽开口:“封殿主不是说没受伤吗,胸口这一块大窟窿是什么,特意挖个洞藏私房钱的地儿吗?”
封讳:“……”
“功德所伤才会痊愈缓慢,并无大碍。”封讳言简意赅回了句,见离长生摇摇欲坠,皱着眉将人扶到榻上坐着。
离长生蹙眉,看向封讳的心口。
祸斗所用的功德中有一丝金色功德,灵力刺穿躯体才会受如此重的伤。
“何时能彻底痊愈?”
“很快。”封讳随口道,心口的伤处瞬间扭曲着恢复如初。
离长生:“……”
的确快。
可这明明是像之前那样将伤口隐藏起来,哪来的痊愈?
离长生凉飕飕地道:“封殿主拿我当傻子?嘶!疼……”
封讳坐在床沿将离长生的衣袍往上掀,露出已泛起淤青的膝盖,轻轻一按就疼得离掌司眉头紧皱。
封讳垂着眼,操控那枚刺青小蛇从脚踝爬上膝盖。
凡人之躯太过孱弱,随意一摔都能伤得这么可怕,若是不细心护着,恐怕重泉殿的拘魂司里就会摞满离长生的生死帖。
度上衡从来强大沉稳,和封讳初次见面时已是高高在上的崇君,哪怕日常再挑剔难伺候,却从未有需要旁人相救的脆弱时刻。
封讳怨恨度景河、嫉妒徐观笙的最大原因之一,则是他们能亲眼看着度上衡从稚嫩孩童一路跌跌撞撞地长成无坚不摧。
而自己无论变得再强大,对度上衡来说,始终都只是个孩子罢了。
……失忆后倒是误打误撞让封殿主得偿所愿了。
离长生踩在封讳膝盖上任由他摆弄身上的伤,蹙眉道:“我一直很想问了,这条蛇到底是什么,总在人身上爬来爬去的。”
封讳并不答,淡淡道:“归寒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离长生熟练地接话:“我要离远一点?”
封讳垂着眼,似乎无声笑了下,但仔细瞧发现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
“不是。归寒城之前由归寒宗的宗主执掌,只是三百年前离宗主陨落,只剩下少宗主勉力支撑宗门。这么多年过去,归寒宗名存实亡,已差不多是乌玉楼的地盘。”
离长生歪着头:“我前些年倒是去过归寒城寻找身世,那时好像还是归寒宗掌权?”
“那位新宗主气运不佳,能活着已是问题。”封讳看了离长生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别的神情,佯作不在意地问,“你没有记忆,为何知晓自己姓离?”
“直觉?”离长生含糊道,“只记得‘离’这个字了。”
几句话的功夫,封讳的灵力已将离长生膝盖、手肘处的淤青消除,他随手一敛衣袍,遮掩住修长的双腿,淡淡道:“招我过来有什么急事?”
离长生看他又装起来了:“我是想关心关心你的伤……”
封讳瞥他。
离长生从善如流:“……想看看你私房钱的地方有没有藏好。”
封讳:“……”
封讳懒得搭理他,起身就要走。
离长生赶紧拦他,但手还没伸过去,封殿主已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等在原地,等着他嘚啵关心。
离长生正想说话,就听楼下传来一阵叩门声。
“掌司?”
离长生一愣。
是楼长望的声音?
方才回来时没瞧见他,还当这孩子被鱼青简卸磨杀驴扔回凡间了呢。
离长生给封讳使了个“在这儿等着,别走啊”的眼神,缓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封讳阴恻恻注视着离长生背对着他的身影。
好在离长生并未下楼,打开门口走到外面的栏杆边,撑着手往下望:“有什么事吗?”
楼长望在一楼随意仰起头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
离长生即将要安寝,厚厚大氅脱下,只穿了一身月白薄衫裹挟住单薄纤瘦的身躯,墨发披散着垂曳在赤着的脚边,烛火映衬好似幽都勾人魂魄的艳鬼。
离长生左等右等没等到回答,疑惑道:“楼长望?”
楼长望如梦初醒,脸都红透了,讷讷地道:“掌司叫我阿遥就好。”
这亲昵的名字只有家中人会这样唤他。
离长生也没多想,从善如流道:“阿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咯吱的声音,像是咬牙却攥拳的动静。
离长生回头一看。
封殿主并未离开,正坐在床沿漫不经心看着幽冥殿的卷宗,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我我刚从我小叔那儿回来!”楼长望赶忙道,“他好像对掌司很推崇欣赏哦!终于松口让我来渡厄司历练一个月。”
离长生回过身来,失笑道:“渡厄司是什么好去处吗?”
“是!”楼长望几乎蹦起来了,“掌司您就同意了吧!”
离长生为难。
楼长望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是闪闪发光的金子:“这是我小叔让我送给掌司,说是照顾我的辛苦费。”
“楼执吏!”离掌司郑重其事地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渡厄司的一员了,请务必和我们一起重振渡厄司。”
楼执吏顿时欢天喜地:“是!我就知道离掌司肯定舍不得我走。”
离长生笑眯眯地望着他。
后面又传来咬牙的声音,咯吱咯吱。
离长生狐疑回头。
难道渡厄司招耗子,这是新盖的房子啊。
“掌司,鱼大人说其他地方都是恶鬼住的地方,阴气重,我住着会生病。”楼长望高高兴兴道,“您的掌司殿在建盖时特意附了避阴的符阵,我能在这儿住吗?”
离长生点头:“当……”
“好啊”还没说出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沉闷的声响。
离长生回头一瞧吓了一跳,刚才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封殿主此时像是再也装不住了,高大身躯倒在榻上,眉头紧皱捂着胸口。
似乎是不行了!
离长生吃了一惊,赶忙对楼长望道:“乖孩子,楼下随便住。”
说罢不等楼长望回答,飞快冲回房中。
楼长望脖子都要伸长了,不明所以。
这么晚了,难道离掌司房里还有其他人?
离长生快步回去后,眉头拧得死紧。
“封讳。”
封殿主胸口的伤势这回没隐藏,显露无疑,看起来极其骇人。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脸色前所未有的虚弱,却还在强撑,像是朵倔强的高岭之花,面无表情道:“不必担忧我的死活,掌司还是先安顿好您的属下吧。”
离长生没理会他的酸言酸语,伸手按住那狰狞的伤口,黑气交缠在他雪白的手指上,好似丝丝缕缕可怖的血。
伤势恢复得仍然很慢。
离长生问:“疼?”
封讳脸色煞白,冰冷的眼神却在离长生看不到的地方倏地一抬,离长生因担忧还没来得及关的房门悄无声息掩上。
门彻底关严,封殿主道:“没什么感觉。”
离长生罕见地来了脾气,冷冷道:“封明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若是不答,以后就和周九妄一样当个真正的哑巴吧。”
封讳:“…………”
离长生伸手往他胸口一按,面无表情道:“疼?”
封讳高大的身形倏地僵住,好一会才垂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一个“嗯”,已经比之前不说人话的葫芦瓢要好多了。
离长生勉强缓和了脸色,语调仍是冷淡的:“你有什么受虐之症吗?伤成这样,有明摆着的法子也不治。”
之前离长生三番四次提功德,封讳都有意无意地撇开话题。
这回见他又说功德的事儿,封殿主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明明所有人求都求不来的功德却被他随手给人,也知晓若没了功德定会死于非命,却仍会将赖以生存的金色功德拱手相让。
难道生或死对离长生来说,仍是不重要的吗?
那自己又为何要……
封讳闭了闭眼,想要将心中那股无望压抑而下。
“说话。”离长生道,“真哑巴了?那我给你打手语,这个懂不懂?”
封讳睁开眼睛,就见离长生又在面无表情用那张美人脸骂人。
……骂得还挺脏。
封讳:“……”
封讳一时说不出是该笑还是该无奈。
他将所有的情绪压抑下来,冷淡地道:“归寒宗的宗主功德缺失,霉运当头,修道破境五次有四次半会走火入魔,外出历练必定会被恶兽重伤,生死一线。若非他修道有点修为傍身,早已死了八百次。”
“哦。”离长生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封殿主并不想要我的功德啊,那你我将供养断了,命债可以一笔勾销吗?”
封讳皱眉:“不可能。”
“那我就不懂了。”离长生淡淡看着他,“你说你想让我还命债,好,金色功德给你了,你伤得都要死了却不用。那你我之前的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封讳冷笑:“你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是你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离长生反唇相讥,“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儿却被你弄得全是累赘,你就是个……”
离长生说着说着又开始冷笑着比划。
封讳漠然地道:“命债那是那么容易偿还的,就算你给了我全身功德,也休想让我作罢!”
“哦。”离长生拖长了音冷淡道,“封殿主也就说得这么吓人了,实际上做起来就是这个。”
又比划。
封讳:“……”
封讳怒极反笑,脑海中一直绷着的弦骤然断裂,将还在比划的离长生一把拽了下来扔在榻上。
砰的一声。
离长生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爬起来就见封讳高大的身躯好似一座小山似的压了下来,顷刻将他纤瘦的身形整个笼罩,只能瞧见搭在床沿的双脚。
离长生心口一跳,下意识伸手按住封讳的胸膛,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动嘴皮子比不过人,怎么还恼羞成怒动上手了?
封讳居高临下望着离长生,因逆着光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和那张邪气的竖瞳。
他漫不经心道:“不是离掌司让我治伤的吗?”
离长生一怔。
封讳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冰冷怒火,俯下身用冰凉的指腹掐住离长生的下颌逼迫他仰起头来。
这是个任人宰割却又暧昧旖旎的姿势。
两人呼吸交缠,封讳逼近他,注视着男人这张昳丽至极的面容,淡淡开口。
“……我这就是在取功德。”
离长生眼瞳悄无声息地扩散,双脚倏地一蹬,衣摆凌乱垂在脚踝上,好似被蛛网缠住的蝴蝶。
封讳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覆来,那股清冽好似从地狱黄泉而来,一寸寸撬开他的唇。
离长生:“?”
这是……
在取功德?!
作者有话说:
长生:你家取功德是这样嘴对嘴取的?!
明忌:正是如此。
“唔!唔唔,封……!”
封讳一向是个得追着他打一下才能别别扭扭往前一步的臭脾气,如今却不知哪来的胆子,掐着离长生的下巴攻城略地。
离长生所有的推拒好似拳头打在险峻的高山上,撼动不能分毫,只能感知到封讳那不似凡人的舌尖好似蛇信般舔舐每一寸。
双唇被磨得传来微弱的刺痛,离长生简直无法呼吸,眼底全是被逼出来的水痕。
只是一个吻似乎将封讳压抑已久的欲望给勾了出来,那只冰凉的大手扯开离长生松松垮垮的腰封,大掌毫不留情在腰侧狠狠一抚。
离长生:“!”
离长生腰身几乎弹起来,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扇了过去。
封讳动作一顿。
离长生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气,说是打倒不如说是轻抚,封讳终于从他唇上离开,侧过脸去直勾勾盯着他。
离长生呼吸声破碎,断断续续喘息着,艰难道:“你……你简直……咳咳!”
“简直什么?”封讳面无表情望着他,“不是你让我取功德治伤的,如今却要反悔?你何时能说话算数?”
离长生骂他:“混账东西!我从没见过哪个功德是要这样取的!混账!”
若是真如那些厉鬼所说,吃了他就能获得功德,离长生倒宁愿封讳趴在他脖子上吸血,也不愿这么……
正想着,封讳握住离长生的手缓缓往下探。
离长生吓了一跳,色厉内荏道:“你做什么?!”
被骂还能起反应吗?!
……直到手轻轻触碰到心口的伤口处。
离长生一愣,垂头看去,方才那久久无法痊愈的伤口竟然在缓缓痊愈,如今只剩下似有若无的黑气在伤口处逡巡。
竟然真的有用?
“离掌司想到哪里去了?”封讳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要摸哪里?”
离长生:“…………”
离长生耳根罕见地红了,故作镇定道:“你……就算……你也不能……”
封讳不听他的期期艾艾,再次捏住他乱动的下颌,道:“伤口还未好全,还差一点,离掌司别乱动。”
离长生一惊,不可置信望着他。
还来……唔?!
封讳再次压了下来,这回他学乖了,将离长生两只手都按在了头顶,不再给他抽自己的机会。
离长生:“……”
狭窄床榻之上离长生赤着的脚控制不住地乱踢,眼中凝结的水雾终于聚成水珠从眼尾滑落。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楼长望敲门的声音:“掌司,这金子我要给您放在哪里啊?”
离长生:“?!”
那倒霉孩子似乎左思右想半晌终于寻到个理由来见离长生,语调扭扭捏捏:“掌司?”
离长生:“……”
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这合适吗?!
偏偏封讳听到这个“掌司”,好像“取功德”的力度更大了些,甚至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都能嗅到那股血腥气了。
楼长望:“掌司?噫,您睡了吗?这么快?”
离长生头疼欲裂,莫名有种背着人偷情的禁忌感,拼命伸脚蹬封讳。
封殿主终于做了回人,缓缓起身,冰凉的指腹在离长生唇上的鲜血轻轻一抚,伤口痊愈……却未完全痊愈,血是不流了却留下一层薄薄的血痂。
离长生满脸泪痕喘息个不停,听到楼长望还在外面敲门,勉强稳住声调:“我已睡了,阿遥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楼长望有些失落:“好吧。”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离长生努力稳住呼吸,瞪了封讳一眼。
封殿主慢条斯理地理好衣袍,伤口已彻底痊愈,又恢复成那副见谁都不顺眼的死样子:“明日归寒城我随你一起去。”
一回头,就见离长生衣袍青丝凌乱,正在那面无表情结印骂他。
封讳:“……”
真叫他学会了手语的正确用法。
封讳俯下身用指腹将他眼尾处的泪水轻轻抚去,淡淡道:“多谢离掌司的功德,日后我若再身负重伤必定不会再藏着掖着。”
离长生面带微笑,手指往外面一指,示意滚。
封讳将指腹的那点泪在舌尖一卷,在离长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离长生:“……”
封讳看着禁欲冰冷,怎么本性却像是恶犬似的,惯会得寸进尺。
度上衡……他之前就是纵容这条小蛇的吗?
怪不得这么会顺杆爬,直接蹬鼻子上脸。
离长生按着唇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才浑浑噩噩睡着,不知是不是被气得太狠,又梦到了封讳。
……年少时还是条小蛇的封明忌。
四周似乎是雪玉京,遍地桃花树。
三月花瓣绽放,度上衡坐在桃花树下吹箫,天籁之音倾泻,将四周散乱的桃花瓣卷的漫天飞舞。
伴随着一根桃花枝从枝头掉落,上方盘着的小蛇借着绿叶的伪装,顺势龇牙朝着度上衡而来,杀气腾腾。
“啪嗒。”
度上衡吹奏完一曲,姿态雍容又散漫地收起长箫,因挽个花儿的动作,箫准确无误将飞扑而来的小蛇横扫着飞了出去。
小蛇:“…………”
这已经是它今天第十次打算吃了度上衡,却此次都被折腾得够呛。
小蛇瘫在桃花瓣里装死,呜呜咽咽地流着眼泪。
他恨死度上衡了。
咬又咬不动,杀又杀不死,可恨。
总有一天他要威武地杀杀杀!
还没“杀”完,尾巴尖忽然被人揪起,小蛇视线骤然颠倒,瞧见那张放大的可恶的脸。
小蛇虽然被揪住尾巴,却不妨碍它气势汹汹地冲人龇牙着“哈”。
度上衡淡淡地将右手拇指和中指扣起,作势要弹它脑袋。
小蛇被弹过脑壳,每次都头昏脑涨半天才能清醒,他虽然倔,但被抽八百回也总该记得疼,顿时“呜”了声,不敢哈气了。
“乖孩子。”度上衡拎着它钻到袖中,淡淡道,“不要乱动。”
小蛇就动,游着身子就要往外钻。
只是不知道度上衡的袖子到底藏着什么乾坤,小蛇累死累活游了半天,连袖口都跑不出去,累得在那直吐信子。
一只仙鹤翩然而来,叼着玉令递给度上衡。
度上衡接过后眉头一皱,即刻往外走,似乎是准备离开雪玉京。
小蛇来到雪玉京一两个月,还从未出门过,见状顿时心中窃喜,等到出了雪玉京他再找机会逃走,度上衡肯定找不到他。
雪玉京的俯春金船停在外面,度上衡乘坐金船离开雪玉京,不到片刻便到了千里之外。
小蛇不想着逃跑了,探着脑袋往外看,隐约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度上衡凌空而落,白金道袍翻飞,面容未来得及遮掩,眉眼秾丽而尊贵雍容。
金船下方是一处火焰灼烧的城池,无数百姓四散奔走,浑身功德被抽出,一寸寸汇集在城中央的大厄身上。
俯春金船漂浮半空。
还活着的百姓茫然望去,那阵绝望的哭叫终于带着情深意切的欣喜,纷纷跪地祈求。
“是度崇君!”
“崇君来了,我们有救了……”
“崇君救命!”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好像放大无数倍传入度上衡耳中,小蛇撇撇嘴,被人类这样期盼着,这个坏人肯定得意坏了吧。
只是往上一看,小蛇一愣。
度上衡垂着金色眸瞳,神情无悲无喜。
他从金船而来,手持长剑轻飘飘挥出一剑,那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剑意如同雷光一般轻闪而过。
城池安静一瞬,最中央的大厄结界陡然破碎。
大厄还未吸收的功德被硬生生隔断,四窜地逃回原本的人类身躯中。
大厄惨叫一声,猛地化为庞大的身躯直勾勾盯着半空中那抹渺小的人影。
“度上衡!你又来坏人好事,我从之前就听说过你……啊——!”
度上衡没等他嘚啵嘚啵地说完,漫不经心一剑而来。
在大厄说到“度上衡”时,那剑意便已悄无声息穿透大厄的身躯。
它一无所知,等到说完一句话后那彻骨的疼痛才后知后觉传来,整个身体被硬生生从中间斩断成两截,轰然倒地。
度上衡飘然落地。
大厄庞大的身躯因剑意而已化为齑粉消散,只剩下最当中一抹桃核似的厄散发着光芒漂浮半空。
大厄似乎想要逃走。
度上衡金瞳淡然,伸出右手轻轻扣住两指。
四周大火漫天,男人繁琐的白金衣袍随风而舞,无数星火在四周盘桓萦绕,他眉眼安宁纯澈,带着神明一般的悲天悯人,轻轻一弹。
厄当即破碎,化为碎光消散天地间。
小蛇:“…………”
一剑一弹,轻飘飘将肆虐的大厄暴力超度。
度上衡缓缓抚摸袖中的小蛇,偏头“嗯?”了一声。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将大厄超度,度上衡抬手一挥招来乌云,大雨滂沱而下将满城大火浇熄。
做完这一切,度上衡转身就要走。
恰在这时,有一个发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崇君轻而易举便能救世……”
度上衡脚步微顿。
身后的废墟之中,一个男人抱着两具尸身满脸脏灰和泪痕,呆呆注视着他,问:“……为何要来得如此晚?”
瑟瑟发抖的小蛇一怔,莫名觉得想咬人。
这问的是人话?
度上衡似乎早已习惯面对这些,他不与人争论是或非,更不会去费解男人为何会问出这些,他金瞳没有半分动容,握着剑抬步离开。
被火焰焚烧后的城池漫天大雨,悲戚哭嚎遍地都是。
度上衡未用避雨诀,道袍湿透站在废墟中,注视着重泉殿的拘魂鬼将无数哭嚎的怨魂带走。
小蛇趴在袖角仰头看着他。
因为那个男人的话,他难过了吗?
活该……
本该快意的,小蛇却吐着信子,不怎么觉得高兴,满脑子都是男人被问出那句话后微微蜷缩的手指。
人类为何都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呢。
得了救也不感恩。
那为何还要救他们?
这个可恶的男人是不是在想,早知道让他们全都烧死算了。
小蛇心里嘀咕,要是他自己,肯定就会这样想。
大雨滂沱中,身后有人怯怯道:“崇君……”
度上衡微微侧身看来。
一个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满脸脏污地站在度上衡几步之外,背上还背了个还在昏睡中的半大孩子,他抹了一把脸,乖乖地跪在地上。
“多谢崇君救命之恩。”
度上衡金瞳悄无声息扩散了一瞬。
他垂着眼注视着少年,好一会才道:“你并非寻常百姓?”
少年眼眸微亮,仰起头来注视着度上衡那张脸,温顺地回答。
“我是祁州观棋府,裴氏。”
度上衡身形高大,眉眼在未散尽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温柔而祥和。
“你叫什么?”
漫天大雨中,少年再次拜下。
“……裴玄。”
作者有话说:
崇君费解:怎么我一伸手,这小蛇就哆嗦,有这么冷吗?
裴乌斜在记忆里露个脑袋~
一大清早,正是众鬼熟睡的时辰。
裴乌斜一身雪衣将前去归寒宗的船准备好,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前去唤掌司起床。
门扉紧闭,裴乌斜上前轻扣:“掌司?”
里面好半天才传来含糊的声音:“进。”
裴乌斜愣了愣,似乎没料到离长生会准许他进去,他捧着崭新的衣裳在外理了理衣袍,这才推门而入。
离长生衣袍墨发凌乱,正枯坐在榻上发呆,看到裴乌斜男鬼似的走进来也没什么神情。
裴乌斜上前行礼:“见过掌司。”
离长生:“嗯。”
裴乌斜见离长生坐在那又开始出神,轻车熟路缓步上前,试探着将发带捧起。
离长生被人伺候惯了,没拒绝。
裴乌斜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熟练地为掌司穿衣束发。
离长生的神魂被封讳的灵力温养着,虽然比之前好太多,但终归是个病歪歪的凡人之躯,他每次睡觉都像是小死了一回,醒来时极其困难,得神游太虚小半个时辰才能勉强清醒回神。
迷茫注视着为他整理宽袍的男人,离长生忽然歪头含糊地道:“裴玄?”
裴乌斜的手指倏地一顿,温声道:“掌司记起来了?”
离长生又嘟囔了声:“你不是他。”
裴乌斜温柔地笑了,正要说话视线无意中落在离长生的薄唇上,系衣带的手倏地一紧。
离长生昨晚回去安寝时还完好无损,怎么一夜过去……
裴乌斜眉头轻皱,鼻尖轻轻一动,在离长生发间隐约嗅到一丝独属于幽冥殿的气息。
裴乌斜:“……”
裴乌斜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掌司,昨晚有谁来见您了吗?”
“阿遥。”离长生打了个哈欠,终于艰难回了神,他拂开裴乌斜的手穿鞋下榻,“我已答应他来渡厄司做几个月的执吏。”
裴乌斜轻轻皱眉,却没敢再追问。
无论失忆与否,封讳好像都在崇君那有特权。
离长生已恢复人身,清早起来饥肠辘辘。
本以为又会得到鱼大人那个邦邦硬能当法器的饼,但一出去就见满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
离长生疑惑地走过去:“封殿主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