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惟:“……”
能怎么办,又死不了人。
温明惟耐着性子把头上的各种膏剂冲掉,说:“先这样吧,明天再研究。”
他终于解脱,可惜,并没有完全解脱——谈照拿起吹风机,给他展示自己新学会的吹发技巧。
温明惟又被按着摆弄了十多分钟,一会儿往上吹,一会儿往下吹,等头发吹干,他人都快要昏迷了。
谈照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抓起他的发丝吸了口香气,揉来捏去地欣赏:“你看,顺滑多了。”
还要邀功:“不夸我两句吗?”
“……”
温明惟两眼一闭,倒在他怀里装睡。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包括人民党,境外的发展,以及谈照的护发行动。
时间进入四月,温明惟有了更详细的计划。
他真是一副皇帝派头,把大少爷当成他的将军,计划书一交,问谈照:“按我说的,我们两个月内在境外称霸,三个月渗透人民党,你觉得怎么样?”
——两个月称霸境外,三个月渗透人民党。
这话也就温明惟说得出来,换个人说都显得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谈照隐隐觉得他好像有点着急,虽然时间的确不多了,他的安排并无不合理。
“你对境外有什么执念吗?”谈照提出疑问,“如果我们很急的话,不如把精力都放在人民党上。”
在谈照看来,去境外发展只是他之前受限时逼不得已的下策,隐藏身份外加捞钱。
钱是越多越好,但如果不那么紧缺,也不必急着发展境外,徐徐图之更合适。
温明惟却说:“我以为是你想在境外称霸,不是吗?”
“我想是想,”谈照说,“但我主要是当成一项商业投资来做的。”
“商业投资?”
“嗯,否则‘称霸’有什么意义?参考丹威,哈里斯,开赌场开银行,不都是为了赚钱?但他们各立山头,不轻易合作,能赚的钱总归有限。”
谈照认真考虑过:“境外需要一个更具权威的统一银行,乃至连锁商超,物流运输……都照联盟的规格来,这是一个空白市场。”
“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前为什么没人做?”
他们最近常在书房谈心,方正的书桌旁边摆两张座椅,像独属于二人的会议桌。
温明惟倚桌而立,看着谈照:“境外之所以叫境外,不叫某独立国,就是因为它永远只能当联盟的附属品。”
“……”
“它可以是一盘散沙,也可以暂时被统一,但无论如何,必须保持血腥黑暗混乱无序的状态,因为联盟政府需要一个假想敌,参照物,垃圾桶,来反衬联盟的正确和光明。”
温明惟说:“如果境外井然有序,欣欣向荣,所有人服从于某个主宰,它就成了一个必须被剿灭的国家,罪名是‘破坏人类大一统’。”
谈照听完沉默半晌:“我想过,所以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
“我想把境外几个主要城市收编进联盟版图,名正言顺地开发这部分市场。”
温明惟惊讶:“这是你支持池本康竞选的真正目的?”
“目的之一。”谈照说,“敢想敢赌才有未来,不是吗?”
“……”
温明惟笑了一下,“你跟周继文应该能聊得来,他也想收编境外势力,让‘边境’的概念消失,给边境地区人民一个真正的和平。但这个想法在激进的公律党里,也属于激进过头的,没几个人支持。”
公律党和人民党政见不合,但他们在分别维护己方利益的同时,也有一部分共同利益,即优先维护联盟政府的利益。
改革的难处就在于,所有人在一张桌上吃饭,你可以争抢,却不能掀了这张桌子,否则连自己人都要翻脸。
因为这张饭桌——所谓“联盟政府的利益”,本质是上层人的利益。
人民党为老派贵族代言,公律党受新贵精英支持,“为每一位联盟公民服务”是他们争权夺利时喊的口号,仿佛谁喊得更大声,谁就更加廉政爱民,以至于,把本该神圣庄严的大选玩成了政治表演秀。选民以为自己能看到的内幕,也只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罢了。
但谈照暂时没想这么深远,他只是在为自己谋划。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确很适合加入这场政治游戏:有钱,胆大,目标明确,没有顾虑,有机会赢,也输得起。
温明惟看着他,走神了几秒。
既然聊到政见,谈照好奇地问:“你说那是周继文的想法?你不支持吗?”
“也不是不支持。”
温明惟答得含糊,谈照追问:“你怎么想?”
投身政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套自己的理念?
谈照想了解温明惟的具体想法,例如,郑劾认为多党制引起的党派倾轧是联盟政府腐败的根源之一,一个政府只要有一种正确的声音就够了,两个声音打架,不择手段互相攻讦,不利于联盟发展。
“元帅有一定道理。”温明惟说,“但任何制度都有利弊两面,一党执政导向独裁,也不是更好的解法。”
“什么是更好的解法?”
“没有。”
“……”
谈照微微哽了下,温明惟说:“政治游戏运转千百年,没有谁能解出最终的答案。政权兴亡,社会兴衰,都是不会结束的轮回。人性如此,想贪污腐败的人在任何制度下都能找到贪腐的办法。”
“所以?”谈照忍不住问,“你支持周继文,和郑劾对立,只是因为郑劾跟你有仇吗?”
“不,就算没仇,我也选择周继文。”
温明惟聊起政治既没激情也没愤怒,平淡地说:“既然任何制度都有问题,我们就只能尽力地去完善,在问题出现时,一个个解决。”
“……”
“周继文是想解决问题的人,但元帅要的是权力,什么政治理念都是他自我美化的借口。”
谈照闻言有些心虚:“我要的也是权力,温明惟,你会觉得我卑劣吗?”
这话一出口,谈照就提起戒备,生怕温明惟说“会”。
然而,温明惟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给他加了和元帅不同的滤镜,对他笑了几秒,竟然说:“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还年轻,还在摸索呢,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
又是这句。
谈照得到否定答案也没高兴起来,他太讨厌温明惟故作老成的口吻了,明明只比他大七岁——七岁而已,又不是七十岁,整天装什么过来人呢?
不过往好处想,他们最近越聊越深,话题也越来越丰富,一部分工作,一部分生活,偶尔也讲讲别人的闲话。
当然,主要是谈照在讲,温明惟的生活里没几个“别人”。
谈照讲的是他曾经那些狐朋狗友,学业,恋爱,家庭纠纷,挑有趣的给温明惟听。但温明惟似乎不觉得这些八卦有趣,反而是边讲故事边犀利点评的他比较有趣,一直听一直笑。
谈照渐渐觉得自己脚下发飘,心脏发胀,持续性地晕头转向。
但他们毕竟太忙了,这只占生活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推进计划。
谈照最终决定听温明惟的,人民党是主要任务,境外也不放松,能打则打,能收则收。
温明惟搞黑帮经验丰富,知道他在内部威望不足,雇佣兵们不忠心,于是教他立威的手段,说:“一是要狠,要强,二是融入进去,拉拢人心。”
谈照洗耳恭听。
“不服你的人分两种,一种心里不服,不会说出来,还有一种连表面都不够恭敬,这种人不能留。”
“自然,这种我都炒了。”
“炒怎么行?要杀。”
“……”
“境外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你想想,那些被你赶走的人加入别人麾下,他们会怎么编派你?留下的人又怎么看待你?”
温明惟说:“当黑帮老大就要让他们明白,跟着你能过好日子,背叛你是死路一条,对你又敬又怕,缺一不可。”
谈照点头:“跟管理公司一样的道理。”
“不,你的员工跟你是平等的,但手下不是。你就是太商业思维了,不够融入。”
温明惟说:“你觉得他们不忠诚,跟你有距离感,但他们也觉得你不是同类,接近不了,没法称兄道弟,培养不出真情实感,怎么谈效忠?”
谈照奇道:“可我也没见你跟手下称兄道弟啊……”
“我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温明惟笑道,“你把少爷脾气和精英气质收敛点,境外一群莽夫,看不惯小白脸。”
谈照心说,你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好意思说我?黑帮太子爷好了不起。
他硬邦邦道:“要不这样,我去买条大金链子戴上,脸上贴几道疤。”
温明惟:“……”
让大少爷跟境外那群人称兄道弟实在困难,最终温明惟考虑了一个晚上,给顾旌打了个电话,让他调派两名心腹,协助兼保护谈照。
换句话说,代谈照处理那些他不擅长的事。
此举一出,谈照再次意识到,温明惟让他摆平境外八成有其他目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联系之前的谈话,很可能跟周继文有关。
但究竟是怎么个有关法,谈照左思右想,几天也没想明白,怎么看温明惟都是在帮他,培养他,生怕他学得不够多,发展不够快,没有一点阴谋诡计的迹象。
……这是爱的力量吗?
那温明惟是不是爱他爱得太深了?
谈照都不好意思再仔细琢磨原因了,否则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辜负了温明惟的一腔深情。
谈照既幸福又苦恼,但也没耽误正事。
温明惟这样帮他,他不能不拼命,又砸下许多钱招兵买马,不到两个月就把境外几个不肯合作的势力打得服服帖帖,剩下几个有眼色,跟他和谈了。
这两个月谈照过得辛苦,境外和西京两头跑,经常在飞机或车上昏睡,晚上来不及赶回家,只能抱着手机跟温明惟通电话。
温明惟终于不再每天关在家里,偶尔也会出门逛逛。
不过谈照还是不放心,怕他跑太远,每次都派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手下跟着他。
不知谈照私下是怎么交待的,那些人神经兮兮,很怕温明惟跑了,又怕他磕着碰着,有一回他在路边摸了摸野猫,立刻有人提醒:“您小心,野猫会挠人。”
“……”
那紧张的样子,好像温明惟被挠一下谈照就会杀他们灭口似的,实在好笑。
少爷最近也是越来越有派头了。
虽然他不擅长当黑帮老大,但打的仗多了,地位上来,气势自然也就培养出来了。
在温明惟面前不显得如何,但他这一身混过黑的气场在西京那群弱不禁风的权贵里格外鹤立鸡群,与人交往时往往还没开口,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先发憷了。
温明惟非常满意,仿佛谈照是他亲手打造的人形兵器,越锋利越好,迟早要将敌人捅个对穿。
人民党被他们搅得不得安宁,公律党也是暗流涌动。
五月末,简心宁得知温明惟给顾旌打过电话,终于有办法联系上他,强压着焦急问:“哥,最近民众关注度都在元帅和池本康身上,我们情况不太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要急。”
简心宁怎能不急,低声道:“我们的民调支持率一直下滑,党内给的压力很大,如果再不想点办法,我也不好控制局面……”
“你要信任我,心宁。”温明惟用一种罕见的语气说,“我也信任你,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安排你行动。”
“哪个颜色好一点?”
谈照站在穿衣镜前,比了比手里的两条领带,一条纯黑,一条深褐色斜纹。
温明惟抽出第一条,亲手帮他系上。
谈照借着挨近的姿势低头:“你不陪我去吗?乔装一下。”
“不去。”温明惟说,“元帅不知道我们联手了,但他察觉风向不对,不可能不调查我的近期动向,你得谨慎点,演给他看。”
“放心,我最擅长演趾高气昂的胜利者。”
谈照耐心等温明惟系好领带,抓起他的手指亲了亲,想起之前那通电话,问他:“简心宁跟你说什么了?”
温明惟笑了下:“问我是不是被你拐走,不管他们了。”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
“怎么个实话实说法?”
谈照刨根问底,恨不能偷听通话录音,不错过每一个字。
温明惟一本正经道:“说我舍不得你,不想回去啊。”
他笑起来,眉眼间的光彩迷得人眼晕,谈照强压下嘴角哼哼两声:“我信你才怪。”
话虽如此,少爷背后无形的尾巴却悄悄地摇晃起来,临行前他整了整西装外套,情不自禁地又亲温明惟两口,恋恋不舍道:“那我走了啊,等我回来。”
温明惟点头,送他出门。
这是5月31日,星期六。
谈照抵达西京时夜幕已降,从高空俯瞰,今夜的首都格外璀璨,长达十公里的城市中轴线上一路明灯,无数车流汇聚于市中心的人民广场。
在广场一侧,毗邻西姆宫的花园酒店,是联盟大元帅郑劾今晚将要公开演讲的地点。
就在上周,郑劾跟池本康进行了一场电视辩论。
在联盟选举史上,同党派候选人鲜少有内斗打得这么激烈的。通常一个党派只会主推一名候选人,其他人都是陪跑的备选,定下就不会再更改。
池本康是个意外。
他的气场不如郑劾,口才也不如郑劾,但在电视直播前辩论起来,郑劾越咄咄逼人,越显得他遭受的职场霸凌确有其事。
元帅精心塑造的儒雅形象毁于一旦,又被人贴上“凶悍武夫”“虚伪”的标签,明明辩论打赢了,民调支持率却只降不升,可以想见元帅会有多么怄火。
今天晚上这场演讲,是元帅筹谋已久的反击战。
从元帅视角看,眼下局势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池本康背后党羽渐丰,人民党的水浑浊起来,周继文那方却迟迟没有动作,公律党内部也不平静,甚至随着周继文的支持率不断下滑,出现了“是否应该及时更换候选人”的质疑声……
温明惟在干什么?
由于温明惟极少出门,每回外出行踪都十分隐秘,元帅想调查他不容易。
但也不是毫无信息。
尤其是他和谈照在境外闹出的动静不小,元帅知道他们之间龃龉颇多,几度闹崩,后来听闻温明惟疑似被绑架一事,怀疑有诈,一直不大相信,但三个多月过去了,温明惟形同失踪,公律党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失踪可以伪装,公律党的现状却做不了假。
元帅从眼线处得知,周继文正火烧眉毛,整日在党内会议上跟人吵架;简心宁焦虑发作,暗地里找私人医生开药,药量比从前加大了几倍;谈照倒是风光无限,一副胜利者姿态,行事不知收敛,人民党的浑水全是他搅的……
温明惟会栽在谈照手里,是郑劾没想到的。
但想想谈照那张酷似简青铮的脸,也不算太奇怪。
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实在深重,单说那修桥的七百亿,谈照就不可能轻易咽得下气。
不过,以郑劾对温明惟的了解,除非谈照直接把他杀了,否则温明惟都能找到办法绝境翻盘。
但如果温明惟已经死了,谈照又怎么能活到现在?早就被追杀陪葬了。
谈照必然是使某种手段胁迫了他,简心宁等人投鼠忌器,无可奈何,故而僵持着。
总之,这局势处处透着诡谲,三方对峙,各有优势也各有困境。
旁人的困境叫他们自己烦恼去,元帅决意在今天晚上亲手为自己解困,抢占舆论高地,挽回支持率。
因此,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演讲,亦是一场向社会各界广发邀请函的新闻发布会。
谈照受邀出席,由工作人员领入内场,按席位排序落座。
今天元帅在酒店外的草坪上搭了个演讲台,内场皆是名流政要与各大媒体记者,外场扩至人民广场,无数选民慕名而来,一同抬头观看广场大屏幕。
现场人多却有序,数不清的安保人员维持着秩序,时间一到,主角登台了。
远隔千里之外,温明惟在影音室里打开直播,发现元帅今天造型风格大改,没戴眼镜,似乎不想再扮儒雅斯文了。
直播刚开始,手机消息就响了。
谈照问:“你觉得他今天搞这么大阵仗,是要说什么?”
温明惟回:“必然是不寻常的。”
谈照:“如果我是他,除了吃老本,我都不知道怎么做能挽回劣势。”
温明惟:“那你也太小看郑劾了。”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元帅?
刚登上演讲台,郑劾就伸手松了松领带,耸动肩膀,把板正的西装扯松,仿佛这身造型给他莫大束缚,让他做不了自己。
然后他清了清嗓,对话筒言简意赅地打了声招呼:“各位,晚上好。”
台下上百台摄像机齐齐对准他的脸,将他一言一行传播到联盟各地。
郑劾不讲过多的铺垫,三两句便进入正题,以“澄清”为名,矛头直指池本康:“近期受池本主席影响,关于我的谣言甚嚣尘上,说我行事不端,勾结黑帮上位,卖官贩爵,实乃联盟万恶之首……”
郑劾竟然主动提起他之前最避讳的话题:“今天我就在此说明事情原委,做一次彻底的澄清吧。”
他手里没有稿件,神色严肃,直面镜头说:“我勾结黑帮,也就是十多年前的新洲温氏家族——确有其事。”
他上句说“澄清”,下句话锋一转竟然承认了,台下一片哗然。
谈照皱起眉头,诧异地往下听。
郑劾抬手压了压台下的躁动,紧接着开始了一番慷慨陈词。
按他的话说,当年他眼见联盟内乱,黑帮当道,政府无力整治,他想效力却苦于自己出身贫寒,位卑言轻,不得已以“合作”之由迷惑温氏,深入虎穴当起了卧底。期间遇险无数,个中危机不为人知。
“我借温氏之手荡平大小黑帮,政府可曾给我出过一分钱?我一场又一场仗冲锋陷阵,身中无数枪伤,各地治安都由我亲手扫清,哪一仗不是别人企及不了的功绩?——现在竟然成了有心之人抹黑我的所谓‘内幕’!”
台下有记者胆大:“这么清白,你怎么不早说?”
郑劾高声答:“往事一言难尽,容易被人曲解,我原以为过去就过去了,清者自清,我也不贪图那虚名。谁知我自己不提,偏有人要拿我做文章——如果我话有假,那温氏最后又是怎么被扫清的?有人敢站出来冒领我的功劳吗?!”
元帅一身凶悍气,正是军人之姿,凛然不可冒犯。
场内外议论声四起,他状似气愤,又似悲痛,慷慨激昂道:“我一生的理想是维护和平、创造公平!十年、二十年,我奔走在治安建设的道路上,呕心沥血!之所以至今还会被人污蔑,正是因为黑势力仍然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一手遮天!我之前不敢开口,也是受其逼迫——理想还没实现,我不想倒在半路上!”
他贵为联盟元帅,人民党党首,竟然也会“不敢开口”,受人“逼迫”,那张激动的脸上几乎要流下愤怒的泪水:“无论如何,我郑劾问心无愧,对得起每一个信任我的联盟公民!并且——”
他抽了口气,情难自抑道:“不论以后他们怎么污我名声,逼我低头,我都不会放弃,直到扫清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直到我死!”
“——砰!”
仿佛是为配合元帅的发言,枪声乍起,一声巨响,是冲着演讲台去的!
现场顿时骚乱起来,保镖冲上台护住郑劾,广场上一阵尖叫。
谈照瞳孔紧缩,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心道:这安排得太刻意了吧?
今晚安保固若金汤,他和温明惟都不能出手,谁敢刺杀元帅?竟然能把枪带到西姆宫附近来?
但因为之前发生过类似的恐怖袭击,民众们还真信了。
谈照打开手机上网随手一刷,就看见元帅的实时支持率在上涨,舆论形势大好。
在一片混乱中,谈照混进人群,随大方向往外走,给温明惟打电话。
“怎么办?”谈照皱着眉头问,“他真是豁出去了,煽情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手机那头,温明惟半晌没作声。
谈照本来想说,既然郑劾卖惨说自己会被污蔑,不如就满足他发点证据,让选民亲自评判这是不是污蔑。
但转念一想,温明惟会受牵连,弄不好把火引到周继文身上,不好收场。
谈照一时犯难,不知怎么开口。
不料,对面的人沉默几秒,仿佛料到会有今天,而且就在等待这一刻。
“他不是要扫黑吗?我还怕他不来。”
温明惟的嗓音里透出杀意,谈照品了品他的意思:“你是说——”
“你是怎么杀温明哲的,不记得了吗?”
“……”
谈照明白了。
但郑劾和温明哲不同,实力不同,谨慎程度也不同,哪能那么轻易地创造天时地利,钓他上钩?
而且,杀温明哲失败,就只是让他跑了,仅此而已。
但如果杀郑劾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把他们两个都赔进去。
谈照并非没胆量——
好吧,说没胆量也行,可能是因为最近过得太幸福,他有点不愿意再像以前那么拼命去赌了,他想尽量安稳顺利地和温明惟计划将来,一直在一起。
另外,温明惟一副早在等今天的语气,却什么都没跟他商量过,他直觉有些不安。
明明他们的计划是渗透人民党,怎么突然这么激进,变成直接杀郑劾了?
难道渗透人民党就只是逼郑劾心急上钩的手段吗?
谈照压下犹疑,试探问:“那这次,我们的诱饵是什么?”
“是元帅一直惦记,做梦都想挖出来的,”温明惟说,“我的军工基地。”
别说元帅,谈照也一直很好奇它在哪里。
那是温明惟背后最深的机密,一个隐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说是他的大本营也不为过。
——用自己的大本营当诱饵?
谈照在回程的路上琢磨了一下。
这个诱饵吸引力十足,但风险不可估量。但凡中间哪个步骤出差错,郑劾没死,基地位置走漏风声,温明惟都难以收场。
谈照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温明惟没睡,在等他。
事关重大,谈照顾不上亲热,把外套脱了随手放下,来到温明惟面前:“以防万一,你打算给他假信息吗?”
“假的怎么行?”温明惟坐在沙发上,面前摆一杯高浓度咖啡。
平时这个时间他已经进入深眠,今天了无睡意。
“联盟已经很多年没动过兵了,调动军队要由两院联合审批,现在正是大选关键期,候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争议,元帅一是有顾虑,二是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搞定审批签名。”
“不可能”自然是因为参众两院里有一半温明惟的人。
就算温明惟不从中作梗,公律党和人民党也很少有哪个决策不吵架的,总要拉扯几天,把双方利弊算明白才能通过,或者驳回。
要不怎么说元帅讨厌多党制呢?分权,效率低,想干什么都困难。
“退一步说——”
温明惟一顿,见谈照要喝他的咖啡,把杯子抢下,“冷了,你自己弄一杯新的。”
谈照不听,就着他的手把半杯冷咖啡喝光,没解渴,又去接了杯水。
谈照回到沙发前,示意他继续。
温明惟道:“既然是诱饵,我们不能直接给,要让元帅‘亲手’得到信号,‘想方设法’拿到地址。”
“由我去办?”
“嗯,你最近跟人民党人来往密切,身边混进一两个元帅的眼线也很正常,不经意地给他们漏点线索,要做得逼真。”
“我明白。”
谈照应了声,挨着他坐下,现在是真的明白了:渗透人民党只是铺垫,温明惟的最终目的原来在这。
这个信息也的确只能由他漏出,换成简心宁或者周继文,郑劾都不会相信。
“等元帅吃到诱饵,必然会保守秘密,以免打草惊蛇让我跑了。”温明惟说,“所以他也不可能公然去申请审批,最多暗中调一部分自己的亲兵,再找附近地区的武警要紧急增援,人不会太多。”
谈照意会:“因为人不多,他更要谨慎,很可能会先派探子来基地附近走一趟,假信息骗不到他。”
温明惟点头,有样学样,拿起谈照的水杯喝了一口。
谈照看着他喝光自己的水,静默半晌,不太放心:“我们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温明惟道:“差不多。”
“差不多?”
这个回答让人更忐忑,谈照握住他的手:“我有点不安心,温明惟。”
“为什么?你觉得计划不够完善吗?”
谈照犹豫了下:“直觉不太对。”
“哪里不对?”
“……”
谈照一时说不上来,更加用力地握紧他:“我不是怕。这个计划就算失败了,我的损失也不算大,大不了暂时放弃池本康,躲一阵子重头开始。但你呢?你的基地怎么办?周继文怎么办?是不是风险太大了?我担心你……”
温明惟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下:“我们已经谋划几个月了,你怎么临到关头说丧气话?”
他反握住谈照的手,“风险和利益成正比,想干大事就不能不冒险,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谈照无言以对,温明惟忽然靠近他亲了一口,玩笑般道:“你应该聪明点,想想怎么在这件事里搅混水,让我和元帅两败俱伤,你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