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by娜可露露
娜可露露  发于:202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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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笑不好笑。
如果是以前,谈照会顺着他接一句“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得小心”,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不祥的预感从一冒头开始,就不断地发酵,让他越来越不安。
跟计划是否合理、整件事的逻辑关系不大,他纯粹是直觉导致的心慌。
但直觉是没办法解释的东西,不能成为反对温明惟的理由。
退一万步说,如果不执行这个计划,他们该怎么对抗郑劾?短期内有更好的办法吗?
今晚发布会结束后局势已经大变,郑劾的支持率在不断上涨,以前对他的限制效果不大了。
很快大选就要出结果,时间所剩不多,这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先除掉郑劾,然后再由他和温明惟来决定那张“饭桌”上的餐食怎么分才对。
谈照怀疑自己受感情影响太重,不够理智了。
他不再阻拦,抛开莫名的直觉,积极地和温明惟一起完善计划,尽量慎之又慎,将每个步骤里的风险降到最低。
六月上旬,他们全力推进这件事。
从“不小心”接纳元帅故意安插的人民党眼线开始,一点点放出诱饵,引鱼上钩,一切都很顺利。
谈照后知后觉,温明惟让他称霸境外,也是为了壮大实力,到时候他们双方人手加在一起,对上元帅更有胜算。
精心筹谋十几天,他们把能做的一切都做到极致,只等那一天的到来了。
计划的日期是六月十六日。
温明惟假装有一批新生产的军火出库,元帅得到的信息是,谈照想黑吃黑,吞掉这批军火,他带人前来正好能逮个现形。
届时人赃并获,温明惟和谈照双双落网,元帅又是大功一件,谁还能阻挡他的胜选之路?
“如果我是他,我都要心动了。”
六月十四这天,谈照陪温明惟出门,来岛上看风景。
“当然,”温明惟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何尝不是他一锤定音的最好时机?”
风险在所难免,但不敢冒险的不是强者。
谈照牵着温明惟,和他一起沿石墙边的台阶往上走。
前面是一座红墙黄瓦的佛寺。
他在岛上住了几个月,第一次知道这小县城般的地方竟然有佛寺,规模不大,香火却不少。
“你不在的时候我来过一回。”
今天来这里也是温明惟主动提的,他说他们最近忙得不像话,满脑子全是算计,竟然一次约会都没有过。
谈照答:“等我们杀了郑劾,以后多的是时间约会。”
当时温明惟在镜前梳头,闻言回过头看他一眼,表情不好形容,总之不像很开心的样子,莫名接了句:“谈照,我想亲你。”
“……”谈照受不住他猝不及防的情话,很不矜持地主动把脸凑过去,“那你亲呗。”
温明惟亲了两口,终于笑起来,说:“我们去庙里求个签吧,看看这趟外出的运势怎么样。”
“没必要吧。”谈照有点抵触,“迷信而已,又不能改变结果,求到上签就算了,如果是下下签,平添晦气。”
他话是这么说,可温明惟执意要来,他能怎么拒绝?
他们手牵手走进佛寺。
天气晴好,岛上微风徐徐,不冷不热,正适合游玩。
谈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温明惟最近变得有点黏人,不仅动不动就想亲他,还经常夜里惊醒,要抱着他才睡得着。
谈照怀疑是因为压力太大了。
温明惟担那么重的风险,就算表面不露痕迹,心里怎么能没有压力?
但这压力很难排解,谈照只能尽量做得谨慎、再谨慎点,用实际行动为他分担。
他们走进大殿,来到求签的位置。
谈照支付了现金,把签筒递给温明惟:“你来抽?”
“你抽吧。”温明惟说,“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
“……好。”
殿前诵经声不断,香烟缭缭,谈照闭上眼睛装虔诚,用力地摇晃签筒——
“啪”,地上掉出一支木签,温明惟俯身捡了起来。
谈照紧张地凑过去看:“是什么?”

他们抽到了罕见的大吉签。
谈照松了口气。之前说是不信迷信,但当好的结果出现,他积压已久的不安找到一线出口,减轻了些。
温明惟却没什么表情,明明他才是信佛的那个,可他给出一副无论吉凶都不受影响的态度,让谈照也不好意思反应过度。
谈照矜持地收起签文,犹豫再三,忍不住去买了几柱香:“来都来了,我们上个香再走吧。”
“……”
少爷这个不信佛的人,学着其他香客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点香,插好,拜了三拜。
温明惟在一旁调侃:“你怎么这么认真?”
谈照说:“我突然明白他们为什么求神拜佛了。”
“为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好交由天命保佑:让我和温明惟顺利点,将来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座寺里还愿。”
大少爷豪气惊人:“到时候我给他们捐一座纯金佛像,怎么样?”
“……”
温明惟略一沉默,微微笑道:“好啊。”
从佛寺回去之后,他们简单地收整随身物品,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由于要演“黑吃黑”的戏,温明惟和谈照分头行动,回各自的地盘排兵布阵,等时间一到,谈照带人攻入军工基地,给郑劾创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机会。
然后等郑劾入场,他们再调动埋伏,合力包抄,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不出意外,理论上不难打:
一是因为元帅兵力有限,他们合作有人数优势;
二是占据地利,在温明惟的地盘上,谁能比他更熟悉地形?
三是知己知彼,元帅自称“当年借温氏之手荡平大小黑帮”,话不假,但他不提,那些功绩是他和温明惟一起打下来的,他们曾经以师徒相称,温明惟熟知他的战斗习惯,也了解他陷入绝境时通常会有的反应。
总之,万事俱备,只等郑劾入瓮了。
谈照和温明惟开着视频通话,用实景地图反复排演作战流程,按照敌人可能出现的不同方位做不同预设,等排演完最后一遍时,已经是六月十六日的凌晨三点。
阴天,太阳还没升起。
军工基地所在的海域迷雾茫茫,那座谈照从未踏足过的岛屿隐在迷雾深处,用望远镜仅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轮廓。
谈照倾尽全力,将他境外的全部人手都带来了。
分成三批,主力随他上岛,另外两批人埋伏在不易察觉的位置,包抄元帅时才会出动。
按照计划,温明惟也会埋伏两批手下,与他形成合围之势,确保元帅无论走哪个方向都逃不脱。
大约三点四十,谈照收到消息,温明惟发来一个坐标,提醒他那附近有异动,疑似元帅的人出现了。
但元帅谨慎,很可能是故意抛诱饵,试探他们对周边海域信息的掌控力如何。
如果装作一无所觉,未免有点虚假。
温明惟的军工基地主事人理应在“上司失踪”的情况下也具备自保能力,因此温明惟给了点反应:派一个小队去巡逻,探查那个方向出现的异常船影。
果然,他们一接近,元帅就缩了回去,无影无踪了。
不久之后,另一个方向再现异动。
温明惟依上回的做法,再次派人探查。
如此反复几回,直到戏演得差不多了,他终于放开一道缺口,让元帅“发现”了一个不会被察觉的盲区,大部队倾巢出动,缓缓开进了这片海域。
目标既已现身,轮到谈照行动了。
此时已经逼近凌晨五点,天光微微亮起,但头顶阴云不散,似有大雨将至。
谈照演的是强势一方,温明惟本人在他手里,他趁人之危,来吞温明惟的军火,有什么可顾忌的?
于是稍作掩藏,强攻登岛,浓雾里响起激烈的交火声,震得沉默的海面都抖了三抖。
这枪声不断,响了将近半小时。
从“黄雀”的角度旁听,声音由近到远越来越模糊,说明谈照登岛成功,正在深入陆地,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元帅来了。”
温明惟在通讯里说:“他看战况激烈,可能还要等我们再消耗几分钟才会入场——现在在登岛。”
“你在哪里?”谈照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瞭望台,”温明惟说,“岛中央的白色建筑群,最高的位置,看见了吗?”
“好。”谈照抬头望了一眼,“注意安全。”
他们戏演得逼真,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泄露真相,以防走漏风声,因此手下们都是不知情的,打是真打,只是关卡精心设计过,火力没有听起来厉害,伤亡没那么重。
谈照保持优势,带乌压压的人群攻向建筑群核心。
那是瞭望台,也是控制中心——基地的所有机密,信息监控台,库房权限开关都在这里,是基地主人的总指挥室。
谈照佯攻冲上,就在这时,手下高声汇报:“有尾巴!不是我们的人!”
“别管,”谈照继续向前,“先拿下瞭望台再说!”
他是诱敌深入之计,元帅不知有诈,身后所有兵力都登陆了,逐渐形成包围之势,想将他们围堵在瞭望台下,一举歼灭!
“砰砰砰!”枪响不断。
浓雾在硝烟里渐渐散开,天光大亮。
戏是假的,血却是真的。战场如地狱,每一颗穿透人体的子弹都能带出碎肉,血花飞溅。
死的人越来越多,就算是戏也必须坚定演完,不容许出任何差错,否则——没有否则!
“明惟,”谈照对通讯里叫,“是时候了。”
温明惟应了一声,埋伏该出动了:“包抄。”
在元帅的包围圈背后,两批全副武装的黑衣人迅速入场,是谈照的手下。
以为自己能坐收渔翁之利的元帅看清形势,一时却摸不清是温明惟的埋伏还是谈照的埋伏,但他毕竟经验丰富,不至于轻易慌乱。
只见元帅整了整军装,远远喊道:“谈照,我没想到,我最后的敌人竟然是你!”
谈照冷冷回了句:“你没想到的多着呢。”
“温明惟在哪儿?还活着吗?”
“你猜。”
谈照话音落下,回他一颗子弹,“砰!”距离远超射程,元帅好似闲庭信步,丝毫不畏惧他的增援,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以前小瞧你了,你祖父如果有你的魄力,也不至于非死不可。”
他竟然承认了!
谈照心口一痛,怒火难遏,当即全力开火,恨不能手刃仇敌,将郑劾碎尸万段!
然而打起来之后,他突然后知后觉——增援只有两批,温明惟的人呢?来迟了吗?
岛上原有的兵力本就薄弱,如果温明惟的增援迟迟不来,谈照独木难支,战局恐怕生变。
“温明惟,”谈照对通讯问,“你的人呢?”
没有回答。
谈照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抬头望瞭望台。那建筑形似一座白色巨塔,在风雨里安然不动,哪能看见半个人影?
……温明惟在里面吗?
谈照脑内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不敢想最坏的那个。
紧急的战况也不容他多想。他的战斗经验根本不如郑劾丰富,好在这几个月在境外仗打得多,练出来了,也不算初出茅庐的新人。
谈照凭着一股狠劲硬冲,一时间却失了方向,不知该往里冲还是往外冲。
往里,如果没有温明惟的支援,是死路一条。
往外,如果温明惟的支援来了,他却临阵走人,岂不是白谋划了?
但眼下他的人不如郑劾多,劣势越发明显,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
“温明惟,”谈照又叫了一声,“你在骗我吗?为什么没有增援?”
通讯仿佛坏了,很久没有回音。
谈照气得想摔耳机,却突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一声抽气声,若有似无,微弱得几不可闻。
“温明惟!”谈照愤怒道,“你哑了吗?回答我!”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战场上不间断的枪响,一声比一声震耳。
身边尸体堆积成山,路几乎都被堵死了,谈照突然一阵绝望:“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骗我?”
……在他已经,越来越能体会到自己被爱的时候。
是报复吗?
因为他曾经骗过他?
“但是你先骗我的!”谈照哽咽道,“你人呢,温明惟!你给我滚出来!”
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
原来今天是真正的渔翁得利剧本,只不过渔翁是温明惟才对。
他要把郑劾和谈照一起杀死在这座岛上,不费几兵几卒,就荡平境内和境外,从此一家独大,再也没人是他的对手。
——是这样吗?
谈照发现自己蠢得可以,竟然相信温明惟真的很爱他,离不开他。
可不是说好要陪他过生日的吗……
这几个月他们朝夕共处,互相依赖,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谈照不相信。
不相信这是场骗局。
温明惟应该就在瞭望台里,否则他从哪得到那些位置信息?
谈照无法控制自己,往瞭望台里冲。
就算死他也要拖着温明惟一起死。
然而,就在谈照冲出手下保护的安全范围时,突然有人拽住了他。
谈照的心跳猛然停滞,回头一看,却不是温明惟——当然不可能是,是温明惟之前派来协助他的两名心腹之一。
谈照失望地甩开对方,却又被拽住:“谈先生!”
“跟他走。”耳机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跟他走。”
“……”
谈照反应了一下,仿佛冻结的心脏缓缓恢复生机,刹那间酸甜苦辣都涌上来,他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的情绪是心碎。
“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哪!”
“他会带你来我身边。”温明惟说,“快走,要来不及了。”
知道来不及你怎么不派增援?我们的计划都让你搞砸了!
谈照既伤心又生气,但这时哪有时间吵架问责?只要温明惟还在身边他就不害怕,大不了他们一起重头开始,他们都比郑劾年轻,还怕姓郑的糟老头子不成?
谈照顾不上细想,被温明惟的心腹快步带着往里冲,进入建筑群,在建筑的缝隙间穿梭,七拐八拐晕头转向,竟然来到了岛屿的外围。
大雾早就散了,岛屿背后驶来一艘巨船,即将靠岸。
谈照精神一振:“温明惟在船上吗?”
所以之前那些信息都是手下转给他的?
“对。”保护他出逃的心腹说,“我看您受伤了,先上船休整一下,其他的交给我们处理吧。”
谈照走上码头,踩着船舶上铺下的舷梯上船。
正在往上走,潮湿的海风冰冷打在脸上,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直没消除的不祥直觉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没捋清逻辑,出于本能猛地回头。
“轰——!”
转头的瞬间,身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谈照被岛上传来的巨大冲击波震得险些扑倒,他根本来不及发愣,再一次转头,下意识往瞭望台的方向看。
很远,瞭望台很远。
台上有一道人影,看不清模样,但海风吹起他飘逸的长发,谈照一眼认出,是温明惟。
谈照呆了下。
前后间隔不过两秒,“轰——!”又一声巨响,巨大的岛屿在海洋上震颤,几乎要被炸毁,塌陷。
谈照猛然跳下台阶原路返回,直奔瞭望台的方向冲。
“——温明惟!”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但谈照没走几步就被死死按住,几个不认识的保镖几乎用绑架的方式把他强行拖上船。
大船驶离海岛。
“轰——!”
又一次爆炸。
如果炸弹没有铺满整座岛,都发不出这么惊心的爆炸声。
谈照的耳膜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倒流,徒劳地挣扎,往前冲,去找温明惟。
温明惟。
“温明惟——!”
他跪倒在地上,捡起掉落的耳机,用被限制的右手戴进耳朵,语无伦次道:“你回来啊!躲起来好不好?别让自己受伤,躲起来!好不好……温明惟……”
可能是耳机坏了。
可能是他聋了。
也可能是那个人听不见他的声音,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应他。
直到第四轮爆炸发生,岛屿下沉,谈照也没听到温明惟回答一个字。

一片死寂中,硝烟浓雾弥漫,湿冷的海风刀子般刮过脸颊,没留下痛觉。
谈照四肢瘫软,僵硬地跪着,无法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像只要他不想,一切就没有发生。
温明惟依然站在白色巨塔般的瞭望台上,只是心血来潮吹吹风,等他恢复理智,从甲板上站起,就能冲上高台,把温明惟抱下来。
然后回到他们自己的岛上,回到那座寺里,再上几柱香还愿,感谢诸天神佛保佑他们平安回家。
可是,他的大脑不想,眼睛却还在不顾他意愿地向前张望。
瞭望台已经塌了。
整座基地都被炸毁。
是温明惟埋的炸弹。
除了他,没人能在他的地盘上埋这么多炸弹,从外围到内部建筑群足足炸了四次,岛屿被夷为平地,在汹涌的海浪里下沉几米,面积缩小一圈。
温明惟呢?
温明惟……
谈照如梦方醒,猛然站起身。
——爆炸结束后船就停了,这艘船是来接他的,不是什么增援,温明惟根本没打算派增援,目的只有一个:死。
但不可能。
温明惟怎么可能会死?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导致他没能逃出来,谈照要去救他。
谈照冷静地站直身体,对刚才扣押他的几个保镖说:“你们拿点工具,跟我来。”
那几人沉默看他。
谈照说:“温明惟可能被压在废墟下面了,他一定会想办法自救,我们现在过去帮忙还来得及——快点!你们聋了吗!”
他们不动,谈照自己去找工具。
但船上哪有什么工具?
谈照不知道他拿到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冷静,其实已经失去感知能力,手里的“工具”是冷是热是轻是重能不能在挖掘时帮上忙,他都不知道。
他命船长开回码头,舷梯刚一放下,就争分夺秒地往下冲。
但码头外面已经没有路了,到处都是坍塌的石块,炸碎的死人肢体,鲜血混着肮脏的泥土,无处下脚。
谈照眼前一黑,生理性晕眩。
他不敢想温明惟是不是也变成了这破碎的样子,连一具完整的遗体都留不下。
——不可能。
谈照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玩笑,哪有什么爆炸?烟花罢了,温明惟只是在庆祝他们联手杀了郑劾,恶作剧般吓唬他一下,马上就会全须全尾地出现,笑着说:“谈照,我想亲你。”
……那你能不能快点出现?我也想亲你。
温明惟,快点出现好不好?
求你了,快点出来见我。
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们再也不吵架,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我知道你也舍不得——
谈照踉跄着往岛内奔跑,摔了几跤,不觉得疼,爬起来继续跑。
身后有人追上来,大声地喊他:“谈先生!”
谈照充耳不闻,只想快点接近倒塌的瞭望台,温明惟一定在下面。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谈照就能找到最好的医生救活他,一定能。
“谈先生!”
“谈先生!”
“——谈照!”
有人冲上来拽住他的胳膊,“您冷静点,节哀!”
……节哀?
这是个什么词?谁在这里乱说话?
谈照被迫停下,抬起头。
码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停靠一艘船,人很多,穿武警制服,荷枪实弹,人头密密麻麻。
领头的是一男一女——正在他身边,是周继文和简心宁。
谈照微微愣了下,一时没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出现?是原定的增援吗?还是……
不重要。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谈照反抓住周继文,如获救星:“快点!快派人去搜救!你们知道吗,明惟在里面!”
“……”
一阵沉默。
简心宁偏头擦泪,周继文向身后比了个手势,让手下听谈照的,去废墟里搜救。武警们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翻找岛上每一个可能有人存活的角落。
但他们脸上分明写着,他们都知情,都知道这么做是徒劳的。
谈照不理会,想跟上去一起找,却被简心宁叫住。
“谈……谈先生。”她不知哭了多久,眼睛肿了,眼底全是血丝,“明惟事先没跟我们商量,我也是今天才知情,收到他消息过来的……”
“什么意思?”谈照听不懂。
简心宁沉默了下,忍住哽咽:“他这些年压力深重,病情反复,我原想等大选结束,他能稍微宽宽心,到时如果不愿意留在西京,我们就隐退。”
“……”
“但是我想得简单了,他哪里退得了?”
一个手握联盟半条政治命脉的人,黑帮出身,以贩卖军火为生,手下产业链庞大,犯罪分子不计其数。就算他想退,他的黑色帝国能往哪里退?他还活着一天,他的人就一天不会死心。
况且,新上任的领导人对他最知根知底,又怎么能够放心他?
向来打天下时是兄弟,登基后便要杯酒释兵权,他和周继文一向保持距离,彼此心知肚明,互相忌惮,只有简心宁天真,以为有法可解。
这就是一场温明惟既输不起,也赢不了的游戏。
他不得不死。
但不是为周继文,也不是为任何人死。
是为他自己。
当年懵懂少年误入龙都,在修罗地狱里杀出一条血路,温明惟跟随元帅,要所有黑帮消失,要温氏覆灭,要扫清乱局,要让每个像他一样被欺凌的孩童不再无处伸张正义,要普天之下再无“法外之地”。
然后呢?
世上好像没什么长存的理想,元帅为权迷心,他也在屠龙的路上将自己养成了最大的恶龙。
如果屠龙者无法回头,最后一剑便只能挥向自己。
他和元帅一起死了,世界才清净了。
从此再没有一手遮天的黑恶势力,也没有虚伪的独裁主义者。
形同虚设的禁枪令从今天开始真正执行,联盟的天晴了。
简心宁说到一半泪如雨下,她从来没跟谈照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过话,但这些话如同天书,谈照听懂了,却又一个字也不懂。
所以呢?
她究竟在说什么?温明惟死了?
死得高尚,死得伟大,是屠龙者坚持理想,将最后一剑捅进自己心脏,毕生夙愿得偿——
那我呢?
谈照心想,原来我是你的剑。
你倾尽全部,苦心培养我,竟然是为了把我捅进你的心脏里,助你自戕成功,你怎么这么残忍啊,温明惟?
谈照听不清简心宁又说了些什么,他茫然地望着搜救的武警,浑身冰凉,好像死的是他,手脚都快硬了。
四周海雾漫漫,海风戚戚,满眼断壁残垣,无数人影穿梭其上,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可别说温明惟,根本一个活口也没有。
那么大规模的爆炸,整座岛都毁了,肉体凡躯怎么可能侥幸存活?
……能留个全尸都算幸运的。
谈照不敢深想。
他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但不能。脑子里依然一片混沌,他想起温明惟的手,温明惟的头发,温明惟的脸……温明惟,温明惟。
忽然,谈照记起一个人。
“顾旌呢?”他猛地回头,盯住简心宁,“顾旌怎么不在?他是不是跟温明惟在一起,是故意安排的,顾旌一定能救他——我猜中了?对不对?!”
谈照状若疯癫,眼睛红得骇人,简心宁不忍与他对视,半晌才道:“顾旌回龙都了,明惟让他去帮自己料理……料理后事。”
“……”
“他说,他想葬在那条河边。他是个没有家的人,既然如此就在河边立一座衣冠冢,也算一个归宿。”
衣冠冢……
温明惟也知道,他在爆炸的中心,八成留不下遗体。
但如果连遗体都见不到,谈照怎么敢信他真的死了?
他一定是在骗人。
温明惟最会骗人了!
谈照终于忍不住,再次奔向瞭望台,亲自去找。
那座白色巨塔已经碎成无数块,砖石、土屑倾倒一地,指挥室控制台都已炸成碎片,有断了的电线露在外面,冒着滋滋的火花。
附近在着火。谈照越过火光,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翻过去,翻得手指磨破流血,染了土腥,翻到无数断肢碎肉,烧成灰烬的衣服。
没有温明惟。
也可能温明惟就在其中,他认不出。
谈照不知不觉淌了满脸泪,跪在废墟里徒劳地翻找。
突然,眼前某个方向有金属光芒闪了一下。
谈照一顿,匍匐着伸手去摸,摸到一枚……戒指。
熟悉的戒指。
他们的情侣对戒。
这戒指似乎是从主人手指上滑脱的,沾着血肉,谈照摸到的瞬间被血吓得一颤,下意识松手,戒指掉进废墟里,又被他捡了回来。
……温明惟在这附近吗?
谈照突然不敢再找了。
生怕掀开下一块石头,底下就藏着温明惟身体的某个部位——碎裂的,不再完整的温明惟。
谈照彻底崩溃了。
他瘫在废墟上,突然觉得好冷,原来痛到极致是寒冷的感觉,可世上再也没有谁会走到他身边,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唯一会温柔拥抱他的那个人,死了。
周继文和简心宁收到消息,大概是来揽功善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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