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以确定,顾旌是尾随谈照找到这个地方的——
温明惟买的书并非普通读物,几年前他跟一位高僧交好,一同研究古籍,合出了本书,正是这本《禅宗典籍研究》。
作者一栏温明惟没署名,但出版事宜是顾旌联系安排的,印量很低,属于自娱自乐,不对外售卖,谈照买不到才正常。
所以当谈照千方百计寻找这本书,想要缺货再印,出版方自然会联系顾旌,把消息传过去。
以温明惟对顾旌的了解,对方掌握地点后,一定会选择最保守的方式潜入,先确认他安全再说,以免激怒绑匪,给他造成第二次伤害。
温明惟正想着,“绑匪”回来了,披着睡衣,拿着手机,躺到他身边。
“怎么去这么久?”温明惟明知故问。
“收拾了一下餐桌。”谈照理由正当,不解释别的,侧身把灯关了,搂住他说,“睡觉吧,今晚有雨,希望明天雨能停,方便我出门。”
谈照睡意来得快,很快就闭紧眼睛,呼吸均匀了。
温明惟枕着他的手臂,模拟同样的状态,但一直浅眠,没有睡踏实。
这一夜雨声宁静,偶然一阵风拍上玻璃,温明惟就被唤醒,昏昏沉沉地往窗外看。看了不知几次,天亮了。
他听见谈照起床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洗漱,换衣服,临行前来到床边,跟他吻别。
温明惟早就醒了,没动。
谈照知道他醒着,俯身从额头亲到唇角,手指在他脖颈流连半晌,低声说:“我走了,今天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没有。”温明惟嗓音微哑,也亲了亲他,“我等你回来。”
——等谈照是假,等顾旌才是真的。
温明惟本来不急,但一整夜过去,顾旌毫无动静,不知是潜伏在哪里等待时机,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暂时接近不了。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顾旌办砸了,下次再传讯就更困难了。
雨还没停,天阴得不辨昼夜。
温明惟为自己沏了杯咖啡,倚在窗前慢慢喝。
谈照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昨晚没睡好,用咖啡提神效果有限,等待的过程尤其沉闷,不知等了多久,不远处的墙角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温明惟眼皮一跳,循着声音过去看。
他拉开角落里厚重的窗帘——外面是个被别墅墙体遮掩的视觉死角,适合藏身。
一道熟悉的身影沿着墙壁“游”过来,挂在窗边,外衣已经被雨浇透,戴一张面具,腰上别枪,手持一把特制的激光刀。
来人对温明惟比了个手势,算是情急之下的招呼,然后打开激光刀,对防弹级玻璃轻轻一划,切豆腐似的切下一块,随即探身进来,迅速拉上窗帘。
“明惟!”顾旌摘下面具,“我来晚了,你还好吗?”
他一脸焦急,将温明惟从头到脚扫一遍,确认没受什么虐待,枪伤也痊愈了,重重松了口气:“昨晚出了点状况,来不及细说,我先带你出去。路我已经探过几遍,我们的人在外面,先——”
顾旌压着声音,话没说完,温明惟也没来得及回答什么,两人齐齐一顿,都听见了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响得突然,对方不知是什么时候进门的。
——除了谈照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谈照一步步上楼,嗓音清晰:“温明惟,你起床了吗?我有文件落在家里,找不到……”
他语气平常,但罕见地去而复返,哪里像是单纯找文件的样子?
温明惟头皮一紧,对顾旌道:“你先躲一下。”
顾旌刚刚藏好,门就打开了。
厚重的窗帘阻绝了大部分光线,卧室里一片昏暗,温明惟状似熟睡,侧卧在大床中间,戴一副黑色眼罩,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头发,嘴唇紧闭,呼吸均匀。
“快十点了,你还在睡吗?”
谈照走到床边,身上散发雨水的潮湿味,伸手摘下他的眼罩,把他转过来,“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温明惟演技精湛,缓缓地睁开眼睛,就像是被人从深睡中强行唤醒,带着点迷糊:“你怎么回来了?”
“我有个文件找不到,可能是落在家里了。”
谈照打开旁边的抽屉翻了一下,没有。——就翻这么一下,显然找文件只是借口,他懒得演全套,往床边一坐,突然说:“刚才车开到一半,我想起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温明惟倚床头坐直,困倦地看着他。
谈照说:“梦到我今天回家的时候,家里一片狼藉,你不知用什么东西撞开门逃跑了,给我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句话。”
“写什么?”
“‘谈照,我受够你的预制菜了,以后自己吃去吧’。”
“……”
温明惟嗤地笑出声,谈照面色不善,捏住他的下巴:“好笑吗?”
“嗯,不好笑。”温明惟了然,“你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吧?我要是能撞门逃跑早就跑了,还用等到今天?”
“谁知道呢。”谈照喃喃应了声,不经意地抬头,忽然瞥见窗前的桌子上有一杯咖啡。杯沿挂着褐色水渍,是喝过的痕迹。
温明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表情一滞。
——刚才时间紧急,把咖啡忘了。
这算不上不能解释的破绽,但把谈照的注意力吸引到窗户附近很不妙。
玻璃被切了一块,如果凝神细听,雨声有些不同。
顾旌就藏在窗帘后,不声不响,隐藏着气息。但房间里毕竟多了个人,磁场有异,谈照又很敏锐,很容易有所察觉。
他似乎已经察觉不对了,盯了半天咖啡,回头看温明惟:“你刚刚起床了?”
“吃了点早餐。”温明惟说,“速溶咖啡不好喝,你有空记得买点咖啡豆。”
“好。”谈照点头,又问,“还要睡吗?回笼觉也不适合睡太久,你起来活动下吧。”
他说着就要往窗前走,去拉窗帘,温明惟心跳过速,不动声色地拽住他:“谈照。”
“嗯?”
“我刚才也做了个梦。”
“……”谈照坐回床边,“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们吵架。”温明惟说,“忘了因为什么吵,只记得你翻旧账,说去年的生日没过好,怪我不用心,整天敷衍你。”
温明惟微微笑道:“再过几个月你的生日又要到了,今年时间巧,和大选庆典的日期接近。”
庆典是指每五年一届的选举结束后,官方会组织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恭贺新主席就任,也为联盟未来五年的命运祝祷。
由于庆典当天放假,民众都很配合,当成节日过。
“怎么突然梦到这个?还早着呢。”谈照反握住他的手,顺势挨近,“我才不屑翻旧账,生日而已,以后多的是机会好好过。”
他一贴近就要接吻,身上冰凉的雨水蹭了温明惟一身,手不老实,往睡衣里摸索。
“你干嘛?”温明惟躲了下,“不是要找文件吗?不着急用?”
“唔,”谈照含糊地应了声,“今天不想出门了,在家陪你怎么样?”
温明惟:“……”
不怎么样。
温明惟罕见地词穷,不知道怎么赶他走了。
不能明着赶人,否则以谈照的敏锐程度,一定会发觉不正常。
但如果谈照不走,顾旌根本藏不住。
温明惟脑内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没有特别好的方法,一不留神,突然被按倒在床上,谈照腰间一个坚硬的东西压住了他。
——熟悉的触感,是枪。
温明惟迟疑了下,试探着伸手,想把枪卸了。
但谈照先一步抓住枪柄,玩闹似的用枪口抵住他的腰,一点点上滑,从肋骨掠到锁骨,压向脸颊。
“……别闹。”
“你心跳好快。”
谈照把枪当助兴的工具,一面抵着他,一面亲他。
睡衣凌乱散开,脖颈被咬了两口,温明惟顾及房里有第三个人,不想做得太过火,至少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做。
但他越抗拒,谈照控制欲越发作,单手持枪,另一手去解皮带。
温明惟深深皱起眉,借势发火:“你有完没完?”
他推开谈照,嗓音低而不悦:“你就这么喜欢用枪指着我?一枪不够,还想再来一枪试试?”
“……”
谈照哽了下。
自从上回他含蓄地解释过一句,温明惟就没再提过自己的枪伤,好像根本不在意,不料这脾气来得猝不及防。
谈照心虚,瞥见他肩膀上还没长好的疤,手上一松,后退两步,声也低了,“不想做就不做,你摆什么臭脸……”
其实除了刚来那天大闹一场,谈照没有再用过强,他们每次上床都是两厢情愿的。
温明惟不搭理他,转身躺到另一侧,半天才道:“我还要睡一会儿,你要么陪我一起睡,要么走远点,别吵我。”
“行吧。”谈照系上皮带,“那我走了,不留下烦你——今天晚上也不回来了。”
他说的是气话,可说完温明惟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哪像是在乎他回不回来的样子?
谈照顿时气更大,离开时把门摔得震天响,咖啡杯闻声震动,连垂到地面的窗帘也被气流冲得小幅度抖了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或者更久,温明惟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睡衣,打开卧室的门,走到楼梯口,朝下望了一眼。
——谈照真的走了。
温明惟心下一松,回卧室反锁房门,对窗帘后藏身的人说:“你先出来吧。”
“……”顾旌悄无声息地现身,低着头,面色有些尴尬。
温明惟浑不在意,当着他的面扎上头发,挑重点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顾旌说,“这是一座小岛,不通船,陆路有他的人把守,我怕打草惊蛇,大部队安插在岛外。但只要您安全,我们的人马上就能打进来。”
温明惟点了点头:“不急,你先跟我说说最近半个月发生了什么。”
“……”
他不急,顾旌却很不安:“我们先走,路上再说?”
形势紧迫,顾旌的提议非常合理,可温明惟坐在床边,没有换衣服的意思。
窗帘仍然紧闭,昏暗中他的脸色异常沉静,像冰冻数年,利刃也凿不穿的厚重冰层,内里一片幽深。
顾旌有些心慌:“明惟?”
“谈照最近在外面做了什么?”温明惟不解答他的疑惑,自顾自问。
顾旌只得回答:“他忙得很,主要是在跟元帅打擂台,上周让池本康出面,以职场霸凌为由把元帅告上了法庭,闹得轰轰烈烈。”
“……”
“元帅焦头烂额,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谈照现在连谈氏都不顾忌了,一副就算把自家公司搞倒也不想给外人半分钱的凶相。谈翼受其波及,也是官司缠身,但联系不上他,无可奈何。”
顾旌详细地讲述事件经过,温明惟听了半晌,突然打断他:“顾旌,我有一个新想法。”
“……什么?”
顾旌心想,有什么想法不能回去慢慢讲?
除非这个想法本身不能回去执行,温明惟没打算离开。
他的猜测一点没错,温明惟淡淡道:“我留在这,暂时先不走,有几个安排你回去转达给心宁。”
第89章 如露如电(7)
温明惟交待任务的时候顾旌不能插话,他一面说,顾旌一面用手机认真记。
等他安排得差不多,顾旌才终于忍不住,担忧地问了句:“明惟,你真的不走吗?”
“……”
温明惟是个复杂的人,顾旌跟随他多年,对他了解深厚,理解却不算足。
虽然有许多不理解之处,但至少温明惟在大事上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原因可循,顾旌知道他是为了大局。
现在呢?
顾旌有些茫然:留在这里安全吗?更有利于他布局吗?
刚才他给简心宁的安排没什么特别,基本都是指点她稳住局势的办法,要求她按部就班地推进竞选宣传,别理会郑劾和池本康的纠纷,尤其是不要做任何主动冒进之举,被动地防守,不引火上身即可。
至于期限,暂时不定,等待他下一道指令。
这意味着温明惟短期内不打算行动,他另有计划,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实现。
可他没说这个计划是什么。
顾旌站在密闭的窗帘下,默然看着他想,这个计划是一定有的,温明惟不可能心里没数就贸然做冒险的决定。
但既然有,为什么不能明说?
“明惟……”
顾旌下意识走近些,还想问,温明惟却抬手打断:“时间紧急,你该走了。”
他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说:“谈照最近疑心重,虽然被我支开,但很可能没走远,你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他撞见。”
幸好阴天,雨越下越大,窗外一片白茫,便于潜行。顾旌是个中熟手,相比自己的安危还是更担心他。
可温明惟不想说的话顾旌作为下属不能没完没了地追问,担心也只能咽回肚里,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温明惟忽然叫了一声:“顾旌。”
顾旌顿步回头,以为他有什么事忘记交待,温明惟却前后不搭地说:“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吧?”
顾旌“啊”了一声,不解:“怎么了吗?”
温明惟微微笑道:“你很有能力,跟在我身边伺候我其实屈才了,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都知道。”
“……”
顾旌面上一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赧然低头:“我委屈什么?没有您我就没有今天,而且我……做得不合格。”
如果不是他疏忽大意,温明惟不会被绑到这里。
但温明惟不生气,不提任何责罚,对他摆了摆手道:“今年是一道大坎,熬过去我们就会好过很多,你和心宁也都不用再背那么大压力了,到时候给你们放假,好好休息几个月——好了,你走吧。”
他说完了,可顾旌更加茫然,隐隐觉得他态度异常,似乎别有深意,可这几句闲聊能有什么深意?
顾旌无暇多想,再拖下去容易生变,不得不走了。
他整理全身武装,刚才怎么来的现在就怎么走,不料,掀开窗帘低头一看,切掉的玻璃还在,要装回去有些困难。
“这块玻璃……?”
“放着吧,不用管。”温明惟不甚在意,“我能处理好。”
顾旌点了点头,终于离开。
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半,岛上雨势不减,但附近持枪的安保没有因为下雨而松懈。
温明惟猜得不错,谈照根本没走远,顾旌离开时他正亲自开车巡岛,把所有出入口都检查了一遍,又增派人手查封小路,如果再迟几分钟,顾旌就不好走了。
温明惟没理会那块玻璃,他拉开窗帘,任凭雨淋进来,难得吸到新鲜空气,享受地吹了会儿风。
然后他把冷掉的半杯咖啡倒了,洗净杯子,给自己泡了杯茶。
谈照买的咖啡不好喝,茶叶倒是不错。
温明惟慢慢喝完茶,和往常一样去书房里看书,中午随便吃了点水果。
原以为谈照要很晚才会回来,或者像他自己说的,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但没想到,温明惟的书没翻多久,天还没黑,谈照就提前回家了。
这时温明惟刚从书房挪到客厅,手边摆着纸笔,不是做笔记,是闲着画画玩。
门锁一开,他抬头往玄关看,谈照两手空空,扔下车钥匙,脱掉半湿的西装外套,下颌紧绷,一张脸板得像僵硬的雕塑,仿佛没有一块面部肌肉会动,做不了任何表情——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温明惟火上浇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不回家吗?”
“……”
谈照充耳不闻,把西装裤也脱了,在门口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家居服换上,趿着拖鞋走向冰箱,拿出一瓶冰镇汽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
他不说话,温明惟也不理他,收起纸笔上楼,不料谈照直跟上来,尾巴似的缀在后面,走一步跟一步,一直跟到卧室门口。
“你干嘛?”门关着,温明惟在门口回头。
谈照没长眼睛似的撞到他身上,终于出声:“怎么了,我的家我不能回吗?”
“你随便。”温明惟让开路,可他不进门,谈照也不进,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盯得人想笑。
温明惟受不了了:“回就回吧,我又没不让你回家,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的是你。”谈照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你配一台手机,只能联系我不能联系别人的那种,每天你无聊就给我发消息。”
“我看是你无聊想收消息吧。”
谈照被揭穿面不改色,接着说:“手机限制好做,定制一张只能联系我的卡就行了,但得先把屏蔽器关掉……我不放心。”
他上前两步,把温明惟挤到墙边,好像很有理:“你就不能让我放心一点吗,温明惟?”
“……”
他总是“温明惟、温明惟”地叫,“明惟”是假装服软时骗人的称呼,“哥哥”是自己都嫌肉麻的撒娇叫法,“老婆”偶尔在床上喊两句,都不如大名自然。
温明惟无所谓他叫什么,但如果非要选一种,其实有点想听他在做的时候叫“哥哥”。
想到这儿,温明惟思绪飘远,有点走神。
谈照本来就情绪不佳,见状更不悦:“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
“嗯。”温明惟正了正色,“我的确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转得突然,明明是被压在墙上的那个,却顺势搂住谈照的腰,好像他才是主导者,“我有点好奇,你真打算囚禁我一辈子吗?”
“不然呢?”
温明惟每次贴近,最先涌上来的都是他头发的香味,发丝冰冰凉凉,滑过谈照的脸。
“除非哪天我死了,”谈照硬邦邦道,“否则你别想用任何话术劝服我。”
“……行。”温明惟松开搂他的手,按住门把,“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之间的矛盾都在你身上。”
“胡说。”
“你别不信,你好好想想,谈照,如果你不胡思乱想,整天找事,我们会吵架吗?”
“敢情都是我的错。”谈照被他一句话撩起脾气,两眼冒火,“什么意思?你想算旧账吗?我劝你没必要算的账就别算,否则你赢不了。”
“这也有输赢?”温明惟笑了,“如果论输赢,我们不是早就有结果吗?更怕分开的那个是输家。”
“……”
他的话让谈照沉默两秒。
这分明像一句嘲讽,打得“典狱长”气焰一低,接不上下句。
可他紧接着却说:“你总是担心我离开,但只要有选择,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啊——难道你没发现,我才是更怕分开的那个人吗?”
谈照猝然抬头,不敢相信温明惟这么直接的表白,每个字都是裹着糖衣的炮弹,在他心口炸成一片糖浆,糊住理智,他迟疑几秒:“你又想骗人,我不吃你这套。”
温明惟半晌没做声,突然按下门把手:“你自己看。”
“……”
门打开的瞬间,刮过来一阵潮气。
卧室很大,窗隔得远,谈照的眼睛好似也被糖浆糊住,迟钝地看了好几秒才发现问题。
原来今天的异常都不是错觉——
温明惟不对劲。
岛上的“野猫野狗”不对劲。
他增派人手是对的,但没拦住。
谈照瞳孔紧缩,手攥成拳,紧盯着窗下平铺的那块玻璃,雨水借着风势淋进来,从玻璃表面流向地板,窗帘湿了,一片狼藉。
有一瞬间,眼前的画面跟梦境重合,他还是不够谨慎,不够决绝——应该在别墅四周埋上炸弹,除非有他的通行密码,否则谁敢靠近都是死路一条。
温明惟怎么可能有机会逃跑?
“……”谈照心里掠过一阵后怕,是控制欲爆发到极致时却突然失控的惊惧。
仿佛事实已经发生,他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将他奋力攥紧的手掌刺出一道裂痕。
但梦里不知所踪的那个人还在他身边,给他展示玻璃的缺口,是为了告诉他:“我不是没机会逃走,谈照。”
“……”
温明惟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早料到他的反应,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仍然愿意安慰他,不可更改地需要他。
“是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你明白吗?”
第90章 如露如电(8)
谈照不想失态,但表情不受控制,他想撇开脸躲几秒,却被温明惟按着脑袋推进卧室,走到那块玻璃前。
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温湿度调节,在今天通风以前,温明惟没发现空气这么潮,突然间房里的一切都蒙上湿漉漉的水汽,包括谈照。
“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看错了。”谈照板着脸装无动于衷,“几句话就想骗我信任?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不走只能说明留下更有利,你对我另有所图。”
“哦,那你说说,”温明惟笑着靠近,“我图你什么啊?”
“……”
窗外雨势稍缓,却起风了。温明惟飘动的发丝像意志化成的触手,极具侵略性地挠了挠谈照。
谈照本能地退一步,马上又回来,顶到他脸上:“我哪知道。”
……大脑已经好半天不思考了。
如果有一种能给人脑呈像的机器,就会发现,谈照正在回放刚才的画面:温明惟打开门,视线定在他脸上,说“是我选择留在你身边”“我才是更怕分开的那个”……
怎么听都不像真的,但有哪一种利益,是温明惟必须被他囚禁才能获取的吗?
谈照短时间内捋不清,他状似沉思,其实根本就是短路的状态。
他不动,温明惟也不动。两人对立在落地窗前,身侧是时急时缓的风雨,夕阳隐没在乌云下,潮湿的风里传来香气,是晚灯玫瑰的花香。
谈照终于缓过来一些,强势地扣住温明惟的手腕,下巴一抬:“随便你图什么。反正今天不走,以后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你最好别后悔。”
他大步迈开,牵着温明惟下楼,衣服不换,也不打伞,把人拖到门外,给手下打电话,叫人来修玻璃,整扇窗户都换新的,加厚,并且多加两层。
手下来得很快,但新玻璃要等等,明天才能换上。
谈照说“行”,把人打发走,又牵着温明惟回屋里。显然他和手下交流的整个过程里温明惟没有出现的必要,但谈照非要把人扣在身边——理智没恢复,分不清真假,没关系,抓住就对了。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两个人一起窝在客厅沙发里,谈照盯着温明惟,有将近十分钟没说话。
他一脸严肃,温明惟觉得好笑:“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加强守卫。”谈照说,“或者干脆搬个家。”
“……”
这控制欲是治不好了。
“今天弄坏我玻璃的人是谁?”谈照后知后觉,“顾旌吗?他几点来的?”
温明惟撩开碍事的长发,侧身趴在他肩上,故意说:“上午,和你差不多时间。”
谈照一愣:“我回家的时候他就在?”
温明惟微笑:“是啊。”
“……”谈照眉头紧皱,没顾上生顾旌的气,反而被眼前这人轻描淡写的语调气得不轻,“温明惟,你的活动范围还是太大了,我应该把你锁在小黑屋里。”
“有必要吗?我又不走。”
“不走”和“被强迫留下”果然不一样,温明惟恢复以往游刃有余的姿态,从侧面压着谈照的肩膀,主动往上贴了贴。
动作有些暧昧,谈照故意视而不见,却被他勾着脖子亲了两口。
轻轻的,玩笑似的,温明惟很喜欢这么亲,柔软的嘴唇从脸侧掠到脖颈,顺势搂住他的腰,把他压进沙发里。
温明惟在这事儿上从来不害羞,反而是谈照以前经常被他弄得不好意思。
但不好意思也很久没有过了,现在突然被压倒,眼睁睁看着他纤白的手指慢吞吞拽自己裤子的时候,谈照久违地脸上发烧,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一派无知,被温明惟哄得晕头转向的时期。
“我的话你全都不信?”
温明惟从上方垂首,长发散他一身,“那你好好想想,我有什么时候想过跟你分开吗?”
“就算是——”温明惟话音一滞,突然把他吃进去了,有点痛,“你跟池本康上新闻的那天晚上,我都主动找你,希望你回来。”
“……”
“我一直很需要你啊,不明白吗?”
……不明白。
谈照默然看他,一点也不明白。
被爱的感觉很淡,更浓烈的是对温明惟的不理解,弄不懂,看不穿。
正因为负面情绪太多,远超过在一起的喜悦,谈照才无法控制自己,想将一切打碎,换种关系,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无处倾泻的负面情绪都清除。
可惜没有,它们还在,只是从害怕自己被温明惟抛弃的不安转化成担心这房子锁不住他的另一种不安。
但今天,温明惟没走。
谈照那颗被糖衣炮弹轰过的大脑还没变正常,满脑子只有“他没走”“他怎么不走”“他在骗我”“一定是又在骗我”……
不能相信的时候怀疑准没错。
只要保持怀疑,就不会落入温明惟的甜蜜陷阱。
……可它是不是太甜了点?
谈照像个被强迫的,稀里糊涂地被温明惟压在身下,一下也没动过。
但身体反应比思维敏捷得多,他抓紧温明惟的发梢,望着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从中看见了无计可施的自己——还没做多久,就被温明惟给迷晕了。
这感觉可真糟糕。
谈照心想,推开他,让他知道谁才是主人,就算上床也得经过自己允许才行。
可手伸出去,却扣住温明惟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用力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