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们都夸他的画不错,还指点过他。
可他总担心,大家们是看在二爷同老师的面上,才夸他几句。
他倒是没想过,能够像师父那样,一夕成名,只要当真有人能够喜欢他的画,他便心满意足了。
在罗有光同阿笙聊画时,谢放站在一旁,始终未作过多打扰。
罗有光以“画”作为这次谈话的开头,阿笙便放松许多。
接下来是的采访,便顺利了许多。
结束此次的专访后,谢放陪着阿笙一起送罗有光出院子。
送至门口,谢放出声问道:“罗先生,可否进一步说话?”
阿笙眼神当即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二爷想要同罗先生说什么?
谢放瞧出阿笙的紧张,故意道,“放心,我不骂人。”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他,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谢放:“若是还不放心,可要我当着你的面,直接将罗先生给骂一通?”
阿笙瞪着二爷。
二爷又在故意打趣他!
倒是罗有光出声道:“骂吧,骂吧。我该骂!你骂我一通,我反而舒坦些!”
罗有光亦是在访谈时,方才知晓,谢南倾为何反对阿笙接受他的专访。
他只当是东洋人醉酒闹事,故而才同吉祥居起了冲突,未曾想,那麻生太一郎那般无耻,竟想趁着醉酒占人便宜。
阿笙再如何俊俏,也是实打实的男子,这确实太过屈辱。
谢放半似认真,半似玩笑地说了一句,“可不能当着阿笙的面骂,罗先生请——”
罗有光也十分配合地走出院子,随同谢放朝邻家的外墙走去。
阿笙站在门边,探着脑袋。努力竖起耳朵。
二爷同罗先生竟还走得挺远,他站在这儿,半点都听不清!
谢放:“阿笙入世尚浅,他唯有满腔赤诚的热血。他并不知晓,这些事若是被如实报道出来,会对他往后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细节处,还请罗先生做一些模糊化的处理。”
“南倾兄你放心,阿笙如此信任我,我自不会背刺他。”
否则他成什么人了?
谢放拱手,“如此,罗先生慢走。”
谢放并未道谢,毕竟若不是罗有光来这一趟,提出专访的要求,阿笙也不必将自己的私事曝光于大众之下。
罗有光难能没听出来,对于自己提出专访这件事,这位谢家二少还不高兴着哩。
听闻谢家人一个比一个精,尤其是谢南倾,在符城回来之前,为人是潇洒落拓,从符城回来后,性子倒是愈发地八面玲珑,叫人看不透心思。
没想到,对阿笙小兄弟,倒是一派赤诚。
“告辞。”
罗有光告辞离去。
天黑之后,谢放陪着阿笙,去了一趟吉祥居。
吉祥居这一场大火,烧的不止是吉祥居这一处院子,隔壁两户人家也遭了殃。
烧焦的败瓦同残墙,就那样堆在地上。
阿笙眼眶泛红,“往常这个时候,吉祥居最是热闹了。”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不过只是隔了一夜,便是吉祥胡同,都这般清冷,便是连邻家的说话声,都能够听得见。
谢放一只手搭在阿笙肩上,无声安慰。
担心东洋人并未放弃找阿笙寻仇,阿笙在这里待的时间不宜过长,谢放陪着阿笙在现场待了会儿之后,两人回到车里。
谢放说出他这一次前来找阿笙的目的,问阿笙,可愿意动身前去繁市。
车辆在黑夜当中,平稳的行驶着。
往常因着前来吉祥居的客人往来不绝,汽车经常需在外头的马路,吉祥胡同只能容人力车走过去。
今日,车子却是在巷子里畅通无阻。
没了吉祥居的吉祥胡同,再次回复昔日的宁静,只是宁静之中,似是多了些许凄清。
阿笙原本在瞧着外头胡同的夜色,脑海里闪现着过往吉祥居车水马龙的景象,听了二爷问他的话,他倏地转过头了头,怔怔地看着二爷。
阿笙听说过繁市。
过去,长庆楼也有客人去过繁市,在客人口中,繁市是比北城还要繁华的存在,是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阿笙也曾在报上,读到过繁市的相关新闻。新闻里头所描述的“十里洋场”,上头刊登的灯火璀璨的照片,简直不像是这世间所能够见到的景致。
读报时,阿笙从来没想过,繁市能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眼下,二爷却是问他,可愿动身前去繁市。
谢放知晓自己的这一提议对于阿笙来说,多少有些突然,他向阿笙坦诚他自己接下来的打算,“纵火多半只是东洋人的一个警告,倘若你继续待在北城,恐有性命之虞。另外,你今日接受罗先生的采访,待报纸刊登以后,无疑会进一步得罪东洋人。
繁市设有租界,那里各方势力盘踞,便是东洋人,也无法一手遮天。因此,繁市是最为理想的地方。再有,明诚亦在繁市,你此番前去繁市,有他照应,我也放心。待东郊铁矿开采步入正轨,我会另寻可靠之人,替我看着东郊铁矿。届时,我也会南下,同你会合。”
除却东郊铁矿,谢放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尚未完成。
那便是父亲始终打消,将公司以及谢家传给大哥的念头。
不过他相信,那一天,不会远了。
南下同他会合的意思是……
他须一个人先去繁市么?
理智上,阿笙自是知晓,二爷的家在北城,二爷允诺日后会南下同他会合,已是十分难得。可要他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还是繁市那样的大都市,他心里头多少有些犯怵。
阿笙想了想,犹豫地比划着,“或许,我可以先回符城?爹爹曾在信中提及,因着符城这段时日来了几支队伍,强行征兵,家里有男丁的,搬走了不少街坊邻居。我想像是周公子那样的人,早就已经离开符城了。我这个时候回去,应当没事了?”
当初他本就是为了暂时躲避周公子的报复,才随二爷北上。
爹爹在信中提及过,自从从周公子逃跑不知所踪后,警方的人便再未在符城发现他的踪迹,如此推断,周公子应该是早就已经离开符城,更勿论符城也开始逐渐受时局所影响,不再偏安一隅。周公子当初既是千方百计地逃跑,想来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地。
既是北城不好再待下去,他不妨回符城,如此亦可同爹爹团聚。他是个哑巴,便是征兵,也征不到他的头上。他回到符城,应当是安全的。
谢放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稳妥。符城海陆发达,自古便是交通要道,日后若是打起战,只怕是首当其冲。届时,一旦战乱,交通便陷入瘫痪,想走都未必走得成。不若直接动身去繁市。”
阿笙的神情当即变得紧张起来。
日,日后便是连符城都会陷入战火么?
那爹爹他们……岂不是会有危险?!
谢放看出阿笙神情里的紧张,他温声道:“我知道,你想念方叔还有乔师傅他们,也担心他们。像方叔一生从来离开符城,又有长庆楼牵绊着,只怕不会轻易离开故土。此时,便是你修书回去,告诉他日后符城兴许有危险,他亦不大可能会动身随你去繁市。
不若你先过去繁市,待你在繁市落脚、扎根,若是符城当真爆发动乱或者是战乱,届时修书一封,邀请叔去繁市与你团聚,到时候也有能力照顾他。”
阿笙在北城的时间待的不算长,原本吉祥居是他的牵挂之一,眼下,吉祥居已然付诸一把火,倘若是当真要离开北城,阿笙的首选自是符城。
可听了二爷的话,阿笙便开始有些动摇。
事实上,二爷不知道的是,爹爹在信中也隐隐透露了一些他自己的忧心,忧心符城会有战事。
若是战事一来,莫说长庆楼,便是自个儿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他那时便回信告诉爹爹,让爹爹别忧心,倘若当真符城有动乱的苗头,便来北城,他有信心能照顾好爹爹。
倘若像是二爷所说的,繁市因着各国实力盘踞,反而相对比较安全……或许,繁市真的会是一个最为上乘的选择?
车子驶上马路,街上的灯火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
“那你自是如何想的?留在北城确实危险。东洋人今日刚放火,焉知下一回会不会便会直接对你下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上了报,影响越来越大的情况下。”
离开一座才熟悉不久的地方,去到另一座全然的地方,不是那么容易做抉择的事情。
除了二爷,阿笙最亲近的人便是老师,阿笙便也只能同老师商量。
虞清松听说谢放建议阿笙南下去繁市,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繁市可是比北城都还要繁华的地界,且那儿设有租界,在租界里头,自是不必再担心东洋人会无法无天,南倾能够安排阿笙去繁市,而不是往北,或者是更南的地方,当真是极为用心。
“老师您觉得呢?您觉得我应该去么?”
阿笙便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才会回到院子后,同老师商量。
虞清松思索良久,沉吟道:“以我对南倾的了解,他定然是在繁市都打点好了,才会开口向你提这个建议。你要是问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你,繁市可去。”
阿笙轻咬着唇,神情挣扎。
“可是舍不得南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虞清松轻咳一声,“为师的意思是,可是舍不得我们大家。”
阿笙耳尖通红,舍不得自然是舍不得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小石头,哪怕是豆豆跟毛毛,他都舍不得。
问题还在于……
阿笙比划着,“去了繁市之后,您觉得我可以以什么谋生呢?”
在车上时,阿笙同二爷讨论这个问题,主要是他担心,若是他同二爷说了,二爷会替他将一切都打点好。
那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事事都依赖二爷。
对于阿笙该以何谋生这件事,虞清松不假思索地道:“这个还不好办?你有一手的好厨艺,这掌勺师傅,去到了哪里,哪能饿肚子?南倾不是繁市已经有人在接应你么,那定然是住处都替你寻好了。
等到了繁市,你逐渐熟悉地方以后,就找一家大的,你看着瞧着还不错的酒楼,在里头学厨,看看繁市的客人们,都喜欢吃什么菜,都时兴什么菜。
待学得差不多了,在繁市也开一家吉祥居,或者是吉祥楼,长庆楼的,若是稳定了,再将方掌柜也一块接过去享福,岂不是极好?”
虞清松是愈说越起劲,愈说愈来精神,“我觉着这个主意极好!你看,你原先犹豫着,不敢开餐馆,不就是因为没经验么?可眼下,你已然有了吉祥居的经验,还这般成功。
到时候,你呀,就开在租界里头。开一间比吉祥居、比长庆楼都还要大的酒楼!”
提到吉祥居,阿笙心里头还是难过。
吉祥居倾注了他许多的心血,他原以为,会像是爹爹的长庆楼那样,长长久久地开下去的。
想到这儿,阿笙忽地想起一件事。
“老师,您等我一下……”
虞清松一脸意外地看着阿笙从椅子上起身,出了大厅。
回来时,阿笙的手里拿了一个红包。
他将手中的红包给老师递过去,手里头比划着,“老师,这是当初我预备开吉祥居时,您给我的。原想着,待吉祥居生意上了正轨,有了盈利,到时候再给您包一个大的。可如今……”
阿笙停了停,方才继续比划道:“不管如何,这红包先还给您。”
方才阿笙将红包递过来,虞清松下意识地给接过去了,以为是让他暂时帮着拿一下,瞧见阿笙的比划,方才知晓竟是自己先前封的红包。
老爷子皱起眉头,他将红包又给强行赛回阿笙的手里,“既是红包,岂有给出去,还拿回来的道理。这红包给了你的,便是你的。收着吧,等你到了繁市,用到钱的时候怕是多着呢。
另外,若是你到了繁市,当真又开起了餐馆,这个红包,依然当是你的启动资金。为师等着你回头封一个更大的红包给我。不许再递过来啊,不然就是没将为师给放心上。”
阿笙眼睛有些起雾,他微湿着睫毛,只好将红包收下。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对了,南倾可有说,若是你决定南下,最早什么时候出发?”
阿笙摇着头,“二爷送我回来的时候,只说让我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他。”
没催他,也没给他任何压力。
虞清松听后,感慨地道:“是南倾的性子。”
从不会为难阿笙,只会默默地事先替阿笙将什么都想好了。
虞清松愈发确定,劝阿笙南下,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繁市那边,南倾定然是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了。
“二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谢放送完阿笙,同福禄两人从小院回到府中。
福旺从里头,一脸喜色地迎出来。
“怎么?你这是见着钱了,迫不及待同二爷分享喜气呢?瞧你,笑得都露出牙龈了。呀,你牙上怎么还粘着糕点?福旺,你也太不讲卫生了!”
“哎呀,你好烦。”
福旺瞪着福禄,他这会儿实在没心思同哥哥拌嘴,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二爷汇报好么!
因着福禄说他牙上沾着糕点,福旺便没敢太凑近二爷。
待二爷在大厅的主位坐下后,他微弯着身子,神神秘秘地道:“二爷,今日咱们府中,出了桩大事。您猜猜,是什么大事?”
福禄给二爷倒茶,睨了他一眼,“还让二爷猜?你不知道二爷今日在外头跑了一天有多累?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二爷没这功夫,同你玩什么‘猜猜看’的游戏。”
太烦了!
这人他怎么就能烦人成这样子呢!简直是烦人精!
福旺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怎么福禄不是是个哑巴呢?
福禄要哑巴就好了!
陶管事听见福禄同福旺两人拌嘴的声音,便知晓是二爷回来了。
“陶叔,这个点了,您怎的还没歇息?让福旺等我便可以了。我不是给您批了假,让您在家里养好身子再回来么?”谢放将从福禄手中接过的茶杯放回桌上,他起身去扶陶叔。
“不想家里的老太婆担心,还是留在这儿把伤养好比较好。再一个,我今日白天休息得够多了,这会儿一点不累,也不困。少爷,您让我自个儿走便成。”
谢放还是搀扶着陶叔的手,陶叔没法子,只得由少爷扶着,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少爷,当真如同您所猜测得那样,大少爷今日去了老爷的院子。”陶管事甫一坐下,便同谢放说起了早上他出门以后,府中所发生的事情。
一旁的福旺嚷嚷道:“哎呀,陶叔,您怎么也这么憋不住话啊。”
“你别打岔!”福禄嫌弃地说了一声,转过头,追问陶管事,“陶叔,您方才说大少爷去了老爷的院子,然后呢?可是挨训了?”
难怪福旺见着二爷回来,会是一脸喜色。要是大少爷挨了训,那可不就是喜事一桩么!!
福旺没同福禄计较,他兴奋地接口道:“何止是挨训!老爷动了大怒,罚大少爷跪了一整天的祖宗画像,说是要大少爷好好反省。大太太,还有几位姨太太,都先后去帮着说情了,没管用!
天黑那会儿,才被下人扶着,回了大少的院子。二爷,您今儿怎么回来得这般晚呐?”要是二爷回来的早一些,兴许还能赶上看这一出戏呢!
说到这儿,福旺便忍不住幸灾乐祸。
大少爷那个人,贯会做戏。
明明对底下人时常发怒,只要是有外人在,便装出一副很是宽厚谦和,待人和气的模样,尤其是贯会在老爷面前做戏,一天天地只会哄老爷子开心,伪君子!
福禄眼露疑惑,“有点奇怪啊。老爷平日里是十分给大少爷面子的,大少爷做什么了,惹得老爷大怒?”
毕竟如今大少爷俨然就是下一任谢家的家主,老爷很多事情都放手让大少爷去打理去了,大少爷也便代表着谢家的脸面。平日里,无论大少做了什么,老爷子都会给留几分面子的。
“这做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管他做了什么呢!反正现在府中都在传,大少爷越来越不受宠,不像咱们二爷——”
福旺这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谢放淡声打断,“福旺,慎言。”
福旺赶忙低了低脑袋,便是连声音都小了下去,“是,二爷。”
陶管事为了缓和气氛,顺势岔开话题,“二爷,您可吃过了?可要叫小厨房给您做的吃的?”
谢放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不用了,我在阿笙那里吃过回来的。”
“既是如此,二爷今日在外头奔波了一整天了,可要让福禄、福旺伺候您早些休息?”
没等谢放回应,福旺便讨好地出声道:“爷,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给您备热水去。”
福禄还想着从福旺那儿多探听些他同二爷出门后,府中发生的事情,便向二爷请示道:“爷,福旺笨手笨脚的,我同他一块去。”
谢放看出福禄的心思,倒也没戳穿他,好脾气地同意了。
福禄、福旺两人双双出去后,陶管事低声道:“二爷,果然如同您所预料的,您出府后没多久,大少爷便带着人,神色匆匆地往老爷的院子赶去。我猜,多半是大少爷向老爷提出了要将那胡韬给他带回去的要求,这才惹怒了老爷。”
听了陶管事的话,谢放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意外神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来,谢放早上故意让福禄将胡韬在他们府中的消息透露给大哥谢朝晞,为的就是让谢朝晞失了分寸——
一旦胡韬落入东洋人手中,那么他便是连东洋人都彻底得罪了,在已经逐渐失去父亲支持跟宠爱的情况下,大哥便会宁可冒着得罪父亲的风险,也一定要将胡韬给要回去。
谢朝晞果然冲动地跑到主院去,向父亲谢载功要人。
谢朝晞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这恰恰便是谢放要的。
他白天出去,一是的确要去见阿笙,同阿笙商量动身南下,前去繁市事宜,再一个,也是有意为之。
若是大哥跑去向父亲要人,他在家中,父亲只怕少不得会派人来他,询问他的意见,问他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此,“坏人”倒成了他。
他不在府中,父亲找到他人,便只能“自行”对大哥处置,为的,就是给他一个“交代”。
自然,此番大哥这般冲动行事,无论父亲明面上对大哥做出怎样的处置,心里头对大哥只怕是失望多过于气愤。
大哥也定然会察觉到这一点。
接下来,大哥的表现,可千万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院子里,一只黑色八哥扯着嗓子喊。
小毛在扫院子地上的落叶,听见声音,仰起头,朝挂在树上的聒噪八哥喊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别嚷嚷了。一天天的,就只知道吃。你说说你,除了吃,还会干嘛?”
“玉米——”
“玉米——要吃玉米——”
从来只有“小骗子”骗人的份,哪有“小骗子”被人给骗到,没吃到玉米,八哥跳上笼子的小木桩上,愈发催促得急。
“等我把地扫完!!!”
小八哥没那耐心,仍旧是一声声地催促着,烦得小毛恨不得那扫帚拍那小东西的脑袋。
阿笙在房间里收拾衣物,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他将手里的衣服,整齐地方行李箱上,去柜子上取了一包玉米粒,出了房间门。
院子里,“小骗子”已经吃上了——
虞清松手里头有一把玉米,在一颗颗地喂着呢。
阿笙失笑,难怪他方才出房间时,没听见“小骗子”继续在喊。
阿笙将他手中的那一小包玉米粒给放院子的石桌上,他走到老师的身边,他不舍地望着笼子里的“小骗子”,比划着,“往后’小骗子’就要有劳老师多照顾了。”
阿笙决定南下去繁市,“小骗子”他自是不方便带着,便只能暂时托付给老师照顾。
虞清松听了阿笙的话,很是有些感伤,往后这院子里,可就只有他同小石头,豆豆以及小毛四人了。
人生自古多离别。
好不容易适应了相伴的日子,竟又要分开。
虞清松将手中最后一粒玉米放到“小骗子”的嘴边,将心底的感伤的情绪给收好,笑着道:“放心吧,我会替你照料好它的。”
片刻,复又关切地问道:“行李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阿笙也努力不让自己红了眼眶,比划着,“差不多了。”
阿笙比划的手势停了停,他恳切地“问”道:“老师真的不跟我一起南下吗?”
北城时局不稳,如今的太平景象,在数月后便会被东洋人的炮火声所打破,只是谢放不能如此直白地告诉老爷子。因此,只是以时局不稳相劝,劝老爷子最好带着小石头同阿笙一起南下。
小石头已然在北城入了学,虞清松又上了年纪,舟车劳顿,于他是件极其辛苦的事,便婉拒了谢放的提议。
谢放知晓,北城一直是老爷子的夙愿。
如今老爷子在北城交上了朋友,小石头又在北城上学,老爷子不想再做变动,亦能够理解,也便没有勉强。
到时候若是真起了战事,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
阿笙知道二爷劝过老师,他自己也还想再劝劝。
那日他接受罗先生采访后,隔日便见了报。罗先生甚是保护他,隐去了许多的细节,即便如此,文章刊登后,仍是造成了不小的反响,以至于当局竟对罗先生下了警告,不许他再报道东洋人尤其是东洋军人的负面消息。
当局如此软弱,他日若是当真爆发战事,怎么能够保护得了这全城的百姓?
老师同小石头老的老,小的小,一旦北城动乱,便是逃出城,都会会格外艰难。
这也是为什么老师已经婉拒了二爷,他仍然想再劝一劝的原因。
虞清松还是摇了摇头,“不了。阿笙,我老了……是真的不宜长途跋涉了,更勿论我还带着小石头,路上只会牵累你。你还年轻,天南地北地到处走一走,无论是对你的厨艺,或者是对你往后绘画上的造诣,都是好事。”
阿笙的眼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您才不老……”
虞清松瞧了阿笙的手势后,哈哈大笑,“是,是不老,不老。为师年轻着呢。”
“阿笙来了——”
“阿笙来了——”
“小骗子”吃饱喝足,似是才瞧见站它前面的阿笙,这会儿才扑棱着翅膀,扯着嗓子喊。
虞清松笑骂了句,“这傻鸟,你都站它面前好半天了,它才瞧见你。“
阿笙也被这小东西给逗笑。
师徒二人都看着八哥笑,用笑来掩饰各自心中的不舍同感伤。
彼此心知肚明,时局动荡,这一北一难,往后再见,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北城火车站。
“阿笙哥哥,你到了繁市后,要时常来信啊!”
“阿笙哥哥,我会想你的!你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站台上,小石头双手紧紧地抱着阿笙。
阿笙还没走呢,便开始叮嘱他要时常来信,早点回来。
自打阿笙决定南下,其他人包括阿笙同爷爷虞清松在内,便默契地瞒着小石头,就是担心小家伙知道了以后会闹着一块去。万一为了不让阿笙走,故意藏起阿笙的东西,便会耽误事。
小石头一直到来这火车站,才被告知,阿笙要去繁市。
但是大人们都只是告诉他,阿笙只是去个十天半个月,很快就会回来。
是以,小石头才会“叮嘱”阿笙,要早些回来。
虞清松拍着他的肩,“好了,你赶紧将手松松,让南倾同阿笙说会儿话。”
小石头依依不舍地将人给松开,眼眶都是红的。
阿笙也舍不得小石头,他比划着,“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听爷爷的话,不可以逃学,要用心做功课,知道么?”
小石头红着眼睛,点点头,“我会的,我会听爷爷的话的,也会用心做功课的。”
阿笙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
在北城的这小半年,小石头脸上的肉长了不少,也长高了。
“爷爷瞧见那里有卖吃的的,爷爷带你去买带你吃的?”
“等会儿么,爷爷,我还想同阿笙少爷说会儿话……”
虞清松连哄带骗的,将小石头给诓去了不远处卖吃食的的摊贩那儿——
小石头要是再唠下去,南倾可就没时间同阿笙话别了。
谢放手里头拎着阿笙的行李箱,他看着小石头被老爷子牵走的背影,“若是等一个月不见你回来,小家伙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阿笙尚未来得及回应,又听二爷道:“莫说是他,便是我,要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你,怕是到时候也会要哭的。”
他才不信,见不着他二爷会哭,只怕到时候会哭的人是他才是——
一个人在繁市,人生地不熟的。
喔,不对,二爷还派了福禄、同福旺陪着他一起南下。
可福禄、福旺同他再如何亲近,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阿笙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担心若是再想下去,便会不想走了。
阿笙也不能对二爷说,让二爷早些南下,因为他知道,二爷在北城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谢放却像是从阿笙的表情上,读懂了他的心思。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上前一步,抱住了阿笙,在他的耳畔道:“我会尽快处理完北城的事,早日赶去繁市同你会合。”
阿笙的眼里瞬间起了水雾。
离开二爷的怀抱,阿笙红着眼眶,朝二爷弯起唇,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比划着,“没关系,您的事要紧。”
“呜——”
“呜——”
火车的汽笛声近了。
阿笙心里头倏地一紧,他转过脸,瞧见了缓缓朝站台这边驶来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