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二爷在回阿笙少爷的信时不喜欢被打扰,陶管事也便没有出声打扰,直到谢放写完,将笔搁在笔架上,拆开第二封,应该是来自薛晟的信件,方才出声道:“少爷,先喝醒酒茶吧。再放下去,该凉了。”
谢放这才想起,自己还让陶管事煮了醒酒茶一事。
他转过头,看见了桌上的醒酒茶,端起一饮而尽。
陶管事接过空碗,暂时给放在桌上,笑着问道:“阿笙少爷可有在信中提及,他在繁市的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可适应了繁市的气候同食物?”
提起阿笙,谢放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不少,唇角轻扬,“阿笙在信中说一切皆好,提到明诚带他去逛了繁市的游乐场,去大戏院听了戏,又乘船赏了夜景,还提到明诚请他吃了一回西餐。
说自己头一回去拿刀叉的时候,刀叉掉落了好几次,窘得脸都涨红了,恨不得把脑袋埋桌上,说是还是咱们的筷子好用。不过阿笙在信中提到,西餐的汤同甜品很好吃,尤其是叫蛋糕的甜品,甜而不腻,他一口气吃了三块不同口味的蛋糕,肚子都吃撑了。
阿笙还在信中说,等日后我过去,他带我游繁市,吃好吃的。”
陶管事失笑。
二爷许是当真吃醉了,平日里,他若是这么问上一句,二爷可不会这般滔滔不绝。
又或许,二爷是太想阿笙了……平日里没有可以说的人,二爷也不是会主动同人说心事的人,才会他一问,就倒谷子似的,说了这般给他听。
陶管事没有亲眼瞧过阿笙的书信。
不过从少爷的转述当中,他大致上也能够想象得出来阿笙少爷在信中的口吻,定然是寻常又轻松的,才会叫二爷只是见了信,都笑得这般开心。
陶管事他也不由地跟着笑道;“看来阿笙少爷在薛先生的照顾下,现在算得上是半个繁市人了。日后二爷若是去繁市,指不定真能让阿笙少爷给您当向导呢。”
谢放唇边的笑痕渐深。
陶管事觑着二爷眼底的笑意,见二爷这会儿心情瞧着不错,出声问道:“少爷,容我多嘴问一句,晚上在林市长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回来时,脸色瞧着不大好。”
谢放眼底的笑意淡了下来。
陶管事心里蓦地一提,他晚上是不是就不该多这个嘴?
谢放将桌上,给阿笙写好的信笺折好,装进信封里头,“没什么。就是有人自作主张,打算给我送个人。”
陶管事吃了一惊。
陶管事在谢家这么多年,自然不会以为,所谓的送个人,是送一个小厮、或者是丫鬟那般简单。
忽地想起,少爷的岁数,确实也到了身边该有人的时候。
少爷同阿笙的之间的事,早前随着吉祥居的红火,传得挺开。传什么都有,可因为忌惮谢家,没有传得太过过分。
陶管事思量着,许是那些人是因为听说了少爷同阿笙的传闻……又听说了阿笙如今不在北城,便以为二爷“腻”了阿笙,故而大胆地往少爷这儿塞人,企图拉拢少爷?
难怪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那般难看。
他们也不想想,倘若少爷当真是什么人都会要的主,哪里会这么多年过去,自去年开始,身边才有个阿笙。
陶管事给二爷出主意,他笑着道:“要我说,少爷也到了要成家的时候了。只要少爷成了家,有了少奶奶,这往后啊,想来便不会再发生像是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说到底,还是少爷身份摆在这儿,又是单身,才会去参加个宴会,都有人巴巴地“送人”,无非就是想拉拢少爷。
谢放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地睨了眼陶管事,“我以为陶叔同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应该早就明白了。”
陶管事眼露错愕。
少爷这句话是何意?
他是瞧出少爷对阿笙很特别,可阿笙总归是个男孩子,少爷又不能娶了阿笙。
总,总不至于,少爷为了阿笙便不成家了?
谢放再次拿起放在桌上的笔,从桌上对着的一沓信笺上抽取了一张全新的信笺,垂眸对陶管事道:“陶叔,我现在好多了,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陶管事张了张嘴,本想再多嘴,问个清楚一些,见二爷已经在提笔回信,只好将心里头的疑问,给暂时咽回了肚子里去,将碗给拿走,悄声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谢放出门前,便将昨日连夜写好的两封信,交由陶管事寄出去。
陶管事接过信,关心地问道:“少爷今天身体可有舒服一些?”
谢放往外走,“嗯,昨夜喝了醒酒汤便好多了,没什么妨碍。”
闻言,陶管事松一口气,“那便好。”
两人均默契地未再提及昨夜林府上有人给谢放“送人”,以及谢放的终生大事这一话题。
陶管事送二爷出门,司机老徐已经将车子停在府外等候。
见了二爷,老徐将后车座的车门打开。
谢放上了车,司机老徐转过头,恭敬地询问道:“二爷,咱们今天是要先去公司,还是东郊铁矿那边?”
自从阿笙南下前去繁市,谢放没了牵挂,日日在公司同东郊矿区两边跑,时间几乎全用来工作。
东郊铁矿往后很长时间都会是北城的重要税收营生,当局自是十分重视,在谢放的申请下,给拨了一个专业团队,协助铁矿开采。
谢放深知这种铁矿开采,专家团队的重要性,因此从未曾怠慢,对整个团队专家都十分礼遇。
这年头,技术人员能够遇见不瞎指挥,且愿意听建议的负责人可不多,专家团队很是感念。双方合作默契,只是这样一来,谢放也便变得很忙。
有时,谢放便需要在东郊那边待上一整日。白天抽空处理公司的事,所签署的文件,再由助理黄维庸带回公司。
不过大部分事后,谢放都是待在公司的时间多一些。
总经理谢朝晞被老爷子谢载功要求在家“闭门思过”。
对外宣称是大公子病了,需要在家养病,公司所有业务暂时都交由二公子谢放代为打理。
谢朝晞买通东洋走狗胡韬,又利用东洋军人麻生太一郎陷害阿笙,企图牵累谢放,事后不但未认错,反而跑到老爷子那里要人,彻底将谢载功给惹恼了,短时间内,不许他再去公司。
将公司业务都交由二儿子谢放打理,是惩戒,也是警告——
谢家男儿,不止他谢朝晞一个。
是以,这段时日,要兼顾公司同东郊铁矿开采事宜,谢放也便变得格外地忙碌。
谢放:“去公司。”
“是,二少。”
“今日会议又是二少出席,没见着大少。莫不是外头传的是真的?老爷子当真属意要将谢家还有公司,传给二少?”
“不管老爷子属意谁,咱们只要做好手头的事便可以了。”
“你想得还挺美!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哪天这公司当真彻底变了天,我看呐,你我都得走人。”
“凭什么?咱们可都是谢老在时便在公司工作的元老了!”
“元老有什么用?你看今日在会议上,几位分号的掌柜们提出,近年来经营困难,希望二少能够从公司账房拨款给他们度过难关,二少同意了么?待同谢家大江山多年的掌柜们都这般无情,更勿论是……”
“咳,咳……”
听见咳嗽声,两个在聊天的职员下了一跳,转过头,只见谢老的心腹,如今给二少当助理的黄维庸站在楼梯口处,他们吓得变却了脸色,赶忙低头,匆匆走下楼梯,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脚步声远去,谢放缓缓从三楼转角处走出,步下楼梯。
“如今时局不稳,生意不好做,二少出于谨慎,这才没有同意拨款。底下的人不懂,乱嚼舌根,二少千万莫要介怀才好。”
黄维庸下了楼,走在前面,替谢放打开办公室的办公,待谢放也进了办公室之后,关上门,方才出声慰藉道。
谢放走到办公室后头,他脱下身上的开衫外套,放在椅背上,“我查过今日前来要求拨款的各位掌柜所经营的铺子情况,除却有一家去年一整年都是处于盈利的状况,其他几家已是连年亏损的状况。之前大哥心善,掌柜们哭一哭穷,再卖一卖老,大哥便让账房批款项。
只是咱们近年来,咱们的营项也受了战事的影响,其他地方的货款一直也没能全部收齐,公司账面的现金流并不多。如今各地地方有起了战事,自然要减少支出,余出的现金流为以应对日后突发的情况。几位掌柜那里,还请黄叔帮忙解释一二。”
前世,据他所知,大哥为了拉拢那些铺子的掌柜,无节制地拨款,导致公司账面出现巨额亏空,东洋人便趁机,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购了公司。
当然,这些都是在父亲去世以后得事了。
不知道那时若是父亲尚在人世,可会后悔,将公司以及谢家,交到大哥的手里。
黄维庸听后,面上有几分尴尬。
二少是怎么知道,那几位掌柜找他“说情了”的?
黄维庸双手作揖,“说到底,二少亦是为了公司的长远考虑,想必几位掌柜最终定然能够理解二少的苦心。”
谢放笑着道:“无妨,不理解也没关系。这公司往后定然还是要大哥来接手的,如今我也不过是代为处理罢了。倘若大哥有别的安排,我自然也是听从的。黄叔,今日要处理的文件,都放在桌上了吗?”
黄维庸:“是。都已经放桌上了,那我便不打扰二少了。”
谢放在办公椅坐下,翻开堆在最上头的文件,“好。您也先去忙您的事吧。”
“老二,咳咳咳……老二当真这么说,咳咳咳——”
茶楼包间,谢载功听着黄维庸对于今日公司事宜的回报,时不时地咳嗽出声。
边上,韩管家赶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来,老爷,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黄维庸有些担心地看着老爷子,待老爷子咳嗽稍稍止住,他方才出声回话道:“是,二少亲口说的,说是自己不过是带大少处理公司的事,往后公司若是有什么安排,他只会听从。老爷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载功端过韩管家递来的茶,只是没来得及喝,喉咙发痒难耐,便只得快速地将茶杯放回桌上,将手圈起,放在嘴边咳了咳,“无碍。咳咳咳,许是近日天气乍暖还寒的,着了凉,以致有些咳,咳嗽。”
黄维庸见老爷子咳嗽得这般厉害,心中很是有些不安。
谢老此番感染风寒近半月了,怎的一直未见好转?
他最近几次,见到老爷子,老爷子的气色是一次不比一次。
听管家说,那日老爷子得知大少企图通过令吉祥居的小掌柜阿笙得罪东洋人,以此达到二少同东洋人结怨的目的一事,发了很大一通火。
不知是不是气着了身子,身子才会这般难好。
“对了,老爷子,几位地方掌柜们要求拨款一事……”
“就按照老二的意思办吧。若是太平年岁,款项拨出去,也便拨出去了,趁此机会,考验下各大铺子的掌柜能力如何。若还是亏空,拿货或者是铺子相抵便是。可,咳咳咳咳……要是当真遇上战事,那真都成了烂账了。老二谨慎一些,是对的。”
谢载功方才喝了口茶,喉咙总算舒服一些,只是没说几句,便又再次咳起来。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
相比之下,他从前认为老大是顾念旧情,因此即便是连年亏损的铺子,看在该铺子掌柜兢兢业业的份上,也都给了款子,让对方欠下欠条,待来年扭亏为盈之后再还上。
其实,不过是老大拿公司的利益,来笼络人心罢了。
只是过去他一直不愿这么去想。
想到自己半生心血培养出来的大儿子近日的所作所为,谢载功难免郁结于心,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韩管家来到老爷子的身后,忙轻抚老爷子的后背,“老爷,您咳嗽尚未好全,还是少说一些话,多休息未好。”
谢载功今日也是当真有些疲了,他本不该今日出门,只是听说分号好几个掌柜今日上北城来,这才临时出了趟门,还将维庸叫出来了解一下情况。
谢载功于是点了点头,他看着黄维庸,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地开口:“你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先回去吧。”
“是,老爷,那您多保重身体。”
黄维庸双手作揖,忧心忡忡地出了包间。
“叩叩——”
谢放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听见敲门声,埋首处理公事的谢放抬起头,“请进。”
黄维庸轻推开办公室的门,恭敬地道:“二少,兴报的罗先生前来拜访。”
谢放眼露意外。
罗先生?
他已有段时间未见到罗先生了,何以罗先生今日会来公司找他?
收起心底的疑惑,谢放放下手中的笔,“请罗先生进来。”
“是,二少。”
不一会儿,黄维庸领着罗有光进来。
“南倾兄,艳福不浅啊。”
罗有光走进办公室,便双手抱拳道,满面春风地向谢放道贺。
“罗先生这是何意?”
谢放莫名,却还是礼貌地将对方领到一旁的客座沙发,“罗先生请坐”
黄维庸看了罗有光一眼。
谢放会意,转过脸,温和地对黄维庸道:“黄叔,烦请泡一壶茶进来。”
黄维庸微一颔首,听从吩咐,出去泡茶去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谢放注视着罗有光,“这下,罗先生可以告知我,方才究竟是为何事向我道喜了么?”
罗有光施施然在事发坐下,“怎么?南倾兄今早起来,尚未看报?”
谢放如实地道:“早上出门得急,不过看了今日的兴报。”
他并未在兴报上,看见关于他乃至谢家的报道。
“那我建议你不妨瞧一瞧今天的晨报。正好,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份,南倾兄可有兴趣?“
罗有光说着,就跟变戏法似的,从手肘处抽出了一份报纸。
罗有光是兴报的记者,为何会随身携带晨报的报纸?
谢放知晓,这报纸上定然有什么玄机,于是,伸手将报纸接过——“谢二爷夜会当红花旦沈晔芳,两人相谈甚欢。”
谢放大致扫过报上的内容,眉眼微冷。
他还以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未曾想……竟还有今日的“新闻。”
谢放将报纸还了回去,“不过是因为沈先生也来自符城,故而他同说了几句话罢了。罗先生是干这一行的,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为捕风捉影。”
罗有光笑了笑,“我是不是清楚无关紧要。不过,据我所知,这北城晨报的发行挺广的。繁市应当也有发行。”
北城的晨报是同兴报并驾齐驱的大报社,在繁市的自然也会有发行。
阿笙便是在繁市,很显然罗先生的这句话,是话中有话,言语中甚至还有点威胁的意思。
不过谢放以他对罗先生为人的了解,罗先生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谢放温声道:“罗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罗有光眼露讶色,片刻,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南倾兄会将我臭骂一顿,并且质问我有何居心。”
不请自来,又是拿着一张刊登桃色新闻的报纸,并且提醒晨报在繁市也会发行,且阿笙小兄弟现在便是在繁市,怎么听都不像是怀有好意,没有当面冷脸已算是客气的了,谢南倾还能这般温和,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可谓是修养到家。
黄维庸泡了茶进来,两人的对话因此暂时中断。
谢放接过茶壶,向对方道了谢,“有劳黄叔。”
“二少客气。”黄维庸将托盘上的杯子一一放在桌上,微一鞠躬,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谢放替对方将茶斟上,双手递给递过去,回应方才罗有光的那句话,“南倾相信罗先生的品性。”
人生最难觅是知己。
听了谢放这句话,罗有光心中不可能不动容。
“多谢。”伸手将茶接过去,罗有光也便坦诚相告,“实不相瞒,罗某此行,并未有其他目的,只是见到这晨报上的内容,猜想罗先生故而登门提醒。”
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看报的习惯,加之北城晨报会有名流、明星的报道,家长里短、奇闻轶事,无所不包,所刊登的文章大都文笔诙谐幽默,深受市井民众的喜欢,不像兴报,大都是时事针砭,措辞辛辣,以他跟谢南倾的几次接触,对方不像是会看晨报的人。
因此,罗有光才会特意跑这一趟。
谢放手执茶壶,给自己斟茶,透过袅袅烟的雾怀注视着这位大编辑,直言不讳地问道:“罗先生此行除却提醒,可也是试探?”
试探他对这则新闻的态度,以此判断上头所刊登内容的真假。
“哈哈哈,什么都瞒不过南倾兄。”罗有光喝了口茶,粗犷地笑出声。
须臾,他手里头握着茶杯,收拢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阿笙小兄弟两次有恩于我,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见了这新闻,不过是一笑了之,转眼抛诸脑后也便罢了。只是我同他既是相识一场,又受惠于他,若是我瞧见了,却又当什么都不知情,他此时有一人在繁市,我良心难安。不过,如今瞧见南倾兄的反应,罗某也总算是放了心。”
罗有光所谓两次受惠于阿笙,指的自然是头一次阿笙在不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为他做了一桌吃的,且分文未收,另外一次,便是替他牵线,介绍抱石老人与他认识,助他顺利完成了当时的系列专题报道。
罗有光记者出身,见过太多的人,也听过太多的人话、鬼话,人们是不是在说实话,他一眼便能从他人的表情当中窥探出一二。
方才南倾兄瞧见报上的内容,眉宇间微有折痕,眼底的情绪不是心虚,反倒是厌恶,可见报上所刊内容不实。听了他说的那句极为被误认为是“威胁”的话,也没有恼羞成怒,摆出同他谈判的架势,而是平静地问明他此行意图,可见心中坦荡。
除非谢南倾世个说谎高手,否则他认为就晨报所刊登的这桩桃色新闻,应是子虚乌有。
谢放将手中的茶杯轻搁在茶几上,笑着道:“多谢罗先生,让罗先生费心了。阿笙若是知道罗先生为了此事特意来我这跑一趟,少不得亲手烧一桌好吃的,以答谢先生。”
提起阿笙的厨艺,罗有光这手里头喝的茶都不香了,“你可别勾我馋虫。说到阿笙小兄弟,他如今在繁市一切可都还好?他南下那日,我偏有重要的事情走不开。等我总算得以抽身忙完,已经错过了送行时间。至今,于我仍是憾事一桩。”
“劳罗先生挂念,昨日才收到阿笙的信,他在繁市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那我便不耽误你做事了。”
罗有光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也便提出先行告辞。
“罗先生——”
罗有光将茶杯放回桌上,起身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谢放,“南倾可是兄还有事要与我说?”
谢放:“南倾有个不情之请。”
“噢?”罗有光复又坐下,“南倾兄但说无妨。”
“阿笙少爷——”
“阿笙少爷——”
阿笙在桌前,伏案画画,只是今日总静不下心。
低头瞧着画纸上勾勒的修长身影,阿笙不自觉地走神,脑海里总想起今早自己出去买早餐时,在报童手中买的一份晨报上看见的,二爷同沈先生站在一起状似亲密交谈的照片。
沈先生原是阿笙十分喜欢的一位旦角名角,他至今都还记得,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二爷去戏园听沈先生的戏的场景。再后来,沈先生同康小姐的私情,被二爷以请唱堂会之名,在行春园公然揭露,沈先生因为行凶未果,被当场逮捕。只是沈先生在符城到底根基深,他是听人提及过,沈先生被捕后没多久,便因为伤病获准就医。
后来再听长庆楼的客人提极,说是沈先生去了北城发展。康家没落,康小姐远离符城,当日沈先生同康小姐那件事闹得那般大,随着沈先生去了北城,竟无人再提及。
未曾想,再得知沈先生的有关消息,竟是会在晨报上,还是同二爷一起登上报刊,以这样亲密的姿态。沈先生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改……是断定了,北城同符城千里之遥,不会有人告发他的旧事么?
听见福旺的声音,阿笙忙收起心神,他赶忙将手边的画纸连同报纸,给一并放进了抽屉,另外取了一张新的画纸,佯装才开始画画。
“阿笙少爷——”
房间门没关,福旺手径自走了进来,语气很是有些着急地道:“阿笙少爷,北城那边拍来了电报。”
电报是按字收费,阿笙除却抵达繁市的那日,给二爷拍了一封电报,二爷亦回了一封,他同二爷两人便再未拍过电报。此后他同二爷都是以信件来往。
怎的今日忽然拍了电报过来?
“我看看……”
阿笙赶忙搁下笔,起身从桌子后头走出,比划着,示意福旺将手中的电报给他。
福旺将电报给递过去,心里头也是直打鼓,“阿笙少爷,你说,该不会是二爷出什么事了吧?”
阿笙拆开电报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心头又何尝不是有这样的担忧。
福禄手里头端着托盘,过来给阿笙换茶,走到门口,听见福旺的这句话,走了进来,没好奇地道:“呸呸呸!你少乌鸦嘴!二爷能出什么事?”
福旺委屈地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福禄将托盘放在桌上,他转过头,对阿笙道:“阿笙少爷,您要是害怕,不若我替您瞧瞧?”
阿笙抬起脸,他颤抖着手,交出手中的电报。
福禄注意到阿笙颤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知晓阿笙对二爷的感情……
但这是他头一回真正直观感受到,二爷在阿笙心目中的分量。
倘若不是当真对二爷在意到了骨子里,哪里会只是一封北城来的电报,便担心乃至害怕至此。
“你倒是快点拆开啊!”
福旺等得心焦,推了福禄一把,福禄被福旺跟阿笙两人害怕的情绪所感染,这会儿竟也有些担心起来了。
“你别催我!”
被福旺这么一催,加之阿笙一直在边上不安地等着,福禄只得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拆开电报。
福禄看过电报,转手就将电报飞快地递给了阿笙,“阿笙少爷,您,您还是自己看吧。”
福旺被福禄这动作整得更是着急,“电报里头到底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笙手里头被塞了电报,他只好苍白着脸色,低头去看电报的内容——“月余未见,思之、念之、想之、盼之。望阿笙一切都好。附:晨报登载内容不实,勿信。南倾”
他就知道二爷同沈先生,定然不是报纸上所刊登地那样!
福旺凑近阿笙身旁,急切地问道;“阿笙少爷,是爷发来的电报吗?爷在电报上说什么了?”
听见福旺的声音,阿笙忽地想起,方才福禄方才已然瞧过了电报。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福禄告诉他电报的内容,而是要他自己瞧。
周遭的血液往脸上涌,阿笙的脸颊一阵阵发热。
“阿笙少爷……”
怎么回事,为何阿笙少爷看过电报后只是一个劲地低着脑袋,难不成二爷当真出了什么事?!
福禄赶忙福旺给拉走,“放心,二爷没事,且好得很。走了,走了。”
福旺不信,觉着福禄定然是有事瞒着他,“没事?没事为什么阿笙少爷瞧过电报以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既然阿笙少爷不说,那你告诉我,二爷究竟在电报上说什么了?”
“就跟你说没事了,走了,走。”
“你别扒拉我!哎,福禄,我都跟你说了,别扒拉我!我要生气了啊!阿笙少爷,二爷到底在电报里头说什……唔,唔,唔……”
福旺的嘴巴被捂住,被哥哥福禄给强行拖出了房间。
福禄是很铁不成钢。
福旺这个呆瓜,真是一点眼力劲也没有!
没瞧见阿笙少爷连脸都快埋电报上了,耳朵都红透了吗?
“福禄你干——”嘛。
“闭嘴,再嚷嚷我就把你藏在柜子里的桂花糖都给吃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把桂花糖藏那儿了?你偷看我藏东西?!”
“谁偷看了?从小到大你藏吃的地方不就那几处……”
耳边,福禄同福旺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远。
阿笙脸上的热意这才稍稍褪去一些。
“月余未见,思之、念之、想之、盼之。望阿笙一切都好。附:晨报登载内容不实,勿信。南倾”
阿笙仔仔细细,再一次,逐字、逐字地瞧过电报上的字。
方才福禄、福旺两人在,电报的第一行字,他没好意思细看。
瞧见“思之、念之、想之、盼之”这几个字,阿笙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再一次红透。
回到桌前,阿笙拉开抽屉,宝贝地将手中的电报放进抽屉。
他把桌上的那张画纸拿开,瞧见先前被他藏在下面的报纸上面所刊登的照片,阿笙的视线落在照片上,身穿长衫的二爷身上。他的食指指腹轻触照片上二爷的脸庞,从二爷的额头、慢慢滑落至鼻梁……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他又何尝不是想着、盼着,能够同二爷早日见面。
只是他不能问二爷什么时候会繁市,似是他在催促着二爷离开北城,他只能在信中告诉二爷,他在繁市很好,同二爷分享他在繁市的点滴。
将手头的这张报纸收好,放在一旁,阿笙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
阿笙将自己没能画完的那张画纸抽出,画纸上,俨然是火车站台人满为患的场景。只是如果细瞧,便不难发现,这上头的人物都只有一个身形轮廓,人物表情尚未描绘。
人物表情乃是人物的灵魂,之前阿笙总也静不下心,也便迟迟没有动笔,担心自己下笔不但,便会毁了这幅他画了数日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