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理会,直到把车开出工业区几公里后才拿出了手机。不管是谁发来的消息,那十几分钟里他都可以用情况紧急糊弄。屏幕一亮,是贝尔摩德的短信,标题一如既往地空着,诸伏景光不得不继续空出一只手打开了正文。
“日安,布伦尼文。”光看文字他都能想象出那个女人藏满秘密的口吻和语调,“听说你最近又要体检了,不会把我忘了吧?”
真是麻烦,诸伏景光一看时间就清楚贝尔摩德估计又不知道在哪个时区。不然清晨五点给人发短信也不至于这么理所应当。他直接把电话打了出去,对面也的确秒接了:“贝尔摩德,如果我没记错,情报组不能干涉研究组已经是明文规定。”这么窥探欧石楠计划,即使她是贝尔摩德也没法全身而退。
但即使被他反问,贝尔摩德的态度也依然出乎意料得好,诡异地游刃有余:“别那么紧张啊,布伦尼文,我只是关心一下你的记忆力是否受损——免得接下来这条好消息对你来说毫无作用。”
“你的好消息对我来说可不一定。”诸伏景光提起了所有警惕,贝尔摩德到底在暗示什么。如果是和记忆力有关,难道是苏格兰当初认识的人……那股不合时宜的心悸愈发明显,强烈的不祥预感从尾椎骨上升——
贝尔摩德的答案干脆利落。
“波本死了。”
她仍然在笑,笑,笑,绵延不绝的笑,声波在空间距离的压缩后碎裂成无数块,落进空气里如水滴入油,一瞬间的沸腾与炸裂。干脆利落的回答,干脆利落的疼痛,每一个音他仿佛都能听懂,组合起来却是无意义的字句。仿佛是古时候祭司癫狂绝望的祷词,祈求着神明赐下永恒的死亡——
“波本死了。”他慢慢地重复,“波本死了。”
“你还记得波本吗,那个和你搭档过的情报员,金色头发和深色皮肤,笑起来像刀锋的那个,你还记得他吗?”贝尔摩德的问题穷追不舍,她仿佛是个又恶毒又天真的小女孩,撕碎了蝴蝶翅膀后还要问蝴蝶疼不疼。
蝴蝶疼不疼?诸伏景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在抖,再这样下去车祸将是必然结局,或者说车祸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他应该理智,他应该继续演戏,他还有遥远而伟大的理想需要奋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可那是降谷零啊?
降谷零死掉了,在他离开研究所的下一刻。或者说,上一刻,在他不知道时间和地点地地方死掉了,没有尸体和遗言,那个人舍生忘死拼尽全力的二十九年,没有做到不留遗憾。他值得的,他都没有。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一个人他妈的怎么会有那么多遗憾啊?!
“好像……有一点印象。”诸伏景光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然而模模糊糊间,他听见布伦尼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太记得他。”
他听见清脆地一声响,来自他的心。
“他死了,怎么了吗?”布伦尼文的困惑十分完美,完美到贝尔摩德兴致缺缺,原本的试探和玩笑都百无聊赖起来,就像撕碎一个标本翅膀,标本本身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困意再次泛了上来,又被压下,抱怨倒是在语音里明明白白:“没什么……只是实验太成功了,你不记得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啊。”
通话被挂断了,诸伏景光默默凝视着昏暗的路面,给自己最后一小时的时间失控。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必须是警视厅的公安诸伏景光。而现在……他只是景而已。
太糟糕了,好像懂了一点零听闻自己死去的心情啊。
另一边出逃的明石龙吾当然没有想到,他刚通话完的对象又打电话给了别人。毕竟他自己也忙于新的通讯,工作量也不轻。
“我亲爱的朋友,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切了电子音的软件,呆板的声音里是明显的恶意,“自从降谷家和组织合作后,神来社家在组织里不再是独一无二了吧?”
日本那边已经是入夜时分,神来社柊的背景音干净无比,显然刚好没有应酬拖累:“难得你主动找上门啊,艾维克利尔,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我们的交易有消息了?”明显的酒名代号,然而以他在组织里的级别竟然在资料上一无所获,简直是凭空而起让人不得不忌惮的鬼……不过如果没有这种能力,神来社柊也不会答应他的交易。
“降谷家私下里的悬赏力度当然令人眼红。”明石龙吾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过程,直接跳到了结果,“我找到人的时候组织正好在拿他当试验品,目前分析结果是逆行性失忆,我问了两句,知识类的记忆没有失去,只是把作为人的过去忘得差不多了,刚好是降谷家需要的白纸啊。”
白纸吗,那的确刚好和降谷谦信的需求一致,他们只需要一个天赋卓绝的权力者罢了。对于强者,神来社柊不吝啬自己的赞扬:“你的效率比我想象得还高,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降谷零?”如果能在洗牌之前争取到降谷家的联盟就好了……原本组织的走私方面由神来社家全权负责,可现在降谷家的铁穹神殿横插一脚,他不得不用笼络来避免双方进一步的冲突。毕竟新的年号即将降临,没有人愿意在损耗力量后便宜别的对手。
“明天。”他的交易对象轻松回答,似乎从组织里完美带走一位代号成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大事,“别忘了帮我牵线降谷家,想和那群老古板做点交易真是太麻烦了。”
“当然,从现在开始算交易成功的话——”神来社柊笑得真心实意,“我的朋友,不,应该称呼你为盟友了?”
他是组织的盟友,也是艾维克利尔的盟友,事实上神来社家不是任何人的盟友,硬要说的话,神来社家是强者的盟友,弱肉强食是唯一法则,就好比艾维克利尔向他展示了他的力量,而神来社柊也愿意遵守承诺,站到中立那边去。
来厮杀吧,组织和艾维克利尔,用尽一切手段对方置于死地。而作为你们任何一个胜利的奖励,你们将得到神来社家短暂的忠诚——很划算,不是吗?
神来社柊露出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又是交易!逻辑顺序是降谷家悬赏企图搞明白零的身份来要挟他。而明石和神来社交易内容是他把零带给神来社让他转交降谷家,而神来社要从站组织变站中立。所以我们降谷零同学现在需要装失忆人士的同时学习怎么当降谷家主(望天)降谷家会是整治上层的跳板
*因为文比较长,如果没看到某个人也请不要着急。要么是还没轮到那个视角,要么是下一篇才出场
◎降谷家的新继承人◎
明枪暗箭的谈话总是过得很快的,等他和神来社柊虚与委蛇完后连太阳都升起了,没过多久研究所的车队就混在早起的车流中加油,而明石龙吾则是趁这点时间提上箱子走人了——箱子里蜷缩着还在沉睡的鹤见业,虽然在别人眼里他提的可能更像一具尸体。
伸手,打车,路线抵达,惊心动魄的一晚过去,制造惊心动魄的主角却在宁静的晨光下微笑,黑发男人敲开安全屋的时候是池青开的门:“欢迎回来——”
“业在这里面?”打着哈欠的男孩敲了敲巨大的手提箱,上面的组织标志和研究所编号已经被明石龙吾磨掉了,对视时他已经了解了一切。带走鹤见业的时候明石龙吾当然尝试过了唤醒。按理来说既然马甲也能回收马甲,明石应该能唤醒鹤见才对,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个账号的特殊性,蜷缩的男人毫无反应。
“你可以打开看看了,七年来肌肉都没有萎缩,苏醒后稍加复健就可以当作战斗力。”肾上腺素褪去后的身体更加疲乏,明石龙吾几乎是被传染着打了个哈欠,凌厉的目光平和下来,“宿海和松雪还没回来?”
他们的计划当然不止回收鹤见业和确保波本的假死,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偶然。被他扫射后的仓库肯定会紧急转移,希蒂力将会加倍小心他剩余的实验材料。然而转移后的车队将是更容易袭击的目标,洛杉矶的群山里,所有不幸与罪孽都会在火光里消逝……同时,没有人会知道宫野明美的幸存。
“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多,你总得给希蒂力一点反应时间——”池青忽然顿住了开箱的手,虽然一切都很完美,但某种不妙的直觉开始报警,“你有看见诸伏景光他们吗?”本来池青的安排是等一切成为定局后再分别通知。毕竟那几位的精神情况没一个稳定的。但如果他们调取监控直接撞见了「真相」……
明石龙吾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他当时毕竟是在被追杀,完全没空关注他们的动向——所以现在他不得不简明扼要地提出补救办法,相当迂回:“这么多年没见面,那群家伙肯定会趁乱在组织无暇顾及的时候碰面交流情报,炸了一个等于炸了一群……这种时候只适合宿海集出面了。”
黑发男人苦笑着按下拨号键。
拜托了,另一个我——毕竟明石龙吾只是个短暂休息的搬运工,接下来还有新任务呢。
宿海集的工作可比调集资料的明石龙吾轰动多了——物理意义上的,是枪林弹雨。
他和松雪幽两个人埋伏掉了三分之一的车队。不仅要带走宫野明美和降谷零,还要把不能出现在世界舆论镜头底下的东西都毁灭干净,没有人能知道这里战斗的一方属于组织,就如同没有人能判别出另一方是他们。身居黑暗的组织终究不是地面上的存在,哪怕一手遮天也必须藏在幕后。
而在结束任务的那一刹那,他火速把方向盘让给了松雪幽——然后开始给诸伏景光打电话,一秒,一秒,漫长的电话铃逐渐和心跳共振。他的直觉是如果有谁第一个知道了降谷零的死讯,那个人应该是诸伏景光。
在铃声即将结束的前一刻,电话终于通了。
“出什么事了,你被组织发现了?”诸伏景光的声音比平常还哑,语速略急,不过语调和语气倒是没有任何问题,“需要我的支援吗?”
但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宿海集叹了口气:“你知道波本死了。”他的恐惧掩藏得很好,但在宿海集面前还不够,一个一无所知的诸伏景光不会因为一通还未作声的电话就联想到最糟糕的后果,小心得像是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紧接着他用下一句话堵上了诸伏景光苍白的谎言:“降谷零还活着,死掉的是波本。”
通话对面的人当然领悟了宿海集的意思。一瞬间的剧烈的呼吸声从话筒里炸开,他应该庆幸,应该安心,哪怕喜极而泣也没问题——然而下一秒宿海集收到的是诸伏景光接近失控的质问:“零的假死是计划……你的计划,你和别人的计划,为什么不向我们寻求帮助,还有什么样的险境需要他一个人不得不赴死?!”
他不怀疑宿海集,他只是想起警校时期神宫寺集冷漠的眼神,比极道更熟稔的生存方法,所有细节都逼迫他的理智明白,那会是代表着他倒向黑暗的某种可能。然而某个人……不,不止一个黑影,他们在和宿海集合作,在将他的同期用最正大光明的阳谋染黑。哪怕他们真的破除了组织的黑暗,宿海集还能和他们一同走向光明吗?
他诸伏景光绝不允许任何一人的止步。
“抱歉,景光。”宿海集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窗外高速飞过的模糊色块,他既不能告诉他真相,也无法说出明石龙吾是好人的可笑骗局,“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零会毫发无伤地活着,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任务。这是我能透露的全部了。”
每一个池青都是谎言大师,或者说,可笑的骗子。
“我们会胜利的,直到——”他咬着牙近乎起誓,“在光明的未来重逢。”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小会,没有对宿海集的誓言做出任何评价:“我录音了。记住你所说的,集,不要让我站在你的墓碑前播放这段录音嘲笑你。”不要给我这个机会。
他已经站在和卡沙萨潘德林接头地点的楼下。
降谷零睁眼即是日暮。
屋内昏暗一片,橘黄色的光从厚重的窗帘边缘渗进来,倒亮得森严而可怖,像是佛像上的金边抑或世界末日时熊熊燃烧着的废墟。总之没法让人联想到什么积极的方向——
“终于醒了。”那张不久前刚见过的脸可憎地立在他的床前,和他从烟花酒吧苏醒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明石龙吾正凝视着黑暗里的角落,“护照和机票已经准备好,凌晨一点四十三起飞,你惯用的武器已经托运过了海关,必要时可以去邮件上的地址提——落地后你就是降谷家的降谷零了。”
他看上去很累。虽然没有任何表现,但这是降谷零的直觉。
“为什么……不开灯?”他出声时声音沙哑到连他自己都是一愣。明石龙吾的枪口实际上是朝着空气射击,这个男人的后援已经黑进系统修改了监控。而在大爆炸开始之前,他已经按照约定藏在器材里混了出去,只是为了保证体征降到最低,他提前注射了效果近乎假死的药剂,而明石龙吾也的确如约把他带了出来。
“因为暂时不需要。”明石龙吾从善如流地开了灯,还给他递上了马克杯,一瞬间的明亮里,降谷零注意到他之前一直盯着的那个角落其实什么也没有。
“所以你竟然会浪费时间发呆?”降谷零捧着杯子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是台遵循程序的机器正忙着在日本布局,降谷家可不是什么好解决的货色,随意处理只会大规模地影响国民经济——”他猛地住了嘴。
对象错误,完全错误,明石龙吾是不会在乎这点的人,那么会在乎这点的人是谁?
宿海集。他不愿承认的答案是宿海集——可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果不其然,明石龙吾挑高了眉毛,不怀好意的调侃鲜明无比:“看来那只药剂还影响了你的大脑运转,原来还没睡醒吗?”该死的记忆冲击,鹤见业醒了,而恍惚间他竟然顺手做出了宿海集的动作。
宿海集可以照顾降谷零,但明石龙吾只能坐在旁边嘲讽。
“降谷家的资料已经在你邮箱里了,包括你的竞争对手,下飞机前必须看完删除。”他看着金发男人在屋子里活动筋骨,把新的手机卡扔了过去,“不要掉以轻心啊,波本,接下来可是你没接触过的政治斗争……一些比淤泥还令人恶心的东西。”
不见光的,不见血的,但不代表没有死亡,失败的人可能悄无声息地从世界上销声匿迹,舆论之下所有真相都被隐藏,家破人亡声名尽毁什么的也并不罕见,最糟糕的或许是降谷零再也不能拔出枪来解决威胁,组织的黑暗和政治的黑暗可不是一套规则——他最擅长的暴力和心计被折去之一,剩下的只能用话术和妥协来以退为进。
“总之,用尽全力扫平一切障碍吧,未来的降谷家主,照顾好我的东京。”冰冷的蓝眼睛望了过来,明石龙吾让笑意再次成为屏障,无坚不摧,“有些事情只能用权力去踏平,不是吗?”比如重建松田和萩原的档案,比如彻查卧底和叛徒……没有什么是轻而易举,必须有人负重前行。
降谷零忽然笑了。他终于开口做了回应,居高临下,却像是在宣告:“别开玩笑了,艾维克利尔,权力不过是工具,犯下罪行的是人而不是地位。难道你认为我会被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欺骗?”
我所深深憎恨的东西……怎么可能改变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会被权力腐蚀的人是因为过分重视它的价值。而很不幸降谷零仅仅是把它当成一个不喜欢却暂时不能扔的工具。可以的话他希望权力争夺能离他的世界远一点
在他们离开南美前,他就已经下定一切决心。
“辞职得很熟练啊,降谷君,波洛的招牌可不能没有你。”当时明石龙吾笑着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强光透过彩窗斑斓地映在白瓷杯和他的手上,“未来可不会忘记原本的手艺吧?”
那时,他们还在里约热内卢,在属于菲尼克斯的郊区安全屋里,截然不同的三月热夏,正午时的热风只能席卷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毕竟除非必要,没有人愿意这个时间点出门,一切都安静得令人心烦意乱,只有建筑工地单调、枯燥而遥远的回音。
降谷零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当然听得懂明石龙吾的调侃下隐藏着对他过去怎样的了解,他是东京的参事官,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然而对波洛咖啡厅的招牌菜这种小事都了如指掌,究其根本的唯一原因只能是他降谷零……他的过去在这个男人眼中恐怕近乎一览无余。
“明石龙吾,或者随便什么其它名字。总之,这是我对你下达的最后通牒。”降谷零心平气和地发疯,或者说,他自从做了波本以来,不发疯根本活不下来,“我的世界不欢迎你这种异类,不要再试图刺探或者探究,我不打算理解你们疯子的心路历程,正如你们无法理解道德和规则——所以我只会有一种一劳永逸的统一方针。”
“伸了一只手,我就砍掉你的头。”
他们是我的。我的东西。黑色的东西滚开。
“你不会介意吧,艾维克利尔?”金发男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的疯狂在眼眸中燃烧,底线,什么底线,他不要自己的底线,他要能看住自己的东西的底线,降谷零只有那些东西,谁敢动他就要叫那人万劫不复地下地狱。
管他是神还是魔鬼?
“别就这样碎掉啊,波本,我会瞧不起你的。”被威胁的男人微笑着喝了口咖啡,然而表情和话语毫无关系,“就这样燃烧下去吧,你会欣赏到做疯子的美好的。当你手握权力的时候,连神也要给你让路的美好——”
“执行我的计划,守护你的一切,很合算的交易不是吗?”真正的疯子这样蛊惑到。
然而有时只有疯子才能看到并说出真相。日本的年号即将变更,掌权者的更替预兆着又一轮政党的厮杀,新的混乱和机遇一起到来,凡人可没法抓住稍纵即逝的幸福,只有权力才是一切未来的保证……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入局的完美时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当然,我很满意——”降谷零面无表情地赞同,上一秒的疯狂消失得像错觉,“不然子弹已经贯穿了我们两个中一个人的头颅。”
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醒来后床前站的是明石龙吾的那种惊悚。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发疯到出现了幻觉。然而门后冒出来的宿海集让他迅速反应过来——他还在现实,并且门外还有三个假死的同期。如果卡沙萨和潘德林都是老熟人,当然可以推想当初所谓的苏格兰被两人处决……
警报拉响,混乱又一次袭击了他,而迫使他镇静的是明石龙吾关上的门。
这个原本在他印象里是冷峻负责的警官忽然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然后,他说——你好,降谷警视,我是组织的代号成员艾维克利尔,你也可以叫我明石龙吾,请多指教。
他当时冲上去就给了这个笑一拳。
然后被明石龙吾压制了,毕竟他手上还有伤,失血并不少。在那几分钟里艾维克利尔阐述了一个疯狂而缜密的计划邀请他加入。但降谷零很清楚这也是一种强迫,因为任何不势均力敌的合作本身就是一种威压,他的人质太多,而明石龙吾一无所有——所以这个看似利大于弊的计划最后获得了他的同意。
但出门对上阵平和研二询问的眼神时,降谷零很难不动摇。
他已经自诩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了,为了国家和公众的利益,他愿意牺牲自己废墟般残存的一切。但直到面对明石龙吾,降谷零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凡人。他会爱,会恨,会恐惧,会犹豫,会眷恋,会悔恨,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无畏,因为他还有渴望活下来见面的人——但对于明石龙吾来说,这些所谓的情绪都能像冗余数据一样清除,他不是无法产生,他只是遗忘太快。
降谷零不知道该先为他还是为自己悲哀。
明石龙吾在短暂的拜访后直接消失,轻巧得仿佛没有来过,而意料之中是宿海集选择私自和黑暗合作……最后是他和集一起糊弄了一切,顶着另外两个人疑惑而考量的目光,降谷零已经懒得追究宿海集到底瞒了他多少事了,无所谓了,他现在能信任的人稀少而珍贵。集是不会害他们的。
然而比明石龙吾更棘手的情况出现了,降谷零在下一秒深刻地意识到这点。但他已经站在了走廊里,和另外三个好友面面相觑。
他们似乎该笑,因为这难得的同期聚会,大家都不是对方印象里那块冰冷到不会说话的墓碑。但他们似乎又应该哭,毕竟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经历都让人完全笑不得出来。他们该哭,他们又该笑,哈,什么样的剧院才会上演这种地狱的滑稽剧!仿佛一切皆为错误,任何表情和动作都是差评的零分——
宿海集叹了口气,第一个投降:“有人饿了吗,早餐想吃什么?”
去他妈的过去,他们只需要看向未来。
萩原研二抓紧时机火速举手:“我要吃日式早餐,里约根本没有地道的味增汤喝!”
“你知道还叫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一个——”
“那我要吃小羊排,这里的主厨做的都没有集当年做的好吃。”
“谁家一大早吃小羊排啊!”
“那么,就先这样。”叮,明石龙吾放下咖啡杯,随手扣上了一旁的鸭舌帽,起身直接走向了大门,“祝我们武运昌隆——”
“等一下。”
降谷零忽然从凝滞中抬头,“虽然这件事毫无人性到我觉得一般人不至于做得出,但一想到是你在执行……我觉得很有必要再证实一遍这个问题。”
“明石龙吾,你发誓你会告诉他们真相的,对吗?”他笑着凝视着离开者的后背,然而等到的是令他甚至产生了诡异心安的沉默,明石龙吾在考虑措辞,所以他果然考虑过。
“所以你想阳奉阴违,背着我把我的朋友们全部隐瞒。”降谷零只能说果然——他甚至没有力气愤怒,毕竟谁会对着石头或者墙壁发疯,无效到令人疲惫,“原因,理由?你能给出多理智的理由?”
明石龙吾依然没有转身,在降谷零看不见的地方,他握住门把手的手绷紧了一刻:“如果你暴露了,而他们一直一无所知,那么在审讯中他们的痛苦和回答将是真实的,看在他们的能力上,组织会让他们活下去。”永远不会发生最坏的结果,因为每一个池青都将会是最后的保障……但没有人知道。
“我以为你能理解的。”他终于转身了,脸上是真实的困惑和不解,“永远都是被丢下的,永远都是被隐瞒的。难道你不会愤怒或者伤心吗,不会自我怀疑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就不会一刹那产生不如以牙还牙的想法吗——”
“够了!”降谷零低吼。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建筑工地的金属敲击声还在回荡。明石龙吾看着那个垂下头的人。
“我很清楚,我是个人,有些人本性的恶念和想法,是难以控制的——比如报复,比如绝望,比如自暴自弃,比如怨恨。”怨恨自己……也怨恨他人。他的目光游移着穿过空气,沉浸到回忆中去,对自己下了狠手剖析后,每一个字都像浸着心头血,“但我更清楚,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是什么滋味。”
“我尝过了,就不愿他们再尝。”
降谷零平静地抬头,面部线条绷紧到坚硬。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如果明石龙吾敢阳奉阴违,那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进行他曾经认为可耻的迁怒和报复,而他是这个计划绝对的主角,明石龙吾无法找出第二个人替代的主角。
于是最高超的骗术师第一次被迫体会到了失败。
“那就如你所愿。”明石龙吾离开前摇头,“只是弱点这么明显的话,希望即使到了那片淤泥地里,你也能坚守住这份信念……”不要变成自己都厌憎的模样啊。
门关上了他的影子,热风从房间里唯一的活物上沉默地流过,房间里灿烂的阳光灼热如黄金,金发青年凝视着虚空。
我不会输的。他掐住自己的手,低头看向小臂上的伤痕。我不会输的。
我是降谷零,我是安室透,我是波本,我是承载着希望也追逐着希望的人,是有人在等我回去的人,是在黑暗里已经绝望过这么多年的人。我曾经是那个永远第一永不言败的降谷零。
所以我绝不会输。
◎作者有话要说:
*降谷零到最后已经磨没了脾气,嘶,不过这也有利于接下来的计划,祝他好运吧(望天)不知道你们能不猜出来他要去干嘛。至于明石龙吾只能说你们注意一下我很少写他的视角和心路历程,不要被表面完全骗到啊
“欢迎回来——”
敲着键盘的黑发男孩熟练地说出第二遍问好,屏幕上切过各个方位的摄像头,“集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去给龙吾帮忙了?”他眼角的余光里只有松雪幽一个人。
“准确的说,他是去给降谷零帮忙的。”松雪幽径直走向沙发上沉睡的人,那具身躯正肉眼可见地清浅呼吸着,不再是死尸般的状态,“已经激活了吗,他这是……睡觉?”太难得了,他竟然能看见另一个自己睡着的样子,换句话来讲,恐怕池青也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安然入睡。
深黑的长发末梢垂落在羊毛地毯上,阳光从毯子上横过,池青扫了眼那张放松的脸,平和得令所有熟悉他的人惊奇:“嘘,小声点,反正现在暂时不需要新的支援,而等他苏醒后——不管是我们还是组织,谁都不会有这样安稳的日子了。”唤醒鹤见业,等于给地狱犬松开辔头,多亏了组织的「悉心培养」,布尔盖最普遍的战斗姿态是杀到在场没有可以直立行走的活人为止,那种深植于本能的渴血……池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及时叫停鹤见业,同化的力量无可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