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稚却似对此毫无所知一般,只知道抱紧另一只手中的陶罐。
——自从“盗贼”一事结束后,蛊虫便已侵入心脉,此时慕厌舟不能用内力,也不知道宋明稚就在徽鸣堂的正厅里。
齐王殿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徽鸣堂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宋明稚将瓷罐紧紧抱在怀中,一时间,竟然听不到除了慕厌舟以外任何人的声音。
直到几息后。
周太医快步走出了稍间,去正厅内取药箱。
他刚绕过屏风就看到了站在桌边的宋明稚,同时开口,唤回了对方的注意力:“齐王妃?!”
宋明稚周身的血液,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他将视线落在了周太医的身上,朝对方点头道:“太医。”
说着,便快步走上前去,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对方:“这是蛊母。”
直至抬手的这一瞬间,宋明稚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不复往日的从容与镇定。
自己在恐惧……
历史早就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了变化。无论是周太医还是自己,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发生什么。
出生于乱世的宋明稚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甚至还曾坦然赴死,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竟然找回了被自己遗忘多年的恐惧。
宋明稚不想要慕厌舟出事。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因为齐王殿下未来将会重整河山,或是成就千秋盛世,更不是因为自己早已经将他当作了未来的君主。
而是,单纯因为自己的本心……
周太医立刻抬手,将宋明稚的瓷罐接了过去。
宋明稚虽然对蛊毒稍有了解,但是他也并不是什么用蛊高手,留在徽鸣堂内,非但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反倒有可能帮倒忙。
宋明稚轻咬下唇,简单朝对方道:“蛊母已经送到,后面的事情就麻烦周太医您了。”
说着,便将蛊母交给了周太医,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意料之外的是——
还没有等他跨过门槛,离开徽鸣堂。
原本应该回到稍间内,或是整理药箱的周太医,忽然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处事向来很圆滑的他,忽然开口,朝宋明稚说了句题外话:“齐王妃不进去看一看殿下吗?”
“我……”
宋明稚正想说些什么,周太医忽然抬手,抚了抚胡须。他放轻了声音,略有些突兀地朝宋明稚感慨了一句:“齐王殿下,很在意王妃啊。”
却像一点火星在宋明稚的心中,一点点蔓延了开来。
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齐王殿下,可是……宋明稚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想去看慕厌舟,陪对方一道渡过难关。
宋明稚攥紧了手心,缓缓地回过身来:“我……”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徽鸣堂内忽然传来了一声:“阿稚,不必。”
他的语气略带几分惊讶,可是转眼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闻声,不只宋明稚,就连方才提议的周太医,也略显意外地转过身,朝着徽鸣堂内看去。不过短短几息,他便反应了过来——齐王殿下或许并不想让王妃看到自己不那么光鲜的样子。
周太医的心中不由一惊:这还是齐王殿下吗?!
西稍间内,慕厌舟笑着摇了摇头。
他垂眸打断了宋明稚的话:“解蛊只需要一个时辰。”
宋明稚不由点了点头:“对。”
无论是周太医,还是送蛊母来崇京城的珈洛,此前都曾说过——假如一切都顺利的话,不过一个时辰,便能解开蛊毒。
“这段时间,劳烦阿稚守在府内,”慕厌舟略带笑意的声音,再次传到了他的耳边,“若是有人来府上,还要拜托阿稚替我应付一番。”
现如今齐王风头正盛,今日虽然下着大雨,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官员来府上“探病”,或是有纨绔来这里找慕厌舟喝酒、闲聊——身为齐王妃,宋明稚的确是最适合处理这类事的人。
与方才交代“身后事”不同的是,此时的慕厌舟表现得像是不知道解蛊一事有多么凶险一般。他的语气格外轻松,所讲的事情,也不再是什么生生、死死。
宋明稚好像在这一刻明白了慕厌舟的意思——他不想自己为他而担心。
徽鸣堂外的大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宋明稚不知道什么时候蹙在一起的眉,终于一点一点舒展了开来。宋明稚松开了手心,他转过身隔着屏风,朝着徽鸣堂内看去。接着,轻轻地笑了一下,朝慕厌舟道:“好。”
“我在府内等殿下,”宋明稚的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坚定,“我们……一个时辰后见。”
慕厌舟笑了一下,轻声道:“好,一个时辰后见。”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时间还早,在王府里大多数人的眼中,闲在府内养伤的齐王殿下,应该还在睡懒觉才对。
早已经习惯了他作息的下人,正像往常一样在别处等待着他的传召。宋明稚离开徽鸣堂后,便坐在了前院外的花厅内,假装悠闲地用起了早膳来。
初秋还在下雨的清晨处处透着寒意。
唯独花厅里的那个小泥炉上,温着的奶酒,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宋明稚披着件雀蓝色的外袍,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一边吃府内那几名西域厨师做得早膳,一边欣赏着窗外的雨景。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可是,只有宋明稚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经随着窗外“噼啪”的雨声,乱了个彻底。
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可是徽鸣堂内,依旧没有半点的声息。
宋明稚不由攥紧了手中的金盏。
他默默咬牙垂下眼眸,想要随便找一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过度紧张的情绪。可是还没等宋明稚找到什么有趣的事,视线便落在了手里的奶酒中。
……做这些饭菜的厨师,是齐王殿下专为自己所找的。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宋明稚,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杯中的奶酒,也随着他的动作,在金盏中晃荡起来。
宋明稚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慕厌舟的照顾。习惯了……他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角角落落。
“咚,咚——”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钟声。
崇京城内每天早晨都会用这样的钟声来报时。
而就在钟声响起同一时间,随宋明稚一道等在这里的元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他一声:“王妃,可要派人去看看?”
宋明稚缓缓握紧了手里的金盏。
他犹豫片刻,朝着元九摇头道:“暂时不用。”
齐王府内人多眼杂。
从花厅到徽鸣堂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被不知情的下人看到这一幕,说不定还会惹出麻烦,甚至……那些还没有被遣散出王府的眼线,也会收到消息,并察觉到异样。
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
元九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站回了刚才的位置:“是……”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就像檐上的流水,嘀嗒着落地消失不见。报时的钟声也不知何时被大雨声所淹没,散了还干干净净。还不等宋明稚放下手中金盏,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听到花厅外,传来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
有一名侍从撑着把油纸伞,冒着大雨快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如果宋明稚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背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灰衣,身材矮胖,看上去身份不低。
凤安宫里来人了?
宋明稚的心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按照珈洛的话,蛊毒一个时辰就能解开。如今他说的时间已经过去,可是徽鸣堂内仍然没有一点动静……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宋明稚:解蛊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顺利,甚至有可能出了意外。
皇宫里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天早晨,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宋明稚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金盏,他调整表情,假装困惑地朝着花厅外看去:“这位是?”
花厅再往后走不远便是徽鸣堂。
看到这名灰衣太监,元九脸上的表情虽然分毫不变,但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鼓来。同时,忍不住抬眸,朝着宋明稚看了一眼。
身着灰色锦袍的太监快步上前,朝宋明稚行礼道:“奴才参见齐王妃——”
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周遭寂静,这名太监的脸上写满了“圆滑”与“不好对付”。
宋明稚默默地打起了精神,他朝对方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同时略带疑惑地朝来人看去,“不知这位公公,一大早来齐王府有何贵干?”他的神情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元九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将视线收了回来。
宋明稚话音落下,那太监立刻回答道:“回齐王妃的话,远霞县与附近几个州县,将最近这段时间赈灾的情况和消息传到了京城来。圣上让齐王殿下稍后进宫,去海宣殿内,一道商谈此事。”
宋明稚:“……!”
竟然是那昏君来找齐王入宫谈正事。
这种情况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宋明稚没有料到,第一次发生竟会是今日。
宋明稚迅速垂下眼眸,他思考片刻,随口朝眼前那名太监问道:“圣上说没说具体什么时候进宫?”
“回王妃的话,圣上没有说过,”太监停顿片刻,摇了摇头不确定道,“大概要等圣上用过早膳之后了。”
宋明稚点了点头:“这样啊。”
不同于齐王殿下,老皇帝是真的沉迷享乐。如今,朝堂虽内忧不断,可是凤安宫中仍然夜夜笙歌,那昏君本人并不急着上朝,所以也就不会早起。
听到那太监的话之后,宋明稚终于将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他想了想,假装随口朝太监道:“好,你先回宫去吧,凤安宫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不过此时殿下还在休息。等到他起来之后,我便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殿下。”
话音落下,太监忽然抬起了头来:“启禀王妃,奴才是照陛下吩咐出宫传信,必须亲口将消息,传到齐王的耳边。”他的态度格外坚决,并没有离开王府的意思。
宋明稚轻轻垂下了眼帘:“公公的意思是?”
来人又行了一礼,朝宋明稚说道:“奴才只是想亲口将此事传给殿下,还请王妃不要误会。”
这名太监来者不善……
他虽然不知道慕厌舟现在在做什么,但是从宋明稚的话语里面捕捉到“王妃不想要人见齐王”的信息后,他便立刻不依不饶了起来。
宋明稚蹙了蹙眉:“哦?你是要让我叫殿下起来听你说话?”
太监立刻磕着头,诚惶诚恐道:“奴才并无此意,奴才只是……实在不敢违命,此事关系朝堂,若出什么差错,奴才担不起那个责任啊……!”
宋明稚读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身处于京城,太监自然也听过齐王与王妃恩爱的事迹。可朝堂之事毕竟意义非凡,来人也不确定,宋明稚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替齐王在大事上做决定。
——换句话说。
他不太清楚宋明稚的话到底管不管用。
此话也算合理,当今圣上无论宠幸哪一个妃嫔,都不会允许对方掺和朝堂之事……甚至就连当年的贤平皇后也不例外。
宋明稚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
元九也跟着拖延起了时间来:“呵,你是觉得王妃说话不顶用吗?”
宋明稚也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接着,慢慢站起身来,朝着窗外看去。
宋明稚笑了一下,语气颇为自然道,“我与殿下是一家人,我的话自然就是齐王殿下的话,怎么?”说话间,他已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跪在地上的那名太监面前,沉声道,“我就不能替殿下收信了吗?”
宋明稚没有低头,甚至不曾垂眸。
他的语气中略带着几分任性之意。
然而,落在众人的耳边,却半点也不叫人厌烦。
毕竟,崇京城内人人都知道,齐王对王妃情根深种,他就算是任性也有任性的资本。
“可是……”太监还是不肯轻易离开,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守在齐王府内,等慕厌舟“睡醒”,将话传到对方的耳边。
宋明稚默默地咬了咬牙。
在众人心中,出身西域贵族世家的原主,原本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如今……自己既然已经背上了任性之名,那还不如任性个彻彻底底。
宋明稚连看都不再多看那太监一眼,随口道:“陶公公怎么不在?”
那太监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同宋明稚解释,可是还不等他开口问,站在厅内的人已直接朝元九吩咐道:“去将陶公公叫来,让他来王府听听,看我究竟能不能替……”
话说到这里“齐王殿下”四个字已经到了宋明稚的嘴边。
可是他并没有将这四个字说出口来,而是停顿片刻,笑了笑继续道:“替珩玉……说话。”
“珩玉”是齐王的表字。
宋明稚的话里满是底气,一听便是被齐王宠在心上的人。
寒气顺着地砖,经膝盖蔓向周身。
太监咬紧牙关,而同在花厅中的元九,已经高声应下了宋明稚的话,快步朝着府外而去。
在他背后——
花厅外的众人,终于在宋明稚目光扫来之前低下了头去。
齐王妃这是恃宠生骄啊!
也不知道殿下平日里是怎么捧着王妃的。
宋明稚注意到了众人的视线。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而是微微蹙眉,任性道:“怎么?我和殿下之间,还要分个清清楚楚吗?”
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起来。
宋明稚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前院之中,甚至于落进了徽鸣堂内。
侍从摇头如捣蒜:“不不不不……!”
宋明稚笑了一下,任性道:“那就好。”
说着,便重新端起金盏坐在了桌边——齐王殿下今早不在自己身边,自己便要接过他肩上的担子,在众人的面前演个明明白白。
而若是演的话,没有什么比“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的王妃,更符合自己的身份。
宋明稚的五官原本就明艳。
平日里冷静、从容之时,或许看不出什么。
但是今日,说起这些话来,简直是将任性、骄纵这些词写在了脸上。
虽然有些不符合时宜。
但是元九的心中,还是冒出了一句话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第64章 要抱抱
桌边的小泥炉,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手捧着金盏的宋明稚,并没有让跪在地上的太监起来的意思。他轻抿了一口奶酒,随口道:“不知这位公公,从前在何处服侍?”
宋明稚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是他的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后,却被自动理解成了——齐王妃这是要记黑账!
那名灰衣太监抬眸看了他一眼,用尖利的嗓音答道:“回齐王妃的话,奴才良全,平日里都在安云殿内当值。”
宋明稚喃喃道:“安云殿……”
“安云殿”是当今圣上的寝殿,也是他平日里的玩乐之所。能在这里侍奉的人,十有八九都与严元博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如今齐王殿下风头正盛。
眼前这个名叫“良全”的太监在“得罪”了自己以后,仍旧一脸淡定,没有半分的慌乱甚至于紧张……这明摆着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人可靠。
那人除了严元博以外还能是谁?
不过转眼的工夫,宋明稚便明白了眼前的太监为什么会无所顾忌地和自己对着干。
大雨虽已经停下,但是入秋后的崇京城,仍处处都是湿寒之意。
宋明稚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湿意。但此刻的他,却觉察不到一丝寒气。
宋明稚问过良全之后便不再理会他。
转而将人晾在一边,抬眸朝着窗外看去。他一边于心底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一边估计着元九的速度:如今一个时辰已经过去,谁也不知道齐王殿下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保险起见,元九一定会在路上拖延时间。
可是,齐王府距离凤安宫实在太近。
就算元九有意拖延时间,也没有办法拖延太久。
等陶公公来到府上……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泥炉里的炭火已经燃尽,铜锅里的奶酒,不再像刚刚一样不断地咕嘟冒泡。见状,守在一旁的下人,立刻按照惯例上前收走了桌上已经凉掉的早膳。同样是在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良全,又一次缓缓抬起眼眸,他朝宋明稚行了一个大礼,小心问道:“王妃,齐王殿下还没有醒吗?”
话音落下之后,还不等宋明稚回答,他便苦笑了一下,朝着花厅内的人拱手道:“再过一会,圣上就要去海宣殿了,若是让圣上等,恐怕不大好啊……”
良全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
但是话语里的阴寒与探究之意,却还是落在了宋明稚的耳朵里。
宋明稚冷冷地瞥了良全一眼,便将视线给收了回来。他自侍从手中接过热茶,透过氤氲的热气,藏起了眸内的担忧。
一个多时辰了……
齐王殿下那里究出了什么问题?
宋明稚并不怕眼前这个严元博手下的太监,此刻,他唯一担忧的,只有慕厌舟的安危。
今早,齐王府内的气氛稍有一些严肃。
花厅里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座王府,如今人人都知道宫里来的那个太监,不小心触到了王妃的逆鳞,将王妃的脾气激了出来。
往来花厅的下人,动作都变得格外轻缓,生怕一不留神,惹得宋明稚不悦。
秋雨又下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生炭火的花厅里竟是寒意。方才气焰还颇盛的良全,身体已经因为这阵寒意而发起了抖来。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王府的花厅外终于又一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齐王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陶公公的声音穿过花厅前的游廊,落在了宋明稚的耳畔:“良全办事不力,该罚该罚!”
说完,他便快步上前朝着宋明稚行了一个大礼——陶公公显然已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宋明稚“发火”的消息。
陶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与齐王关系也算不错,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宋明稚终于起身,朝着花亭前看了过去,“陶公公不必多礼,快先请坐,”继而转身朝刚才来到花厅的阿琅吩咐道,“给陶公公倒杯茶来。”
陶公公连忙拱手再次行礼:“实在是打扰王妃了。”
说完,终于坐在了花厅内。
他抬眸默默地观察了一眼宋明稚的表情,并没有着急让慕厌舟进宫说正事,而是试探性道:“良全他……”
宋明稚平常虽然不怎么让下人贴身伺候,但是齐王府内的侍从都知道,他绝不是那种喜欢为难人的人。
方才自己的反应已经有些太过强烈,如今也该见好就收了。
宋明稚轻轻叹了一口气,稍微放缓了几分语气:“我和珩玉……齐王,是一家人,我的话就是齐王殿下的话。这一点就算殿下在这里,也不会否认。良全作为一个外人,一言一行实在是有些煞风景。”
说完,还轻轻地哼了一下。
他身上那股子娇蛮之气,也因此而显得愈发清晰。
听到这里,陶公公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王妃的气,已经消了一小半。同时默默在心中,将宋明稚今日的行为,归咎于他这是被齐王殿下给宠坏了。
“是是是!”
陶公公立刻剜了一眼良全,蹙眉道:“下回长点眼色!放眼整座崇京城,谁不知道齐王与王妃恩爱不疑,这种事情还要我教?”
良全咬牙,朝着两人行了一礼。
而见宋明稚有消气的迹象,还有正事要做的陶公公,终于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转过身朝宋明稚笑道,“王妃,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奴才刚刚出宫的时候,圣上已经醒来了,过上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去海宣殿内听京畿附近州县的官员,汇报近日以来赈灾之事。按照时间算,齐王殿下也该起来准备了,”陶公公脸上表情稍有些为难,“毕竟,不能让圣上久等,您说是不是吗?”
宋明稚叹了一口气:“陶公公此言有理。”
见宋明稚松口,陶公公立刻乘胜追击道:“既然如此,不知可否劳烦齐王妃,去徽鸣堂内,提醒殿下一番?”
皇帝并不是勤政爱民之人。
今日听询赈灾情况,对他而言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升了上来。
齐王殿下若是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不满……
况且,陶公公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假如自己依旧不为所动,那也是将“心里有鬼”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宋明稚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的确不早了,”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站起身来,朝陶公公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徽鸣堂内看看殿下,叫殿下起来先用早膳。”
陶公公立刻行礼道:“实在是麻烦王妃了!”
这座花厅与徽鸣堂相隔不远。
坐在花厅里面,甚至能够看到徽鸣堂前小院的院门。
宋明稚走出花厅后,立刻压低了声音,朝慕厌舟手下的一名侍从问:“齐王殿下现在如何?”
说话间,他不由攥紧了手心。
侍从轻轻摇了摇头,朝宋明稚答道:“回王妃的话,徽鸣堂还没有开门……现下,我也不知齐王殿下的蛊虫究竟有没有解开。”
秋雨“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走出屋檐之后,宋明稚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打伞。
雨滴落在了他的发间,顺着绸缎一般的浅金色长发,滑向了脖颈,寒意在刹那之间自此蔓延向全身。
宋明稚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他放缓了脚步问:“解蛊花了多久?”
侍从的语气颇为沉重:“一个半时辰了……”
宋明稚低声念道:“一个半时辰。”
齐王殿下身上的蛊毒,能够顺利解开吗?
雨势忽然变大了几分,侍从连忙从旁边人的手中接过雨伞,将它送到了宋明稚的手中。纸伞挡住了宋明稚眼前的光亮。上一世的历史,毫无预兆地再一次浮现在了宋明稚的心中……历史上的齐王殿下,算得上是英年早逝。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体内的蛊毒。
也不知道历史上的齐王殿下,究竟是没有找到蛊母,抑或是……找到了蛊母,却没能顺利解开体内的蛊毒?
宋明稚的心重重地向下坠去,好似天边的雨滴一般,砸落在了地上。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不好的可能……
徽鸣堂前的小院外。
两名侍从,正忍不住窃窃私语道:“……我之前一直听人说,齐王妃人很好,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恃宠而骄难伺候的主。”
另一人“啧”了两声道:“也不知道齐王殿下知不知道他这一面。”
说话间,宋明稚已经打着伞走到了院前。两名侍从立刻意味深长地交换起了一个眼神,闭上了嘴巴。
——周围尽是雨声,他们不觉得宋明稚能透过这雨声,听到自己方才的话。怎料到,就在两人话音落下的下一刻,背后的院门,竟然“吱呀”一声敞了开来。
侍从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咳咳咳……”
一袭青衣的齐王慕厌舟,缓缓推开院门走了出来:“恃宠而骄?”
慵懒、散漫的声音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前院,落到了花厅之中。油纸伞下,宋明稚的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伞柄,一时间,竟然难以确定耳边这熟悉的声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慕厌舟再一次开口:“如果这就算恃宠而骄,那只能说……本王对阿稚,还是不够好。以至于他就算发火,也没有人害怕。”
“砰——”
纸伞从宋明稚的手中坠了下去。
重重地跌落在了这满地的积水,与叫不上名字的落花之中。
他抬眸朝着慕厌舟看去:“殿下?”
连宋明稚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睛里,忽然因为慕厌舟的到来而漾出了浓浓的笑意。
在顷刻间,驱散了满天的阴云。
慕厌舟眼前的天光,似乎也随着对方这一笑,而变得明亮起来。
他笑着看向宋明稚:“方才不是还叫我珩玉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懒倦之意,听上去像是真的刚才从睡梦中醒来一般。话音还没有落下,慕厌舟便轻轻朝着宋明稚所在的方向,抬起了手来。
宋明稚踏过满院的积水与落花,快步向前紧紧地将自己送入了慕厌舟的怀中。他用力抱住了眼前这道浅青色身影,片刻过后,终于低声道:“我还以为是错觉。”
他的身体,正在轻轻地颤抖着。
慕厌舟垂眸看向宋明稚的发顶。
冷茶色的眼睛里,满都是化也化不开的温柔。
慕厌舟低头吻过宋明稚的发顶。
他一边轻轻拂动着披散在宋明稚背后的长发,一边放低声音,在对方的耳畔安慰道:“阿稚受委屈了。”
宋明稚的声音闷闷的:“殿下没事就好……”
花厅里的二人看到了慕厌舟,此时皆起身朝这里走来向他行礼。
慕厌舟看都没有看两人一眼。他笑了一下,哑着声道:“放心,未来我再也不会让阿稚等这么久了。”
这是他的许诺。
第65章 酸酸的
良全的眼珠子,随着行礼的动作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今日来齐王府前,严丞相特意派人叮嘱他,一定要仔细观察,看看齐王的身上究竟有没有什么异常。
今日见宋明稚百般阻拦,良全还以为齐王是出了什么差错,或是不在王府。怎料慕厌舟竟然光明正大地从徽鸣堂里面走了出来!
难不成他刚才真的只是没有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