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堂中人则一方面震惊他身上的变化,一方面马不停蹄地带着各种好东西,来齐王府中“探病”,最差也要在齐王的面前混个脸熟。
——如今,朝堂中人都听说了皇帝有意让慕厌舟统率禁军一事,这在他们的心中,与将慕厌舟定为太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慕厌舟如今还在府内养伤,并不方便见客。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王府内的珍稀药材、奇珍异宝堆积成山。
短短的几天的时间,朝堂中叫得上名字来的人,都已经在齐王府内逛过一圈。
唯一一个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便是左相严元博——皇帝如今非但不再像往常一样信任他,甚至还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严元博虽然比任何人都想来王府内找慕厌舟,但只能按兵不动,待在自己的府邸内。
崇京城这场秋雨一连下了几日。
等到雨停之时,空气中已再无一丝燥热之意。
戌时,徽鸣堂。
最后一个来找慕厌舟“探病”的官员,终于离开了王府。元九立刻将端来一碗汤药送到了慕厌舟的手中——最近这段时间,周太医经常会借着“为齐王换药”这个理由,正大光明来到王府,为慕厌舟施针,稳定体内的蛊虫。但是,慕厌舟前段时间,消耗了太多内力,蛊虫也因此变得格外活跃。
这不是一次两次的诊治,可以起到成效的。
“咳咳咳……”
慕厌舟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一直待在徽鸣堂,陪慕厌舟一道见客人的宋明稚,走上前送上果脯。他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句:“齐王殿下。”
慕厌舟将果脯放入了口中,伴随着那股酸甜的滋味问他:“怎么了,阿稚?”
宋明稚上前接过药碗放在了桌上。
同时,将视线落在了慕厌舟背后的床榻上,故作严肃道:“殿下身上有伤,一定要避免磕碰。我想……不如这段时间,我们先分开休息?等殿下身上的伤好后,再说其他?”
为了方便养伤和诊治,慕厌舟最近一直在徽鸣堂内休息,宋明稚也随他一道住在了这里。按理来说,徽鸣堂内的床榻,要比远霞县那座别苑中的床宽敞不少,可是……本该习惯了同床共枕的宋明稚,只要一想到那日慕厌舟在皇宫中说的话,就会莫名地心虚。
真是奇怪……
宋明稚强压下心头的情绪,一脸真诚地朝对方看去。
慕厌舟却缓缓地蹙起了眉:“阿稚要回酌花院去吗?”
或许是因为宋明稚正心虚,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慕厌舟这番话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委屈?
宋明稚立刻解释道:“我怕不小心碰到殿下的伤处。”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的元九,已经默默上前收走了药碗,转身退出了徽鸣堂,甚至还不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屋门。
宋明稚则假装忙碌,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了慕厌舟手中。
慕厌舟接过了茶盏,并没有喝。
他忽然垂眸看向宋明稚的眼底:“阿稚睡觉的时候,向来不会发出任何的动静。”
宋明稚默默移开了视线:“我……”
他觉得,齐王似乎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就在宋明稚纠结,还能找什么理由与慕厌舟分开住的时候,对方竟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齐王殿下同意了?!
宋明稚对有些震惊地抬眸朝他看去。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楚慕厌舟的表情,便见对方的手指又一次轻颤了起来。
不,不是轻颤……
慕厌舟一时间竟没拿稳手中的茶盏,“砰”一声让它掉在了地上。
如今,大雨已停,轻响声在傍晚显得尤为刺耳。就连守在徽鸣堂外的元九,都没能忍住转过身轻声问了一句:“殿下,您怎么了?”
慕厌舟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咳咳……蛊虫似乎又有些活跃。”
宋明稚:“!!!”
这几日慕厌舟体内的蛊虫发作,的确没有什么规律。
宋明稚立刻放向了手中的茶壶,下意识将手指,轻搭在了慕厌舟的腕上,按照那日周太医所讲的那般,暂时用内力为他安抚起了体内的蛊虫。
只顾着关注慕厌舟身体的他没看到:对方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
慕厌舟的脸上,明明没有半点因为蛊虫而难受的样子,嘴上却一边咳一边道:“咳咳……阿稚回酌花院,的确能休息得更好一点。但是,近日我体内的蛊虫不怎么安分,咳咳咳……以防万一,爱妃不如先留下来?”
宋明稚的内力,如被阳光晒热的溪流一般,散向了慕厌舟的经络。
着急为慕厌舟压制体内蛊虫的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对方这番话。而慕厌舟则在这个时候,轻轻牵住了宋明稚另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道:
“怎么办?”
“本王现在好像有些离不开王妃。”
宋明稚的内力随呼吸一道乱了一瞬。
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方才还如涓涓细流一般,在慕厌舟的经脉中游走的内力,已略微失控窜向了别处。宋明稚只一刹那便反应过来,收回了内力,但是他身边的慕厌舟,仍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咳咳……”
宋明稚:“……!”
他立刻将手放了下去,“抱歉,殿下,”宋明稚被吓了一跳,他无比紧张地将视线落在了慕厌舟的身上,“殿下可有哪里不适?需要我去找周太医来府上吗?”
宋明稚眼底里的愧疚即将凝为实质。
见状,慕厌舟终于摇头道:“咳咳……暂时还好,”他停顿片刻,终于无辜地看向宋明稚,“只不过,阿稚今晚恐怕必须留在徽鸣堂内了……若是稍后有什么异常,还得麻烦阿稚去找周太医来。”
宋明稚当即点头道:“自然!”
一人做事,一人当,方才出了错的宋明稚,自然不能将慕厌舟一个人抛在徽鸣堂内。
见他点头,慕厌舟终于停下了轻咳,假装无奈地说:“实在是麻烦阿稚了。”
徽鸣堂里的东西,都因慕厌舟的喜好,沾染了淡淡的水沉香味。
如今,夏季已经悄然结束。
房间也换上了更厚的被褥,稍有些怕冷的宋明稚,整个人都埋进了被窝里,只将鼻子以上那半张脸露在外面……此时,他已经被那淡淡的水沉香味所包裹,就好似陷入了慕厌舟的怀中一般。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宋明稚明明已经很困,但是半天都没有睡着。
也不知道慕厌舟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
他忽然轻声朝宋明稚问:“述兰的秋天是不是比崇京还要冷?”
齐王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宋明稚虽然出生在京城,从未去过述兰,但儿时常常提母亲提起那里。早已生出困意的他,迷迷糊糊地回答道:“是,若是在述兰,再过一个月恐怕就要下雪了。”
宋明稚的声音因为困倦而带上了几分鼻音,慕厌舟笑了一下:“阿稚儿时如何过冬?”
过冬……
宋明稚并没有这样的经历。
他只好借着困意含糊道:“……小时候的事情,已经有些想不清楚了。”
宋明稚以为慕厌舟会结束这个话题,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阿稚想不起小时候的事,那我就和你说说我的。”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说道:“我儿时可比五皇子可怜多了,可惜阿稚没有见过。那个时候,母后还有身边的人,一边盯着我读书、习武,一边时刻注意,看我有没有装出朽木的样子来,行事稍有不妥便要挨罚……”
说来也怪,原本怎么也睡不着的宋明稚,竟然随着慕厌舟的话,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同时,迷迷糊糊地想……齐王殿下为什么要同自己说小时候的事,只是因为他也睡不着觉吗?
不知何时,宋明稚耳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宋明稚以为慕厌舟也终于要睡着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生出了一阵痒痒的感觉。
慕厌舟抬手偷偷捏了捏宋明稚的脸颊。
“怦怦,怦怦——”
宋明稚的心重重地跳了起来。
藏在被窝里的手指,不禁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刹那之间,困意全失。
最近一段日子,来齐王府“探病”的人实在太多。
如今,慕厌舟虽在有意接触朝堂各方势力,但是像这样无聊的应酬,多了还是会让人感到厌烦。
再加上,慕厌舟已经在王府内休养了好几天,现在也到了应该出去走走的时间。
按照时间推测,醉影楼的老板珈洛到了快回到京城的时候,宋明稚这一日,早早便出门前往醉影楼打探他的消息,慕厌舟也跟着宋明稚一道离开了齐王府内。
如今的“齐王”,已不再是众人心中那个朽木,慕厌舟也有意低调行事。两人并没有像上回一样乘坐王府内的马车,宋明稚甚至还有意遮住了自己过分有辨识度的长发。
一切都非常顺利……
直到他们走出醉影楼,遇见盗贼的那一刻:
“抓贼啊——”
“快!有人抢钱!”
惊呼声打破了上午南市的寂静。
宋明稚刚走出醉影楼,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灰衣,身材消瘦的男子,正朝着自己和慕厌舟所在的位置跑来。
他立刻蹙眉道:“殿下,当心!”
宋明稚的话音刚落,那个男子已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此时,元九已经将马车赶到了醉影楼前,眼看来不及绕过马车,男子忽然咬牙朝着宋明稚和慕厌舟而来,并作势要推开二人。乍一眼看去……眼前的人似乎只是一个慌不择路的盗贼,但宋明稚却一眼看出:来人似乎有武功,并且武功不低……
他慌不择路朝着此处而来——
宋明稚话音刚落下,那名盗贼已经伸手朝着慕厌舟推去,同时大声喊道:“快让路!”
宋明稚不禁眯起了双眼,将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灰衣人随手向前一推,好巧不巧朝着慕厌舟的肩上落了过去,眼看便要碰到他肩上的伤处。
同在此时,慕厌舟也反应了过来:“阿稚,后退——”
他并没有回手,而是迅速调动内力,想要移开脚步,躲开对方的动作,同时制造出盗贼没能推稳的假象。
下一刻,变故突生。
慕厌舟刚刚侧过身,便将手按在了心口处,手指竟也跟着微微颤了起来。
他并没能使出内力。
宋明稚:“!!!”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眼看那人的手,即将触到慕厌舟的伤处,站在慕厌舟身边的宋明稚,立刻用力将身边的人朝着自己拉了过来。两人的身体随即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而那名盗贼也没能收住力,踉跄着差点摔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站稳,随宋明稚和慕厌舟一道来南市的侍从便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了地上。
宋明稚立刻转身,悄悄将手按在了慕厌舟的腕上,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感觉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下,远处的盗贼便“哎哟”痛呼了一声,并大声道:“大人饶命,饶命啊!小的只是,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还请大人们手下留情啊。”说话间,他已将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荷包扔在了地上,“砰砰”朝周围侍从磕起了响头。
他乍一眼看去与普通的盗贼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直觉告诉宋明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眼前这个所谓的“盗贼”,武功不错。他刚刚那一招,目的看上去竟像是……借着推搡的动作,等着齐王向自己还手。
练武之人都有直觉与本能。
大部分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回手,或许只有自幼便学着如何“装朽木”的慕厌舟,才能做出其他的选择。
想到这里,宋明稚的心不由一沉。
他转过头朝侍从吩咐道:“将他押回府内!”
“遵命,王妃!”
慕厌舟也在此刻重重地咳了起来,并低声朝宋明稚道:“咳咳……旧伤似乎有些不妙,恐怕要叫周太医来府上走一趟。”
说话间,他的嘴里竟生出了一阵淡淡的铁锈气。
慕厌舟嘴里说的虽然是“旧伤”,但宋明稚却在触到慕厌舟脉象的那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慕厌舟体内的蛊虫,又开始活跃了,他方才便是因此没能使出内力。
宋明稚咬牙道:“好。”
说着,立刻同慕厌舟一道登上了马车,叫人将周太医从宫中请了出来。
一个时辰过后,齐王府。
周太医从慕厌舟的腕上放下手指。
他轻轻地抚了抚胡须,面色有一些难看,语气也颇为沉重:“若我的推测没错,齐王殿下体内的蛊虫,恐怕已经到心脉内了。必须尽早解开蛊毒,以防它危及殿下的性命。”
慕厌舟轻咳着放下了手。
不同于面色不佳的太医,他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慕厌舟并不着急说自己身体的事,而是放下了元九刚刚送来的信报,朝站在一边的宋明稚道:“阿稚猜得没错,那名‘盗贼’的确是严元博手下派来的,目的便是试探我究竟有没有武功。”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若是上回在山间遇刺、脱险,还能归功于运气,那么这一回远霞县的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严元博因为书斋的事,对慕厌舟起了些疑心,并为此而准备多日,就想借方才那盗贼的“无意”一推,逼慕厌舟使出武功。
宋明稚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他暂时没工夫去管那名盗贼。
而是转身朝周太医道:“我今日已经问过,蛊母最晚这个月底便能送到京城来。”
周太医想了想道:“来得及……只不过,解开蛊毒,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在拿到蛊母之前,还要先提前服用汤药,让蛊虫活跃起来……届时,或许还需要在腕上放血。”
周太医早已经知道,宋明稚对蛊虫一事颇为了解。今日,他没有再详细为宋明稚解释,而是提醒对方道:“最近这段时间,齐王殿下体内的蛊虫,都会比以往更活跃。若是说风险的话,其实不算小……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或武功尽失。”
作为太医,这个时候他必须实话实说才对。
宋明稚点了点头,咬了咬唇道:“好,谢周太医提醒,我大概了解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太医终于放下手,转身从桌上提起了药箱,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已经半个多时辰了,我不便在王府里面逗留……过两日再将抓好的药带来吧,这几日,就辛苦王妃了。”
说着,便朝二人行礼向着徽鸣堂外而去。
宋明稚赶忙道:“这是我应该的。”
说话间,元九已经缓缓打开了徽鸣堂的大门,周太医简单同对方说了两句,便快步离开了这里。宋明稚则转身,朝着慕厌舟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尽是担忧。
或许是因为方才周太医的语气太过严肃。
又或许,是为了稳定不知是慕厌舟还是自己的心神,宋明稚当即走到慕厌舟的身边,安慰起了对方:“殿下,解蛊一事,虽然……”
岂料,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慕厌舟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稚。”
“殿下……?”
慕厌舟笑了一下,坐在桌边的他忽然抬手,缓缓落在了宋明稚的腰间:“让我抱一会。”
他的声音闷闷的,额头则随着拥抱的动作抵在了宋明稚的腰腹间。
宋明稚的心跳,在刹那之间快如擂鼓。
他甚至生出错觉——
慕厌舟能够隔着皮肉,听到自己的心跳。
几息后,宋明稚没有推开对方,而是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慕厌舟肩膀上……
第62章 为了他
慕厌舟忽然用力抱住了宋明稚的腰,将他拥进了怀中。两人的身体,在这一刻紧贴在了一起……秋夜的寒气,于刹那之间被他拦在了身后。
隔着那件稍显单薄的秋衫。
宋明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属于慕厌舟的呼吸,还有体温。
秋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宋明稚的耳边除了雨声还有秋风摇动铃铛的脆响以外,便只剩下来自慕厌舟的浅浅呼吸,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一时间,宋明稚竟然生出错觉——
此刻这世上似乎只剩下了齐王,与自己二人。
直到慕厌舟开口,轻轻朝他道:“方才那名‘盗贼’并未招供,消息是我手下的人,从严元博一党身边打听来的。”
慕厌舟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宋明稚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发出的那一点震颤。
他的耳尖不泛起了红,接着又强行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盗贼……”宋明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慕厌舟在同自己说什么,以及对方话里的意思:齐王殿下在严元博与他同党的身边,安排了人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慕厌舟说正事的时候,不但不再避着宋明稚,甚至像是有意将自己的“底细”透露给他听。
宋明稚轻轻地点了点头,努力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件事上。
慕厌舟的手指,状似随意地在宋明稚的背上轻点了两下,忽然朝他问道:“阿稚以为,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浅浅的酥麻感如同石子,落在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上,惊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宋明稚的小半边身体都因此,而生出了一阵陌生的感觉。
现在似乎不是谈正事该有的样子……
但是听到他问,宋明稚还是立刻打起了精神。
他停顿片刻,朝对方分析道:“……依我所见,最好将那名‘盗贼’稍加惩处,便放离王府。总之,将他当作一个不小心冲撞了殿下的普通小毛贼就好。”
慕厌舟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什么?”
宋明稚努力忽视心底里那阵奇怪的感觉,“严元博派他伪装盗贼试探殿下,就是想凭武艺这一点,确定殿下究竟是不是像传闻与平日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朽木’。假如殿下将他特殊对待,不就坐实了严元博的猜测吗?”宋明稚停顿片刻,轻轻蹙起了眉道,“届时,不但会引起严元博还有他同党的警觉,甚至他极有可能将此事暗示给皇帝,这对殿下百害而无一利。”
宋明稚相信齐王殿下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话后,慕厌舟便低低地笑了一声,朝他道:“阿稚说得对,此事便按照你说的这样来处置。”
齐王府内热闹非常。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便上演了数场大戏。
王府里的人确认“那名小毛贼只是不小心冲撞了齐王殿下”后,便按照律法将他交到了官府,由官府处置。不久后,禁军的现任统领,也来到了齐王府中,与慕厌舟沟通密信一事。
——如今,旱灾已经随着秋雨的到来而结束,但是“赈灾”一事才刚刚开始。
这场旱灾遍及京畿十八个县,甚至就连崇京城也受到了影响,赈灾绝非易事。虽说有户部尚书杜山晖坐镇,可是此事绝不是他一个人和几个心腹手下能够做到的,更多的是需要地方官员的配合。
就连多年不理朝政的皇帝都清楚:
粮仓与远霞县的那场大火,背后藏着,的定不只有一两个人而是牵扯众多。如今,非但不是将他们连根拔除的好时候,甚至这样做还会延误赈灾的进度。
因此,皇帝如今只是派慕厌舟与禁军一道准备调查此事,并没有让他们直接动手。但是,这一点也不耽误众人清楚地意识到——等京畿附近的事情处理干净以后,皇帝就要同这群人秋后算账了。
秋雨连绵,寒意愈浓。
慕厌舟肩膀上的伤口,终于有了愈合的迹象。
慕厌舟虽然在名义上还只是户部的一名闲官,但是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他去禁军衙门报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养伤的理由已不能用太久……
而慕厌舟身体里的蛊虫,也因为周太医所开的汤药,而变得格外活跃……解蛊一事,容不得再耽搁。
万幸,解蛊的时间也终于到了。
崇京城,大雨倾盆。
现在明明已是巳时,可是崇京的天色,仍像清晨一般昏暗。本该斜斜挂在天边的太阳,藏在了像棉被一般厚重的阴云的背后。细密如丝线的雨滴,为整座城市织出了一件纱衣,穿蓑衣行走在长街上的人,甚至要眯起眼睛,才能透过如纱网一般的雨雾,看清楚前方的景象。
宋明稚借着雨势,从侧门离开了王府,一路骑快马朝着崇京城外而去。他刻意隐藏了身形,直至离开崇京城,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醉影楼的老板珈洛已经带着蛊母,回到了中原,此时就在崇京城外。
珈洛并不知道身中蛊毒的人究竟是谁。
担心横生枝节,宋明稚决定自己去崇京城外,从珈洛的手中取来蛊母,回到齐王府。
“驾——”
马蹄声和着“噼啪”雨声,响彻了整条街巷。身着蓑衣、骑在马背上的宋明稚,微微收紧右手,抱住了怀中的陶瓮,生怕里面藏着的东西,被大雨所淋湿。
他虽然单手抓着缰绳,但是这却丝毫不影响马匹的行进。
转眼之间黑鬃的快马,已经飞驰过崇京长街,朝着齐王府所在的那个方向而去,片刻就消失在了厚重的雨帘后,只留下一串串浅浅的水洼。
宋明稚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武功的意思。
他将马系在了府外一家客栈内,转而越过院墙,悄悄回到了府内。继而将蓑衣换成伞,加快脚步,带着陶罐走到了徽鸣堂的大门前。
甫一走进小院,宋明稚便隔着淡淡的雨腥气,嗅到了一阵汤药的苦香。还没走到徽鸣堂,急匆匆朝前而去的元九,便看到了他的身影:“参见王妃!”
虽说元九早就知道,宋明稚已经通过醉影楼,找到了蛊母。可是直到这一刻,看到带着陶罐朝徽鸣堂而来的宋明稚后,他这才将高高悬着的心,咽回了嗓子眼里。
宋明稚朝元九点了个头,便跨过门槛走进了徽鸣堂的正厅。
此时,这里只有慕厌舟和几名心腹,还有周太医在。宋明稚刚走进正厅,便隔着雨幕听见慕厌舟的声音,随着一阵轻咳声,落在了自己的耳边……
慕厌舟的声音里,难得没有了笑意,除了认真以外,还有几分肃然之意:“后面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宋明稚的脚步不由一顿。
他下意识停在了正厅内,隔着雨声,去听稍间内的人都在说什么。
慕厌舟的话音刚一落下,侍从立刻开口应道:“回齐王殿下的话,已经安排妥当了!”不同于慕厌舟话语里的平静,侍从的声音里,明显能够听出紧张甚至恐惧。
“咳咳咳……”
慕厌舟又咳了几声,接着低声道:“好,朝堂上的事情,杜大人自有定夺,本王便不再多说。你们只需记得,若是蛊毒没能顺利解开,对外便说……”
说到这里,慕厌舟忽然停了下来看,似乎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安排才更为妥当。
宋明稚的心重重一沉。
解除蛊母需要蛊母,但无论是慕厌舟还是自己都清楚:他体内的蛊虫,早就已经开始反噬。不是说有蛊母,便能够保证解蛊万无一失。
与之相反的是:此事失败的可能性,或许要略大于成功。
宋明稚听出来了……慕厌舟这是在向身边的人,交代“身后事”。
宋明稚刚想到这里,慕厌舟的声音便自稍间内传了出来:“便说,齐王是因酗酒,而出事的。”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可是宋明稚却随着慕厌舟这句话,紧紧地攥住了手心。
功名利禄固然重要,但是对这世上许多人而言“身后名”或许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就连许多圣人贤良,都没有办法免俗。放眼整个天下,凡是对朝堂大事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并早将左相严元博,与其同党看作“奸佞”。
若齐王真的出事……
世人便会知道他的难言之隐,而他也将恢复一世英名。
可是若是按照齐王所说的来,他只会在青史之上留下一段荒唐、唏嘘的文字。
齐王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宋明稚的心中莫名泛出了一阵酸意。
他举步想要绕过屏风,反驳慕厌舟的话,可是还没等他向前走,慕厌舟的声音已再一次自屏风内传了出来——不同于方才的严肃,他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些笑意,语气竟也温柔了几分:“除此之外……连夜护送王妃回到述兰,绝不能在京城逗留。”
回述兰……
慕厌舟的话,让宋明稚想起了几个月前,二人在行宫的时候,对方也曾半开玩笑地同自己这样说过。
宋明稚刹那之间,便从这只言片语中明白了慕厌舟的意思:当今圣上,只有两个已经成年的皇子,假如齐王出事,那皇位必定会落在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梁王慕思安的手心里。
现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齐王与王妃是一对神仙眷侣。
慕思安向来都是个小心眼的人。
届时,他一定会狠狠地将多年来积累的仇恨,报复在自己的身上。
而除了慕思安以外,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的严元博,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述兰虽然只是个大楚的附属国。
但俗话说“鞭长莫及”,无论慕思安与严元博有多厉害,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动自己这个述兰小郡王……慕厌舟知道自己的武功,他清楚——只要能逃回述兰,自己就能够天高海阔,一世无忧。
而做这些事的前提便是……
皇帝不会像慕思安或是严元博般,记恨慕厌舟。
因此,他才会刻意吩咐手下,对外隐瞒这一切。
修剪平齐的指甲,深深刺入了宋明稚的掌心。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他手指不但在掌心留下了一片红痕,甚至还因为太过用力,而渗出了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