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让书生们不好意思,他们想问问陆杨的夫君是谁,陆杨摆手笑道:“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不爱我多操心,今天实在感谢,你们都是好人,他跟你们做同窗,我心里很踏实。”
这话说得人心里熨帖,这帮书生吃饱喝足,回到府学以后,怎样在同窗之间言说此事暂且不提,陆杨沿街走两趟,挑了一间小饭馆,跟老板谈定了订餐的事。
早饭就算了,府学的早饭是馒头、花卷、饼子、包子、稀粥,这足够了。他再给谢岩准备一些菌子肉丁酱,嘴里有味,足以应付早饭。
订餐是每日两顿,每顿两个菜,他列了菜单,基本都是荤素搭配,要么素炒肉,要么一荤一素。五日加一个素汤,十日炖一个鸡汤或者排骨汤。
他让老板开了收据,等谢岩来府学之后,过来凭收据拿饭。
见到收据那天起,开始送饭。谢岩走之前,再来说一声。
多的钱不退,下个季度继续订餐。
这头忙完,陆杨又在附近溜达,看看这里的民居宅院。
牙子带他们走过,主要是逛街,民房看得少。
根据介绍,府学附近的民居,也有合租的。
府学的房租更贵,取中秀才以后,读书都是三年一轮,这实在难熬,平常还要吃喝拉撒,衣物鞋袜,笔墨纸砚都是银子。选择合租的书生极多。
要是谢岩不习惯,他下回过来,就租个小房子给他住。
另一边,黎峰等人也在府城闲逛。
生意做完了,他们没有人脉,手上也没货,前几天都逛熟悉了,顾忌着要装孙子,都不乐意出门。还是黎峰把他们带出去的。
府城很大,前几天他们只是粗粗逛过,这两天可以随意些。
黎峰问他们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陆杨拿到货款,就给他们发钱了,每人都是三两银子。多的回家再说。
王猛已经买了砚台,再就没什么好买的,他在街上走着,想去看看布料。
今夏,他还没扯过布。可以看看府城有什么花布,给酒哥儿做身衣裳。
三苗还惦记着砚台,又不知苗小禾是不是读书的料,能不能学好,一时很是犹豫。
二骏和四猴年纪稍大一些,他俩孩子都有了,到了府城,他俩也没想给家里买什么东西,有一分钱攒一分钱。无非是些吃喝穿戴,县里都有,还便宜一些。
黎峰手上银子有,他们回家还要继续收山菌,下半年,手里的活钱很少,挣到就要往外花,年底才能攒一笔。他想先问问金首饰的价格。
这样一来,他们几个粗壮汉子要去扯布看首饰。
一行人顿在原地都挡了路,撤到街边,沿墙站着,又不像好人。
二骏提议:“买个拨浪鼓算了,你们都会有孩子的,迟早用得上。”
四猴说:“我听说还有九连环,锻炼脑子的,买这个也行啊。”
三苗此时已经想出来要买什么了,他家小禾爱俏,做的衣服鞋子都比别人花哨好看,应当喜欢打扮,他想去看看胭脂水粉。
这个提议出来,他们都想分头走了。
黎峰等人硬是把二骏和四猴架着,把他们也带去看胭脂水粉、看花布漂亮衣裳、看首饰头面。
这事难办,黎峰跟陆柳去过胭脂水粉铺子,那时不觉着有什么,如今身边人都五大三粗的,他踏进去都臊得慌。
由此可见,陪在身边的人很重要。
三苗之前给苗小禾买过胭脂,那时候是帮黎峰买的,进都进去了,两人正新婚,他就让苗小禾也拿了一盒胭脂。
这回过来,黎峰比他有经验,告诉他可以买口脂。问买哪一种,黎峰说要买好的,好口脂可以吃。
几兄弟都对他投来“哦——”的目光。
他们笑嘻嘻问他好不好吃,黎峰自然不说。
“好不好吃,你们买了就知道了。”
店伙计突然看见五个壮汉黑压压挤到铺子里,唬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老板得罪了什么人,这便要来砸店了。
几句对话听完,知道他们是要给家中夫郎买口脂,才大大松了口气,还偷瞄了他们几眼。
真是看不出来,长得这样粗犷,还是个会疼人的。
陆柳有胭脂和口脂,黎峰只是陪同,站到了一边。
来都来了,他两眼四处瞄,把铺子里的环境都印到脑海,眼神巡视间,他发现打扮一事,真是一门学问。
抹脸的、描眉的、画眼睛的、涂嘴唇的……数不胜数。
他们都在山寨里长大,家穷,没见识,就知道夫郎的打扮,其实是偏向男人的,胭脂水粉用得不多。就像黎峰给陆柳买耳环,也是以小为美,重在点缀,而不是抢眼,没有妇人的首饰花样多。
他问伙计:“夫郎能买这些东西打扮吗?看着有些怪。”
他们一行五人,走到外头,都习惯性听黎峰的话。伙计察言观色,认出地位,立即过来跟黎峰解释:“能买的,说来您可能不知,我们老板就是男人,他研究了很多妆面,据说京城很多公子哥儿都爱这样打扮,他还去京城学过。”
黎峰垂眸想想,只想到了在码头拉客的男人,确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模样不提,风尘不论,别的东西可以少,眉粉他买了一小盒。
说有眉笔,他看着像木炭棍子,没要。
王猛搭着买了一盒眉粉,他记得陈酒别的都有。三苗照计划,买了一盒口脂
二骏和四猴坚守钱袋子,说不买这些东西就是不买。
下一趟去首饰铺子。
他们刚进去,掌柜的就赶忙出来迎,连声问“好汉哪里来”。
瞧把他给吓的。
黎峰说:“我来问问金价,看看金首饰的价格。”
这掌柜的实在怕,黎峰又补了一句:“给我夫郎买的,太贵我就走,你到外面跟我说也行。”
掌柜的稍作犹豫,还真的到街上跟他们说。
黎峰注意到店伙计都在收摊了,他好无语。怎么呢,他们很像流氓恶霸?
首饰铺子摆出来的东西不多,贴墙上的图画较多,柜台上还有一本册子,货架上只有几样展品,都是常见的饰品。
簪子、戒指、手镯、耳环。最大的是一副头面,黎峰不认得款式,就看它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呈倒扣状,花瓣栩栩如生,花蕊的细丝都做出来了。手艺挺好。
金价十倍于银价,十两银子等于一两金。
平常的小首饰,也就几钱金子足够。
黎峰说要麦穗样式的,掌柜的知道麦穗,他沉思一番,跟黎峰说:“三个样子,一是做簪子,簪子需要实心,这样结实,头部做麦穗,颗粒饱满,尾端做禾苗。这个加工价,八两银子左右。二是做手镯,麦穗收尾相连,团圆丰收好兆头。实心结实,要十两到十二两之间,看手的大小定。空心容易压扁,约莫五两银子左右。三是做戒指,和手镯类似的样子,缩小一些,便宜一半多。”
黎峰想要手镯。他们现在穿着打扮没跟上,一根金簪子戴头上太显眼,也不合宜。
戒指么,不合适。陆柳平常手上忙,戒指戴不住。得像耳环那样,戴上以后不用管。
黎峰看这掌柜的怕他,提要求:“你都给我画出来,我拿回去让我夫郎挑选一番。”
掌柜的没二话,立马给他画。
他们没旁的事,就在这儿等。
他们在门前蹲着,行人都退让三步。
这真是奇景。
黎峰跟王猛说:“我们背后只要有个靠山,在府城可以横着走了。”
一般的流氓混子,还没他们强壮,估计也打不过他们。
怕就怕这帮混子背后有人,别把他们捉去充军了。
王猛还在看眉粉。
这小小一盒,竟然要他三十文钱。
他吹口气就没了。
他答话敷衍:“我们能有什么靠山?只能等你哥夫飞黄腾达了。”
黎峰:“……”
是大实话。
三苗撞撞他胳膊,跟他说:“你真舍得,银饰都不够用了?还买金的?你夫郎把你魂儿都勾没了吧?”
黎峰说:“麦穗肯定是金的啊。”
四猴说:“蛋黄也是金的。”
二骏说:“鸡蛋鸭蛋都是金的。”
黎峰说:“草鞋也是金的。”
他们今天不用见客,出门闲逛,都是穿的草鞋。
就黎峰,臭显摆,生怕没机会穿了,五个人出来,就他穿双好布鞋,还穿袜子。呸。
说起鞋子,王猛又有话说了。
“怎么酒哥儿还没给我做袜子?我提了一嘴,他就给我做了鞋。”
黎峰说:“你把夫郎当驴子用?酒哥儿又炒酱又收菌子,还料理家务,能给你做鞋子就不错了。”
王猛说:“你夫郎就有空。”
黎峰点头:“我娘跟我弟弟在家,什么活都能搭把手。你家冷清,你平常不在家,什么事都是酒哥儿一个人干。他不说,你当他闲着啊?”
王猛憨憨笑起来:“大峰,你还是挺护着他的。”
怎么也是自家弟弟,不护着才怪。
他们一窝窝坐着聊天,说夫郎这,说夫郎那,三苗能跟黎峰和王猛聊到一起,隐有攀比迹象。
二骏和四猴坐一块儿,低声嘀咕。
“以前没这样啊?大峰成亲后变的吧?”二骏问。
四猴回忆了下,说:“应该是三苗成亲后变的,大峰那阵跟他夫郎关系不好啊?”
黎峰侧目看过来:“谁说我跟我夫郎关系不好?”
四猴摊手:“这还用说?我不出门多嘴长舌都听见了,还说你把你夫郎打得下不来炕!”
黎峰失笑:“你们懂个屁。”
二骏想要证明是黎峰先变的,他勾着脖子问黎峰:“大峰,你是不是很想你夫郎?”
黎峰真点头了:“对。”
他们这些常上山的猎人,对家里的牵挂是淡而漫长的,短期不记挂,久了才在心口酝酿,闭上眼睛都有回音,仿佛听见家人在呼喊。这是他们的求生欲,也是他们回家的灯。
黎峰现在出门,惦记陆柳最多。
娘跟弟弟在山寨里待久了,也常见他上山,都习惯了。平常忙忙碌碌,心中记挂,日子还得过,不会太过担忧。
陆柳不行,他们成亲不足一年,加上这次,只跟黎峰分别两次,远远没到习惯的时候。怀孕过后,他变得愈发敏感多思。
陆柳性子很温柔坚韧,像垂柳,风哪里飘哪里,却从不离了根。
他会不舍得,也会担心流泪,跟他讲道理,他会听,也会照做。就是这份乖巧才更让人心疼。
他还以为他藏住眼泪,就能笑眯眯把人送走了。
黎峰都看见了。
他感觉他的心上系了一道绳子,平常的时候毫无影响,似乎跟心脏长到了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可这绳子有长度,他走远了,绳子就绷紧了。越远越紧绷,心口越是被攥紧,时常发疼。
黎峰说:“你们不要听寨子那些老人的话,什么听媳妇夫郎的就没面子,记挂夫郎就是怕,这都没有道理。一家过日子,就是亲人。亲人之间,分什么里外,有什么你我?照顾爹娘是该的,记挂兄弟是要的,对夫郎怎么这么多顾忌?我从前就说你们,这方面要跟王猛学一学,你们不愿意听,觉着我是向着我表弟。现在我成亲了,我也是这样的。男人在外头顶天立地就行了,回到家里还死要面子的,那是没本事。别人不给他脸,他才去夫郎面前找脸。”
二骏跟他说:“我听了啊,我夫郎要养鸭子,我爹反对得不行,还不是养了?只是养活了鸭子,我爹成天过来要鸭蛋吃,鲜鸭蛋不要,还非要咸鸭蛋,我夫郎肚里委屈得不行,前阵子你来收鸭蛋,他挣到钱了,脸上才有些笑。
“我也想过,亲爹伸手,几个鸭蛋而已,能不给吗?既然是要给的,怎么才能让人心里舒坦的给?我爹蛮横惯了,还把我当小崽子训,我们能怎么?我上次看他数铜板,笑眯眯的,就说以后我爹拿了鸭蛋,我把钱补上。他又说不要。我是闹不明白。过后琢磨了几天,想明白了,他就是要我有个态度。这不,我这回就带银子回去,回去换成铜板,让他数一晚上。”
三苗跟王猛都听得乐呵呵的,“二骏哥,看不出来啊,你平常说一不二的,你夫郎在外头,问个什么事,都说要回家问问你,没想到哇。”
四猴还瞪大了眼睛:“好你个二骏,悄不声的把我甩到了后头,我说你小子前阵子怎么老红光满面的,你俩新婚了吧!”
一伙人哄笑起来。
要说新婚,现在就该打趣三苗跟王猛了。
三苗跟黎峰是前后脚成亲的,没满一年,按照新婚算。黎峰都要当爹了,三苗还没信儿。
他们说三苗:“攒了二十三年的积蓄,和攒了十八年的积蓄就是不一样,三苗,你还嫩着!”
王猛成亲一年多了,日子跟三苗差不多,要早个一年,眼瞅着要两年了,大强家的夫郎都怀上了,王猛也没听着信儿。
他们说王猛:“听说你半夜去找大峰买画册看?看明白了吗?趁着来府城,要么待会儿去找郎中摸摸脉,别是你不行!”
三苗跟王猛当即起身,要追着二骏和四猴打。
黎峰让他们老实点:“小心磕碰着!”
他们立刻哑炮。
对,出门在外,要装孙子。
他们一个个蹲回墙角,等黎峰拿了三张图纸,这掌柜的也不收钱,只求这几个魁梧汉子赶紧走,还他门前清净。
不要钱正好,黎峰白拿了。
花布是第二天去看的,家里还有布,陆杨之前送了很多碎布头过来,百家被都够缝的,黎峰没买布。王猛扯了两种样子的花布,三苗搭着买了几尺。
这头结束,他们出城回县。
离开府城这天,《科举答题手册》第二册开售。
陆杨看见许多小孩子在人群里穿梭叫喊,手里摇晃着书册,听他们说“谢魁首”的新作,突地笑了。
黎峰问他要不要买一本。
陆杨才不买。
“我有手稿。”
出城开始,一路疾驰。
路况依然不好,但他们没有带多少货,不怕翻车了。
来的时候,这条路是陌生的。
回的时候,这条路是熟悉的。
黎峰在途中停靠数次,做了标记。
他的标记在陆杨看来,不叫标记,就扔了几块石头而已。
黎峰告诉他:“这些地段适合藏人,下回过来,临靠近之前就要慢下来,以防被人偷袭。”
陆杨说:“你不该做猎人,该去做个将军。”
黎峰没这个志向。
“我们寨子里有人服过兵役,都没好下场。人头是能被冒领的,拼死拼活苟一条命罢了。”
军功不如科举公正,他家里还需要他,不适合奔这个前程。
陆杨点头不答。
这条路遍地是黄土飞尘,跑一趟都灰头土脸。
多说两句话,满嘴都是泥。
陆杨还说躺平,车上没有货物,他可以躺平了,却根本躺不住。
他想起来他第一次去府城时,他是靠在谢岩身上睡的。
谢岩用身体给他当靠垫,让他舒坦睡了一路。
他想谢岩了。
路上歇脚的时候,陆杨拿弓箭试了试。
他力道不错,可以拉开弓。
箭矢飞出去的速度极快。
陆杨教他们一个成语“归心似箭”。我心如箭。
六月二十四出发, 他们没带货物的情况下,依然到了七月才回来。
和赶考一样,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们从东城门进, 进城之后, 往西边走,陆杨路上停歇时,跟他们算过账目,进城就分钱。
谁要换铜板,可以去铺子里换。他的铺子做的小生意, 平常都是收铜板的。
这次刨除杂项开支,陆杨分到了二十八两银子, 黎峰有三十七两。王猛四人合分二十八两银子,每人有七两银子。
要一起做这个生意, 每人再拿一半出来收货。拿了货,再分钱。他们以前合伙打过年糕,都能理解。
进城都是中午了,陆杨怕家里没人, 也先到铺子里看看。
马车他要留下,让张铁抽空洗刷一下,给马喂些好草料。
他们从后门进, 张铁喊一句“东家回来了”,把陆林吸引过来,一看, 果然是陆杨回来了。他眼圈当即就红了。
“回来啦?都好着不?货卖完了?”
陆杨都说好, 让他拿钱,给人换铜板。
“换成铜板,他们回家数一晚上!”
陆林还说引他们进屋坐, 包括陆杨在内的人都不进去。
陆杨还让陆林离他远点,跟他解释道:“我们身上尘土多,你待会儿还要做包子,沾一点灰不得了。改天再聚。”
人不进屋,就在院子里放些板凳坐。
陆林去拿钱,叫石榴拿些瓜果来。瓜果以黄瓜和土地蛋为主,黄瓜洗洗就吃,土地蛋要把外面的灰绿色的皮削了再吃。
啃黄瓜的功夫,土地蛋就削皮切好,几个人又渴又饿,拿着瓜大口大口啃,切好一个,第二个皮还没削,他们就吃完了。
陆杨依然不爱吃太过坚硬的食物,他奔波一遭,胃里翻腾着难受。啃一根黄瓜,吃一牙土地蛋,就接了茶水喝。小包子都吃不下去,见不得荤腥油腻。
铺子里煮了杂菌汤,还热乎着,陆林看石榴忙,让张铁去盛几碗过来。前门就让银杏看店。
他拿戥子称银子,再点数铜板,让他们点点数。
黎峰也要换一些铜板,零散的收货用得着。陆杨铺子的铜板不够,陆林又去隔壁酒铺子问,换了二十两的铜板,放箩筐里,沉甸甸的。
黎峰问陆林:“野味日有货送来吗?”
陆林点头道:“有的,是大强送来的,蛇、兔子、山鸡较多,别的猎物少一些。他说寨子里的人都忙着捡菌子,这都是顺带打的小家伙,将就着卖。”
王猛说:“大强不错。”
要拉大强组队,一起进深山的事,还没跟他说。
这次回来,大家有半个月时间休息,这期间要摆一桌酒,算他的入伙酒。
拿了钱,喝了汤,他们肚子饱了,腿脚有劲儿了,都不在县里多留,起身就要回家。
现在铺子里卖的菜,他们山寨都有。陆杨想送没法送。
黎峰车不走空,不管家中小铺子里缺不缺货,他回来一趟,就把货拿一些。
酒要拿,酱要买,油盐少不了。米面可以缓缓,马上要下新粮了。
他们走了,陆杨在铺子里多坐一会儿,跟陆林叙叙,也回家了。
他走路回去,这一路坐车,把他骨头都颠散架了,两脚落地都发虚,走一段路才适应。
陆林不放心,不好放着铺子不管,就让张铁去送送他。
张铁把他的包袱背着,送他到家门口,说了许多近况。
谢岩有休沐日,休沐时,他会到铺子里坐坐,还会主动去找丁老板唠嗑。丁老板说他越来越像个小老板了。
俗话书斋那边的王掌柜经常来串门,大老远的过来,主要是买菜。对野味关照颇多,野味到店,他都要留一些。说是他们金老板要的。
赵佩兰隔三差五来一趟,一般就待半天,看铺子里一切都好,只抽空教陆林几个字,检查陆林的功课,余下的事,管得比较少,依然喜欢在后厨忙碌,做馒头、包包子。
天热了,酱料出货快,但保存时间短了,他们现在根据出货量来要货,十天收一回。这很磨人,七月抢收,可能酱料会断货。
陆杨心中有数,还惊讶侧目:“哥夫,你比之前话多了。”
张铁挠挠头,跟他说:“你出门这阵子,林哥儿睁眼就看账,睡前还在犯嘀咕,我听多了,就记下了。”
陆杨才回来,陆林没给他说多少。
张铁走在路上,觉着什么都不说,太尴尬了,就挑着这些话说。
陆杨知道他们辛苦,“之前说好了,农忙的时候,会放你们回家。这马上就要抢收了,你们正抢收的时候回家就太累了,先在县里歇一天,然后再回去,抢收完了,回来再歇一天,我这阵子都在铺子里,没旁的事了。”
张铁不敢答应,说要问问林哥儿。
陆杨听笑了。
到家门口,张铁让陆杨好好歇歇,不急着到铺子里忙活。
“最近没大事,我们还忙得过来。”
这话也伶俐了。
陆杨又笑了。
他想到谢岩,这些呆呆木木的人,进步都是缓慢的。
他们慢吞吞的向外伸展,许多事情都不懂,只好放出一颗真心。用真诚弥补笨拙,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陆杨敲门喊娘,张铁怕他嗓门小,帮着喊了一句。
“赵姨!东家回来了!快开门!”
陆杨让他别喊东家,跟他说:“要是不好喊,就叫表弟就行。”
张铁应下了。
赵佩兰估计是心情激动,门后一阵响动,门板都在抖,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就泪眼婆娑的,看陆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忙去拉他手,把他往屋里牵。
“可回来了,吃过饭没有?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她问着话,张铁在门口拿着包袱张望,没法子,只好跟进来,把包袱放好了。
他看谢岩不在家,问陆杨:“要不我去私塾说一声?”
陆杨摇头:“不用,他晚上就回来了。”
没多久了,他正好要洗澡洗头发,还想再睡会儿,晚上就有精神跟他家状元郎说话了。
张铁便告辞回铺子里,帮他们把门带上。
赵佩兰一抓他的手,就知道他又瘦了。
“你要是上称,秤砣都要少两个!”
陆杨听得直笑:“怎么会!我骨头硬,骨头占秤,上称可比两头牛!”
赵佩兰看他这小身板,连牛犊子都比他壮实。
她还说炖汤,陆杨直摆手。
“天热,赶路的时候不是下雨就是大太阳,我都拿草皮顶头上。你别看我没晒黑多少,那热气烤得我,唾沫都没了。实在吃不下饭,也吃不下荤腥。这几天吃点素汤吧。”
赵佩兰连声应好,她照着陆杨的要求,给他做了两身阔腿裤子和两件到膝盖以上的褂子。
这衣裳又薄又宽松,夏日穿着凉快。
陆杨瘦,不知他穿着合不合适。他以前在陈家的时候,看别人家的小哥儿这样穿,就感觉好凉快。
今年他也凉快凉快,好不好看的,不管了。
坐一会儿,他就烧水泡澡。
两口锅一起用,赵佩兰去给他收拾换洗衣裳。
陆杨生火后,把包袱里的脏衣服脏鞋袜都拿出来,放到脚盆里,拿皂角出来碾碎,等过会儿,也用热水泡一泡再洗。
他这次没买什么东西带回家,就两块石头。都放到屋里书桌上。
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画像。
家里什么都没变,炕上的被褥摆放位置都跟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那天想找地方藏信,让谢岩能多忙一会儿,还上炕翻动过。
这呆子,那么好的脑子,正事不记,全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陆杨不自觉扬起唇角,他把石头放桌上,再去拉开炕柜,把银子放好。
家里放银子的盒子是只漂亮木匣子,是家里的老物件,谢岩爹在的时候就有了。
陆杨有皮包,平常只往里面放钱。今天打开,还在里面发现一个小布包。
他略有好奇,拎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是素色的布做的,有道松紧结。
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陆杨稍作思考,决定做个君子。
他没拆开,原地放好,把匣子锁上,再放回炕柜,出门去灶屋,继续烧水。
夏季洗澡,水不用太热,两锅水,再兑凉水,足够他洗澡了。
赵佩兰还去烧两锅,等会儿给他洗头发用。
天热,头发干得快,下午洗都来得及。
陆杨泡澡的时候,就困得不行。
洗头发时,他一低头就犯晕,赵佩兰就让他坐椅子上,身子后仰,躺她腿上,给他洗头发。
陆杨见过这样洗头发的。陆三凤以前给陈老大和陈老幺这样洗过。
他有些扭捏,“待会儿把你衣服弄湿了。”
赵佩兰说:“你看看日头?待会儿我也要洗澡换衣裳的,你快过来,早点洗澡早点歇息,困得都站不住了。”
陆杨坐过去,身体硬板板一条,躺下去都直挺挺的,等赵佩兰帮他解开抹额和头绳,拿手指拨拨他的头发,他一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赵佩兰让他闭上眼睛,别多想。
“你越绷着,身子越沉,我就越累。你就当睡觉好了。”
她还跟陆杨说:“阿岩小时候都这样洗头发的,他就很会享受,我还没浇水,他就睡着了。他说他喜欢洗头发,洗头发的时候睡着了,他爹就不会喊他起来读书。我看他挺喜欢读书的,当时眯一会儿,晚上都要熬灯油。还是孩子气。”
陆杨听着听着,身体逐渐放松。
他眉头都松了,闭着眼睛嘀咕:“他是孩子气。”
要用读书人的说法,这叫赤子之心。
陆杨也要睡着一样,身子飘飘摇摇,他很累很累的时候,快要沉入梦乡,就会有这种的摇摇晃晃的下坠感。
只是这次,他知道他不会沉入无边的黑暗里。有人会托着他。他迷迷糊糊喊娘,每一声都有回应。直到他思绪沉沉,过了好久,头皮上没有水流经过,他又冷又燥的,再醒来,才发现头发已经洗完了。
陆杨揉揉眼睛,还是困。
他接过娘手里的棉帕,自己拨弄头发,可劲儿擦。
困倦带走了许多热量,他身体有些发冷,被厚厚头发裹着的头皮和脖颈却闷闷的发热。
浓烈的倦意让他有些急躁,等头发差不多半干的时候,他又好像熬过了困倦,还想先把衣服洗了。赵佩兰哪要他动手?
他又说去做饭。天色晚了,等会儿谢岩就回家了。
做饭也不用他,赵佩兰让他回屋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