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笑了声,拿汗巾给他擦脸,擦脖子。
“太热了,以后别来了。我们一起早出晚归,夜比白天长,中午这一阵就算了。”
谢岩想他,想得不行了。
写出来没用,画出来没用,非得见到他,心里才舒坦。
他衣裳都汗湿了。
陆杨贴背摸一把,说他虚。
谢岩又亲他。
陆杨问他做什么。
他说要吃个夫郎补补。
真是厉害。
“你怎么不吃个鸡汤补补?”
谢岩不吃。
“瘦鸡熬不出汤。”
陆杨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竟敢取笑我!”
谢岩抓他手,两人手上都潮潮的。
“洗手吃饭吧?你多吃点。”
陆杨吃不了多少,洗过手,只盛小半碗饭。
苦夏熬人,谢岩开始想念冬季了。
冬季的时候,陆杨胃口好一些。
天冷,热乎乎的汤饭摆桌上,不用他多说,陆杨就会盛上一碗。
七月里,陆杨要看店一阵,这段时间,中午都在铺子里。
大概中下旬的时候,谢岩就要去府学上学了,去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再回家。
又是一次别离。
他俩都知道时日无多,谁也没提。
陆杨说起衣裳,“我绣花的手艺不太好,到时做出来,你就在里边穿,外面要再搭件袍子。月底之前能做好。”
谢岩不急着要,他就是想跟陆杨一起用鸳鸯扣而已。
午饭吃得快,他们吃完了,去前面把银杏和石榴换过来。
中午太热,门口坐不住,他们坐屋里,离灶台远一些的地方。
谢岩看看这间铺子,已经记不得它从前的样子了。
就知道成亲后,他第一次带陆杨过来,陆杨把他留在店铺里,给他收拾出桌椅,让他拿一堆稿纸看的情景。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就搭了个灶台起来,里面连墙壁都没糊。
生意做起来了,熟客们都习惯了。
到他们这儿来,就像他们这间铺子开了十年一样自然,对它的老旧并不介意。
谢岩粗略算过账,后续四册书,定金和分红加起来,他能挣个八百两左右。
他问陆杨:“到时去府城盘铺面吗?”
陆杨没给他准话,只说到时再看。
谢岩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想知道陆杨的计划。
他喜欢听陆杨规划未来,这这那那,大方向定下,余下都是一项项的小目标。办成一件近一点,很有成就感。
陆杨不告诉他。
“我有大计划,你不要问。”
他的大计划,会给谢岩一些压力。
不论是去府城落脚,还是到京城安家,都需要谢岩能考出好成绩。
有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可以盘铺面。
没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就租铺面和摊位。
距离考举人,还有一年。
距离考进士,还有一年半。
这两场考试离得很近,他会先租铺面过渡。
计划就这个计划,全看他们家能不能立起来。
谢岩还想问问,陆杨就拿另一件事钓他。
“那个药贩子你记得吗?我找他谈药材生意,他要见到几样好药材,才跟我们合作。黎峰那儿有几株人参没挖,这几株人参送过去,又多一条门路。”
谢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黎峰还藏着好东西?下次他来县里,我要问问他。”
陆杨深有同感:“到底是谁在骂山疙瘩?这明明是山宝贝嘛。”
谢岩看他很喜欢山,又惦记怎么花银子,就问陆杨:“净之,你喜欢买田,当时想买山?买座山当山主好不好?”
陆杨一听就笑:“你别给我画饼子,我们的书斋还没开起来呢。”
谢岩“哦”一声,说:“我还以为你跟金老板合作以后,就不开书斋了。”
陆杨摇头:“要开的。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跟他们的合作,也就这一样而已。”
谢岩看他说得淡淡的,像离开县城只是一件小事,沉默了会儿,问他:“会不会不舍得?”
陆杨吓唬他:“会啊,我很舍不得你,我以后去了府城,你一个人在县里待着,多可怜啊?”
谢岩倏地坐直,“嗯?你不是说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吗?不是和我一起吗?”
陆杨笑眯眯说:“是啊,我跟我弟弟迟早要走,把你留在这儿,泪淹三水县!”
谢岩把他胳膊抱着,“你弟弟有黎峰了,你不要管他,你管我,我只有你了。”
陆杨纠正他:“不,你还有娘。”
谢岩顿了顿,说:“我跟娘只有你了!”
陆杨笑得肩颤,给他画大烧饼。
“状元郎,你听过榜下捉婿吗?你以后被人捉走,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美死你了。”
谢岩听了,稍作思考,把朋友卖了。
“我会跟乌平之在一起的,让人把乌平之捉去。”
陆杨幸好没喝茶,不然能喷出去。
他又问:“如果是我去捉婿呢?”
谢岩把他手臂抱得更紧:“你不用去,我自己回家找你。”
陆杨嬉笑一阵,拍拍他手:“好了好了,我去哪儿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去私塾上课吧,晚上回家,给你做饼子吃。”
谢岩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陆杨到门口再催他两句,他才跑起来,往私塾赶去。
中午,陆林跟张铁也回来了。
他俩走的后门,正好把采买的东西放到房里。
陆林还是闲不住,下午过来看店,跟陆杨挨一处坐着。
他让张铁先回家了,等会儿从家里赶车来接他。
回家是赶的店里马车,回来要多带个人赶车,返程就是三个人。
陆林说:“我估计这两天就要抢收了,庄稼人的胆子小,再不敢多等。收了麦子,还要脱粒晒干,这都要晴天。这时候的晴天多难得?总有阵雨落下,磨人得很。”
陆杨没在村里长大,只知道难,想象不出来到底有多难。
他让陆林待会儿把灶屋挂着的两斤腊肉拿回去吃。
“累的时候别亏待了肚子,一家过日子,你们吃独食不好,就一起下锅弄了吃。回家忙一场,别亏了身子。”
他这儿每天都有鲜肉,鲜肉不耐放,夏季都赶着做包子、做菜,腊肉都没嘴巴吃了。
陆林还推辞不要,陆杨硬让他拿。
“算我孝敬你的。”
陆林说:“我俩是同辈,有什么孝敬不孝敬的?”
陆杨学谢岩缠人,抱着他胳膊说:“你可是我林哥哥!这个店里,除了你,都是弟弟!”
弟弟孝敬哥哥,也算孝敬。
陆林想了想,拿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多拿些麦子到店里,口粮就省了。
他们两口子回家,陆杨晚上也要回家,夜里只有银杏和石榴在这里睡觉,怕他俩夜里害怕,陆杨又去隔壁酒铺,找丁老板说了声,让家里伙计帮忙听听动静,有事支应支应。
他等铺子关门,把幌子收了,才往家里走。
今晚给状元郎做饼子吃。
陆杨以前做菜饼子,喜欢用薄薄的面皮,东缠一道西缠一道的裹馅料,这样饼皮有层次,馅料肥厚,大口吃着很舒坦。
他那时还说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做个肉饼子吃吃。一直也没做。
今天就做一顿肉饼子,再弄个面疙瘩汤。
他回家洗手,先取面粉揉面,醒面时炒馅料。
这季节已经有莲藕吃了,陆杨切了半个莲藕,又切了些芹菜、野葱来调肉馅。
面剂子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料理,擀得又长又薄,一层层的卷着馅料,哪里露馅包哪里,全包严实了,再用手掌轻轻按压,让形状变得圆厚。
一家三口吃饭,他弄了十个饼子。
饼子下锅煎熟盛出来,就着热锅下水煮开,下面疙瘩。
陆杨还抽空回头,把扒门口悄悄看他的谢岩捉住了。
谢岩爱这个游戏,笑容很大。
饼子在盘子里,陆杨让他洗洗手,先拿一个垫垫肚子。
谢岩不急着吃,等着上桌一起吃。
他给陆杨献宝,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幅画。
他已经给画作取名字了,一幅叫“谢浊之泪淹三水县”,一幅叫“陆净之榜下捉谢浊之”。
画作是简笔勾勒,只两个小小的人物特别传神,别的线条都粗糙。
泪淹三水县这幅画里,谢岩还坐在一座山上,山下的水线高,县城淹了一半了。
榜下捉婿这幅,则是看榜时的热闹景象,威武的陆杨,一只手就把谢岩高高举起来,穿过人群往外走。
他竟然还在街上画了个花轿。
陆杨笑坏了!
“不好好读书,天天画这些东西,罚你吃四个饼子!”
谢岩会吃的。
他问陆杨:“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陆杨都笑迷糊了,肯定是喜欢的。
他问谢岩:“你为什么坐山上?山高?”
谢岩说:“我今天下午找乌平之问过了,他说买一座山,要万两以上的银子,像坟头山那么大的山,少说要三万两银子。一般人买山,是买风水宝地埋棺材,或者是买矿山挖矿。纯粹当个山主,百两银子能买个小山头,还是荒郊野岭的。好贵,还是在画里占座山吧。”
陆杨看锅里面疙瘩煮开了,把画纸交给谢岩拿着,他拿锅铲搅拌搅拌盛出来,跟他说:“真是小人物大梦想,你看看我们一天天挣多点小钱?惦记的都是多贵的东西?还是实际点。我给你说,年底的时候,我就去买田地,找几家厚道的佃户,把咱爹的坟迁了。让佃户们平常扫扫墓,添添土,帮忙守墓。我们也不靠这点租子过日子,到时少收点佃租。以后再搬家,就问问娘的意思,看要不要再迁坟。今年肯定要迁。到时你再写个族谱,你科举要往上记三代,算老祖宗沾你的光,这便够了。记到我们,以后有孩子了,再添几笔。”
谢岩听着,把画纸放到书页里夹着,好好放进书包里。
他又想抱陆杨。家里这些事,在不在眼前的,陆杨都记着,一样样的都有安排。
谢岩说:“你都没见过我爹。”
陆杨说:“能养出你这种好儿子,公爹也是个好人。是好人,我就敬着。再说,我给他上过香,是他儿夫郎,我没见过他,他在天之灵见过我。我孝顺,他以后保佑我。”
谢岩唇角扬笑,跟他一起把晚饭端到堂屋桌上。
他小时候没大梦想,那时候还有玩心,喜欢读书,又不想受安排,总是有点小叛逆。
长大以后,也没大梦想。因为科举文章的定式,他有阵子也很反感科举。
家逢变故以后,他对做人的感觉依然是模糊的。但要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是以父亲为目标的。
他希望他能跟父亲一样顶天立地,在内照顾好家小,在外能撑起门户。同是秀才,他如今也见过许多秀才。这样在人世间滚一遭,才知道他跟他父亲有多远的差距。
谢岩侧目看陆杨,要是早些年,他们在县里遇见,以他爹的性格,肯定看不惯陆杨瘦叽叽的样子,会给他买吃的。
要是知道陆杨不是陈家亲生的孩子,说不定会把陆杨接走。
他爹喜欢帮一些努力生活的人,管这种行为叫“拉一把”。
说不准就差这一下,困于泥潭的人就能脱胎换骨。
这一刻,谢岩突然对鬼神敬畏起来。
做善事,积善缘。他爹拉扶过别人,陆杨拉过他。
谢岩拿两个肉饼子去给他爹上香,赵佩兰看得愣了愣,问陆杨:“杨哥儿,他怎么了?”
陆杨吃着饼子喝着汤,说:“孩子想爹了。”
赵佩兰笑起来:“你不能叫他孩子。”
陆杨知道的:“他是我男人。”
赵佩兰还不习惯这种直言直语,陆杨没怎么,她倒是红了脸。
等谢岩回来,一家三口再吃饭,其乐融融。
黎峰先赶骡子车,去了一趟陆家屯。
巴掌点地,陆松和陆柏还能搭把手, 陆二保也干得动活, 几个人一上午不到,就把活干完了。
来都来了,黎峰留一天。下午脱粒,把麦子晒上。
他跟两个爹报喜,说陆柳怀的是双胎。这阵子地里走不开, 晒麦子也是一件磨人的事,王丰年说过阵子到寨子里去看看陆柳。
他们还问起府城之行, 问问陆杨怎么样。
黎峰如实说了。陆杨很好,很厉害, 跑那么远的地方,在一帮汉子中间,不惧不怕,说话有条理, 办事有章程,见了别的大老板都不气弱。
再问身体,黎峰没得说。
奔波累, 操心耗神,行走在外,提心吊胆, 肯定不如在县城养病舒坦。
王丰年听着很沉默。今年才过半, 地少,出不了粮。猪还没出栏,换不来银子。
就菜园里有些菜, 母鸡开始下蛋了。大伯家隔三差五送菜去县里,陆杨那里不缺这些东西,陆柳住山里,吃喝更加丰富,也不缺。
他俩没什么东西能给两个孩子的,好一阵无言。
黎峰主动找话说:“新粮香,随便装个十几二十斤的,吃个新鲜。我家今年没种地,没新粮吃。陆杨在县里长大,估计也没吃过几次新粮。家里先晒着吧,我过几天去县里,一起捎带上。”
陆二保跟王丰年这才连连点头说好。
粮食少,黎峰干活快,忙完天还亮着。
他回屋喝茶,里里外外看过,屋顶都修了,有面墙都重新糊了黄泥加固,挺不错的。
他们这里种的春小麦,收割以后,会再种一季黄豆。
眼看着一年就要结束了,黎峰帮他俩规划规划。
粮食不卖了,晒干以后过称,留一袋麦子交税用,余下都自家吃。
两个孩子都出嫁了,日子好着,他俩敞开肚皮吃。黄豆下来就卖了,黄豆价贵,可以卖点银钱捏手里。
冬天地里不忙,就好好侍弄家里的鸡和猪,猫冬就行了。
今年没急需用钱的地方,鸡可以多养两年,来年继续捡鸡蛋。公鸡不用多留,这阵子忙完,宰一只吃了。过年再吃一只。
年底猪大了,可以试试配种。今年第一茬的猪,尽量配上。以后母猪下崽,继续养猪,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他们家不要杀年猪,谁家来怂恿,就骂回去。
这猪崽有屠户的人情在,陆杨跟人说好了,送过来八只猪,少说要卖给屠户六只。
他们在村里,也杀不了这么多猪。
别家不好说,他们家跟大伯家,一定不能给陆杨拆台。
王丰年还想炒面粉卖,他们之前在县试期间炒过面粉,晒麦子时,他能空出手炒炒面粉,变天了再跑出来收麦子。
面粉是小火炒,他小锅小锅慢慢来,真炒糊锅了,也就一点点,自家吃了算了。炒好的就拿出去卖掉。
黎峰点头:“可以,到时候让陆松一并捎带上。陆杨铺子里要这个货。”
挣钱了,买些棉花。
今年家里也卖菜、卖鸡蛋了,鸡蛋才开始卖,没几个钱,卖菜的钱零碎,也不多。他们手里还剩一些,两个人的棉衣棉裤足够。
陆柳之前给他们做了两身衣裳。陆柳是省惯了,也知道两个爹的性子,肯定不舍得穿新夏衣,就给缝了夹层,有了棉花,就往里填塞,冬季穿新衣。他们买些棉花就够了。
晚饭不留,黎峰趁早赶骡子车回山寨。
走在路上,碰见别的村民,他也打招呼,表现得很大气。
到了新村,他顺道去二田那儿看看。
赶上麦收,二田还没去拉肥料,叫人传了话,肥料他要。
黎峰到家里,二田也才刚回来,叫声大哥都半死不活的。
王冬梅还不错,把晚饭料理好了。
夏季干重活,人累狠了吃不下干饭。不吃干饭又没力气,他们通常是把粥煮稠一些,半喝半嚼地吃,配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就能下饭。
这时候吃饭,要沾点荤腥,王冬梅拿肉片炒了菌子,还打了个素汤。
伙食不错。
黎峰看过就罢,跟二田说:“明天我过来帮忙,直接去地里,不来家里了。”
这阵子,捡菌子的人都少了,都为麦收忙碌着。
山寨那边的人都成群结队的往新村来,分家不分家的,都搭把手帮忙。
不是撕破脸的死仇,都把旧怨放一放,收麦子是头等大事。
二田没逞强,应下了,留他吃饭。
黎峰不吃,喝碗茶走了。
就这一阵,他喝的茶水多了,回家就去上茅房。出来就看见陆柳望着他嘿嘿笑。
黎峰莫名:“傻笑什么?”
陆柳说:“你一定喝了很多水。”
黎峰一听就笑了:“我是喝水,又不是喝尿,你笑什么?”
陆柳哼一声,叫他洗手吃饭。
他今天也没闲着,对烤菌子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火候过大,菌子就糊了。
火候合适,菌子就熟了。
如果是小火来烤呢?
他给黎峰答案:“挺好的,水分慢慢被烘干了,就是这样做很慢,大批量的尝试,还要再想想法子。”
黎峰恍然大悟,他跟陆柳说起炒桂圆的大石槽。
“那么大的石槽,隔热厉害,大火烧着,落到锅里没几分热气。只是桂圆有壳,圆溜溜的,方便翻炒,菌子嫩,手上没轻重都要捏碎了,翻炒是不行的,要慢慢烘烤。”
哪来那么多大石板?挖山都费劲。
算来算去,还是晒太阳实惠。
他可以继续选地盘做晒场,在晒场上搭长棚。
请几个人看场子,晴天放出去晒,落雨就盖竹笠遮起来。
持续性的大雨,就把菌子收到长棚里。这样花销少,很快就能投入使用,今年的工期不会浪费。
山下这块地,不大适合。
他想去新村找块地方,那里宽敞。
这样的晒场,外围要做院墙,像别人家的作坊一样,四处围起来,不让闲人进去。
到时还要修几间屋子,可以住人守夜、可以当仓房。灶屋要搭一个,方便吃饭。
盖房子的工钱,他心里有数,如果兄弟们愿意帮忙,他们自己就能挖黄土、做土砖,趁着日头好,一并晒了。
再去山里挑几根好木头做房梁。屋顶就盖草棚。
这三样材料省钱,能在十五两银子之内,把晒场做好。
晒场需要用的东西多,簸箕要几百个,遮雨的竹笠不能也要几百个,都不够地方放。
他打算做木架子,把簸箕垫高,再买些竹席先应付着。以后有钱了,慢慢置换成蓑衣的材料。
饭后,陆柳拿了算盘和纸笔出来,黎峰算账,他记,娘跟顺哥儿在旁听着,时不时问一句。
陈桂枝说:“有些银子不能省,手缝里要漏些财出去,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你发财了,他们也能跟着喝汤。不然你这事长久不了。”
陈桂枝早年做生意,挣的都是小钱,还要养三个孩子,都遭人眼红。
他们家现在是不一样了,黎峰能撑起门户,一般人不敢来闹。陆柳有个好哥哥撑腰,现在能带寨子里人挣点小钱,寨子里的人也不愿意撕破脸。
小钱是不够的。他们要在这里扎根,背靠这座山吃饭,就该是他们越挣越多,别人也跟着越吃越饱。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少数几个刁钻的就不成事了。
黎峰想了想:“那这样子,土砖请人做,房梁请人挑,竹席在寨子里请人编,簸箕也在寨子买。零零散散的,他们能干的都干了。这些算起来,应该要十五两左右。”
预算翻倍,他给得起。
陆柳说:“我们这是搭伙做生意,不用我们全出的,我们算算账,有个账目,下回你们碰面,都商量商量。”
平摊下来,每家出钱不多。
黎峰又低头拨算盘,修晒场的银子,可以按照分红比例出。挣得多的多出,挣得少的少出。这样兄弟们心里平衡一些。
不然才挣一点银子,又是收货,又是修房子,都给掏空了。银子还没焐热呢。
这处聊一聊,就各自洗漱休息。
黎峰体力好,才忙一天,都不算事。
他到夏季,连有袖子的衣裳都穿不住,一件背心褂子套着,出门都不愿意系扣子,让人眼馋的肌肉都露在外头,又是大胸,又是大手臂。
这样袒露,庄稼也馋,在他身上划了许多小口子。
陆柳给他拿药膏抹,心疼着,劝他还是穿个长袖褂子。
“别人都这样穿的,麦收哪有光膀子的?你看看你手臂被割成什么样了?不疼啊?”
黎峰明天就穿。
他就是感觉很热。
陆柳拿他的山林求生法则来教育他:“是谁说在山里,再热都不能把皮肤露在外面的?怕被不知名的虫子咬到,也怕出其不意的地方飞出一条蛇。四面八方都是麦子,你就不怕了?欺负庄稼不会咬人啊?”
黎峰听他絮叨,脸上笑眯眯的。
“对,我看庄稼不会咬人,故意的。”
陆柳指指他的胳膊:“你看看,你看看,你听过一句话没有?会咬人的狗不叫。由此可见,会咬人的庄稼也不会告诉你它会咬人。”
黎峰听得直笑:“那怎么?二黄有说它会咬人吗?”
说起二黄,陆柳还惦记着小狗呢。
“什么时候接回家?我哥哥都搬家了,你要给他把小狗送去,他都取好名字了。”
哥哥还没怀上孩子,先养个狗儿子解解闷。
黎峰记得,等麦收结束,他就去县里了。
他再去县里,还要去一趟府城。
谢岩要去府学上课了,下个月黎峰再把他接回来。
陆柳愣了愣,张张口,有阵子无言。
谢家就那点人,谢岩去府城,哥哥怎么办?
黎峰说:“他每个季度要去一回,算下来就是每两个月去一次,读一个月的书再回来。”
陆柳给黎峰擦完药膏,坐炕上发呆好一阵,问黎峰:“大峰,你去县里的时候,把我捎带着行不行?我去县里陪陪哥哥。”
黎峰也要去府城的,他在家也是待着。
这阵子以麦子为主,家里收的山菌会少很多,他平常只干点杂活,酒哥儿每天都来,顺哥儿也在家,家里忙得过来。
就是鸡和兔子有些麻烦,一日三餐的料理,少一顿都不行。
他就去一次,等黎峰回家,他也回来了。
黎峰答应了。
“行,我明天跟娘说说。”
因决定要去县里住一阵,陆柳心里有些内疚,像把家务活都推给了娘和弟弟,他白天这这那那的干活可勤快。
顺哥儿拦了东边,他又去西边。姚夫郎来找他玩,他都要拿抹布擦擦小铺子里的坛坛罐罐,边干活边说话。
娘喊他,他才停一停。
陈桂枝给他做了个腰靠,让他一并带上。这几天用到了什么,让他都记一记,走的时候好收拾行李,免得去了县里,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舒坦。
陆柳听着,又不是很想去了。
怀着孩子,不适合走亲戚,麻烦人。
陈桂枝让他去。
“你这个月份才适合走动,再大一点,你想出去,我都不让。月份小和月份大了,都不合适。经过陆家屯,你也回家看看,山路远,见一面不容易。”
陆柳心里感动,追着她当跟屁虫,像个小鸡仔。
“娘,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婆婆了!简直是我亲娘,我以后叫你亲娘!”
陈桂枝听得牙酸,看顺哥儿偷笑,把孩子叫过来,让他跟陆柳一块儿去铺子里待着。眼不见为净。
陆柳记挂着小狗狗,隔天晚上,黎峰就把两只小狗接回家了。
他们家留的母犬是条背黑肚白的狗狗,现在有手臂那么长了,活蹦乱跳的,基础的指令都会。喂食时,需要再教教。
陆杨要养的公狗毛发略杂,黑毛不规则分布,背上的有几块黄色、白色的斑点毛发,间隙之外,则是黄毛为主。肚皮白白的,四腿黑黑的,脑袋全黑,耳朵上有小小的白色斑点。这条狗的毛发配色最杂,性子却最黏人。
陆柳看着它俩,跟黎峰说:“生崽真是难以预料啊。”
这条母犬还好,有几分三两的美貌。
公狗真是……继承了爹娘的缺点。哎。
他不由担忧他的崽。
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就最好了。
儿子要像黎峰,不能像他。像他立不起门户,以后出门要挨打。
小哥儿也可以像黎峰,最好是性子像黎峰,长相不能像。小哥儿野蛮一些是可爱,粗蛮一些,就很难说了。
如果有个孩子,继承他跟黎峰的缺点……
陆柳想了想,那可能是一个霸道的哭包。
霸道的哭包……
陆柳没忍住笑,跟黎峰说小话。
“大峰,你说霸道的哭包是什么样的?”
黎峰不知道他心思九转十八弯,跟他聊上了。
“看中什么就张口要,不给就哭,没用的东西。”
陆柳:“……”
陆柳再想想,他俩的缺点还能凑出什么性格的孩子。
他是抠门精,黎峰有什么缺点?不爱喝水?不爱喝水的抠门精?
唔,黎峰也会吹牛。那就是会吹牛的抠门精。
陆柳再问:“吹牛的抠门精呢?”
黎峰笑得很大声:“这不就是大强吗?哈哈哈!”
陆柳:“……”
谁要生个大强!
没法聊了,陆柳不聊了。
狗窝早都搭好了,只等它俩住进来。
二黄显然不认得他的狗儿子,也没当爹的自觉,还想给小狗狗立威,凑过去闻到三两的味道,又围着两只小狗转悠,黎峰跟它说几句,它也不知懂不懂,嗷呜一声,趴回窝里了。
接下来几天,黎峰都在新村帮忙。
二田的麦子割完,还有亲戚家的要帮忙。
叔叔家他不去,伯伯家都去了。连着忙到月中,家里先摆了一桌酒,算大强的入伙酒。
大强问过夫郎,同意他搭伙。
他们没空买菜,让大强跑了一趟县城。
大强送柴火的时候捎带着买菜,还受黎峰委托,买了猪肚和一面小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