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经验证明,简单的言语压根无法控制这只怪物,要想阻止它,只能用血肉为诱饵。
但他不想用这种错误的捷径方式了,在驯化过程中,它想违逆宿主的时候,不该用食物奖励,而是用威吓、惩罚才对。
明慈被缠得无法动弹,浑身肌肤发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摩擦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开。
“怪物,你不明白忍耐是什么,但你一定知道什么是死亡。”
他的嗓音沙哑,吐息沉重灼热。
“你现在这副样子跑到外面,让其他人类看见,你会被杀死,我也会被杀死。彻底死亡,永远消失。”
死亡,这个残酷而冰冷的词语从宿主的口中说出来,像一个可怕的魔咒落地。
怪物停了下来:“杀死……彻底、死亡……永远、消失?”
“现在,只要你从这里出去,我们都会死。”
惶恐不安的情绪开始侵蚀怪物的思绪,就像极寒的暴风雪席卷而来,让炽热沸腾的冲动与暴怒逐渐冷却。
“不要,不要……”它紧张地缠拢明慈,恐慌大叫,“不要、死亡消失!”
明慈眼底闪动着异样的神色,语气加重:“知道人类会用什么东西对付你吗?用火,火的滋味你已经尝过了,很痛对不对?”
“当然,你可以逃回我的身体里。然后人类会直接用烈火烧我,直到我们变成一捧灰烬。”
怪物被他的话吓住,僵在原地。
明慈合上双眼,潮湿浓密的睫毛像黑蝶栖息在鼻梁两侧,轻轻颤动着。
“你和我,都会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死去。”
膨胀巨大的诡异软躯直接原地融化,变成一滩温热殷红的黏液。犹如鲜血汩汩倒流,它顺着明慈的双腿往上流淌,在胸口汇聚、缩小,变回一枚隐藏在衣领内的红痣。
“不要火,不要死……”
它仓惶失措,喋喋不休地念叨:“不要死,不要……明慈和我,永远、在一起,不能死掉……”
明慈置若罔闻,仰面躺在阳台的地面上,胸膛一起一伏,不停地深呼吸。
窗外传来响亮的蝉鸣,缓了片刻,他慢慢睁开眼睛。
蔚蓝的天空透过窗户映入眼帘,远处有片乌云缓缓飘近,闷热的夏风吹了进来,一只灰黑的飞虫落在窗沿。
要下雨了。
明慈默然地想,顿了顿,思绪转回正事。
还好它停下来了,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深渊走钢丝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需要进行服从性训练。
它不是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是非常危险的未知物种,觊觎他血肉的怪物,蛰伏在体内的不定时炸弹。
企图驯化它,可能会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明慈仰望着乌云迫近的天空,心头一片沉郁凝重。
啪、啪、啪……
豆大的雨珠砸在窗台上,顷刻间,天色暗了下来,哗啦啦的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斜斜地飞进阳台,不停地溅到明慈身上。
他没有动,而是再次闭上眼睛,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发烫发红的肌肤上,借此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压根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能继续犹豫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应该试一试……怪物的智商不高,而且对他有雏鸟情结,也许真的能驯化它。
这个念头在明慈脑中盘旋已久,此刻终于下定决心。
他哑声吐出两个字:“小红。”
喋喋不休的呢喃耳语停了下来,只听它迷惑重复:“小红?”
“你的名字。”他解释,“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小红。”
这话说完,明慈心情紧张地等待它的回应。
怪物会接受吗?
会认同他随意起的名字吗?
“名字,小红。”
它的语速很慢,古怪的腔调听不出喜怒:“小红,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小红……我是小红?”
明慈单手捂住半张脸,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然后他扬起唇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对,你是小红。”
“我是小红。”
怪物的语气发生变化,似乎有些雀跃。
“我是,明慈饲养,的,小红。”它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一句接一句地说,“明慈喜欢,饲养小咪,明慈饲养小红,喜欢我!”
“……”明慈默然几秒,抿唇挤出一声,“嗯。”
按怪物的逻辑,饲养和喜欢是等号,都是喂食的意思。
他这么想着,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情况。
怪物说话的语序和连贯性在改善,表达能力明显比前两天好多了。
这意味着,它并不会一直蠢笨,而会通过模仿和学习,变得越来越聪明。
明慈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情况,因为他本身就是它的知识库,它每时每刻都可以观察他的言行举止。
窗外雨势变弱,飘进阳台的雨丝渐渐少了。
明慈屈膝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下巴抵着膝盖,闭目沉思片刻,突然喊了声:“小红。”
“小红在这里。”
它立刻应道,有些躁动地变大了一圈,大概有手掌那么大,开始从明慈的心口往上蠕动。
温热、柔软、滑腻。
软体薄膜掠过肌肤的触感,类似人类的舌头舔过掌心,明慈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理智只能压制恐惧,不能消除抗拒,所以当它掠过脖颈咽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怪物生怕明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迅速蠕动到他的侧脸,从平整的薄膜中探出细细的触须,碰触他的眼睫。
紧接着又说了一遍:“小红在这里。”
明慈倏地撩开眼皮,那几根细软的血色触须差点碰到眼珠。
他想都没想就抬手一抓,将它整片从脸颊上撕了下来,甩到地上。
“唔?”
怪物躺在地面的积水里,像一只色泽艳丽的水母,猩红的触须在水中轻轻晃动。
做完一连串的动作,明慈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表情僵硬地转过头看它。
怪物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立刻兴奋地游动起来,从积水中游到他的脚边,将又软又薄的身体覆盖在他苍白的脚背上。
“小红在这里。”
它再次重复,同时收缩变小,像一抹朱砂颜料印在皮肤上。
明慈微微敛眸,镇定回道:“嗯,我知道了。”
随即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驯化的步骤之一:如果怪物听话地回应了呼唤,要给予奖励,建立正面反馈。
明慈拿过水果刀,用磨刀石细致地磨了十几下,再用酒精棉擦拭刀身。
待酒精完全挥发,他蹲下身,将锋利的刀刃抵在脚背上。
“明慈?”怪物的语气隐隐透出期待,“刀,流血?”
明慈稍微施力,刀锋在轻薄的皮肤上快速一划,瞬间切出一条血线。
这次的划伤比较浅,过了一秒,伤口才缓慢地溢出殷红的血珠。
怪物蠢蠢欲动,只听它垂涎欲滴地说:“血,明慈,我想吃。”
“吃吧,小红。”
他话音一落,就见它迫不及待地挪动伸长,宛如一条新的血痕覆盖住真正的伤口。
明慈坐在椅子上,垂眸注视着它贪婪舔食鲜血的模样,心情竟然如死水般冷静。
他已经看透了这个怪物的本性。
——宿主即巢穴、食物,它不能忍受别人伤害他,但乐于见到他受伤流血。
无论是一触即怒的疯狂保护,还是看似温顺的听话回应,都只是遮掩非人本性的面纱罢了。
怪物对宿主的想法全然不知,吃得心满意足,缠绵又眷恋地呢喃:“明慈……喜欢明慈……”
明慈看着它,眼底深处流露出嘲讽的冷意。
“小红,”他的话音很平静,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腕,“来手腕这里待着。”
手腕是他随时能看见但又不显眼的位置,他希望怪物可以栖息在这里。
它恋恋不舍地离开脚背,往上游移,几秒后,停在他的手腕。
“你现在的体形会被人注意到,再变小一点。”
它慢吞吞地收缩,变成了樱桃大小的圆形,宛如一枚猩红灼目的烙印。
明慈语气变沉:“像之前那样,缩到最小。”
怪物愣了愣,而后兴奋地说:“现在,最小,是这么小。”
它的语气让明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它说:“明慈,我在长大!”
这是一个让明慈提心吊胆的坏消息。
他当然知道怪物会日渐成长,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它缩小的极限会变。
现在最小的形态就这么显眼了,要是再过一个月,很难预测它会长成什么样。
一想到这点,明慈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有种被死亡倒计时追逐的紧迫感。
“小红。”
他垂眸盯着手腕的烙印,低声问:“你以后会长到多大?”
“唔……”
怪物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少顷回答:“小红不知道。”
明慈微微抿唇,右手指尖摩挲烙印,感受它平滑但异样的触感。
怪物兴奋的情绪尚未退却,忍不住探出细密的触须,黏黏糊糊地舔舐他的指尖,连指甲缝隙也没有错过。
“……”
明慈霎时头皮发麻,一下子缩回手指。
“明慈,我想吃……喜欢喂食……再给我一些……明慈……”
它的腔调越发黏糊诡异,说出的话语让明慈神经紧绷,毛骨悚然。
每当他有放松警惕的倾向,怪物的言行就会提醒他。
——它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危险物,贪婪的掠食者。
明慈整个下午心绪不宁,晚上煮了鸡蛋面,拿着筷子却毫无食欲。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最后真的没法在缠绵不休的背景音下吃饭,又将碗端回厨房。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拢住脸颊,沉默了片刻,轻声呵斥:“别叫了,小红。”
“能不能安静一小会儿?”
怪物并没有那么听话,犹如一只不知满足的野兽,尝到一点肉味之后就想索取更多。
它用低哑诡异的腔调,模仿小咪撒娇时的声调,哼哼唧唧,又擅自从明慈的手腕挪到掌心,冒出细密温热的触须,贪婪地舔他的脸颊。
明慈触电般地甩开手,一时间脸色分外难看。
他皱起眉角,注视着掌心里的红色“小毛刷”,非常想按住打火机对着它烧。
这个冲动的念头很快被明慈压了下去。
他暗自磨了磨牙尖,沉声道:“小红,不准到处乱跑,只能待在我指定的位置,明白吗?”
“指定的位置,”怪物慢吞吞地重复,而后问,“哪里?”
明慈耐着性子,指了指手腕:“现在是这里。还有,你的这些触须收回去,不要总是舔我。”
怪物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因此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明慈一字一顿地回道,“我、讨、厌、被、舔。”
“讨厌?”
怪物第一次从明慈口中听到这个词语,顿时陌生又好奇:“讨厌是什么?”
“讨厌的意思是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话刚说完,明慈想到它对喜欢的理解也不对,立刻又补充:“就是你对火的感觉。”
怪物对被火灼烧的疼痛感记忆犹新,此刻恍然大悟,原来它对火的感觉又叫做讨厌。
但是,为什么明慈讨厌被舔?
小咪经常舔他,他没有禁止,还喜欢小咪,饲养小咪呢。
怪物想来想去都不明白,直线型的简单思维乱成一团。它迷惑不解地问:“小咪舔明慈,明慈喜欢小咪。我舔明慈,为什么讨厌?”
“明慈喜欢我,饲养我,被舔,为什么讨厌?”
明慈神情微微一变。
怪物不仅从他这里汲取知识,还在模仿他身边的人和动物。它竟然以为模仿小咪,可以得到同等的待遇。
该怎么解释?
难道能告诉怪物,小咪是无害又可爱的宠物猫,而你是危险又恐怖的怪物?
恐怕解释半天只是白费口舌,因为怪物压根不会共情,难以理解人类对它的天然恐惧,也就无法明白这种双标的潜在原因。
想到这里,明慈避重就轻,狡猾地回答:“因为小咪很乖很听话,所以我不讨厌它舔我,但是你不乖,总是乱跑,我当然会讨厌你。”
“很乖很听话……”怪物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大声反驳,“小咪现在不乖,它不听明慈的话!”
明慈:“你说得对,它现在不听话,所以被我送走了。你也想被我送走吗?”
怪物立刻回道:“不想!我和明慈在一起,不要走。”
话音未落,他掌心的“小毛刷”倏地变回平滑的小烙印,迅速回到手腕内侧,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动了。
明慈悄然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把冷掉的鸡蛋面端了出来。
耳边终于清静了,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急不缓地吃完晚饭。
这天夜里,怪物一直没有吱声,让明慈少有地睡了个好觉。
直到次日早晨,他自然醒来,才听见它在喃喃低语。
“明慈讨厌……但是我听话……很乖很听话,明慈不讨厌……所以我可以……”
明慈听得眼皮直跳,冷不丁出声:“小红,你在说什么?”
怪物似乎完全没有隐藏想法的习惯,只要明慈问了,它就坦率回答。
“小红在说,明慈不讨厌,所以,我可以舔,也可以进去。”
一丝莫名的危机感浮现心头,明慈腾地坐起身,翻过手腕,警惕地盯着怪物:“什么进去?进去哪里?”
猩红欲滴的烙印开始发烫,就像昨天下午尝过血的那个时候,它的话音变得格外甜腻黏糊:“想进明慈的……吃掉明慈的……”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所以最关键的词它没有说出来。
这语焉不详的话落在明慈耳中,无疑是血淋淋的宣告。
一股阴冷瘆人的寒意猝然窜上脊背,他喉结轻轻一滑,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声音:“进我的什么?吃掉我的什么?”
“唔……”怪物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解释,“进明慈的,身体里面,吃掉……里面的……唔……”
明慈用力吸了口气,咬牙道:“我知道了。”
他颈侧的淡青筋络绷得略微凸起,过了十几秒,实在压不住情绪,指尖紧紧掐住烙印,接着问:“我给的血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进我的身体里吃?”
怪物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因为长大,所以要吃。”
明慈不知道它的意思是吃了才能长大,还是长大了就得吃。
反正两者的结果都一样:单纯的血液喂食已经无法满足怪物了,它想钻进他的身体里面,从内到外地吃掉他。
危机迫在眉睫,有那么一瞬间,明慈甚至想跑到警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捅自己一刀。
但他也很清楚,自爆身份压根不是自救,结局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明慈胸口,里面的,”怪物话音卡住,思考了好几秒,磕磕绊绊地表达意思,“心又变快了,血变热了,很香。”
明慈明白它在说什么。
只要情绪过分激动,心跳就会加速,血液流速随之变快,体温也略微上升……在它的感知里,就是变得更“香”,更好吃了吧?
“香,”明慈眼神晦暗,语气带着嘲讽,“原来你还知道香这个字。”
怪物当然知道,这两个月它栖息在明慈身上,听见过人类说食物很香,说花树很香,说喷过香水的衣服很香。
“香,就是,让人想要。”
它肯定地说。
明慈无声地垂下眼睫,齿尖抵住唇瓣。
怦、怦、怦……
他视线虚虚地落在床角,默数自己的心跳,直到心率逐渐降低,情绪勉强冷静下来。
怪物寄生在明慈身上,对他生理反应的变化一清二楚,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趋于平缓、血流稍微变慢、体温恢复正常。
“现在变慢了。”
它好奇地问:“明慈的心,总是变快,又变慢,为什么?”
明慈完全不想搭理怪物,但它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追问,让他脑子都快炸了。
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回了句:“因为我开心,现在你可以闭嘴了吧。”
怪物回顾以往所有记忆,很快找出与这个词语有关的片段。
“没良心的兔崽子,非等到你老子死了,你就开心了是吧!”那个叫明辉的人类大声问。
然后明慈浑身都变得很热、很香,用它描述不出来的声音回答:“是啊,只要你从我面前彻底消失,我就开心了。”
所以,明慈开心就会变热、变香……开心是很好的感觉。
怪物默默地想。
嗡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陌生号码来电。
明慈黑沉沉的眼珠往旁边一瞥,就这么看着它震动了几十秒,最后自动挂断。
但是很快,陌生号码又锲而不舍地拨过来,手机一直嗡嗡震动。
明慈掐了掐太阳穴,伸手拿过手机,点了接听:“请问哪位?”
第12章 意外
“是我啊,小慈。”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嗓音,语气听起来很紧张,“小慈,家里的门锁怎么换了?我在门口,你快给我开门啊!”
让债主上门搬东西,自己当缩头乌龟玩失踪,现在知道回来了?
明慈的心理状态本来就岌岌可危,此时一听到这老混蛋的声音,堪堪平复的情绪再次动荡,话音顿时结冰:“我不在家。”
“现在才六点多,你怎么可能不在家?”
明辉害怕惊动楼里邻居,不敢大张旗鼓地拍门,只能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恳求。
“算老爸求你了啊,小慈,开开门,我进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小慈,我……”
没等他说完,明慈直接挂断了电话。
中午十二点。
明慈提着垃圾袋,打开门,只见楼道里空无一人。
也是,明辉在躲债,害怕遇到熟人,怎么可能在家门口干等半天。
明慈锁好门,不慌不忙地下了楼。他扔了垃圾,在旁边的洗手池洗干净手,准备去小区附近的面馆吃午饭。
刚走几步路,小道旁的绿化丛荫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小慈!”明辉鬼鬼祟祟地冒出头,低声喊他,“小慈,是我。”
明慈有点意外,没想到明辉还没走人,而是在小区里蹲守。就见他四处张望一圈,确定周围没有熟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等明辉走近了,明慈才看清楚他此刻的模样。
眼珠通红,胡子拉碴,衣服不太干净,浑身弥漫着浓重的烟酒气,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狼狈。
明慈一看到他,心底火气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小慈,你别走啊!”明辉急忙跟上,挡住他的路,“你等等。”
明慈冷冷道:“你回来拿什么?你不是让债主把东西都搬走吗?还有什么可拿的?”
“我……”明辉倍感难堪,却软着声调说话,“小慈,老爸这几天没办法,被人追着要债,只能躲起来。你不知道那些人,狠起来什么都敢干,我实在没办法。”
明慈不接话,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小慈,你手里,”明辉咽了口唾液,嗫嗫嚅嚅,“你手里有没有钱?借给老爸一点。”
明慈呼吸微顿,漆黑的眼瞳直视着他的双眼:“所以,你回家只是为了找我要钱?”
“小慈,算我借你的好不好,我知道你们学校发了奖金——”
“我很好奇。”明慈打断他,“之前你把债主引上门,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会打我?要是把我一刀捅死了,你现在找谁要钱?”
“……”明辉僵了几秒,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哑声辩驳,“吴老板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不敢真动刀子。”
他顿了顿,一把抓住明慈的手臂:“小慈,算老爸求求你,我知道你手里起码有两万块,借给我去外地避避风头。等我以后去南州打工,保证把钱都给你,好不好?”
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麻木。
明慈听了他爸的话,心情没有很大的起伏,只觉得可笑。
“你不用想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这话说完,他狠狠甩开明辉的手,转身就走。
“小慈,小慈……”
明辉这几天喝闷酒又熬夜,身体虚得不行,在后面跟得很吃力,说话直喘气:“小慈!算老爸求求你了,明慈!”
明慈置若罔闻,快步走出小区侧门。
“明慈!”明辉见他越走越快,忍不住气喘吁吁地骂起来,“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要逼死你亲爹啊?!”
明慈不想和他在外面吵架,因此一言不发,也不回头,趁绿灯还有三秒,跑步穿过马路。
“你给我等等,我求你了还不行吗!明慈!”
眼见路灯转红,明辉又急又怒,直接跨过花坛,横穿车道抄近路。他憋着一口气,硬是拖着虚胖的身体追上了明慈,一下拽住他衣服。
这还在十字路口上,明慈霎时心脏紧缩,厉声呵斥:“放手!”
“我是你亲爹,你不能不管我!”明辉死死攥着他的衣领,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非得等到我被人逼死,你就开心了是吧!”
刺啦!!
明辉的话音被刹车轰鸣声盖过,一切发生非常快,大货车司机瞥见两人侧影,惊得猛按喇叭、急踩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眨眼间就要压过去——
这一秒,假如明辉能反应过来,就地一滚,也许可以躲过车轮。
然而就在眼前,一只血红巨手突然从明慈胸口伸了出来,犹如索命亡灵探出的血腥鬼掌,吓得他浑身一软,踉跄跌倒。
耳边车鸣呼啸而来,但明辉脑子停转,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到明慈被巨手拢住上半身,往后倒进花坛里。
紧接着,咔嚓——
沉重的车轮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十字路口,鸣笛声此起彼伏,往来车流逐渐阻塞,只见触目惊心的血迹拖出几十米远。
大货车终于停了下来,明辉被吨级重压碾得不成人形,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明慈跌坐在路边的花坛里,猩红巨手早已变回小小的烙印,蛰伏在他胸口。由于站位导致的视线和监控死角,除了明辉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见刚才那一幕。
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映入眼帘,明慈的大脑近乎空白,心里一片茫然。
他扶着旁边的栏杆想站起来,身体却软得离奇,没有一点力气。
“怎么搞的,前面怎么搞的?”
“大货车撞死人了,赶紧打110!你们别堵在路口啊!”
“人都被压成几截了,吓死……交警过来了……”
乱糟糟的喧哗嘈杂声混成一片,明慈只感觉周围的动静像隔着深水传来,遥远又模糊,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他睁大双眼,缓缓看向那截连着头颅的断躯,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明辉……死了?
此时此刻,明慈脑中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直白的念头。他浑身僵滞,握着栏杆的手指绷到发白,迟迟没有动作。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到场的警察迅速拉开隔离带,有人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明慈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喂,你感觉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说句话啊?”
交警在他耳边大声问,见他没反应,立刻朝急救医生招手:“这边!不知道有没有撞伤,赶紧给他检查一下。”
“我没事……”明慈的眼睛仍旧看着路面,声音轻得发飘,“我没事。”
“没事?你真的没事吗?先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万一内脏破裂……”
“我躲开了,没有被车碰到。”
明慈挣开他的手,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一步步往血迹斑斑的车道走去。
“这是事故现场,你不能过来,退出去,退出去!”
明慈仿佛什么听不见,行尸走肉般地往前走,视线直直地落在那截触目惊心的残躯上。
“明慈,他死了。”
唯独怪物的话音直抵大脑,清清楚楚。
“明慈,你的心,又变快了。”它的语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雀跃,甚至很兴奋,“你在变热,好香啊!”
明慈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掌攥紧,挣扎狂跳,而喉咙深处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视野的东西全都变成斑驳扭曲的色块。
“……”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咬紧的齿缝间溢出一点变调模糊的声音。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突然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同时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整个人往后拖。
“别过去!别看了,明慈,听我的,别看!”
男人紧紧挟住明慈,话音乍一听严厉镇定,其实尾音止不住地发颤。
不远处维持秩序的交警扭头看见他们,立刻厉声大喝:“这里是事故现场!无关人员不准进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赶紧出去!”
作为邻居,男人虽然讨厌明辉,但亲眼看见熟人的惨烈死状,心理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况且他本来就是暴脾气,此时被交警责备,想也不想地吼道:“谁是无关人员,你们搞清楚没啊?那边的是他爸!亲爸都那样了,儿子想看一眼怎么了?犯法吗?!”
交警一愣,语气稍缓:“现在要保护现场痕迹,勘察取证,家属也不能随意进来。你们先去警车那边等——”
“知道了!”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交警,挟着明慈走到隔离带外面。
他松开明慈的肩膀,把人按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自己先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对明慈说:“你想哭就哭,不要憋着,憋坏了。”
明慈慢慢抬起头,脸庞毫无血色。
“谭叔叔。”他的眼瞳异常暗沉,没有一丝亮光,“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