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要阻止我拿到龙魂么?”
阴吏愕然:“小人绝无此意。”
“那就退下。”樊璃说道,“温洋带着玄蟒来了,待会我要借天雷,把巫惑刻在玄蟒身上的封印劈碎。”
那封印把龙魂锁在玄蟒体内,几乎无人能破。
所以樊璃才铤而走险,打算借天雷的罡威,劈了玄蟒,取出龙魂。
要是能顺便杀了温洋,那就再好不过了。
雷势匆匆落在樊璃头上,这时,一道腥风从旁边掀来,玄蟒一扫尾将紫雷挡开,身躯拉长放大,严严实实的把樊璃护在身下。
樊璃嗅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
雷劫轰鸣,落下时连地面都跟着抖动。
温洋颤手提剑,望着一根根落在玄蟒身上的惊雷。
那蟒身被天雷劈得皮开肉绽,它身上添一道伤痕,温洋身上就裂开一块皮。
这一人一蟒从小就是共生关系,从温洋出生那一刻开始,玄蟒就守在他身边了。
他身上灼裂撕痛着,目光低垂,看向蜷坐在蟒肚下的少年。
“孩子,你觉得爹该死么?”
樊璃不应声。
温洋又问:“你想要什么呢?”
樊璃置若罔闻,静静听着雷劫不断落下。
震破耳膜的雷声里,玄蟒在他头上发出不堪重负的低吟。
温洋眼底微红,像哄猫一样轻声说道:“你不说话,那爹爹就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你,好不好?就送这万里江山,如何?”
雷电被坚硬的蟒鳞反弹到周边,屋舍楼宇毁了大半。
这些声音里没有樊璃,他但坐不语,想听听封印破碎的动静。
“九十九——”他在心里默数,不知道这天雷是不是要彻底打在他身上才会罢休,他想到这,有些畏惧的往玄蟒身下缩去。
温洋浑身皲裂,撑剑半跪在樊璃面前,忍着痛想把儿子护进怀中。
“别怕啊,爹爹在的——”
樊璃终于开口:“我爹叫樊休。”
“……”温洋喉间就那么涌上一腔腥热,这血腥,把他的希冀都堵碎了。
巨蟒惨吟一声轰轰烈烈的砸地,一双竖瞳轻颤着看向樊璃。
它撑不住了。
但雷势还在继续。
樊璃心口一凉。
看来真是被他猜中了,这雷劫得自己去受。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真劈下来,把人劈残废了,到时候还怎么去见雪意他们?
樊璃抱紧膝盖,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茫然抿嘴。
突然——
有人冲进雷池,一下子把樊璃护在身下。
那人素日里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说话温声温气的,总让人觉得他要矮人几寸。
没想到压过来时,才发现他竟然挺高,轻而易举的就把樊璃覆盖在身下了。
他手肘撑地,大红色流苏耳坠在樊璃脸颊划了一下。
“小主子,属下再教你最后一课,学控魂术的人,一定要狠,切忌感情用事。”
对方艰难的说道:“我那日本该万无一失,彻底控制楚将军的魂魄才对,却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命中该有一劫,不小心得知她还有个孩子没人照管,我怔了半息。”
“那半息里,我被控魂术反弹,差点丢掉小命。”
“轰——!”
雷声再度落下,对方像破风箱一样,嘶哑道:“我那时心想,一辈子,都不能让那孩子,知道我。”
徐州之围结束后,他其实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樊璃,但又无数次打消念头。
毕竟被马蹄踩断浑身骨头的人,这辈子基本是废了。
但他没料到,楚氏竟在夺回身体之际立马取下自己的肋骨为钉,硬生生把那孩子的断骨缝起来了。
男人惭愧低笑:“她那时刚取下肋骨,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我便趁机,把毒药倒进你眼中。”
他鲜血滴在樊璃身上,有些黏热,破风箱一样的嗓音在雷声里沉寂。
“樊璃,对不起啊……”
天上雷霆收尾,暗云逐渐散开,太阳当空。
晴空下,这院子塌了,被拦在外面的掾吏终于能进来了。
樊璃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血口子,没有特别严重的伤。
几只小猫躲在魑袖子里进府,看到樊璃后眼眶一下子湿了。
“天杀的!让你别说鬼王的名字,你不信,差点就死掉了!”
樊璃躺在床上,整个人还处于昏迷状态。
小狸花哭得不省人事。
三三跳上床在他鼻前探了一下,有气,它这才放心,向两个护法神说道:“你们都是神仙,咋不帮他挡着雷啊!这都被炸成卷毛了,他可喜欢笔直的头发呢,等他醒来又要闹了!”
甲子神:“我们不替他挡着点,他的腿就被雷劈断了。”
三三:“那你们有功,等他醒了让他谢谢你们,樊璃,樊璃醒醒呢,你吓死我了!”
三条石龙钻进樊璃衣衫,在他伤口游走敷帖。
那一身伤在石龙的治疗下慢慢缩小、痊愈,万里之外,叼着梨花的石龙哧溜一下停步,龇着牙在心里和另外三条交汇心思。
交流完毕,它冲着天无声骂咧起来。
坏人不打,打好人,老天瞎眼!
天上忽然闪过一道紫光闷响,石龙连忙住嘴,一溜烟跑向徐州。
楚京罹难后,樊静伦一行人就上徐州避难了,石龙到时,樊悦正带着一群人在外面巡逻。
她穿着不合身的男式铠甲,屁颠颠跟在母亲身后叽呱,谢易谢莎时不时跟她呱唧一声,徐州城外的一片蛙声与她们遥相呼应。
几个少女走一步,那头盔就前后左右的晃几下,各自抱着一只长戟哼哼唧唧的巡完一圈,王氏耳朵就起了老茧。
谢易突然呼喊一声:“这有条石龙!”
几人呼啦一下全凑过去。
樊悦伸手在龙背一戳:“这是谁雕的小玩意,掉在了这里么?”
她伸手比了一下,这小龙还没她手臂长。
她斜眼瞅着石龙。
石龙仰着脑袋。
她把石龙抱回去当屁股垫,坐下去时石龙爪子一颤,眼神记仇的滴溜一圈。
当晚樊静伦、雪意、王氏都收到了梨花,樊悦的那枝则被石龙转交国师——它和国师关系好。
第二天樊悦在巡逻时碰到雪意,见他眼睛红红的,便道:“你打了败仗了?”
雪意闷声道:“江南桃李已经开过了,昨夜却凭白收到一枝梨花,我觉得是樊璃从江北送来的。”
樊悦哼了一声:“他离得这么远,怎么给你送梨花?肯定是你多想了。”
“……”雪意抬起眼皮扫了樊悦一眼,“你没收到?”
“废话!他要是送花,肯定是我先收到!”
雪意跨上马,没跟她继续说梨花的事了。
樊悦见他带上一队人马要出城,连忙跟上:“你去哪?”
“去断王慈心的粮道。”雪意回头,“城中鱼龙混杂,你平日里留心,别叫奸细在城中动手动脚。”
樊悦一拍心口:“那肯定!”
她一扭头,轻车熟路的跟上巡逻士兵,一条石龙壁虎一样轻盈的贴在她肩膀。
徐州城人烟鼎沸,城郊设了难民区,一片一片的窝棚像豆腐块一样整齐排列,樊悦昂首挺胸的拿着一根铁叉缀在巡逻兵身后,路过难民营时被一只手拎住。
樊静伦在她头上凿了一下:“给你做的软甲呢?穿我的盔甲像什么样子?”
樊悦扬着脑袋:“那软甲穿在衣裳里,不神气,不穿!”
樊静伦冷着脸:“我数三声,给我滚回去换掉铠甲。”
樊悦急了,当场就把铠甲扔给他:“人家谢易的兄长就准她穿自己的铠甲,你跟讨债的一样,什么破甲,我还不稀罕呢!”
“吵什么?叫他再给你做一身就是了。”
“那还差不多……樊璃?!”樊悦扭头四顾,到处找樊璃的影子。
樊静伦:“你幻听?”
“真是他的声音!他让我别吵吵,让你给我做一身铠甲呢——”
“……”樊静伦牙酸的瞧着小妹,“家里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要做铠甲就做,再拐弯抹角,当心我抽你。”
樊悦急得抓耳挠腮:“说真的你干嘛不信……啊!对了,他还给雪意送了一枝梨花呢!”
樊静伦顿了顿:“雪意也收到梨花了?”
“什么叫雪意‘也’?”
“意思就是,我和母亲也收到了一枝梨花,你没有?你死哪去?”
樊悦气红眼睛跑出难民营,一边跑一边抹泪:“好狠啊!人人都有份,就我没有!什么破梨花,我现在就去砍了它!”
魏京,樊璃歪在床上,抓着一只石龙放在耳边。
透过石龙耳朵,他就能听到樊悦和兄长争吵,以及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樊悦抹着眼泪砍了一棵梨树,又听到樊璃的声音说道:“听听你急成什么样子了,你没收到?”
樊悦一个人走在路上,吓得跳起来:“你在哪蛐蛐呢?!”
樊璃:“你身上有条石龙,自己找找。”
樊悦急忙摸索一圈,从肩膀上扒下那石龙,樊璃的声音就从这龙嘴中钻出来。
“楚国现在如何了?”
樊悦连忙擦掉眼泪,稀罕的瞅了半天,捧着石龙朝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找了个地方窝起来。
小声道:“言叔打仗飞快,现在已经抢了五个州郡了,最近在和王慈心作战。”
“本来去年十二月底就抓到他了,但被魏国的人插了一脚,王慈心借魏国的人把言叔亲兵杀得片甲不留,言叔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王慈心带人追上去要杀他来着,结果那天言叔遇到一个讨饭的怪老头,他把身上仅有的一块干粮递给老头后,那天就发山洪,大水把王慈心的军队冲走了,言叔这才回到徐州总兵。”
那山洪突如其来,把王慈心的军队冲得溃不成军,却独独绕过洪流中心的陆言。
当时樊悦一行人恰好北上,看到陆言一个人站在洪水中央,叛军却在水里挣扎扑腾的场面。
樊悦头皮发麻,问道:“你在北边咋样了?”
她说着,伸出脑袋朝四周窥探一圈。
又缩回去,躲在土旮旯里低声道:“你走后谢遇神出鬼没,把刀架在言叔脖子让他去打仗,每次一提到你的名字他就蹦出来,差点把老权他们吓晕过去!”
“照我说,你要是有口吃的就干脆在北边窝着,等我以后有本事了,上去找你。”
樊璃低哼一声,让她说南边的局势。
她没开腔。
樊璃等了一会儿说道:“好安静,在酝酿什么感人的话呢?”
一道低沉男音从石龙那边传来:“樊璃,是我。”
“……”
樊璃手一抖,悄悄把石龙从耳边移开。
谢遇弯腰站在樊悦背后,夺过石龙,直起身缓缓朝城中走去。
他低声问樊璃:“为夫的礼物呢?”
“……”樊璃又把石龙挪开。
谢遇在那头说道:“连樊悦都有一条石龙做补偿,怎么偏偏漏了我的?等了许久,连一片花瓣也没见着啊。”
对面没声,谢遇顿了顿,身上的低气压仿佛要透过石龙钻向樊璃耳朵:“樊璃,说话。”
樊璃默默切断龙气,然而龙气却被谢遇固定在石龙体内。
谢遇:“躲什么?三个月不见,生疏了?”
樊璃不吭声。
“不说话,樊璃变心了?”
樊璃:“你说,我听着呢。”
谢遇踏向城门,问起北边的天象:“北方的雷劫,是你引来的?”
樊璃抿了抿嘴,心有余悸的窝在床上:“想杀掉底下的鬼王,所以借疯帝的手了杀几个魏京的老畜生当人牲,泄漏了鬼王的名字,就被雷劈了,房子也坏了。”
“嗯,护法神保护你了么?”
“保了,身上没特别厉害的伤,醒来时,石龙都把伤口治好了。”
“那么,樊璃现在住在哪呢?”
“……魏京。”
谢遇:“住的地方暖和么?为夫找不到你呢。”
樊璃捏捏柔软馨香的被子,缩进被窝:“暖和的。”
“吃的呢?能吃饱么?每天吃什么?”
“每天都是很多肉,厨师能把牛肉做出很多味道。”
谢遇踏进城:“那厨师很厉害,没饿着我们樊璃。”
樊璃慢慢放松神经,卷在被子里小声说道:“我想借天雷劈掉玄蟒身上的封印,没成。”
“不急,樊璃已经很厉害了。”
樊璃嘴角向上弯着,滚向里侧:“你有阴界的消息么?可知道那十殿鬼王如何了?”
谢遇通过鬼画的眼睛望向阴界,低笑道:“四个鬼王陨落,如今阴界乱成一锅粥了,我家樊璃怎么这么厉害。”
樊璃:“我给你报仇,等哪天能下阴界了,就把诫鞭抢过来抽死他们,再把诫鞭毁掉。”
谢遇忽然顿在刺史府外,心口像被什么搔一下,又痒又疼。
他向樊璃说道:“那天我站在边境,看那天上落下一百二十道劫雷,我以为是有山精化形,上天才降下这等巨雷,却不想是你引来的,你可想过会为此丢命?”
樊璃:“我不会死的。”
过了一会儿,谢遇的声音才从石龙中传来。
“傻瓜,我未必有多痛,但你若是没躲过雷劫,为夫该怎么办呢?杀了天?”
樊璃垂下眼皮:“骂我呢。”
谢遇无奈道:“一个人跑出去犯这天大的险,你说该不该骂?”
“不该。”
“……”谢遇进了自己的书房,坐在案后:“你该再等等我的,雷劫不劈破障的英灵。”
樊璃抿着嘴,又不说话了。
谢遇在那头轻声说道:“跟了我就要学会利用我,不然你图什么?图床上吃苦么?”
樊璃:“图你活好。”
谢遇:“……”
樊璃戳着石龙心口,恨不得透过它戳到谢遇心口上去:“反正我要是这样做,十殿会遭殃,巫惑会遭殃,疯帝会遭遇,温洋这些人也会遭遇,好几拨人都会遭殃,只有我是赢家,那么就算缺胳膊断腿,也比别人好太多了,我就没什么顾忌的。”
谢遇忍不住问道:“你对巫惑做了什么?”
樊璃:“让疯帝给他设固魂阵。”
固魂阵顶多只能以牛羊猪做辅助,决不能用活人。
但疯帝的长生丹快吃完了,本来就疯,当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等散朝就跑去南郊砍了十万个人,把刻着巫惑名字的玉人泡在血水里。
眼下,那躲在阴界的混账东西,魂魄里应该挤进十万个冤魂了吧?
巫惑被人五花大绑,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无数冤魂通过他的嘴巴喊冤、叫骂、哭嚎,几乎要把他魂魄喊炸了。
转轮王等人黑着脸围在他身边,把那十万个冤魂一个一个的取出来。
大殿上忽然惨叫忽然疯笑,巫惑从重重冤魂中挤出来,控制嘴巴:“太叔祖!救救我,救救我啊!好吵,好吵!!”
转轮王脸色恐怖的面向黑无常:“去人间,把他的傀儡人偶拿回来!告诉樊璃——”
那双暗红的眼睛不怒反笑,转轮王一字一句:“孤会从一而终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孤面前。”
黑无常站在边角处护阵,迟疑道:“小人若离开大阵,恐怕对巫惑不利。”
转轮王:“去!”
黑无常走后,有鬼王立即把鬼画抓过来,放在那边角位置护阵。
转轮王盯着鬼画,眉头微紧。
对面的鬼王解释道:“这是我的后人,临时应急足够了,但撑不了多久,得赶紧去找个判官填补空位才是。”
鬼画站在末尾,一缕阴气从他脚下伸出来,悄悄顺着阵纹游走在巫惑体内。
人界,谢遇静静感受那丝游走在巫惑体内的阴气,蓦然掀开眼帘。
他睁着双目有些诧异的愣了一下,偏头,透过那石龙听着樊璃睡过去的呼吸声。
若不是趁这次机会把阴气放进巫惑体内,他还不知道,樊璃竟然在巫惑魂魄里藏了一丝龙魂!
那龙魂应该是在金龙池放进去的,严丝合缝的融进巫惑魂魄,只要樊璃不动它,它就会一直安静下去。
只要樊璃动它,这丝龙魂就会变成不定时炸弹,而巫惑、十殿,到现在都没察觉它的存在。
谢遇若没有那段龙脉傍身,肯定也没法察觉。
他指尖轻轻摩挲掌心里的银手环。
“怎么办,樊璃有点坏啊。”谢遇说着,想起某人清澈茫然、人畜无害的眼睛,扶额低笑起来。
石龙那边,床上的人翻开肚皮在梦中低骂一声,骂谢遇厚脸皮。
谢遇静静听着。
他把石龙留下来,自此后每日随身携带。
早上阳气渐盛,他说早安,晚上阴气凌然,他说好梦。
樊璃在远方,起坐行移间也抱着一条石龙,他也回谢遇,早安,好梦。
要是哪天学会了一门诡术,特别高兴了,他就喊一声夫君。
要是哪天自己又做了不计后果的事,被谢遇知道、挨训了,他就骂臭男人,老狗,然后把石龙丢一边三天不和谢遇说话。
谢遇拿他没法,只能对魏国的阴物、灵物下敕,让它们盯着樊璃,护着樊璃。
三月末樊璃开始扩大活动范围,在魏京周边乱走。
等他走完一遭,丞相府这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在魏京画阵!
那庞大复杂的绞杀阵,稍微出一丝差错就会把他自己引爆,但他神奇的,每次都在危险边缘缩手,保全小命。
温洋急忙调查一通才发现,他布阵时,这楚京的阴物、猫狗就在旁边指挥……其中竟然还有魑掺了一脚!
温洋病中惊座,连忙叫人去破阵,把这些灵物阴物从樊璃身边撵走,并禁止魑再来见樊璃。
第二天樊璃知道温洋从中阻拦,就站在阁楼外骂了一天。
骂累了回去,过一会儿又端上一把小凳子回来,坐在楼前接着骂。
温洋随他。
反正自己被骂一两句,又不会掉一块皮。
樊璃见他脸皮厚得比谢遇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意思,又端着小凳子敲敲打打的回去了。
从雷劫过后温洋就没来见樊璃了,魑倒是经常抱着三三来。
路过那块“禁止魑座入内”的标板时,魑一脚踹过去,把标板踹得粉碎。
三三来到樊璃院中:“你画在魏宫外面的绞杀阵,又被天子军擦掉了!”
樊璃一下子蹿起来,提着铁杖杀气腾腾的出门。
天子军一转身,他就钻出来,一脚踹在那将领屁股上。
对方一把年纪被人踹了屁股,羞愤之际罕见的红了老脸,提着打狗棍在周边找了一圈,却没看到那偷袭的小蟊贼。
于是这将领知道,这必定是丞相府那哭丧鬼魑座,又出来祸害人了。
四月里,玄蟒身上的劈伤愈合了一半,温洋比它脆些,还躺在床上养伤。
五月里,王糜的江山梦破碎。
她身边的宫正被一根钢丝穿破心脏,她本人则被那带血的钢丝捆着,送上北方。
王慈心大败,一退再退被逼到扬州海岸,其他各路势力也纷纷败北。
楚国十三个州郡,如今在陆言控制下的就有八个,小皇帝司马桉在徐州扎了根,平日里百官就在徐州的行宫里朝拜他。
有时也不容易见到小皇帝,他忙着给樊悦她们当跟班、四处巡逻呢。
百官见惯不怪。
对他们而言,只要有这么个吉祥物在,十姓八族的人一时半会就不会和陆言撕破脸皮,这天下就还能勉强安生。
六月里,荆州被难民出卖,收到丰厚酬金的难民悄悄打开城门,把偷潜入荆的王慈心放进城,抓走了恰好在荆州打点生意的樊静伦。
王慈心把人捆上船,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说道:“阿郎,你终有一天会老的,你年老色衰那天,陆言还要你么?”
樊静伦嘴里塞了棉花,浑身微抖着、闭眼没看王慈心。
王慈心把人打横抱进舱内,语气不屑的说道:“这种寒门出身的人大都禁不住权势、美色的诱惑,寒微时幻想有车马仪仗,妻妾成群,所以一辈子就为了这几样东西奔波。”
“古往今来,数不尽的寒门将领在大战平定后便终日沉湎酒色,最终抛弃旧人,善始恶终。”
“你爱读书,那么你想想,这千百年中,史书上数不尽的寒门起义军首领,有几个成气候呢?”
他把樊静伦放在床上,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那锋利眉眼:“舅舅不一样啊,舅舅一出生就把这些踩在脚下,金银宝玩、绿袖红腰,于我而言不过是顽石枯骨。”
“我就只看得到你,可你呢?你是怎么也哄不好啊,也不来见我,只有我杀人时才会主动跑来,我只是做个样子又不是真的要杀他们,但你那么关心这些贱民,我就不得不杀了。”
王慈心讽笑一声,俯身用鼻梁蹭住樊静伦脸颊:“阿郎,我变成这样,是被你逼的啊——”
樊静伦嘴中的棉花被人扯出去,他呛咳起来,身体蜷屈着往后躲。
王慈心脸上爬了一层霜,一把扯住樊静伦衣领拽到身前:“你也这样躲陆言?”
床上的人哆嗦着,怕他。
王慈心看得眼疼,咬着牙:“抖什么?我会吃了你?”
“别碰我!”
“老子碰不得你,陆言就碰得?”
对方白着脸不看他,王慈心满肚子火噌的一下就窜上天,扬手。
床上的人下意识闭紧双眼,被打怕了。
王慈心脸色沉下去,坐在床边郁闷半天:“别人要是敢在我面前这般不识趣,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樊静伦不想听他发牢骚,听着船桨拨水的声音,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王慈心:“海岛。”
“我不去。”
“你不去海岛,去给陆言当钱袋子么?”王慈心抱臂靠着床柱,窝火道:“若不是你拿粮草周济他,四月里他就该断粮了。”
“他一个人从扬州大老远的跑回徐州,去你房间睡一夜你就给粮了,你是贱皮子么?老子伺候你你百般不愿,给的东西你也不要,偏要一个穷鬼!身子给他,钱财也给他!”
樊静伦不说话。
王慈心一个人发了会儿疯,就着烈酒吞了一包五石散。
吞散后身体发热,他撕开衣领,低头时看到那张白净的脸。
那双黑溜溜的凤眼像钩子一样,眼神戒备的盯着他。
王慈心喉结上下滚了一遭,来到床边。
樊静伦僵在床上,对方熟练的拨开他衣裳,眼神晦涩的盯着那片玉白颈项。
床上的人惊恐发颤,王慈心熟视无睹的把人抱起来,放在怀里摩挲那截后颈,语气亲昵的说道:
“阿郎,你要乖啊,王靡夺你侯位,我便不辞辛劳的回到楚京给你撑腰,陆言可为你做了什么?”
“如今你被擒,这一路上我顺风顺水,陆言可为你设兵拦截过江的船只?”
“死开!别碰我——!”
“……”王慈心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眼睛钻上一丝寒气,在樊静伦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用了十成的力道直接咬破皮肉,然后舔着血丝暴力撕开对方的衣裳。
“大都督——!”船舱外的亲卫低声道,“前面有战船追过来了!”
王慈心停下来,轻轻在樊静伦脸上拍了拍,把棉花塞进他嘴中,摁下床头的机关,床板塌下去,樊静伦一下子就滚进为他量身制作的暗舱里。
舱板把他整个人夹得严严实实,他听到外面有人进舱。
王慈心不知道藏哪去了,他的爪牙扮做商人的模样,打着樊家的旗号客客气气的和上船的士兵说话。
士兵进来搜查一圈,敲到空板就打开看看,空板底下都是给扬州军队送去的布匹粮食。
“这是我们大公子吩咐了,特地给陆大帅送去的体己,军爷放心查。”
士兵沉声道:“樊公子被王慈心抢了,江上除了战舰禁止任何船只通行,这些货物既然是给大帅送去的,我们就派牛车亲自送去,礼单给我。”
这私船调转方向,在荆、江两州交界处停泊。
樊静伦在暗舱里待到浑身麻木,才被人抓出来。
王慈心抱着人,带着部众趁夜从小路出发,路上遇到几波搜查的士兵都被他杀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往前,七天后就到了京口南岸,这里早有王慈心安排的船只等待接应。
王慈心把人抱上船,踏上船板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王慈心!”
樊悦骑着马,拉弓,一箭射穿了王慈心船舰上的布帆。
樊悦和雪意熬了几宿,被奶牛猫带着追到京口,眼睛熬得通红。
肩上的奶牛猫也跟她一样,眼睛发红的瞪着船舰低吼,这一路上它问着路走,挨了不知道多少猫爪子,送出去不知道多少小鱼干,左拐右拐可算找到人了!
阿郎要是少半根头发,它就抓烂王慈心的脸!
一串马蹄爆响,王氏也骑着马追到这边了,看着王慈心从船舰里出来,她差点咬碎一口寒牙。
“贱种!把阿郎还给我!”
王慈心站在远行的船只上,扬声道:“你不会养孩子,前面二十多年只知道求神拜佛,后面这二十多年,你大概也成不了气候,如今你放任他被一个寒门的泼皮无赖染指,这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么?”
“阿姐,他只有在我身边才能得到周全的照顾,由我管着他,任何宵小都不敢再靠近了。”
王氏一口血噎在喉头,旁边樊悦窜下马,抓过一只小船砍断缆绳、一下子冲出海面。
几波箭雨从王慈心大船射下来,樊悦左躲右闪,差点被利箭扎到脑袋,随后被雪意抓住船板拽回去。
“别犯傻!现在跟上去死路一条,等到了晚上再行动——”
樊悦红着眼眶:“那海岛被王慈心请的妖人施了法,连言叔都没找到海岛的位置!要是今天放过他,以后上哪找?!”
雪意头大起来,听到旁边的划水声,又连忙去拉住王氏:“都别冲动啊,先找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