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挥开雪意的手:“谢遇是来杀樊璃的,你让我找他,不如我自己动手!”
她说着又向樊悦呵斥一声:“给老娘滚回去,这种事交给大人,小孩子别瞎掺和!”
“都回去吧,”一条石龙从海水里漂起来,樊璃的声音就从这石龙里传出来,说道:“雪意,带她们走,我让石龙去找那海岛的位置。”
“……!”王氏惊愕的张着嘴,“樊璃?!你怎么变成虫子了!”
石龙晃悠悠的飘在水里,仰头瞅着王氏:……
它一闪身钻进海水,没一会儿变作一只灰白色的小壁虎扒在王慈心船上。
船上的人放下几只冷箭,以一副胜利者姿态开进夜色。
王氏坐在小船上骂娘,一把抓出写着王慈心名字的小人,狠狠扎了几针。
晚上涨潮,一个浪头打过来,冷冰冰的海水就把她从头淋到脚。
樊悦划着船来到王氏这边,小声道:“那小龙是樊璃的法器,他现在在北边可威风了,前些日子还把魏宫烧了呢!”
“这下有他出马,定能找到海岛的位置,等一找到,叫上钦天监的道士过来破法,咱们再冲上去,把王慈心老巢一把火烧了!”
王氏眼眶红透,望着那船舰消失在夜色里。
荆州内乱,儿子被抓,到处都有被鼓动起来的难民抢砸东西,樊家巨富,自然也在被抢的名单里。
她一边要安民,一边要守住家产,一边找儿子,都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一行人回到岸边时,陆言带兵接住他们。
他才收到消息就跑过来了,没来得及穿铠甲,跑动时没注意被门钉刮了一下,左肩衣裳撕烂一块,血水顺着肩膀滚下来。
他负手立在岸边,望着前面那片昏黑的天,平静道:“雪意。”
雪意擦了把脸讪讪的蹭过来,喊了声爹。
陆言看向儿子,替他理了理乱发,说道:“我曾考问你兵法《用间篇》,那时我问你,倘若敌方将领用计,策反了我军辖区内的百姓,让他们自甘当间谍为敌所用、乱我军心,你该如何是好。当时你回答说,杀了这些间谍。”
“儿子,现在,你有更好的法子么?”
雪意抬眼看着父亲,沉思间被远处的脚步声打断思路。
他偏头看去,只见英王世子气喘吁吁牵着爱马,跑到这边大喘一口。
“你、你们出发,怎么不带我!”
英王世子在战乱中和父亲走散,便跟着书院的先生北上徐州,平日里吃住都和雪意、司马桉一起。
眼下他跑过来,手撑膝盖低着头还没来得及喘匀,眼神一凛,忽然抬头向雪意说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雪意手背在后面,盯着这第六感发达的天潢贵胄:“世子一个人来的?”
世子:“昂!”
“怎么来的?您可不认得路呢。”
“给小鱼干,让猫猫带路啊!”
雪意:“那您穿这一身锦衣,怎么躲过难民抢劫的呢?”
世子笑道:“那不简单么,跟他们一起抢啊——”
他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堆金银,抛着银子咧嘴说道:“我抢得比难民还凶呢,他们都跟着我,把王家祖宅都抢光了,这才慢了几步。你小娘呢?可找到他了……你怎么笑了?”
雪意笑着,看向老爹:“我现在有法子了。”
雪意带着英王世子连夜赶上荆州平乱,被陆言请来的石龙则跟着王慈心的战舰闯进一片迷雾。
迷雾后便是王慈心经营多年的海岛了。
樊静伦上了岛就发热,石龙往他身上吹气,那点热气便突然升腾,他本人不觉得怎样,别人摸着却像要把他烧掉一样。
王慈心吓了一跳,抓着岛医衣领:“快把他身上的高烧退下去!”
岛医捏着樊静伦手腕掐了把脉,说道:“只是小风寒,没有大碍。”
“他快烧死了,你说没大碍!巴不得他死是吧?!”
“来人,把这庸医拖出去砍了!”
岛医被人强行拽出去,睁着眼瞪住王慈心:“强盗!当年你带人抢了我们的海岛,现在还要杀人!终有一日,海神会降罚于你!让你肠穿肚烂,骨头流脓!”
樊静伦看着,说道:“放了他吧,我暂且还死不了。”
王慈心捏紧拳头,良久:“把人放了,再去找大夫。”
石龙贴在床底下,王慈心走后,它连忙爬到床上,蹲在樊静伦心口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没用,”石龙那边的人哼唧一声,“眼睛好好的都被他抓了。”
樊静伦盯着石龙:“这龙不是跟着谢遇么?”
“这是新派下来帮言叔找人的,我有四条呢。”
“富裕,这条给我了。”
“只能给你谈话,其他的休想。”樊璃蹲在魏宫外,拿着一根沾血的鸡毛在地上画阵,魏京的硝烟就在他背后张牙舞爪。
这几天温洋没抵住儿子的压力,最终还是向疯帝发起进攻了。
十万尸首明晃晃的曝在南郊,魏京百姓也对疯帝怒火中烧,自觉加入温洋的弑君行动。
这会儿外面打得不可开交,樊璃这里静悄悄的,他围着魏宫画了一圈迷魂阵,然后就站在原地,手揣袖子不动了。
樊静伦问他:“你那边有喊杀声,打仗了?”
“温洋杀昏君,我在这里听他怎么杀。”
樊静伦起身,把油灯丢在床上,烛火撩着被子,火势窜起来,照着他苍白的脸。
樊静伦说道:“你这石龙会法术么?”
“不会。”
“你说不会就是会。”樊静伦在石龙头上拍了一下,石龙揣着手用屁股冲着他。
樊静伦不再跟樊璃废话,向石龙说道:“照着我的样子变一个假人,变不出来当心我抽你。”
王慈心带着部下奔来主屋这边,迅速把大火扑灭。
他怒笑着瞧了门边的人一眼,一巴掌扇过去:“你知道的,我眼里揉不得沙,不喜欢闹腾的小孩,宠着你时就乖乖听话,别逼我动手。”
那一巴掌落下去,门边的人像飘风落絮一样,一下子就倒地上了。
“装什么?我根本没用力气,起来。”
王慈心说了一声,见对方躺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不起,他只得纡尊降贵的蹲下身。
岛上的假人倒地时,樊静伦本人正骑着石龙过海。
他拍着石龙脑袋:“记好这海岛的位置,天一亮就叫陆言来打。”
石龙围着海岛转了一圈,樊静伦坐在它背上,听到男人凄厉的哭声从岛上传来。
他面无表情的骑着石龙,在海面上晃悠悠听了一会儿,听够了,这才跟着石龙钻下水底,绕过那护岛迷阵。
樊静伦在海水里泡了半天,回到京口驻军营地时,整个人冷得打颤。
那石龙被铺天盖地的军煞一压,立马就不走了,一头钻进樊静伦袖子。
樊静伦在它头上抽了一巴掌,它纹丝不动死活没抬动屁股。
樊静伦只得哆哆嗦嗦自己往前走,滴着水披头散发的挪进大营。
巡逻的士兵走到这边,猛不丁看到一个浑身穿白、头发盖着脸的东西慢吞吞从水边飘过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口就先炸开了。
“鬼啊——!”一伙虎背熊腰的大男人被吓得扯尖嗓门原地起跳,丢盔弃甲,鸡飞狗散。
樊静伦:“……”
樊静伦磨了磨牙。
这边的哄闹声把陆言惊动了,他走过来,就看到一群士兵举着火,遥遥拿棍子戳一个什么东西。
“做什么?”
士兵颤抖道:“大帅,这有个人半夜窜到这边,问他是做什么的,他也不说!这会儿正试探他是鬼还是人呢——”
陆言奇怪道:“怎么试探?”
“就用这根棍子,人身上是热的,戳久了棍子也就热了,鬼身上是冷的……这棍子好冰!”
陆言:“他脚站在地上呢。”
说着,提着灯笼过去,把灯笼怼到那“水鬼”脸上,照着一双睁得溜圆的凌厉凤眼。
陆言:“阿郎?!”
他一把丢开灯笼,慌忙将外袍脱下来给樊静伦裹上去。
“来了怎么不说话呢?!”
“说了!冷!”
一群士兵:?
你说的不是‘抽死’?
陆言头疼的把士兵轰开,抱着樊静伦跑进大营:“他们拿木棍戳你,你怎么不动呢?”
“动不了!僵!”
陆言看他僵得发抖,立马给他搓热身子取暖,等身上缓和了才抱进热水给他泡澡驱寒。
当晚王氏和樊悦带着奶牛猫跑过来,两人一猫六行眼泪差点把他淹死。
王氏擦掉泪:“是樊璃带你回来的?”
“他的龙。”樊静伦从袖子里捞出石龙。
这石龙比另一条认生,看到人多就僵着不动,樊静伦在它脑门弹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军队整装出发,五千海舰密密麻麻的划出海面。
海岛上,王慈心靠墙坐在地面,抱着怀里的人像丢了半条魂。
亲卫跑进来:“大人,陆言打过来了!”
王慈心眼睛缓缓一动:“他打来就杀,打不过你们就跑,以后这些流程要熟记于心啊。把龙骨魇发给那些岛民,别给亲兵。”
他说着,又补充道:“给我也拿一份来。”
亲卫看着那地上一脸颓废的人,恨声说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大人不必说这样的话!小人跟了您十多年,富贵荣华都是您给的,今日,小人拼了这条命也要守住这里!”
王慈心抱着怀中人起身:“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把我带来的财物都分下去,务必分到每一个亲兵,兄弟们这些年跟着我没少挨骂,大难临头却还护着我王慈心,这份情意本不是死物能报,但我也只有这些死物了。”
外面,石龙身体放大数倍,远远涌在海中带路。
五千战舰跟着它乘风破浪,石龙最终在一片空海停下来。
士兵们一脸茫然,那里什么也没有。
石龙抬尾,蓦然砸进前方迷阵。
龙尾砸下去时大雾忽起,一转眼就笼罩了整片海域。
樊静伦说道:“前方设了迷阵,贸然进去会走失,先等石龙破阵,或者从水下走,只是水下暗流很急,有吃人的海鲨。”
那石龙似乎气力不济,砸了三下身体就缩水了。
士兵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见陆言点燃一支手臂粗的火箭,拉开巨弓,张弦。
橙光离弦,擦着白雾如星火般划破海空!
带火箭羽扎进迷阵,发出一声闷沉砰响。
副将刷的一下拔出长刀:“弓箭手,放箭!”
数万火箭从天而降,钉床一样扎向那迷阵海岸。
“轰——”火箭压着迷雾往下沉了一寸,不等火灭,第二波箭雨便急奔至此。
三波火箭放过,石龙再次蓄力,抬尾。
“轰——”
立在船头的少女扬刀怒喝一声:“杀!”
她身先士卒,一下子跳进海水,在母亲气急败坏的呼喊声中扒出水面:“小龙,快来载我,我要劈了王慈心!”
“等等!”两个小兵从船尾跑过来,清脆的喊叫一声,急忙跟着跳樊悦跳下船舰。
谢易谢莎坐在石龙背上,向樊悦说道:“你好不够义气,说好一起打仗的呢?”
樊悦:“我走得急!”
谢莎:“那现在我们来了,走呗,杀敌!我最近刀法特别好。”
迷雾倏然散开,阳光下,那海岛再也无处遁形。
王慈心抱着必死之心要和陆言决一死战,却忽然看到樊静伦好端端的站在对面船上。
眼底几次变幻后,王慈心气笑了,一把捏碎龙骨魇:“贱人!你他娘——欠、操!”
战鼓怒吼,火箭铺天盖地,人群砍杀在一起,海岛上到处都是血迹、尸体。
而魏国那边,历经三天的弑帝起义终于到了尾声。
樊璃踏着废墟向魏宫走去,听着万里之外的海岛风波在嘶喊和鲜血飞溅中呼啸。
他迈入太极殿。
那殿上的人身边再也没有半个宫人了,连一心跟着他的天子军也全死在战场上,如今他孤零零的从龙椅中醒来,满头乱发和撕裂的龙袍都没来得及打理换下,显然是在这里睡了一夜。
疯帝虚虚睁眼,望向那逆光而来的人。
“温洋?”
他先看到一身白衣,便以为对方是温洋。
待看清那张脸时,他不屑一顾的表情忽然就凝固了。
有什么声音从脑子里裂开,嗡的一声,将那死灰一样的记忆砸出一道波纹。
疯帝手有些发颤,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比手更颤。
“严苼?”
严苼,他的皇后,因为相貌过于美艳,被父亲赶出家门的不祥之女。
那年,尚且还是皇子的他在温洋府中看到那少女,指着她说:我这辈子要么称帝、娶你为后,要么死。
后来他在巫女的协助下终于登上帝座,也如愿以偿的逼温洋把人交出来,让那少女当了他的皇后。
他知道自己的皇后表面温和好说话,其实脾性极大,这般逼良为娼式的婚姻也并不会让她发自内心的接受他。
她不喜欢他,但那又怎样?
不过后来疯帝觉得,这女人简直给脸不要脸,朕是皇帝,你凭什么要拿脸子给朕看!
她温吞敷衍是因为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每次一想到这件事,疯帝就气得吐血发狂到处杀人。
闹市里二选一,他给温洋两条路:
要么与他同流合污,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皇后行房。
要么让她死。
温洋选了前者,于是疯帝纵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竟然选了最肮脏丢脸的一条路……
疯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坐在龙椅上:“朕是杀不死的,严苼,你只能一个人睡在帝陵。”
“朕一生杀人无数,实在是罪大恶极,那就罚朕万寿无疆吧,哈哈!”
“你怎么又不说话呢?朕每天哄你,跪着逗你开心,给你当狗,你怎么还是一副哭丧样子,宁愿对宫人笑,也不愿给朕一个好脸色呢?”
“你以为你是谁?!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么——!”
疯帝一下子拔出长剑,瞋目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大殿。
他盯着前方嗤笑一声,指着空气:“你……”
周围的画面在他眼底打转,他捂着眼睛嗤嗤笑着,渐渐控制不住的狂笑起来,跪坐在龙椅下,身子歪歪靠着椅座。
“哈哈——”他捂着眼睛笑了弯腰,一身狼藉的低下头,“你,你以为你是谁?你的身份是朕给的!”
“你是妖女,你爹都不要你,是朕把你封为皇后,让你母仪天下!”
“你这些年嫁给朕,怎么就不肯对朕笑一个呢?你以为你有多金贵!”
“你已经死了啊!死得好!朕这是气数要尽了么?居然看到故人了!哈哈,严苼——你、你怎么就死了?你都怀上孩子了啊……”
他笑着笑着就哑声大哭起来,已经记不清那惊鸿一瞥在心中的分量了,只知道心上装着一地死灰,灰里埋着一个惊才艳绝的女人。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端庄温婉的向他说道:“陛下又喝醉了?”
疯帝怔怔仰头,看着那头戴凤冠,穿着一身绣金凤袍的人。
对方眉目含笑,一双狐狸眼仍旧和当年一样灵动。
疯帝情急之下慌忙抓住她的手:“皇后?!你真的回来了?”
对方扶他起来,轻声道:“妾身就在宫里啊,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疯帝茫然的僵在龙椅前,看看干净整洁的太极殿,又看看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袍。
他摸摸头发,发丝光滑整齐,摸摸脸,脸上光洁年轻。
疯帝如临大梦,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严苼!朕、朕梦到你被火烧死了!”
对方好笑的把他扶到龙椅上,眼底带着笑意向他俯身,低头。
“对啊,死了十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那柔和的声音像镜花水月一样突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则陌生的少年音。
疯帝神色大惊。
控魂术!
“歘——”
“……”
他从幻境中抽出神志时,刺进心口的铁杖刚好拔出去。
疯帝口腔涌上一腔血腥,他捂着心口,呆呆看着从指缝里流出来的血。
随即无所畏惧的放下手,靠在椅背上。
他有长生丹,就算被人砍杀无数次,也没有人能在他身上留下疤痕,就算拿大刀把他的人头砍下去,那人头也会自己再长回脖子上。
这次,他以为伤口还会和以前一样,在他痛够之前干净利落痊愈的。
“很奇怪,对么?明明有了不死之躯,但心口的伤却怎么也好不起来,要把人痛死了。”少年站在一步外,穿着一身素服说道:“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疯帝瞋目欲裂:“你是谁?!”
“我么?故人之子啊。”樊璃指着自己的眼睛,“你不是看着这双眼睛,喊了她的名字么?”
“严苼,这名字真好听啊,不过在楚国那边,大家都叫她楚将军,魏国的皇后改姓楚,她对这片魏土该是有多寒心啊——”
樊璃听着那心口滋滋撕裂的声音,快意一笑,牵着一只小猫转身出去。
“在你全身血肉被龙气撕碎前,你不会死的,直到血肉全部撕碎,骨头全部断开,你才配去死。”
疯帝顾不得疼急忙从龙椅上扑起来,跌撞着伸出手要去抓樊璃:“你是她的孩子?!”
“你回来!孩子,我是父皇啊!等等父皇!!!”
那少年头也不回的踏出大殿,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素服,露出里面的水绿色轻衫。
这素衣他穿了十年,从今天起,可以换下来了。
阳光晃得那轻衫宛如碧海里的一滴翠色,少年长发如墨,身形单薄,仰面向太阳说道:“这一招就叫凌迟吧,专门惩治罪大恶极的人。”
疯帝踏着自己的血肉,脸色惨白的追在樊璃身后哭喊:“等等父皇啊!”
樊璃踏出去,那迷阵把疯癫的魏天子困住,就像困住了一个孤魂野鬼。
整个皇宫的人都被温洋杀了,独留那疯帝一个人在那宫里呼喊奔走,永远也走不到头。
“回来——”
风把他的声音吹到极远极远的地方,然后被樊璃一脚踩碎。
心口的龙气把他撕得惨不忍睹,即将撕到肚腹时,有人从空中钻出来,八环铁杖猛然叩地。
锵硬的磕响声里,疯帝身上的龙气匆匆停下。
巫惑站在疯帝身后,啧啧道:“你怎么这般不抵用?”
疯帝认不得那张脸,但认得那八环铁杖,他颠仆着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先生,我不要皇位、不要长生不死了!我什么也不要了,让一切回到过去吧!求求你了!”
巫惑摇摇头:“这样不行啊,三心二意,干不成大事。”
他把龙气从疯帝心口挑走,给对方塞了一颗长生丹:“不是告诉你了么,你已经获得了不死之躯,再把儿子的魂魄取出来,我就能给你炼真正的长生丹了,届时不死不伤,与这江山同寿,岂不美哉?!”
疯帝身上的伤全部愈合,他麻木道:“我从吞下长生丹那天起,就绝嗣了啊,上哪找儿子?”
巫惑眼神戏谑的笑起来:“人不要这样死脑筋啊,严苼不是你的皇后么?你爱她爱得要死,她的儿子,自然就是你的儿子咯。”
“可我儿子不要我啊——”疯帝瘫在地上哑声说着,一下子又跪起来,狗一样抱住巫惑的腿:“先生肯定有法子留下他,肯定有!”
“有啊。”巫惑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黑色小蟒递给疯帝,“来,把血滴在它眼睛里,多滴一点。”
那石案上原本有一条从来不挪窝的大蟒,但眼下,蟒不在了。
魑站在他身后,带着一身伤说道:“那人来去无踪,实力远超于我,但杵着那只八环铁杖,应该就是巫惑了。”
温洋没应声,只把手放在魑肩膀上。
他本来不能碰人,一碰就掉皮。
可现在手上完好无损,试着感知玄蟒,然而与玄蟒之间的联系已经被人切断了。
温洋说道:“让人进宫去找昏君。”
假如能找到那昏君的尸体,就说明巫惑选了别人。
若找不到昏君的尸体……
“温洋!”外面一声大笑,一个黑影子飘空而起,一脚踏破丞相府的防御,落在屋脊上时几乎把那房屋踩塌。
疯帝站在屋顶上,志得意满的笑道:“朕的儿子在哪呢?快让他出来!”
丞相府的云鹰涌出来,提刀戒备的盯着疯帝。
一群云鹰身后,温洋神色凝重的站在那阁楼窗边。
魑脸色微白。
他看不到东西了。
看不到东西,就说明疯帝能控制玄蟒!
底下满府云鹰也惊骇的看看彼此,他们身上的内力,不见了!
众人慌乱之际听到温洋说:“他是冲我来的,你们走。”
疯帝收笑:“朕的确是来杀你,不过冲你来可就错了,朕是来接儿子的!”
他哈哈疯笑,上一刻笑,下一刻就扑了过来。
温洋举剑迎击,砰的一声就被掀飞出去。
“哇——”疯帝惊叹间看着自己的手,“这放在以前,朕连想都不敢想啊,若天生就有这般神力,朕何须借他人之手坐上龙椅呢?”
他一脚踩碎山水石案,走向温洋:“朕的儿子呢?你把他藏哪了?”
外面,魑牵着小猫来到樊璃院子,一脚踹开院门:“给我龙气。”
樊璃提着铁杖向魑走去,抬手摸着缎带送了一丝龙气进去。
魑抱起小猫,带着樊璃走向屋内地道:“疯帝把玄蟒抢走了,正到处找你,温洋现在是个废物,撑不了多久,你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从长计议。”
石门打开,他带着樊璃进去,走着突然回头。
“……”
疯帝兴致勃勃的催促他:“别停,继续走,朕还想看看前面的景致呢。”
他说话间牵着樊璃袖子,把樊璃全身上下瞧了一眼,一拍手兴高采烈的笑起来。
“我儿天人之姿,稀世罕有!这身水绿色的衣裳也特别好看,显得我儿子特别俊俏,方才你就是拿这根铁杖,扎父皇心口吧?”
疯帝拿着铁杖打量一眼,突然向魑的方向猛刺过去。
他看着魑躲开,开怀大笑起来。
“看把魑座都吓成小猫咪了!只是这铁杖不好,父皇先给你保管,等你听话了,父皇再给你。”
樊璃没说话,梅花簪上的石龙也静悄悄的,没动。
六月十五,樊璃被疯帝带走,进了东宫。
满地死尸被疯帝搓弄起来,变成一个个活死人。
这些死人带着一身血污有条不紊的打点皇宫,闲暇之余就跟疯帝出去砍人。
炎炎烈日下,疯帝提着一把刀四处疯跑,见一个就杀一个,这些人不把他当陛下,要杀他,那他也不把他们当子民,全杀了!
那些活死人屈着指爪,狗一样的跟在他身后。
惨叫声遍布整个魏京。
六月是血腥气和腐尸的天下,太阳落下去,血月就升起来,东宫鬼影重重。
一群阴物护着樊璃,防止他被疯帝伤了。
疯帝杀完人,穿着一身滴血的龙袍窜回东宫,他守在榻边,用那双裹满鲜血的手给樊璃调羹。
“我们小太子都不正眼看父皇呢。”
“我瞎。”
“……”疯帝一下子凑过去,盯着樊璃眼睛看了半天,愤怒道:“还真的瞎了啊!也不早说,害我以为你也不待见我呢!”
樊璃:“你也没问啊。”
“什么你啊,该叫父皇了!等着,父皇这去把外面那些人的眼睛挖了,给你泄愤!”疯帝一激动,肉羹汤汁就洒了一地,他干脆把碗砸了,立马又提着刀出去。
樊璃在他身后问道:“你要帮我报仇么?”
“对对对——报仇!”疯帝疯疯癫癫的笑起来,“这世间只有当爹的会心疼儿女,太子瞎了,那么作为天子的子民,这天下的人就该与天同悲,全部挖掉眼睛!”
樊璃:“不用那么麻烦,前些日子温洋派人去绑王糜,也不知道他把人藏哪了,你把王糜带到这里就是了。”
疯帝神经质的笑道:“这才是太子该有的样子,一点都不扭捏!大气!”
“……”
疯帝跑出去后,樊静伦的声音像卡了鱼刺一样从石龙里钻出来:“他疯得不轻啊。”
樊璃:“等晚上他带着活死人守在床边唱摇篮曲时,你就知道他现在还算正常了。你那边如何了,王慈心呢?”
“逃了。”樊静伦提着染血的刀,走在乱糟糟的海岛上:“有人把他带走了,陆言正带着人追。”
昭陵山上,王慈心带着一身血迹被人丢在魍座面前。
魍踩着王慈心肩膀的刀伤,眼底笑意微凉。
“本座姑且还叫你大司徒吧——大司徒,麻烦你再说一句‘樊郎深情’让大伙听听。”
王慈心忍痛缄默片刻:“樊璃跟你勾搭上了?”
魍座:“你猜。”
王慈心嗤笑道:“看来魍座也不能免俗啊,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既然要杀我,就叫他出来见见吧。”
“你终有一天会见到他的,只是那时你得像狗一样跪着。”魍拿着长刀,问道:“上昭陵那天,你先碰了他哪里呢?”
刀背重重压在王慈心唇角:“这里?”
往下,摁在脖子:“还是这里?”
刀架在脖子上,王慈心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就是这里,照着血管捅吧。”
魍座却摇了摇头,收刀起身,坐在胡床上睨着王慈心。
“死太容易了,我非但不杀你,还有些惊喜要送你。现在你山穷水尽,身边的所有人都死光了,要是哪里痛了,得喊小声一点。”
魍座向旁边的云鹰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没一会儿,三个肌肉贲张的男人被云鹰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