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了、被咬了,他也只是找地方躲起来,躲的时间长了又忍不住出去找对方,然后在一次次遍体鳞伤过后,又扑上去。
“谢遇,咬么?”
城中的猫猫像上有他刻的名字。
樊离——樊字支离破碎,离字缺胳膊少腿。
那是他在徐州痛昏过去时无意间刻上去的名字,他像要记住什么一样的把那两个字写上去。
然而落笔时无数次踟蹰,樊璃是谁?
他不知道。
这名字该怎么写?
他不知道。
他忘了曾经有人手把手教过他。
他忘了谢遇,那城前的人他守了十年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机缘巧合得知对方名字,那一刻父辈的血仇又劈头盖脸的朝他压去。
昭陵山上他颤手推开谢遇,那时他恍然大悟,原来梦中经受的那些事叫施虐,因为谢遇恨。
谢遇恨他,那他该怎么办啊?
小瞎子没了梦里这抹光该怎么办?
“你……要么?”
他是个傻子。
即使知道谢遇恨他,他也要厚着脸朝对方靠过去。
那是比他强大数倍乃至百倍的人,应该能把外面的世界带入梦吧?
要是求求谢遇,谢遇会对他心软么?
他想看青绳入梦,也想看桃李春风。
于是那天他问谢遇,可不可以把他的青手绳带进梦去。
也是在那天,雪意送给他的青色手绳毁在了谢遇手里,以他的脾气,这个坎他一辈子都过不去。
然而他没办法撇开谢遇,也恨不起。
“……你要不要?”
他问谢遇要不要……
可情爱之事他根本不懂。
他连接吻都都是谢遇现教的,初吻被人掠走时他浑身紧绷微抖,那是害怕,他对突然闯入的冯虎说,他慌。
他不是开玩笑,他那时是在向冯虎求助。
陆言的院子里,他被谢遇压在床上撕碎衣裳啃咬亲吻,半尺外就是熟睡的雪意,而他却咬着唇无声承受那些暴行,那时他该是何等幻灭?
于是他回应、勾引,甚至大胆的发出邀请。
讨好、恐慌,然后颤着手解下衣衫……
重逢后的一幕幕对话在谢遇心底闪过,樊璃曾向他说:“第一次见就用死劲掐我的人,除了你就只有王慈心了。”
“咬我会让你好过,对么?”
“对不对啊谢遇?”
“你要么?”
“要了之后就留在这里,好么?”
“这种事我主动了,答不答应你都应该给我说一声,不然亲了是负心,要了是白嫖……”
可谢遇那时是怎么想的?
他觉得十年光阴把这个人荼毒得恬不知耻,他想起久别重逢时樊璃那句“没情分”,想起楚氏的背叛和徐州的滔天血恨,也想起埋在陈留的五年光阴。
当时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整个人近乎对樊璃憎恶绝顶,所以吻不是喜欢也不是怜悯,而是破罐子破摔的顺应本能。
你不是勾引我么?
厉鬼没有所谓的道德风骨,你想勾引、想靠近、想一辈子抓紧谢遇不放,那我便让你在身下匍匐、哭饶、喘息。
可他错了!
谢遇猩红双目瞠裂般望向这仓皇不安的少年,忽然捂住眼睛惨笑一声。
他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丧心病狂!
“为何发笑?”樊璃攥住谢遇衣袖的手一寸寸松开,低声问:“笑我么?”
“我问你要不要吻我,你觉得这话好笑?”
“是笑我不自量力么?”
樊璃沉默下去,在低哑的笑声里向后挪了一尺,与谢遇拉开间距,翻过身背对对方。
“不管你笑话我还是看不起我,反正你吻我了。”
他抱着小猫眼眶蓦然发烫,身体蜷缩时嘴角失控的上扬,他死死咬着手把那腔不合时宜的笑意压下去。
“你吻我了,大将军一言九鼎,不能只负我一个人。”
冷梅香刻骨铭心。
有人无声靠近,额头抵在他后颈。
“对不起,”身后的人声音沙哑破碎,“对不起,樊璃。”
“你做了什么事对不起我?”
“对不起。”
“你变心了?”
“对不起。”
“你是不是故意激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娘和我啊……”
“对不起——”
因为谢遇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你话语中的信息,麻木的贬低你,残忍的折磨你……这样的谢遇算什么大将军?
你甚至没办法想起他,他却怪你无情。
你说他是不是蠢?
樊璃被人紧抱着勒得骨肉闷疼。
樊璃芒然怔楞着,不明白这歉意从何而来。
谢遇只是向他提起阿平和陈留的秋天的暴雨,他不知道,谢遇就这么大反应?
“为何道歉?”
“难道想起陈留?”樊璃在满怀冷梅香里轻声说道,“听他们说你在陈留待了挺久,想回去了?”
“还是说,你想起某位住在陈留的故人了?”
大黄暴力撕开禁制从床尾窜来,龇开利爪怒目瞋住谢遇低吼:“谢道逢!他在套你的话!你想杀他从现在开始就冷着他,别让他找回记忆,否则我追到下一世也要杀掉你!”
谢遇看了这护宅大猫一眼,向樊璃说道:“我出去一趟。”
樊璃抿着唇没应声。
谢遇拎着大猫出了东院,指尖一道阴气落下去强制定住它。
大猫粗口暴骂,突然——
“轰——!”
耳边骤然一声惊雷般的嗡鸣,耳蜗里的阴气宛如碎云急速溃散,大猫眼神惊骇的看着谢遇。
“!”它来不及开腔大骂,方圆数十里的所有声响便前仆后继涌入耳朵。
东院内的少年翻身抓住身旁的冰衾细嗅,寝房外两个丫鬟呼吸绵长的盘坐在地上,鱼池里锦鲤追逐嬉戏发出一道道击水声。
东大院各处的管家小厮谈话、打鼾,阴物们眼神呆滞的在府上各处游走,时不时发出喁喁低语。
整座侯府像一具运转不息的庞大器械,在夜色里轰动雷鸣。
天上,一只鹊鸟扑腾着俯冲而下,俯冲声宛如从九霄砸下的巨瀑。
“嘭———!”鹊鸟落在枝头,有人步履轻巧的来到树下,旋转骨筒盖子的声音像利齿在耳边嚼骨头。
“鬼物么?”男人看完信低笑,嚓的一声,信纸瞬间在他指尖自燃成灰。
“啊——好疼!”大猫表情狰狞的尖叫一声。
这时,远处有马蹄声乱踏。
“吁——”
腰悬酒壶的男人勒马停顿在街道上,马蹄四践,他透过横平竖直的里坊建筑望向南康侯府,向身边的人说道:“阿郎在陆言那里歇宿一夜,你就记一夜,往后我亲手把陆言千刀万剐给他瞧。另外,我叫你去找懂行的术士,找到了?”
胡丘脸上长疤横斜,恭敬道:“大长秋找到一个魏国人,会移魂控鬼。”
王慈心:“叫这人上将军墓走一遭,灭了谢遇,本大人有重赏。”
大猫蓦然静声。
它眯眼细听着胡丘的声音在远处迟疑轻响:“国师那里——”
“那糟老头子规矩比天大,轻易走不出观星阁。”
“大司徒英明。”
王慈心指节捏紧马鞭冷笑一声:“这番被撵,得改口叫使君了。”
“啪——”长鞭厉扬,四只铁蹄踏着青石砖奔出延年里。
更远处,伶官坊的四楼有人冷哼一声:“叫陆言看好他那小男人,惹急了可别怪老子心狠手辣!小主子可向你问起我?”
瑶光:“没有。”
再远些的寿丘里,成王咳喘着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太医们接连替他把脉扎针,这时北方快马来报,流民安定下去,谢禅即日便启程归京了。
浮世千万种声响齐齐嚷闹着涌入听觉,那动静竟比以往轰动数倍!
“咚——!”三更的梆子声如长风般从府外掠来,打更人扯长的嗓音惊涛拍岸般落在耳畔:“三更半夜,平安无事!”
大猫惨叫:“好吵!”
不愧是横扫北方的大将军,看来温润如玉只是他诸多面孔中最不足为道的一面,那温润面具下俨然是一座巨型冰山,残忍、冷酷、黑暗,那些阴暗面都在这里了。
这番他还没拿出审讯云鹰的手段就把大猫逼得痛不欲生,可谓是奸诈阴险,黑心黑肺!
谢遇弯腰捏着大黄猫耳朵:“能好好说话了么?”
“啊!可恶!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遇矮身半蹲在大猫身前:“樊璃怎么伤的?”
天光微亮时,两匹白马从京郊溜来。
樊静伦坐在马背上,和陆言并马穿过一片片树林田畦,他仰头看向东方天际,脖颈微扬露出半枚红痕。
一低头,这红痕便藏在衣领中。
阴郁视线低垂,盯着怀中的小黑猫。
“这猫会偷窥。”樊静伦捏着三三的后颈皮,眯眼说道:“好几次看它在门外探头。”
陆言好笑道:“会不会看错了?”
樊静伦眼刀扫去:“谁错?”
“我错。”陆言抬眸移开目光,透过一片枣树林望向清冷城门。
两匹马在枣林中停下。
三三眼前一暗,被陆言温热的掌心捂住眼睛。
蹲在树杈上的小三花冷哼道:“三三,你爹吃长头发的嘴巴!”
樊静伦长发披散,后颈被扣着向陆言倾来,他猛向后仰,于是陆言便俯身凑过去攫住双唇。
小三花在树上指责道:“人家不给他吃,他死活要吃!他厚脸皮!”
三三:“谢遇才是厚脸皮!他在雪意屋里咬樊璃,把樊璃逼回去后每天关上门抱着樊璃啃,现在不啃了,他吃嘴巴!还把小狸花丢出门不准它看!”
小三花和小狸花是一个妈生的,是姐姐,心口一鼓:“他欺负小狸了?”
“是啊!丢了好几次了!”
小三花骂骂咧咧,一纵身跳到樊静伦马背上。
“快让你爹住嘴,奴才该回门了!”
三三瓮声瓮气:“别催,我眼睛捂着呢!”
过了好一会儿,三三眼前才亮开。
它仰头瞧着陆言:“爹,你嘴巴破皮了,抽他。”
马背后的小三花探头张望:“他脾气可坏了,你爹敢抽他?”
“摁床上猛猛抽!”
“言叔猛!”
樊静伦看着陆言唇上的血珠,将手帕拍他脸上:“擦了。”
陆言抿掉血珠把干干净净的手帕放入怀中,视线一转,和樊静伦马背上的三花猫对上。
小猫抓着樊静伦的衣袍蹲在马屁股上,把每根毛发都打理得蓬松柔亮,偏着头,眼睛溜圆的盯住陆言。
陆言笑了笑驱马往前,护送这一人两猫入城。
樊静伦路过街边小摊粗粗扫了一眼,问陆言:“你还不滚?”
陆言望向大街上的人群,越过那粗衣小贩时他眸光微顿,轻声道:“送你到延年里就走。”
“用不着,快滚去兵马曹!”
陆言离府后就在兵马曹寻了一个差事,苦笑道:“阿郎——”
樊静伦不听,驱马快速穿进人群。
陆言目送他离开,下马走向早点摊子,各式早点买了一份递给旁边那粗衣小贩,同时将三十枚孔株塞给对方。
“麻烦仁兄将这些送去南康侯府左角门,交给看门小厮,就说是陆言给世子的小猫买去的。”
小贩见钱眼开笑得牙花子嘬了出来,接手之际袖间的密信神不知鬼不觉塞进陆言手中。
陆言眸色淡定的垂下衣袖,他走后,那匹白马又悄悄溜回来。
白马的主人怀里揣着小猫,皱眉站在五花八门的早点摊前。
白花花的馒头包子蒸腾着热气扑了他一脸,他拧紧眉头向后让了一步,盯着旁边的花卷瞧了几眼,又把肉夹馍和蒸糕、汤圆、甜水扫了一圈。
他低头问小猫:“樊璃爱吃什么?”
“花卷一个够了吧?”
“他爱吃小鱼干,五香糟鱼、麻辣鱼、酥鱼、蒸鱼、水煮鱼……他都吃。”
樊静伦觉得自己好像傻子,府上要什么早点没有?
非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冷着脸牵马走,又冷着脸牵马来。
老板木然看着他:“又是你啊,客人都被你吓走了,让不让我做生意?”
樊静伦一锭银子丢去:“少废话,把这些都送去南康侯府。”
小三花带着一大群猫直直杀进东院,气沉丹田:“谢遇,出来!”
满屋顶大猫小猫横七竖八瞄着东院寝房。
寝房内,樊璃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大阵仗。”
瑶光替他穿好外袍,笑道:“公子听到什么了?”
樊璃:“小猫骂架。”
他面向地面:“肯定是骂大黄。”
大黄臭着脸从枕边抬头:“它骂你骈头!”
“这猫到处惹事,把我银手环捏得像狗啃的肉骨头,它也不跟我赔礼道歉,小鱼干还专挑大的,臭猫。”
“再说银手环是我弄坏的,我就去京郊挠死雪意!”
“……”小狸花窝在谢遇怀里,瞅着他小声说道:“大黄被冤枉了,不帮它找找真凶么?”
谢遇靠墙坐在榻上,目光虚抬望向门外。
小狸花:“帮帮它吧,它待会被樊璃气狠了又要打我。”
正说着,三花臭骂着跑进屋瞪住谢遇:“你欺负小狸!”
小狸花在谢遇怀里说道:“没欺负我,他欺负樊璃,不准樊璃抓着他的袖子做窝。”
一炷香后三花理清来龙去脉,讪讪的坐在凳子上昂头向谢遇说道:“你也有不是,你吃樊璃的嘴巴怎么能随便丢猫?它这么小,被丢坏了怎生是好?”
“再有,你破障怎么连吃带杀啊!先不说樊璃是个人,就是小猫被你这样欺负也苦坏了,你可听进去了?”
正说着,樊静伦在外间坐下,一躺,淡淡道:“茶。”
樊璃板着脸坐在里间。
各色点心的气味小钩子似的钻进门,他神色一凛,如临大敌。
啐,糖衣炮弹!
想用这种方式收买他简直想都不要想!
昨晚是何等惊心动魄,那狗东西又是如何恃强凌弱,他可都记着!
樊静伦在外面低哼一声:“滚出来吃早点。”
“……”樊璃屁股就抬了起来。
他抓着瑶光的袖子出去,立在门口向樊静伦说道:“不吃狗饭。”
捏着茶杯的手一紧,骨节声声脆响。
大少爷冷着脸:“再废话仔细你的皮。”
樊璃哼了一声:“小狗。”
樊静伦一把丢开茶杯起身,忽然想到那又笑又哭的样子,就莫名其妙又坐回去了。
双腿交叠砰的搭在案上,一双凤眼圆睁着显然气得不轻。
他粗暴的捏着眉心。
两个丫鬟生怕他气出好歹,连忙给他打扇捏肩捶腿顺气:“小公子少说一句,世子可是被你气得一夜没回来呢!”
瑶光嘴角一扯,尖着牙轻笑道:“外面夜露重,陆言总不会晾着世子不管。”
左边丫鬟:“管不管那是人家的事,把人气走就是不对。”
瑶光:“打人就对?”
右边丫鬟:“哎!亲兄弟没有隔夜的仇,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瑶光:“呵呵。”
门下的少年牵着瑶光袖子,扬着脑袋从樊静伦对面过去。
他几步来到外面,站在院中阳光里悄悄啃着瑶光顺来的包子,啃完刚好有小厮把陆言买的点心送来。
瑶光问:“谁买的?”
小厮一头雾水道:“说是陆管事给世子的小猫买的,奇怪,小猫也不吃这些东西啊。”
瑶光:“行了给我吧。”
这大包点心就到了樊璃手上,他抱着装点心的硬纸袋,坐在太阳地里一口一口的吃着,每根发丝都在阳光下闪烁柔光。
长风微扬,他把鬓边发丝别在耳后,耳廓白皙如暖玉雕琢,骨肉匀称,溢出的满身生机与这秋日的暖阳相得益彰。
青竹躺椅咚的一声落在身旁。
肤色苍白的青年在樊璃旁边坐下,顺手把三三丢给他,在纸壳里捡了一块山药糕慢嚼。
樊璃坐在凳子上,抱着猫侧过身:“樊小狗。”
他记仇了高低得半年光景才消停,骂几句小狗是不够解气的。
不过以樊静伦的脾气没捏死他也算是退让到底了,听他嘴欠立马就夺过纸袋,往里一看,剩下的点心全是清淡养胃的。
樊静伦沉默一会儿,嘴硬:“惯的你。”
樊璃继续嘴欠:“小狗别吵吵。”
“幼稚。”
“小狗。”
谢遇目光穿过轩敞窗门,久久看着少年。
昨夜一番审问下大猫什么都交代了,它不知道樊璃当年为何受伤,因为这府上的人对那身伤的来历全然不知,或者知道了也不提。
只有雪意曾向陆言问过几句,陆言讳莫如深大概是一知半解,而唯一知情的樊休已经死在了七月。
阳光下的少年朝旁边凑去,摸索着在纸袋里掏云片糕。
抬手时衣袖下垂,露出的半截小臂在太阳下一晃,照出一道指甲盖大小的淡白色疤痕。
那约莫是断骨后留下的,而谢遇从没注意这些疤痕的存在。
少年吃完糕点,手放在三三脑后顺几下,衣袖盖住伤疤,谢遇忽然就不知道该往哪看了。
背上的胎印扯着肺腑,今天痛得好像比往常更甚三分。
小狸花仰头望着谢遇:“你怎么了,心口疼?”
谢遇:“不疼。”
“那就是又想割背上的皮了?你背上很痛么?”
“不痛。”
谢遇从少年眉目间收回目光,看向一脸不解的小猫。
世间英灵破障,大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也没有像他这般艰难,辗转一番竟要杀掉自己养大的孩子才算了结。
可这怎么了结?
布局杀掉他的是温洋等人,而血煞却只认樊璃母子,这算不算一种错杀?
错杀之后他也会死。
如若不杀,一年后阴界就下追杀令。
摆在面前的都是死路。
难怪那金龙池的病龙会说谁先死的话了。
小三花骂完谢遇准备走,忽然,两条阴气捏的小鱼干遥遥落在身前。
谢遇轻声向它说道:“劳烦你去盯一个人。”
三声短两声长,这个节奏是要发小鱼干。
小狸花连忙窜出谢遇怀抱,旁边一只大黄爪子猛猛拍来,拨它下床。
大黄从枕边起身,冷眼看向谢遇:“奇怪,你怎么不逼他回去了?”
谢遇没应话。
大黄:“先前在雪意床上死活要他,昨夜留了好大个房间给你,你反倒束手束脚起来,连抱他都偷偷摸摸的,莫非他身上长钉子了?”
谢遇:“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大黄嗤笑道:“快到十五了,只要天上那顶月亮一圆,阴气大盛,你就算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该狂性大发了,你是打算在这里要他,还是吞掉破尘珠?”
“你会吞掉珠子吧?毕竟你只是亲了他,没人看见,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传出去,毁了你的一世英名。”
活人不知道他亲了樊璃,但这满京的阴物知道。
这玩意早就毁了,心眼长在筛子上的大猫拐弯抹角的骂谢遇始乱终弃。
它跳下床,回头看向谢遇。
王慈心的狗腿子找了术士,要对付这厉鬼。
这两混账一个欺男霸女,一个欺负小瞎子,都不是什么好鸟。
所以它才不会提醒谢遇,不仅不提醒,还要顺水推船助王慈心一把才行。
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它就叫三三爹把樊璃带走,一辈子都不要让谢遇找到。
不对,只要熬过一年,这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大黄哼笑一声,洋洋得意的溜出门去,霸道的挥去一众小猫,挑挑拣拣选了两只最大的鱼干。
它张开血盆大口,叼着两只鱼向樊璃哼唧:“你能不能活命全靠我帮你,我居功至伟,这一袋小鱼都合该是我的才对。”
樊璃:“你又打小猫了?”
“打了怎样?”大黄眼神凶戾,眼刀扫向一众小猫:“樊璃的就是我的,本大爷好心,这些小鱼干就赏你们了。”
它说着作势一抬爪,小猫们一看到它那锋利的爪子便缩了脑袋,它装模作样的调转爪子揉耳朵。
瞧瞧,打不过谢遇那不是它能力不行。
但凡它也是个英灵,谁干谁还不一定呢。
大黄满意离开。
樊璃蹲在地上,发一只小鱼干就摸一只猫。
“好几天没碰到你了,是不是把我忘了?”
南院的小猫拿尾巴扫他手背:“我抓耗子去了,没忘。”
樊璃给它递去一只小鱼。
它乖巧道:“谢了樊璃。”
“呜呜什么呢?不满意?”
“我说谢谢。我跟大黄不一样,它都是直接叼了走,不说谢,每次叼两只,死能吃。”
樊璃:“声音这么长,一定骂人了。一边去,别挡下一位。”
小猫:“谁骂你了?别撵!再撵我可就生气了,今天就忘掉你!”
少年蹲在椅边和小猫吵架,薅过一只奶牛猫:“你也好久不见了啊,有半个月了吧?”
奶牛猫:“没有半个月,才十四天。”
“一只,自己拿。”
“我想拿两只。”
“樊璃——”院门外一声笑喊,雪意扛着大包零嘴从竹下走来。
跨进院门,猛看见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人,立马缩小步子收了声,一步一挪的潜进来。
他有点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世子。
知道老爹和这人在一起后,更怕了。
躺椅上的人不能久晒,三刻一到,丫鬟就温声细语的提醒他:“世子,当心身体。”
樊静伦心烦的睁开眼,目光落在雪意脸上。
雪意耗子见了猫一样立马定在门边,低着头。
樊静伦淡声道:“来了怎么不喊人?”
雪意嗫嚅一声:“世子安……”
“过来。”樊静伦起身,抱着小狸花看向雪意。
雪意心口打鼓,小碎步慢慢蹭过来。
樊静伦:“开包袱。”
雪意就放下大口袋,磨磨蹭蹭的打开。
对面的人氤着一股浅淡药香弯下腰来,目光逡巡一圈,拿走一袋包装最顺眼的零嘴。
“……”雪意默默看着对方。
樊静伦扫他一眼:“怎么?”
雪意紧着头皮没敢说话。
樊静伦转身向东屋走去,一手抱猫一手撕开纸袋,羊桃的果肉清香顿时扑面而来。
是他爱吃的。
他吃了一块果脯肉,忽然听雪意小声说道:“那是我爹给樊璃买的……”
“砰——”
一袋果肉全砸地上,樊静伦寒着脸踩着果肉进门。
雪意心口一颤,哆嗦道:“您的那份我揣着,是我爹亲手做、做的——”
樊静伦耳朵微动。
没一会儿丫鬟出来,给了雪意一两银子,把他手中的那袋果肉拿进屋。
屋里那尊大佛没打人,雪意就立马生龙活虎起来了,蹲在樊璃旁边笑道:“我给你带零嘴来了,你以后就住这里?”
樊璃:“现在住这里,以后得和谢遇住一起。”
雪意屈肘拱他一下:“不开玩笑。”
樊璃认真道:“没开玩笑。”
这句话被当做玩笑从雪意耳中滤走,他打开布袋把一堆零嘴的名目说给樊璃听。
“刚出炉的米花,我去时砰的一声,一抬眼就看到米花像雨点爆出来,可香了,一次可别吃太多,吃多了嘴干。”
“好,旁边这袋是什么?”
“风干羊肉,也别多吃啊。”
六丈外,谢遇坐在榻上静静望着樊璃。
小猫和雪意一来,樊璃身边就热闹了。
小猫和他聊天,雪意把整个世界用语言阐述出来,一五一十的描述给他听。
于是满世界黑暗中,头上的天空和指尖的雨、天阴天晴和风荷万里,就这么照进小瞎子的心口了。
所以那青绳珍贵,因为是要好的朋友送给他的。
这样一对比,毁掉手绳的人很过分,不是么?
谢遇靠墙独坐。
比那更过分的事,他也对樊璃做了。
所以变得面目全非的人从来不是樊璃,是谢遇。
少年牵着雪意的袖子,带着一身暖烘烘的热气从外面走来。
大袋零嘴放在鹤脚案上,两个少年头凑到一块,每袋都吃过一嘴后就密封好,舔舔嘴坐在榻上,天南地北的聊起来。
“樊悦在书院怎样?不会逃学抓泥鳅吧?”
“她给我写信臭美呢,说她读书厉害,吹牛。”
“这肯定小狗教的。你就不一样,言叔把你教得知书达理。”
“知书达理是形容女孩儿的。”
樊璃笑道:“哪有这么多规矩,你叔是男的,他不也穿小裙子么?”
雪意摸摸脑袋:“你怎么知道?我叔失踪好些年了。”
“我就是知道,他穿的小裙子还是你爹亲手做好,从军营寄回来的。”
“啊?还有这事么?!”
樊璃:“他在谢遇手底下当差那会儿做的,难道他没跟你讲过陈留?”
雪意笑起来:“提过一嘴,那会儿他给大将军当士官,有天下大雨路上积水,他跑太快把水溅了一个娇气包半身,被大将军押着赔罪好几次呢。”
樊璃视线低垂:“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那你爹有没有跟你讲、”
“樊璃——”
低沉嗓音忽然打断对话,冷梅香落在身侧,有人在耳边轻声说道:“和我入梦。”
谢遇低声在耳边说道:“和我入梦——”
樊璃默然止住话音,微微偏向谢遇,额头恰巧抵在谢遇鼻梁。
雪意看他偏着头突然不说话,奇怪道:“你话没说完呢,想问我爹在大将军手底下立了多少功?”
腰身悄悄被一只手圈住,樊璃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是不问了,省得小狗听到吃醋。你看看到中午了么?”
雪意走到窗边朝外探出脑袋:“太阳快爬到正空了,饿了?”
“不饿,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