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by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发于:2025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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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是你的外甥,你凭什么打他?!”
王慈心并不把这个庶姐放在眼里,不屑道:“王夫人又是以什么身份,敢质问本司徒呢?”
王氏气得双目猩红:“我是你长姐!”
“哈哈!”王慈心笑指着天上,“宫里那位才是本司徒的亲姊,你不过是婢女所生的野种罢了。”
王氏气得浑身哆嗦起来。
上一代人的破事到底是怎样她不清楚。
所以别人说她是王家的野种,她不管。
但王慈心也这样说,便是往她心口上扎刺!
是变相承认她野种的身份!
她无法接受这种话,颤手指着对方:“你、你这个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混账!你我一父所生,今日何故出此狂言!”
王慈心一把推开王氏:“闪开,我没时间跟你攀亲。”
“啪——”
王氏一巴掌重重的甩王慈心脸上,恶声道:“今日都是你逼的!你伤我儿,我即便是死,也要叫你掉一层皮!”
“霜华,备车!我要进宫见皇后!”
王慈心摸着脸突然笑了一声,语气随意道:“多大点事啊。舅舅教训不听话的小外甥,这不是天经地义么?何况他并不把你这个母亲放在眼里,阿姊莫非觉得他做得对?”
王氏脚下凝固了,揉着手没则声。
王慈心掰着她肩膀面向樊璃。
“今日我来给阿姊除掉心头大患,阿郎不懂事,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他,难道你也要护着他么?”
王氏被他捏着肩膀,疼得脸上扭曲起来。
她看向衣衫凌乱的樊璃,忍着肩膀上的痛楚说道:“我只要我的两个孩子无病无伤,其余事我一概不管!”
王慈心笑了,松开她。
“这就是了,好歹是个侯府主母,怎么能唯唯诺诺被儿子欺压一头呢?现在,你该把他看管起来,省得到时候又伤了他,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王氏指甲掐破手心,向侯府家丁道:“把世子送回东院疗伤!”
家丁们望着樊静伦的脸色,踟蹰不前。
王氏眼前隐隐发黑:“还不快点!”
侯府家丁一哄而上,将樊静伦带回东院。
樊静伦被强行架开时回头看向樊璃。
少年攥着衣袖站在那台阶下,薄薄秋阳落了一身,衣衫、脸色,都和那太阳一样虚白。
他势单力薄,以往还能利用舆论的压力,当着众人的面把王慈心推开。
如今他站在这偏僻角落中,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敢上前帮他了。
他瞎,不知道路该往哪里走才对,于是爬坡上坎都成了难题。
往上爬不知道上面是亭台楼阁还是万丈山崖。
往下爬不知道底下是阳关大道还是龙潭虎穴。
他这十年来,凭着一股子狠劲才在这侯府找到一席之地,让底下的大半家仆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辱他。
可往后呢?
他还有往后么?
那骨哨是楚氏死后,有人翻进侯府强行塞给他的。
遇到要命的危险时,只要吹响口哨那人就会来帮他。
可十年过去了,谁知道那骨哨还管不管用呢?
樊璃绷着神经,听着王氏姐弟的对话。
王氏只要儿女周全,其他的事她是真的不管,也管不了。
眼下她看到樊璃孤身站在门口,咬了咬牙。
“你要是能活着出来,我就派人把你到送乡下,该你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她现在只想让樊璃赶紧和王慈心这个瘟神走。
至于钱财,那都是身外之物了。
樊璃嗤笑道:“我说了要给谢遇守寡,那就一定要守到黄土盖到我头顶那天,非要带我走的话,那就带我去他坟前,先跟他道个别吧!”
面对一个实力远超他的人,他那铁杖打不死对方,骂吐血也骂不死对方。
那就只好铤而走险,去惹另一个庞然大物——谢氏。
谢家对樊璃的态度一直是漠不关心。
他就算立马去给谢遇殉情,谢家也不会管他。
可他要是和王慈心闹上昭陵、闹到谢遇坟前呢?
谢氏对小孩子的空话一笑置之,也对去坟前挑衅的行为置之不理么?
这一招他要祸水东引,成了两败俱伤,败了粉身碎骨。
他讨不到任何好处,但把王慈心拉下水就够了。
王慈心听完樊璃的话,脸上势在必得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樊璃:“怎么不说话啊,大司徒莫非怂了?听说当年你做什么都矮谢遇一头,不会是怕了他,不敢去他坟前见他吧?”
男人冷笑一声。
樊璃:“你也觉得好笑是吧?”
王慈心弹弹衣袖:“想用谢氏来对付我,你还太嫩了。不过能用激将法说明你脑子不算太笨,我就喜欢聪明人。”
樊璃缓缓把铁刺对准自己的脸:“那这张脸要是布满长疤,丑得天怒人怨呢?你那时还要我?”
王慈心盯住铁刺。
“樊璃,在我心平气和让你跟我走之前,我劝你识相些,别叫大家为难。”
铁刺刺入皮肤,在脸上刺了一个血口子。
一颗鲜血滚到下颔,在摇摇欲坠。
只要樊璃用力往下划去,这张脸就算毁了。
“哈哈——”脸上伤口很疼,樊璃却快意的笑了起来。
大黄猫坐在对面墙上,视线越过乌泱泱的家丁丫鬟,看向那台阶下的少年。
少年大笑着质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给你一个毁容的丑八怪,或者一具尸体,你就算砍了这双手我也有一百种法子送你一具烂脸的腐尸,王慈心,你要么?”
男人额角一跳,阴仄仄道:“你当真要上昭陵?”
樊璃:“总得让我亲自跟他道个别吧。”
“好!”他一把将少年扯到身前,在对方耳边讥笑道:“我要你跪着在他坟前承欢!”
墙上,三三望着男人毫不怜惜的把那失明的少年拽出院门。
少年趔趄一下,脸上闪过一抹痛意。
他被拽着往前走时,脚下轻微打颤,该是崴到脚了。

大黄猫仰头看看天色,臭着脸起身。
现在才中午,鬼怪都躲在暗处,谢遇就算在这里也救不了樊璃。
除非他能给自己找到一具壳子。
小猫跟在大猫身后。
“大黄,你要去救樊璃么?”
大黄猫:“连山高的壮汉都打不过王慈心,我一只猫,能杀得了他?”
“那你要去找谢遇么?”
“我去给樊璃收尸!”
省得他被抛尸荒野,叫野狗啃了。
三只猫紧紧跟在王慈心后面。
王慈心把樊璃抓上马,翻身坐在他身后策马远去。
权管事一跺脚,一张胖脸上满是急色:“这还得了!那活阎王铁定要把人弄死,快追!只要还有口气就能救!把府医喊上!快!”
管事带了二十个人急急跟上。
马群穿过闹市,朝郊外呼啸而去。
众人慌忙让到一边,目光追着马群走远。
“谁家的家丁,这般张狂!”
“南康侯府的!王家那位带着一个少年跑了,这些人莫非是去追他俩?”
“就是去追那活阎王!今天在侯府闹了一场,要抢人!”
有人奇道:“侯府有他要的人?”
“怎么没有!他要侯府那个瞎眼小儿子,他怀里的少年郎不就是么?!”
满大街被马群惊扰的百姓愣了好一会儿。
“……”那少年就是要给大将军守寡的人?
人群里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那帮人是往昭陵去了?”
“不好,快去谢府叫人!”
昭陵路远,樊璃被带上山时太阳已经悬到西山上了。
他被人扯下马背,扔到地上。
樊璃痛苦的蜷缩一下,缓了片刻才从冷冰冰的砖地上爬起来。
“到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谢遇——”
王慈心望着那座白玉垒砌的硕大孤坟:“你不是喜欢他么?往常离得远,你就算对日月剖白心迹,谢遇都听不到。”
他粗暴的提着少年后领往墓前走去。
“现在你可以好好的对他倾诉衷肠了,告诉他,你是怎样爱慕他的?他死时你满打满算也才七岁,那时你年纪太小不知道情爱是什么玩意,现在你大了,该通透得很吧?”
樊璃暴力推拒对方。
他没能推开,后领仍旧被人紧紧抓着,勒着喉咙窒息发痛。
他脚下趔趄,行走间,崴到的地方疼得刺骨。
王慈心视线扫过少年的侧脸,皮笑肉不笑。
“不过你一个人住在那破院子里,没人开导你,你知道动情是什么滋味么?需要我教你么?”
樊璃攥着衣领喘了口气。
“没见过猪跑我还没吃过猪肉么?就算是傻子,年纪一到有些事便无师自通了,倒也犯不着让人来教。”
王慈心:“那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脱裤子,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樊璃被丢到墓碑前,半个身子压乱墓前的贡品,两堆瓜果滚了一地,樊璃手心破了一块皮。
他抽着冷气,背靠着冰冷墓碑坐下去,面向王慈心。
“我还没和他说话,你急什么?总得留点时间让我跟他告别吧?”
王慈心疯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现在,趴好——”
谢遇听到少年的声音,陡然睁眼。
楠木内棺外面套着一具厚重金棺,樊璃声音透进来时便有些微弱。
谢遇挥了一道阴气,外面的声音潮涌般悉数入耳。
“歘”的一声,是布帛撕裂的声响。
少年闷哼一声,呼吸间能听到他在忍痛。
他就着一口没喘匀的痛哼声,边喘着粗气边噱笑起来。
“王慈心,你当真要在这里做这等丑事?!那你要快点,也好让赶来的谢家人看个热乎!”
王慈心一把将那碍事的白衣从少年肩膀上撕开,把对方摁在墓碑上,额头撞出一声钝响。
“我带你来跟他诀别,有什么丢丑的?你不是随时把谢遇挂在口上么?叫他啊,你要和我偷情了,赶紧跟他说一声。”
谢遇听到这,冷着脸坐了起来。
“咚”的一声,少年用后脑撞向王慈心下巴。
这一下撞得极狠。
王慈心脸上一狞。
他盛怒之下脸上毫无情绪,暴厉捆住樊璃双手,箍着那截细腰把对方翻跪在地。
膝盖磕在冷硬石砖上,樊璃顾不得疼,在对方手上剧烈反抗起来。
只要撑到谢家人来,他就解脱了。
到那时就算去死,他也拉着整个王家遗臭万年了。
做到这些就足够了,要是能活下来……那当然最好。
山上的少年拼死和男人周旋,山下的三只猫跟在马群身后一路狂奔。
忽然——
三三从余光里看到远处赶来的人马,惊呼一声:“爹——大黄等等,有救了,我爹来了!”
大黄猫脚下微顿,看向那大帮纵马而来的江湖客。
陆言人脉广,三教九流都有他的熟人。
此时他与一帮带刀客驱马赶来,踏上旷野时看到蹲在石头上的三只猫。
陆言一晃神突然勒马停下。
小猫大猫便在这瞬挨个跳上马背,陆言无语片刻,带着它们飞速往山上奔去。
在他身后,是大帮谢家子弟和成王府的人。
山野中,有人在陆言现身时停了下来,拿出哨子。
那哨子奇怪,吹出来竟然是云雀声。
须臾,远处山林回以一声云雀啼鸣。
清脆的鸟声中,这山中女子抬手压下斗笠,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巴。
她站在原地。
等陆言率着大队人马上了昭陵,她才收回目光。
“王慈心伤他,十月之前,我要看到王慈心的脑袋!”
女子声音沙哑,她说着,斜眼望向旁边的岩石。
头上扎了两个髻的小男童蹲在这大石头上。
这小手小脚的孩子,声音却像发育不良的男人一般,有些尖锐怪异。
他尖声尖气的说道:“娘娘的本意是要小主子当一辈子庸人、废人,特意找了个软蛋男把小主子寄养在他名下,不过是想让那孩子有个正儿八经的楚人身份,别再搅进北边那片浑水。”
他望着谢遇坟冢的方向,忽然想起当年,那七岁的孩子不顾一切向谢遇尸体跑去的模样。
战场上马蹄纷乱,他试图用自己那尚未长开的身体护住谢遇,被救出来时小腿、手臂,浑身上下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都是马蹄踩的。
他一身血,宁死也不肯从谢遇身边离开,被带走时死死抓着谢遇身上的佩玉。
绳索断了,他满手是伤,大病一场。
病中趁人没注意,他拿着一把银色小剑刺进心口,差点没活过来。
要不是找人把他记忆封了,不知他能不能挺过那年秋天。
如今王慈心把他带上昭陵,他要是还记得谢遇,恐怕再也不会下山了。
小童沉思时,女人冷冷开腔。
“娘娘这个打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生在这世间,要活下去就必定会淌浑水!”女人直直怒视小童,“我只问你,王慈心你杀还是不杀?!”
小童凌了女人一眼。
“不杀!当年你一气之下刺瞎了王糜的眼睛,惹得楚魏两国蠢蠢欲动,是我花了大价钱才让陆言摆平的。如今你又要给他出头、找麻烦了!”
女子一身戾气:“我不知道那些,我只要王慈心死!”

小童脸上一急,临到发作时险险压住火气。
他缓声道:“杀了王慈心事小,若是让北边那些狗奴才顺藤摸瓜,把他从侯府扒出来杀掉,娘娘的苦心便白费了。”
女子不说话了。
小童眯着眼睛,望向对面的葱郁山林。
“何况他没咱们想象中那般孱弱无能。能让那抠门的樊家小子养着他,便足以证明他就算靠耍嘴皮子哄骗别人,也能过得很好了,这难道不比娘娘预测的要好很多么?”
“别急着走,谢家人上山了,有好戏看——可惜你这人急得跟牛似的,刚才那一声哨子就不该吹,让弟兄们也瞧瞧王谢两家的好戏,不好么?”
女子冷冰冰道:“你看,我去杀王慈心!”
小童脸上爬了一层薄怒。
骂道:“莫姝!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根筋!王慈心果真有那般好杀,早就被人杀了!”
这叫莫姝的女子压下斗笠,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我现在就去杀他!”
小矮子站起来,没好气道:“冯虎在他手底下都不一定能讨到好处,你去了也只能是送死!”
莫姝闷头往前走:“他的衣裳叫那畜生扒了,你能忍,我不能忍!”
小矮子骂咧起来。
莫姝不听。
须臾,那尖利的声音在后面叫道:“十二月之前,我想法子杀了王慈心!”
莫姝顿住脚:“十月。”
“十二月!再跟我掰扯你就自己去杀吧!”
“……成交。”
对面山上,陆言等人跑着跑着就撞上了鬼打墙。
从上山开始,一行人便在原地打转。
明明是往前走,可没一会儿,又稀奇古怪的绕回原地了。
陆言紧着眉头,他带着大帮表情诧异的江湖侠客,继续在这鬼打墙里绕。
却不料走到一半,就只剩自己这一人一马三猫了。
他环顾一圈,眼神凝重的望向前方。
太阳落下西山,从这里看去,大片暗紫色的凝云横在西山上空一动不动。
带着小帽子的三三跳下去带路,一边走一边回望陆言。
黑马双目圆睁,不安的在原地踢踏。
满山阴物躲在树下草间,双目呆滞的盯着他们。
陆言见马不肯走动便翻身下来,强行拽着那双眸铺满血丝的大马,跟着三只猫向前走去。
山上温度低,太阳才刚下山就起了雾。
陆言在森冷的雾气中走着,缓缓说道:“当年将军不听属下的苦劝,非要把那孩子娇养着,养得比小姑娘还臭美。”
“属下一语成谶,如今真有人上赶着给他当男人,要去您坟前要糟蹋他了,您怎么敌我不分,把属下拦在这破山凹里呢?”
陆言目光悠远。
“将军莫不是怪楚氏背信弃义,便把这孩子也恨上了?那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别人糟蹋他啊,楚氏只养了他两年,你养了他五年,五年时间,够不够换你一次心软?”
陆言说着,踏出白雾,望向那孤零零的玉砖大坟。
隔了十多年光阴再见,当年的少年士官长成了高大的男人,脸上隐隐有了一丝沧桑。
那少年将军却还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容貌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双眸如血。
悬立在坟前的青年玉沉诡俊,十指指甲尖利如兽爪。
他一手抱着衣衫破烂的少年,一手掐着王慈心的脖子。
王慈心眼神惊厉,整个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缓缓凌空离地。
“!”他抓着谢遇的手臂,试图将自己解救出来。
然而这只手硬如铁爪,以人力掰扯无法撼动半寸。
“放、手——”
王慈心窒息间眼球上翻。
就在这时,几路护法神相手持敕令盾牌现身,踏空怒视谢遇。
“勿杀生人,违令者斩!”
谢遇缓缓道:“英灵坟前,凡人不得造次。”
他攥着王慈心脖子,向诸路护法神灵说道:“本将军不过是略施惩戒,诸位勿怪。”
三只小猫冲过去,照着那离地两尺的人拳打脚踢。
三三仰头看着大口喘气的樊璃,又上仰些,望向谢遇。
它说道:“王慈心打了小狸花的奴才,又骂了主院的凶女人,还要逼樊璃给他当媳妇,把樊璃从院里拽走,崴到脚了。”
小狸花补充道:“你这样抱着樊璃,他脚疼。”
谢遇此时随意的将少年摁在怀中,单手抓着对方垮下腰际的衣衫压在那截细腰上。
少年紧紧抓着谢遇心口的衣裳,急喘间睁着厉红双目低笑起来。
他嗅着那缕冷梅香,笑着笑着眼泪滚下脸颊。
他得救了。
但惹到了更可怕的对象,可能会死得比自己预料的更惨。
攥紧谢遇衣襟的手收紧,紧到极限后又松开。
少年指尖轻抖着推开谢遇,瘸着脚往旁边退开一步。
没了他做中介,谢遇手中的男人便跌落至地。
“谢遇——”
站在坟前的少年问他:“你来杀我么?”

他这十年来,昼思夜想也猜不到梦中的银甲人是谁。
直到刚才,那抹雪梅香从他身后的大墓扑到鼻尖,他才恍然想起来。
据说大将军生平最喜梅花,十七岁策勋拜将那天,满朝文武为他设庆功宴。
那天他在满世界风雪中大醉而归,路过一株早败的梅花树时,一片零落的红梅花瓣轻轻划过那温润眉眼,拂落在他右肩。
风乍起,满树梅花卷着雪粒在风中旋舞。
他孤身站在那里昏魅夜色中,一身银甲幽幽照着起伏飘零的花瓣,他仰首看了残蕊半天。
从那以后,这少年身上便沾了一身凌冽梅香,入骨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洗不去了。
他生时穿着银甲征战四方,死时也身着银甲入葬。
被数万敌军围剿那天,他千疮百孔,浑身上下只有腰腹还算完整。
他是死在了徐州城前。
而徐州,归楚氏管。
樊璃紧抿着唇。
他希望这人回他一声,告诉他,我不是谢遇。
不然樊璃该怎么面对你呢?
谢遇毕竟是死在徐州了啊。
少年微颤的手垂在袖下,不安的等对方回应,哪怕对方不说话,仅回他一声嗤笑也行。
风刮过满山浅草,吹得耳边发丝凌乱,簌簌的回应那满山风声。
他的问题无人应答,只有凌冽的梅雪气息在尺寸天地间浮动不息。
梅香携裹着一道劲厉风声,威迫般朝他逼来。
樊璃心口紧缩骤放,满身血液在惶恐中凝固、冷却,他动了一下,伤脚滴着血不受控制的退后一步。
退后时脚腕传来一阵刺骨生疼,那冰凉的手就在这时扣上腰际。
他额头撞到那冷硬锋利的下巴,后腰被大手摁牢扣紧,浑身血液霎时间毫无章法的沸腾。
雪梅香扑满一身时,有风擦着嘴唇落下脖颈,身体被对方紧箍不放,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惊魂间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
冰冷唇齿覆在血管跳动的颈项上,舔咬,啃啮,抵死般纠缠吮吻。
“谢……!”他连谢遇的名字都没能喊出来,思绪就被麻痒的刺痛扯入虚空。
对方是来报复他,还是来杀他?
他不得而知。
他只觉得这冰冷唇吻烙在脖子上的钝痛带着别样的用意,仿佛对方正在实施一场意味不明的惩罚。
滚烫鲜血从男人唇下流出。
樊璃挣扎时感受到血液滑下锁骨的微痒炙烫,不多时,带着凉意的舌尖舔过锁骨,将滑下的鲜血舐去。
于是冷冽的梅香中掺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腥甜气,在鼻尖萦绕如缕。
樊璃被摁在那片坚硬的心口前,隔着一层薄衫狠狠打了个冷战。
“谢遇——”
樊璃忍痛低呼一声。
“够了!”他抵着对方胸膛用力推拒。
他把谢遇推开时,听到陆言在后面说道:“谢家人带着狼牙棒追上来了,要逃赶紧逃啊。”
樊璃蓦然回神,匆匆将衣领提上去盖住脖子。
他压下喉间的慌色,若无其事道:“几时来的,怎么现在才吭声啊?”
陆言望着谢遇消失的地方,目光一转,看着少年颈间多出来的咬痕。
猩红色咬痕清晰醒目,那少年生怕被别人看到似的,抓着衣领掩盖那块痕迹。
陆言眼底探究的看了樊璃一眼,淡声把少年心绪引向别处。
“我还想着来救你呢,你怎么把王慈心掐了?”
他这句话显然让少年松了口气。
樊璃:“掐死没?”
陆言:“祸害遗千年,哪有那么容易死。”
两人交谈时,樊璃侧耳听着从地上传来的急喘声。
谢遇当时下了死手,这样都没死,看来这大祸害皮实得很啊。
谢遇把王慈心掐的半死不活,待会又会怎么处置他呢?
等夜深人静时,再把他咬一身伤么?
樊璃指尖紧碾着破损的衣袖,向陆言道:“劳烦言叔扶我一把,我腿瘸了——”
陆言把樊璃丢上马背,向匆忙赶来的江湖汉子们笑道:“幸好没出大事,辛苦诸位兄弟跟我跑一趟了,改日请大家喝酒。”
众人回道:“小公子没事就行,不过咱结结实实的撞了个鬼打墙,魂都差点吓丢了,言兄可别吝啬,得好生请咱们喝一顿刀子酒啊。”
“那是当然。”
陆言说着,看向黄尘四溅的大道。
权管事带着家丁冲出尘埃,急匆匆压着声喊道:“谢家人快到了,赶紧走!”
陆言把缰绳丢给权管事:“你带他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
这胖子擦了把汗,看看有惊无险的樊璃,以为是陆言救了他,感动道:“还得是你啊陆哥!要不是你及时赶到可就出大事了!”
侯府的人和一帮江湖侠客从后山走了。
陆言背剪着手,看向慢吞吞爬坐起来、一脸空白的王慈心。
他弯下腰,把滚了一地灰的贡果擦拭干净,垒在墓前。
“大司徒向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天谴,不管是瞎眼的少年还是病弱的少年,大司徒都要碰一下才会甘心。”
王慈心眼睛微动,漠然盯向陆言。
“都说陆冬雪有个很厉害的兄长,我还以为你真的能化蛟为龙,一跃冲天。”
“不过十年过去了,你再厉害也只是侯府的下人,哪来的底气替别人伸冤呢?嗯?陆言,陆大管家。”
陆冬雪便是陆言的瞎眼弟弟,他失踪的那年冬天,陆言从军营赶回来夜以继日的找,直到今日,也没能找到陆冬雪的下落。
王慈心声带破损嘶哑的笑道:“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竟妄想护住别人,真是感人啊!”
陆言望着堆成三角形的两堆贡果:“陆某区区蝼蚁,纵使头破血流也无法撼动大司徒这等巨树,让你见笑了。”
“只是大将军与陆某不同,他这人护短得很,你伤了樊璃,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呢。”
王慈心收了一脸讽笑,抬抬眼皮。
“哦?那他和樊璃是有什么旧交情?”
陆言起身,望向驱马冲上前的谢家人。
“谁知道呢?我不过是看大将军死了十年还要从坟里爬出来护他,有感而发罢了。”
王慈心嗤笑一声,沙哑道:“我只看到疯狗咬瞎猫。”
话刚说完,谢氏族老、子弟,大帮人马便冲到坟前,带着三丈高的怒尘将两人围住。
谢家家主厉目翻身下马,马鞭指着王慈心鼻子。
“今日之事,我不问樊家和别人,我只问你王慈心!”
“你把我谢家当什么寒门小户,来这里踩我谢家的脸!”
王慈心坐在地上,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山峦,道:
“这昭陵山上,我哪一处不能去?特来祭奠谢道逢罢了,莫非连这个也不许?”
一则清润的声音回道:“对,不许。”

那钦天监的年轻道士仍旧是一身锦袍玉冠。
话落,他手上的鞭子扬出一道厉弧,猝然抽向王慈心。
歘的一声惊响,带着倒刺的长鞭瞬间撕破王慈心肩膀,连皮带肉,撕开一条血淋淋的血口子。
道士含笑道:“手滑,见谅。”
王慈心脸色难看的站起来,手握钢鞭,流着一肩膀血怒向对方。
“谢玄安,你找死!”
他长鞭一甩朝谢玄安扑去。
就在这瞬,一则阴柔的清斥声从左后方传来。
“大司徒,皇后娘娘有请——”宦官勒马停下,定定看着王慈心。
王慈心眼神狠厉的盯着谢玄安,脸上暗如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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