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鸭腿肉啊。”
“不会是你吃过的吧?”
“我爹只啃了一口。”
陆言头疼的笑道:“孩子们,不要抢啊,不够的话外面的大厨房应该还有存货,怎么一个个跟闹饥荒似的?”
“啪”的一声,樊静伦把筷子拍到桌子上。
大家齐齐看着他。
他淡声道:“你们慢吃,我吃饱了。”
樊璃嫌弃的把鸭腿肉给雪意夹回去:“你爹啃过的,我才不要。”
雪意又给老爹夹回碗中。
樊悦左右瞧了一转,端起饭碗想去给自己添饭。
她吃了两碗还想吃,怕陆家父子见怪,就有点不好意思。
樊静伦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你就吃这么点?瘦得一包骨头,还学别人节食,当心我抽你。”
樊璃:“别,就让她住嘴吧,吃多了长了力气又跟我对着干。”
“哼!就要跟你对着干,谁让你坑蒙拐骗!”
樊悦又去添了一碗米饭,就着肉汤泡饭吃得吸溜吸溜的。
樊静伦看她跟饿死鬼一样,眼神嫌弃的给她夹了几筷肉。
饭后雪意把碗堆在锅里,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陆言把鹤脚案搬去庭中,月亮高悬,像一块白晃晃的大圆饼子。
大家各自端着凳子出去,吃瓜的谈话的吵架的,都有自己的事忙。
梅子酒满满斟上,月饼和月亮一样圆。
少年们在院中逗猫打闹,一个樊璃一个樊悦,把这里吵得像菜市场。
“都怪你乱剃头!你看小猫都要哭了!”
“这有什么,我给它把头发长回来就是了。”
樊悦奇怪道:“小猫哪有头发,是猫毛好吧!”
樊璃又开始了:“我一个瞎子,不知道它有头发不是很正常么?”
樊悦纠正道:“你喝大了吧!应该是——不知道它没有头发!”
雪意脑袋都大了:“都安静一下,好好的吃月饼行不行?”
“饱了还吃!”
“饱了还吃犯王法了?吃不完的留着明天后天吃呗。”
“……”
樊静伦揉揉耳朵。
这几个小崽子跟打翻的麻雀窝似的,吵得人耳朵疼。
好在他们嚷嚷着要出去踏月,一走开,院子就立马安静下来了。
陆言把樊静伦嘴边的酒杯捏住:“吃饭时喝过两杯,现在又喝了三杯,够了。”
樊静伦便把酒杯抵到陆言唇边:“张嘴。”
陆言一口喝下,醉意上头时他觉得有点荒唐。
侯爷才去一个月,他就和人家的儿子搅上了。
关键是这人你也不知道该怎么推开,要是某天真的彻底推不开了,怎生是好?
又黏人脾气又大、又爱打人又要人哄,这一身毛病的公子哥,当真是难伺候啊。
人生几多愁,都在这个梅子酒味的吻中了。
少年们把两只小猫抱走了,院中月光皎洁,除了月色,再无他人。
月色对岸的窗轩内,两件外袍交缠着委顿在地。
跑出去的少年们一路打闹着来到樊璃院中。
樊璃把一脸不情愿的小黑猫抱在怀里。
他说要给三三找回头发,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只见他从枕头下掏出一小块黑色的帕子,帕子四角垂着细绳。
他把小猫摁在怀中,将帕子放在它头上找好位置,细绳一前一后绕过猫耳,然后并做一股,两股细绳在小猫颔下栓了个蝴蝶结,这帕子就牢牢的扣在小猫头上了。
雪意举着蜡烛笑道:“还真可以啊!这下三三戴了小帽子,出去就好看了!”
樊悦掏出小镜子。
三三往镜子里瞅了瞅。
樊璃这个坏家伙给它找了一顶小帽子,恰好能遮住秃头。
小猫昂首挺立,吃了樊璃递过来的小鱼干,就算是原谅他了。
两只小猫被疯玩的少年们抱出去。
雪意怀里揣着饼子、银子,身后带着一个瞎子、疯子,悄悄来到侯府偏角。
偏角处放着一块假山,踩着假山往上一跃能爬出府外。
他和樊悦合力,先把小瞎子推上去,然后接连上墙跑出侯府。
今晚没有宵禁,延年里的四扇里门大开着。
西门外的那大片里坊都是吃喝玩乐的场所,是闹市,人多,晚上灯火通明,卖啥的都有。
这大片闹市东边是延年里,朝里高官、公侯的宅邸都在此处云集。
西边是寿丘里,皇室子弟大都住在这一片。
成王也住在这寿丘里中。
此时他已经病了一个月。
这几天听说樊璃还算安生,没再拿谢遇开玩笑了,便稍微消气,身体也就好了些。
月色大好,成王穿着便服,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前往闹市赴约。
大街上人流密集,车马不好通过,成王等了半天寸步难进,干脆下车步行。
不成想一下车就被人撞了满怀。
成王抬眸看去,眼神一凌。
“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樊璃听出对方的声音,眨了眨眼:“我出来赏月啊,表兄,你也出来玩啊?”
成为脸上一黑,指挥侍卫:“抓住他!”
雪意连忙扯走樊璃,带着他在大街上狂奔起来。
三个少年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成王站在人海后望着那跑远的少年,沉着脸向侍卫说道:“下次再碰见他,直接抓去府上。”
侍卫一脸正气的劝谏道:“殿下身子还虚着,等大好了再要他吧。”
成王气得心口一疼:“本王是要替谢道逢管教他!自己养大的孩子,倒把自己的名声弄成这样,呃……救心丸!”
雪意牵着樊璃防止他走丢,带着兄妹俩在人群里挤。
红灯笼挂了满街,人来人往的夜市里有小孩提着花灯追闹。
“水边有人放灯,快跑,别被人抢了好位置!”
“菱角咯,新鲜的菱角——”
“我就知道谢小将军厉害,区区流民帅而已,还不是被他的北府兵……”
“簪子,上好的乌木簪子——”
樊璃听着这些喧哗的声音,掰着一个石榴往嘴里塞了一把。
酸甜的石榴籽在嘴中炸开,他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昭陵上,卧在棺椁中的谢遇坐起身,拿着小剑把厚厚的棺木割下一块。
他在这金丝楠木上雕琢棋子打发时间。
夜市里的白衣少年被水果贩子拉住,叫他给石榴钱。
少年吃完石榴,让雪意掏钱买了一壶甜酒。
少年沐着月色,和同伴分着把甜酒喝完。
他怀里揣着小黑猫,抓着雪意的袖子肆意往前奔跑。
光阴在他脚下跃动,这一刻他光华潋绝,连呼吸都透着一股欢畅淋漓的少年意气——谢遇放下小剑,碾着棋子将意识外放。
月上东山。
有人枕着尸骨与青山作伴,有人在红尘里辗转。
三个少年穿过闹市,抱着一堆吃的,出了西城,边吃边向东城走。
东城官衙密集,没什么小贩,比西城安静。
街上有稀疏的灯笼,那光比月色暗些。
少年们跑过几座衙门,来到城隍庙。
城隍庙后有座露天高台,今晚伶官坊的戏子在那里演参军戏,台下已经聚了一大片人了。
三个少年跨进城隍庙。
樊璃进去时被一个小童撞到腿上,对方扬起脸细声道歉,樊璃挥挥手,走进大殿时他感觉有什么盯着自己。
他问道:“王慈心也来这里了?”
雪意慌忙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有啊!”
樊悦拐了樊璃一肘子:“他今晚要在王家主持家宴,哪有空出来。前面开戏了,快走!”
少年们跑过大殿,阴吏目光追随着樊璃望去。
他笑了笑,向旁边的城隍说道:“谢大将军这事难办了,情深仇苦,都在这少年身上啊。”
城隍负手立在大殿上。
那跑远的少年们又折回来,穿过城隍的身体,在城隍塑像前放了三只月饼。
樊璃好奇别人都放了什么上去,伸手在祭台上摸索。
“啪——”樊悦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呵斥道:“这是给城隍爷的贡品,他老人家保佑一方平安,你少摸摸搞搞的!”
樊璃:“我只摸摸,不拿东西。”
“别废话!快走!”
少女说着,和雪意一起,把这多事的小瞎子架走。
两只小猫也把自己抱了半天没舍得吃的小鱼干,给供到了那威严的塑像面前,路过城隍时仰脸望了他一眼。
城隍抬手摸了摸小猫脑袋:“多谢你们的小鱼干,去看戏吧。”
三人揣着两只毛茸茸的小猫在外面转悠大半天,然后人手一只糖葫芦,跟着人群散开。
回到府上,月亮已经往西偏了。
樊悦一脸热汗的跟两人挥了挥手:“我回去了。”
雪意叫住她,叮嘱道:“你娘要是问起来,你可别把我和樊璃招出去啊。”
少年人的热闹场在月色下匆匆终结。
夜市中的笑闹追逐还历历在目,冷冰冰的现实却已经先不先的往少女心上压来了。
她望着两人,低着头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玩得这样痛快。”
夜市很热闹,是她从没见过的、又疯又很有人味的那种热闹。
一起分吃月饼很有意思,一起在月亮底下跑也很好玩,那一刻没有门第成见,有的就只是月色下的三个少年。
樊悦抬头笑了笑,随意的一挥袖子。
“放心,我就说我自己悄悄跑出去,一个人玩去了。”
樊璃:“你就说王家大小姐带你出去玩了,准保没事。”
樊悦微怔:“那当然了,大姊姊待我可好了!母亲也很喜欢她的——”
她转过身去,一个人提着灯笼,朝黑咕隆咚的主院走。
樊璃叫住她,把一包小牛肉塞给她,挥手让她快滚。
樊悦冲他做了个鬼脸,抱着小牛肉一边走一边吃。
刚走到主院,王氏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跪下!”
樊悦咬着牛肉干,在早已备好的蒲团上跪好。
王氏穿着睡裙,拎着一只鸡毛掸子从里间出来,怒道:“这里要什么吃的没有,偏要在一个管家那里蹭饭,你和你兄长都故意怄我,是不是!”
樊悦缩了缩脖子:“我知错了,母亲不要生气。”
“啪”的一下,鸡毛掸子抽到樊悦手上,将她手背抽出一条红痕。
王氏见女儿红了眼眶,自己也不好过。
可她是个当母亲的,女儿大了,要是把心玩野了,被什么臭男人骗去,她该怎么办?
她拢共就生了两个,大儿子病歪歪的,小女儿又淘气……
王氏见女儿哭了起来,抓着鸡毛掸子的手就有点发颤。
“别怪为娘心狠,你结交的那些人都是什么玩意,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
“去年你被本家那几个黑心肝的约出去,若不是有你爹在,你早就被害死了!”
“如今你爹没了,你大哥身子又弱,下次你要是被什么人害了,谁能及时救你?”
“你知不知道,为娘怕你出事啊!”
王氏瘫坐在椅中,抬手把眼泪捏干。
樊悦斟酌道:“是王嫣约我出去的,她叫我保密。娘信不过别人,总该信得过王家吧?”
王氏一愣,问道:“果真?”
樊悦扬起脸看着她,笃定道:“王家家教严,要出来一次不容易,所以我不能走漏风声,怕害了大舅家的几个姊姊,娘也不要去问,她们不会承认的。”
王氏怀疑道:“你要是骗人——”
樊悦抓出一块小牛肉吃着。
“母亲自己就是王家人,不知道王家的女孩儿每次只能吃小半碗饭么?我们出去是吃东西了,这小牛肉就是王嫣买给我的。”
王氏想起自己当姑娘时的苦日子,脸上稍霁。
确实,按王家那种养贵族小姐的方式,再好的东西,吃一小口便要放下,这是家教。
然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在长身体呢,那小碟小碟的猫食怎么能管饱?
王氏想到这,揉揉眉心说道:“不可再有下次。去歇息吧,明早叫厨房备一些点心,你拿去和姊妹们分了。”
樊悦暗暗松了口气,抱着半袋小牛肉默不吭声的起来。
她每天都给王家的女孩儿们带零嘴点心,整整带了一年。
她从她们手里收到过什么东西么?
甚至当她被王嫣打发到后廊时,也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
然而她还得腆着脸争取一下,起码王刺史那几个庶出女儿还不算太坏。
她和她们搞好关系就行了。
“是。”她回答母亲。
她把没吃完的小牛肉保存起来,没扔。
次早樊悦把大包零嘴抱上,坐着牛车来到王家族学。
她跳下车,挥手让车夫回去,带着雪意大大咧咧的跑进学堂。
却在一道月洞门前被拦下了。
王家的家奴公事公办道:“小家主吩咐过了,从今日起,这族学没有小姐的位置了,请小姐另寻学堂读书。”
樊悦抱着一大袋零嘴,茫然的站在月洞门口。
成群结队的王家子弟从她身边经过,都没和她说话。
就连王刺史那几个女儿也没看她,快步跑进月洞门走了。
王刺史的小女儿跑了几步站住,向樊悦说道:“那侍妾自己撞在柱子上,却说是你推的,我们解释过了,可小叔不愿意听,你……”
对方看了樊悦一眼,想起方才王慈心的车驾去了樊府,不知道他是不是要给那侍妾出气,便同情道:“你好自为之吧。”
樊悦把一袋零嘴塞给对方。
对方后退一步,摆了摆手。
“你留着自己吃,往后不要大手大脚,不是所有人都感谢你的慷慨大方,更多的人只会把你当冤大头而已。快开课了,保重。”
樊悦抱着一袋零嘴,向雪意强笑一声:“被撵了。”
雪意有点同情她:“那你怎么办?去外面找学堂么?”
樊悦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苦涩一笑:“要是去了外面,叫母亲知道了她又要伤心。”
少女擦着眼泪往外走去:“我还是去求求阿翁吧。”
与此同时,王慈心的车驾到了侯府。
他提着一只鞭子走过长廊,随手把一棵枝繁叶茂的观赏树推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白瓷花坛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滚了满地黑泥。
王慈心看都没看一眼,擦擦手:“早看这花瓶不顺眼了。”
樊府迎客的管事看他来者不善,连忙向小厮使了个眼神。
小厮会意,飞快从岔道跑开,抄小道来到东院。
“世子!不好了世子——”
樊静伦端着一碗药喝了一口:“急什么,王慈心死了?”
小厮擦了把汗。
“他没死,他来咱们府上了!还把您亲手种的发财树推倒了!”
樊静伦放下药碗。
前些日子王慈心一连给他写了九十封信,让他把樊璃送去,如若不然,就等中秋节后亲自来接。
看来不得到樊璃,王慈心是不会收手了。
但这人当真色欲熏心,只贪图美色?
不会,以王慈心的城府,定有更深的目的。
樊静伦思索着,平静的向陆言说道:“你去宫里给娘娘递个口信,就说王慈心要来杀我。”
陆言给他理理衣裳:“别站着给他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冯虎先拖着他。”
樊静伦轻轻推开陆言:“我知道,去吧。”
陆言走后,樊静伦把剩下的半碗药喝完。
他丢开碗:“去看看王慈心到哪了。”
小厮慌手慌脚的跑出去,半天后跑回来:“他去西脚院了!”
侯府占地广,王慈心左拐右拐,花了一炷香时间才到西院。
这西院也大,重楼亭台连成片。
华丽的大片建筑后,便是樊璃的小院。
王慈心推开门,把院子打量一眼,随即望向那坐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坐在门槛上,在空气中抓来抓去。
他抓到一把阳光,握手,叫小猫张开嘴,然后做了个投喂的动作。
小猫张开嘴接住。
“好不好吃?”
“太阳热热的,没有味道!”
小狸花在他脚边打了个滚,拍着他袖子玩。
随后目光一抬,一脸迷惑的望向来人。
三三站在院墙上,焦急道:“这人是来欺负樊璃的!他把大花坛拍碎了!”
小狸花一下子蹿起来。
它担忧的看了看侧耳细听脚步声的樊璃,问三三:“那怎么办?”
三三:“谢遇呢?谢遇肯定能对付他!”
小狸花慌神道:“可谢遇出去两天了,没有回来!”
两只小猫急得四爪刨地。
三三病急乱投医,快速道:“你看好樊璃,我去找大黄猫!”
三三走时,王慈心来到樊璃面前。
小狸花龇着牙呼哧一声,试图把这不速之客呵开。
然而王慈心压根没看它。
他弯下腰,望着樊璃的脸。
樊璃闻到一股烈酒味,往后挪了挪:“哪里来的腐尸气?”
王慈心要笑不笑的捏着樊璃下巴:“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樊璃:“听着声音陌生,你哪位?”
王慈心:“吓得你急吼吼给谢遇守寡的那位。”
少年把掐住下巴的手撕开,冷笑道:“说什么吓不吓的,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难道你很丑么?”
王慈心:“是没有谢遇好看。”
樊璃讥笑道:“丑就要大胆承认,难道你好鼻子好眼睛的,照镜子时却看不到自己丑么?”
王慈心懒得再跟他拌嘴,伸手要把他抓起来。
一根铁刺不知何时抵在身上,恰好对准王慈心的心口。
王慈心笑了起来,低声道:“脾气真烈。”
他凑近樊璃,玩味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能烈到什么程度。”
王慈心勾着唇朝随从扫了一眼。
四个虎背熊腰的壮仆便上前,手中铁索一下子击中樊璃手臂。
樊璃吃痛,差点没抓稳铁杖。
他知道这些人要把他抓走,便照着四面八方无差别乱打,有多狠打多狠。
却不料铁杖被那链子拴住,侧面疾风挥来,他脸色一变,连忙避开。
避开时挣脱铁链,那把铁刺差点扎到拦路的壮仆。
樊璃一路退回屋中,抡起凳子朝几人砸去。
东西丢了一地,四人闪身避开。
樊璃站在胡床椅边,抡起椅子时手是颤的。
王慈心死性不改真的来了,他该怎么办?
当真……
要拿出那个东西应急么?
第54章 别碰他——
四个壮仆配合默契的站在屋中四角,手中铁链首尾都拴着一斤重铁球,砸到身上,足以让长满硬骨的人吃够苦头。
他们虎视眈眈,衬得那单薄的少年就像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就算眼睛没瞎,他也逃不出王慈心的手心。
王慈心看樊璃被铁链打得蜷缩在床上,笑了。
“闹到今日这般地步,有你的不是、你兄长的不是,当然大错特错的是我,我就该早早的把你带走,也省得你在灵堂上闹那么一出了。”
男人缓步踏入屋内,打量着屋中的简易陈设。
他轻声道:“不过闹归闹,听多了奉承,你目中无人的傲慢倒叫人耳目一新。”
王慈心缓缓把目光落在床上:“但万事要有个度,不识趣可就该死了。”
疯狂迎击的少年被壮仆反剪双臂踹了一脚,重重的跪下去。
膝盖像被砸碎了一样,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巴被人掐着抬了起来,男人指尖在他带着血丝的唇角别了一下,将血丝擦掉。
“这破屋子还不如我那獒犬住的狗窝,我是来解救你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少年桀骜不驯的朝他啐了一口。
王慈心冷着脸揪住对方后领丢上床,一把扯开对方衣领压上来。
樊璃挣扎着把枕头砸上去,男人无动于衷,慢条斯理的撕开那一身白衣。
忽然,一声急促的哨音从少年嘴边响起来。
王慈心手下微顿,漆黑双眸凝着少年手中的骨哨,唇边徐徐勾出一个笑弧。
尖利的骨哨声以这西脚院为中心,瞬息间便扩散到远方。
悠远的哨声中,白石书院的人陡然撩断琴弦,迅速抓下墙上的斗笠。
伶官坊里,正给满座恩客端茶递水的小童收了笑,望向侯府方向。
王慈心从樊璃唇边抢走骨哨,端详片刻后笑问:“这个小玩意,莫非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嗯?”
樊璃被对方重重压着小腹,忍痛低喘着:“我自己的,给自己嚎丧,不可以?”
王慈心忽然收了笑,揪着他头发逼问。
“在我耐心耗尽前告诉我,刚才那哨声是吹给谁听的?”男人俯身在他耳边轻问,“樊璃,你母亲的旧僚藏在哪?乖乖告诉我,我就放你一马。”
“砰——”
房门被樊静伦一脚踹开。
他站在门口,道:“哨子是我给他的,自然是吹给我听。”
樊静伦带来的大帮人马乌泱泱的挤进院子,齐齐望着王慈心。
王慈心骑在少年身上,冷漠道:“长辈要行房,你怎么就进来了?你母亲没教你规矩?”
樊静伦进屋,把樊璃从床上扯下来别到身后。
“小舅规矩多,乱lun也是规矩么?”
王慈心脸色乍变,他眼底分明酝酿盛怒,却忽然捂着脸大笑起来。
脸上的笑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樊静伦冷冷的注视中收笑说道:“这么多人听着,你也不怕臊脸。阿郎乖,把他给我。”
樊静伦不为所动:“你怎么这也要,那也要?他虽是楚氏所生,但按道理得跟着我叫你一声小舅——”
他抬起眼皮缓缓盯着王慈心:“莫非,你连外甥也要?”
“啪!”
长鞭拽着嘶厉风声,狠绝的抽到樊静伦身上。
鞭尾带过那病态白的下巴,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
只一瞬,一颗鲜血便砸下地。
樊静伦随手擦掉下巴上的血,拉着樊璃出门。
踏下那三层台阶时,四个壮仆拦住他。
樊静伦看着地面:“王慈心,还没彻底撕破脸皮之前,叫你的人让开——”
王慈心站在台阶上阴冷发笑:“阿郎不会叫舅舅,是要我教你么?”
阶下人讽刺的扯扯嘴角:“叫你一声舅舅,你就会放手?”
王慈心俯视对方发顶的眼神恐怖至极,他寒着脸撕开视线,装作没听懂对方的弦外之音,把话题扯到樊璃身上,话语中却像是拐弯抹角的回答对方。
“不会,我稀罕他这张脸。”
樊静伦下巴上的血连连砸地,脸色惨白得像要碎开。
“冯虎——”
冯虎是三年前,陆言推荐给樊静伦的贴身侍卫,勇猛有力,一出手高低得死几个人才会罢手。
所以樊静伦不怎么用他。
这时樊静伦一声令下,冯虎便从人群后站出来。
这九尺大汉背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一身灰布粗衣。
冯虎:“要杀谁?”
樊静伦:“就王家的这四个奴才。”
冯虎哐哐几下把四个壮仆撂倒在地,一脚踩在壮仆脸上,问:“先砍手还是砍脚?”
樊静伦:“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砍手还是砍脚?”
“……往心口扎。”
“呲——”长刀一下子刺穿壮仆心脏。
鲜血溅到王慈心脚边,他淡笑道:“此獠确实如传闻所言,杀人如麻。”
他转而又道:“但比起我来,却还差得远。”
又是一声闷响,转瞬间另一个壮仆心口又破了个大窟窿。
樊璃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让人心悸,反感,隐隐作呕。
他听到四声闷响,然后冯虎便唰的一下甩开刀上的血液。
细碎血珠飘了樊璃半身,一点点凝固在那白衣上。
王慈心擦着溅了血的鞭子:“怎么就停了?”
他说着,长鞭横扫,电光火石间便照着冯虎眼睛抽去。
这一下要是打中了,冯虎得改名叫冯瞎子。
长刀破空迎上,径自劈向软鞭。
这鞭子外面瞧着不怎么样,里面却有软钢,啪的一声,卷住刀身便往前一拽。
把那九尺大汉被带得一个趔趄,往地上猛踩一脚,扎住脚跟。
王慈心玩狗似的,挥着钢鞭把冯虎脸上抽了一鞭。
冯虎面无表情的任由血液淌下脸颊,再次出刀。
樊静伦突然出声:“够了冯虎,你不是他的对手,下去吧。”
冯虎也没说什么,收了刀就往旁边一站。
樊静伦脸色难看的向王慈心说道:“你既然想要绝色,那我去给你找个绝色。樊璃不过是一个嘴碎的小瞎子,不会伺候人,也不会讨人开心,倘若你一个不高兴捏死了他,我以后没法向老爹和小娘交代。”
王慈心提着鞭子,在他说话时缓步走到他面前。
一巴掌重重的扇在樊静伦脸上。
把他脸扇到另一边去,嘴角开裂,渗出一丝血迹。
樊静伦紧紧捏着拳头,眼泪惯性滚下脸颊时他低声道:“王慈心,你真是好得很。”
下巴一疼,整张脸硬生生被人掰过去。
王慈心捏住这张白纸似的脸,含笑的语气森冷瘆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无视我王慈心?九十封信,一封不回,莫非一年没管你,便觉得我是个良善之辈了?”
樊静伦眼底泛着红血丝,压着声回道:“你是个什么畜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王慈心脸上一寒,正要一巴掌再扇过来。
这时,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王氏厉斥一声,冷不防看到樊静伦满脸伤,登时目眦欲裂,疾步奔上前。
她用力撕开王慈心的手,将儿子护在身后。
“随意闯进侯府打砸、抢人,王慈心,你是什么强盗么!王家百年大族的脸子、里子,你难道一点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