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他晃荡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个游魂一般,高声道。
“孤是替你们感到可惜!”
他大笑起来,眼角却带着还没擦干净的泪。
“什么父子!”
“什么兄弟!”
“什么君臣!”
韩上恩自尽时的血凝固在他的脸上,他说话间,五官挣动时露出可怖的表情来。
“到头来。”
他提起剑,最后隔空指向岑未济。
“都不过是一场冤孽!”
岑未济看着他拿着剑一步步走近。
冷冰冰吐出两个字,“退下。”
但这句显然并非是说给已经陷入癫狂的太子听的,而是在命令那些意图趁机靠近拿下太子的侍卫们。
岑云川的剑慢慢抵上岑未济的脖颈。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副胆战心惊模样,只有岑未济依然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情,好似笃定了太子绝不敢动手一般。
就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之际。
岑云川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剑从他手中脱落,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把沾满鲜血的剑刃上。
岑云川低头道,“我之罪孽,皆因爱欲,皆因贪念。”
“许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会蒙受如此天罚吧。”
他抬头,看向穹顶里透出的天光。
面色灰败的厉害。
最后他将收回目光,投在岑未济的脸上。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那天晚上,在那个破庙里,是我蒙了你的双眼。”
“是我……”
“够了!”岑未济打断了他,脸上露出惊惧慌张的神色来,像是对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疯话一般。
岑云川却惨淡一笑,踩着剑柄走到岑未济的身前,一点点拉开自己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你想看看吗?”
“那晚上你咬的……伤口,还在。”岑云川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将屋里这几十双眼睛和外面正紧张偷窥的朝臣们视若无物,他慢慢垫起脚尖,凑近对方的眉眼,轻轻道。
岑未济喉咙无措的滚动几下,一把收拢住岑云川衣领,将人扯于身后挡住,冲着屋子里其余人暴怒吼道:“出去!”
侍卫们全都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地上的尸体。
只有岑韬还趴跪在地上,拿眼睛偷瞄这边。
可下一瞬,他的脑壳差点被剑柄砸碎。
岑未济的目光里像是裹着汹涌的风浪,“滚。”他言简意赅地道。
岑韬这才连滚带爬的起身往屋外跑去,走前还万分小心的合上门,将外面的千百人的视线用薄薄的一页门扇隔开。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你怕了?”岑云川被他扯到身后,胳膊还被他反手攥着,两人相贴的脉搏出奇的一致,都快得像是要突破血肉的禁锢一般。
“这是我一个人的罪孽。”
“你在怕什么?”
岑云川贴着他的后背,伸出手,指尖像是顺着杆子往上游走的蛇一样,将人从后面拥抱住,将冰冷的面颊靠上去后,慢慢道。
还没等靠近,他就被岑未济推开,对方用手掌将两人撑开一个合适的距离后,才用极力压抑的气息道:“你发什么疯?”
岑云川抬头看着他,眼里像是退完潮水后的滩涂一样,只剩下一片死寂,“对,我是疯了。”
“我想要你的爱,想得发疯了。”
岑未济像是被岑云川的话彻底吓到了一样,连面容都变得僵硬起来。
“可你身边的人总是那么多,多得让我感到厌烦。”
“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将你彻底困住。”
“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平静的疯魔,往往比激烈的情绪更让人害怕,因为谁都不知道这样平静下到底还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东西。
岑未济的一生中极少有过这种情绪完全被对方掌控,自己只能被逼迫着予以回应的时刻,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触碰对方的脸,想要抹掉上面沾染的别人的血迹。
可手却在抬起来的一瞬。
又停留在半空中。
这种濒临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犹豫又愤怒,最后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一脚踢开门扇,大声喝道:“董知安。”
董知安来了。
“传黄兼!”他咬牙道。
黄兼提着药箱来得很快。
他刚一拐弯,便看见董知安心急如焚得等在外面,便已经开始纳闷。
等一进屋子。
门被从后面关上,他小心抬头,看着站在殿内这一大一小。
顿觉不妙。
两人中间距离宽的像是隔着一道银河似。
这是刚吵了架?
可瞧着面色谁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他琢磨了一下,半猜半蒙的走到太子身边去,示意对方伸手,他要把脉。
太子倒配合,伸出了手。
岑未济语气十分不好地道:“太子疯魔入心,你给瞧瞧。”
他点点头,刚准备号脉。
就听见太子冷笑一声。
可把来把去,他都没能把出点什么来,只得硬着头皮照实说道:“瞧着殿下的脉象,除了体弱外,倒没有陛下说得什么癔症。”
“没有疯魔,为何大白日的便开始胡言乱语?”岑未济问。
这话,黄兼没法接。
“黄兼,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人给朕治好。”岑未济撂下这句话后,便要出去。
太子忽然冲着他背影大声喊道:“岑未济。”
皇帝停住脚步。
“你杀了我吧。”
太子疲惫道。
黄兼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看着太子,一脸的惊惧。
岑未济回头。
他的脸一半在光里,而另一半却还在阴影里。
许久之后,他才冷笑着回道:“赐予背叛者痛痛快快的死,那是对乖孩子的奖励。”
“而你。”
“不配得到这样的奖励。”
黄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心里不禁大声喊道,疯了,疯了,这一个,两个的,果真全都疯了。
岑云川再次被关进了万崇殿,黄兼奉命继续为太子治病。
而这熬药和送药的差事便落在了董知安的头上,前几日,他还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太子的倔脾气上来不肯喝药配合,所以他每日进门前,都要做上好一番心理准备。
好在太子虽和皇帝处处针锋相对,却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意思,药熬好了,端来便喝,从没有多的言语。
他端着空盘子,几次想要趁机劝劝这对父子。
可太子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常常一个人独自出神,对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兴趣阑珊,旁人说话,他也不怎么应答。
董知安只得摇着头,叹息着退下。
又过了几日。
前来送药的人忽然换了人,岑云川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孔。
是沈宁。
对方双手捧着药碗,低垂着脑袋,十分恭敬的样子。
岑云川伸手接过碗时,两人目光无声交错。
只是短短一瞬,沈宁便弯着腰往后退了一步,默默等着岑云川喝完药后再取回药碗,他一边摩挲着掌心,一边努力思索着刚刚岑云川趁机在他的掌心上飞快写下的那个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出了大殿。
他才伸出已经汗津津的右手,看着空白的手心,慢慢意会出,那应当是个“五”字。
他脑子一转,立马反应过来,岑云川应当说得是五皇子岑韬。
可告诉他五皇子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五皇子又有什么新的动作不成?
沈宁便走边思索着,最后目光无意间瞥过自己端着的药碗上,心窍忽然一动,彻底明白了岑云川的意图。
三日后。
岑云川看着眼前这个来送药的小内侍,知道沈宁这是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并且把事情也办妥了。
他勾起唇角,慢慢端起了药碗,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口就喝干,反倒用手将碗轻轻晃着碗沿,看着黑色药汁在碗里翻荡。
小内侍紧张道:“药是专门晾过的,不烫。”
岑云川没急着喝,反倒问:“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生?”
小内侍赶紧跪下回话道:“奴婢从前只在外殿洒扫,今儿刚好当值的几位公公都有事,这才调了奴婢来顶缺儿。”
岑云川听着他说话间紧张的都快要忘了换气。
又是慢慢一笑。
然后在他不安的注视下,一口喝完了药。
碗还没放下,殿门便被冲撞开,董知安带着一堆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沈宁。
董知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小内侍,转过身几乎是尖叫着问:“这是谁带进来的人?”
众人又是急着否认,又是忙着指认的,场面乱做一团。
只有沈宁目光最先落在那空了的药碗上,愣了一下,然后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他拉扯住急得跳脚的董知安,指了指药碗。
董知安顺着视线看过去,神情顷刻就凝固了,只是须臾,便反应过来,用更大的嗓门大呼起来,“快叫太医!”
然后几步奔至那小内侍身旁,扯住对方衣领道:“说,你往药里放什么了!?”
那小内侍见如此场面,便咬碎了牙龈里提前埋好的毒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甚至还咬断了舌头。
董知安见状,知道无须再问。
又扭头扑至岑云川身前,小心又畏惧地问道:“殿下喝下去多少……”
岑云川反倒成了这屋子里最镇静的一个,他莞尔一笑,龇着一口白牙轻快道:“全喝完了。”
董知安当即差点昏死过去。
沈宁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岑云川想要的不仅是引鱼上钩,更是要以身饲虎。
他原以为,岑云川是打算借自己在宫内的关系故意放出消息,好引得那五皇子将主意打到这上面来,到时只需自己恰到好处的引人来将其拿下,再将事先安排的好的‘证据’丢出,不愁捉不到幕后大鱼。
可他万万没想到,岑云川会明知汤药有毒还能一口干下。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太子。
但太子却隔着人群,回以他一道平静的视线。
等岑未济回来,已经是深夜。
他刚从京郊大营巡检回来,周身都是在马背上被吹出来的冰碴子。
今年的倒春寒实在厉害。
明明已经二月底,京中刚刚又下了一场大雪。
他边解披风,瞥了眼殿内分外压抑紧张地氛围,问:“又怎么了?”莫非是那小崽子又闹着不肯吃喝,还是要寻死觅活?
谁曾想,董知安扑腾一声跪倒,哭着道:“是奴婢失察,竟让歹人钻了空,往殿下的药里投了毒!”
岑未济解扣子的手一顿,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太医来瞧过了,说还未看出是哪种毒,配制解药还需一段时间,只能先苦了殿下,怕是要熬上一段时间……”谁都不敢说太子到底中毒深浅,都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话。
岑未济的手垂下。
他问,“是谁?”
“投毒的小太监当场自杀了。”董知安颤颤巍巍回道。
岑未济扶住桌面,侧过脸,只说了两个字,“去查。”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的雷霆万钧,若揪不出幕后凶手来,阖宫上下恐怕都不得安宁。
春雷在天际发出闷闷地回响,云里似在酝酿着又一场晚雪。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直至雪悄然落下。
如此宁和的雪夜,宫里宫外却无一人敢裹着被子安睡,都在悄然守望着万崇殿方向。
岑未济站在屋外,想要伸手推开门,却又顿住,皱眉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黄兼率着一众太医院的属官从檐下踩着雪飞奔而来,他才转过身。
“太子……如何?”
他问得很慢。
就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尽怅然。
黄兼赶紧道:“回陛下,所幸用毒之人有所怯惧,没敢一次性下太多量,臣又及时用了宫里珍藏的解毒丸药,暂时稳住了殿下体内的毒素……”
岑未济很短促的嗯了一声,又背过身去。
他面前的门扇紧紧闭合着,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隔阂,将两人各自框死在自己的位置上。
即便他是天子。
也不敢逾越分毫。
黄兼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和不忍一般,适时补充道:“殿下刚喝了臣开的安神药,正睡下了。”
岑未济在袖子里一点点的收拢起手指,很久后,才转过身,独自一人朝着雪地里走去。
他一身玄色衣袍。
在偌大的雪天里像一只凌驾于高空之上的苍鹰。
只能一遍遍孤独的展翅盘旋于这高天雪地中,既无法栖落,亦无法穿透这无尽雪夜。
“董知安。”他道。
董知安赶紧小跑过来,俯首听命。
“他睡得可安稳?”他问。
董知安赶紧道:“奴婢刚刚去看了,殿下睡得很沉。”
他仰起头。
雪很快埋过他的眼梢,“朕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既像是在问上天,又像是问自己。
随着毒性渐渐深入,岑云川的日子变得一日更比一日难捱,黄兼的安神药似乎已经对他毫无用处,毒发时,他会从床榻上滚到地上,抱着脑袋哀嚎,那种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折磨的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
内侍们七手八脚的上前想扶他,又怕弄伤了他,终是束手无策。
岑未济总是很忙。
忙得几乎忘记了回万崇殿。
可越是这样,宫里宫外的人越是意识到,他们头顶悬着的剑刃,似乎也会随着这场春雪的结束而一起落下。
雪停的那一日。
宫里的地龙将殿内烧得热烘烘的,香炉里升腾起袅袅青烟。
岑云川身上的毒再次发作了,身旁伺候的人,全都跟着吊起了一颗心。
他不顾众人阻拦,赤着一双脚奔直雪地里,又被层层堆叠的雪绊倒在地。
似乎冰冷的雪和彻骨的寒风抵消了周身的疼痛,这短暂的清醒让他消弥的意识终于有了顷刻的回笼。
他趴在雪上,迷茫的望着四周。
看着宫灯一盏一盏的在眼中蔓延,像一个个飘荡的魂魄。
他伸出手。
想要抓住什么。
风从他的手心钻过,只落下一片残雪。
他呆呆看着,又不甚清醒了,然后抱着脑袋再次疼得在雪地里打滚。
岑未济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太子穿着一身薄衣在雪地里痛苦翻滚,一张脸冻的青白,似一张随时要被风戳破的白纸般,就连口鼻中呼出的白气都透着股微弱气息。
岑未济丢下手中的马鞭,几步跑下台阶,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雪里走去。
岑云川张开眼,看着面前的人,好似出现了某种幻觉一般。
他双眼微微眨动,抬起手想要触碰什么,却又骤然失力般垂落。
他喘着气。
又闭上眼,嘴里呢喃着什么。
岑未济将他抱起后,才听见他在说,“爹爹……”
岑未济揽住他的手,差点没稳住。
“爹爹……冷……”他的声音小小的,虚弱的像幼猫崽子的叫声一般。
“咱们进屋去。”岑未济哪里经得住这,鼻尖跟着发涩,“不冷了,乖,很快就暖和了。”
“阿耶……”他模糊地喊着。
岑未济知道他这是彻底病糊涂了,在岑云川很小的时候,自己第一次去寺庙里接他时,他躲在僧人的身后,怯乎乎的看着他,直到僧人将他扯出来说,“你家里人来接你了,去吧。”
年幼的孩子带着几分害怕的看着自己,最后钻入他的怀抱,嚅嗫着喊了一声,“阿耶……”
他将人抱起后,笑着问:“为什么叫阿耶?”
小云川有些怕生,又有些好奇地解释道,“我听到过……”
岑未济耐心问,“听到过什么?”
“来寺里的那些孩子,就是这么叫他们跟着的大人的。”他想了想,有点羡慕,又小声道:“还有叫阿翁的。”
岑未济看着怀里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心里蓦然一软,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道:“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以后便跟着我走,好吗?”
小云川看了一眼庙里的师傅。
又看了一眼岑未济似乎在考虑。
岑未济赶紧趁机表态道:“爹爹会保护好你的。”
除了对方很小的时候,会随着其他孩子那般爹爹,阿耶的混着乱叫一通,后来大了些,便会认真地叫父亲,再后来,有时候气急了会喊他陛下,若是被逼狠了,也会像那天一样,直呼他的名字。
“阿耶……”
“阿耶在。”岑未济赶紧道。
岑云川却像是累极了一般,微微闭上眼,眉头也跟着紧紧簇起,他被岑未济小心放在塌上,仍是一副不怎么清醒的样子,用手勾着对方衣摆,将两人的衣服都搅地一团乱,未能安稳呆上几息,便又要爬起来,岑未济拉都拉不住,只得任他在床上胡闹。
“父亲。”他蓦然睁开眼,忽然非常冷静的说了一句,“是我错了。”
岑未济被他直勾勾看来的目光吓得心跳都漏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再次抱着脑袋,钻到他怀里,不住哭闹着,又像是彻底糊涂了,“陛下……儿臣罪该万死……都是儿臣的错!”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仰头,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问:“父亲,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须臾之后,又立马换上了一张哭脸,“阿耶,你不要我了吗?”
他一声接着一声,语气含糊,吐字断断续续,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忽然又似个大人。
岑未济只得抱着他,像他小时候那样,将他脑袋小心靠在自己肩膀上,伸手一下下安抚似轻轻拍着对方后背。
“没有不要你。”岑未济听见自己道,声音似冰雪消融,里面只剩下湿答答的痕迹。
他的心早就在这一声又一声的痛呼里失去了全部的意志。
所有的应答,都接近于本能。
“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岑云川忽然再次睁开眼,好奇的打量着身旁的人,看着看着忽然仰起脑袋一口咬住了岑未济的喉结。
然后伸出舌尖,一下又一下的慢慢舔舐着。
像只是幼兽似缩在巢穴里急切又不安的用嘴寻觅着哺食的地方,因为焦急,嗓子中而发出不耐的哼叫。
岑未济被迫侧过头,感受到了幼齿磨过时的细微刺痛感,然后伸手轻轻护住小崽子的后脑勺,喉结焦躁的滚动着。
这一刻。
他听见自己的神志骤然轰塌。
听见自己用不怎么稳的声线,轰走了屋里垂首站着的侍从们。
听着怀里的人用指尖勾走了他腰间的蹀躞带时,发出那声细微脆响。
他就意识到,这哪里是小狸猫,明明就是只狼崽子。
小崽子的鼻息滚烫而炙热,扑在他的脸颊,带着股气势汹汹的架势。
岑云川边喘息边啃咬,倒把自己累的够呛,显些忘了换气,将一张脸憋的通红。
岑未济伸手想要拨开他的脑袋,却被他连咬带撕的直接一口叼住了脖颈上的细肉。
虽然意识不甚清明,可护食的天性却还在,岑未济越是退拒,他便越是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岑未济皱眉,刚要出声呵斥,却见他两眼恍惚,面色惨白的样子,又生生忍住了,只当他是疼昏了脑袋,想要发泄。
“那咬胳膊好吗?”岑未济一副好商好量的口吻道。
他伸出了胳膊。
用哄孩子的眼神温柔注视着对方。
可太子却一点都不上这个当,反手将人抱住,又是照着下巴,轻轻啃了一口。
啃的皇帝从脖子到脸颊红了一大片。
“想做什么?”皇帝将人抱住,低头有些不自在地问。
太子跨坐在他的身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鼻子里正噗嗤噗呲的喘着粗气,一双眼雾蒙蒙的,手抓着他的衣襟,只是摇头。
岑云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凭着本能,想要从身下的人那里渴求比现在更亲密,更直接的接触,可他无论怎么晃悠脑袋,都无法从里面找出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的主意,只能急得直哼唧。
他越急,身体里的那股热乎乎的东西横冲直撞得就越厉害,让他呼吸变得急促不安,心绪焦躁到无法按耐。可他努力了半天,还是无果,只得像只小狼崽子似,将脑袋拱进对方的衣领里去,毫无章法地四处乱蹭。
岑未济又不是泥塑的,被他这样按在原地乱蹭,片刻下来,已经满头大汗,鼻息也骤然粗重起来。
终于,皇帝忍无可忍般,将人一把拎起,强行颠倒了个身位,狠狠压在床上。
太子显然对自己突然被换到下位的状况很是不满,他用手揪着对方的衣领,整个人像条咬了勾的鱼似的,在对方身子圈禁住的狭小空间内不断挣扎。
岑未济却不动如山,以压顶之势,将他困在这方寸之间。
两人的气息交缠,凶悍而滚烫。
皇帝伏下身子逼近,用眼睛珠子不耐地看着身下的人,嗓音低哑又危险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太子仰起脑袋,一双眼雾蒙蒙的眼里渐渐起了水汽,像一头受了惊的小兽,露出懵懂又无措的神情。
皇帝瞧着这样的目光。
终是无可奈何。
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汗沁的额头,最后将指尖停留在眉骨上,艰涩地问,“你到底想要……”
可回答他的却是太子突然仰头凑上来的吻,这个吻青涩而执拗,却带着不顾一的决然和破碎,岑未济的话瞬间就被吞没于唇齿间。
笨拙的舌尖,就像是它的主人一般,充满横冲直撞的勇气,却又缺少相应的经验,只能以强迫的方式,无处不在地纠缠住对方全部的气息。
岑未济被他唇齿困住。
想抽身都不能,扶着床沿的手,发出咯吱的响动,用力到几乎要将木板捏碎。
岑云川趁机步步紧逼,凭着直觉将手顺着衣摆摸了进去,指尖轻而易举的触碰了坚实而温热的肌肤,他满足的喟叹一声,然后欺身上去,想要撕扯开那恼人的外衣。
主动权再次回到了太子手中,他不管不顾地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部倾注在这放肆而又大胆的试探里。
雪夜的昏黄灯火从窗扇间辗转透入。
像一场落日被融化在水中。
眼睫倒影在肌肤上,颤动着,如寒风中落在水面上那抖动的树影一般——眸光从间隙中泄出,是冰冷的缱绻,是浓稠的潋滟。
他沉溺其中。
再一次,忘记呼吸。
他的指尖一点点慢慢的摸索,像是一只闯入禁地的麋鹿。
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下一刻。
下巴被人用掌心攫取住,他的所有目光被迫聚焦于一处。
那双捏着他的掌心,力道大到可怕。
带着不容反抗地力道。
紧接着,对方的拇指慢慢摩擦过唇瓣,上面有刚刚撕咬过程中留下的伤口,正往外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子。
敏感的嘴唇和掌心摩擦过的瞬间,麻酥酥的感觉甚至压过了痛觉,他眼神飘移,动作不由停下。
皇帝盯着这抹刺红。
眼神像是起了阴翳一般,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深重,直到一身神仙骨肉糜烂,逐渐露出里面的魔窟心肠。
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终于有了一点警惕,想要逃跑。
可惜已经彻底晚了。
岑云川下意识想要蜷缩起,却被拦腰圈住,下一刻,那抹破损的伤口被人低头狠狠吮住。
两人很快都尝到了浓厚的血腥味道,既有岑云川自己的,也有他慌乱中牙齿磕到对方舌尖时的,这样一脉相承的血味,混杂在一处,透着让彼此都熟悉的滋味。
交错的双手,叩在一处。
帷幕被两人动作扯落,层层叠叠落下。
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像是短暂的丢开了彼此的姓氏和身份。
雪簌簌落下。
仿佛将这一处忘在了世间之外。
宫里的打更声响起。
床上的人被蓦然惊醒,皇帝抬头,一身白骨复生,魔心渐渐退却,全都缩回腔腹里去。
而那身为君王和父亲的皮囊再次被唤回。
他低头看着那道被自己咬破的伤痕,眼睛里露出困惑,又震惊地神色来。
不等岑云川反应。
他已经收回了手。
太子散开的头发本纠缠在两人双臂上,因他突然退离的动作,一小撮头发被勾住,差点扯断。
两人搅在一处的衣摆也回到了各自泾渭分明的样子。
岑云川捂着被扯疼的脑袋,眼里的情欲还没彻底消散。
可岑未济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再也没法在原地安然呆上分毫。
他从塌上翻身起来,甚至顾不得趿上鞋,便已经大步走远,几乎是落荒而逃。
岑未济的一生从没有像一刻这么慌乱,颓丧,不安过。
他扶着门扇的手都在微微颤栗,甚至想伸出手,给上自己一巴掌。
可上面还留着岑云川唇瓣抹下的血迹,他看着,只能一点点收拢掌心。
终是无力垂下。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在乎什么名声的人,今日床上的人,放做任何一个,身为君王的他都无需去忍。
可偏偏,却是他的太子。
风夹杂着雪花片子从窗扇缝隙吹进。
吹得他衣摆不安的摆动。
血肉似乎被风雪剥离,只剩下一身空荡荡的骨架。
岑云川坐在床上。
盯着那道背影,慢慢放松腰背,一点点的靠着床沿,眼神是前所有未的清明。
他不怕对方回头看到他眼里这一刻的清醒。
因为他笃定。
对方不敢回头。
所以在这晦暗不明的灯火里,他坦然的展露出自己全部的情绪,包括所有的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