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喻君酌想起了自己喝梨花白的那晚……
原州对他做的事情,算是吗?
“哥哥, 你怎么了?”周榕小声问道。
“我没事,把你吵醒了吗?”喻君酌伸手拍了拍周榕。
“哥哥,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哥哥没事, 榕儿不用担心。”
周榕把手从薄毯中伸出来,捏住了喻君酌的耳垂, 一边轻轻摇着一边低声道:“捏捏耳朵,哥哥不怕。”
“这是什么?”喻君酌好奇问道。
“榕儿也不知道, 以前我害怕的时候, 父王就会这样。”
喻君酌有些惊讶, 很难想象凶名在外的淮王殿下, 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淮王常年征战,且战功赫赫,在大渝朝是战神一般的人物。喻君酌想象中的他, 是个高大勇猛的男人,大概就像梦里那样吧……有着很结实的肌肉,和布满了薄茧的大手。
那样的人若捏着小周榕的耳朵哄人,那画面……
应该挺有趣的。
被周榕这么一打岔,喻君酌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
次日,京城很是热闹。
昨日淮郡告捷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各种说法铺天盖地。
“据说大渝的水师是突袭了东洲大营。他们选了个大雾天,半夜开着船打到东洲大营时,东洲人还在睡觉呢,很多人都没醒就被砍了脑袋。”刘管家绘声绘色地朝喻君酌和周榕转述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东洲人的血流到东海,把海水都染红了。”
“后来呢?”小周榕忙问。
“后来呀,咱们大渝军一路大胜,直接打到了东洲重镇玉沧。”
喻君酌并不了解东洲的地,不知道这所谓的重镇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大渝军能一举将最擅长水战的东洲大营打得连连败退,想来战况应该很激烈。
“我朝与南绍纠缠了数载,后来王爷殉国,南绍易主,战事才平息。东洲人定然觉得我们无力再战,所以此时正是最松懈的时候。陛下在这个节骨眼让人突袭东洲,实在明智。”喻君酌道。
“王妃所言极是。”
“这领兵的主帅是何人?”
“这就不知道了,今日刚好休沐,朝臣们恐怕也都蒙在鼓里呢。”昨日传来了捷报是不假,但今日不上朝,百官又不能一个个跑到宫里去问,所以传出来的消息极为有限。
就算是现在外头传的这些,也无从考据真伪。
就这样,整个京城的人艰难熬过了这一日。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百官便早早到了大殿外,候着上朝。
显然,所有人都对这位领兵的主帅很是好奇。
就连一向躲懒不肯来上朝的成郡王,今日也起了个大早。
“我朝武将不少,但能担当主帅且有如此魄力的,除了从前鲜少有败绩的淮王殿下,就是秦将军和柳将军。但柳将军常年驻守北疆,秦将军数年前便已殉国……此番淮郡一战的主帅,老夫当真是没有头绪。”
“我朝武将中,仔细翻找一下,为帅者不多,但能打的也不是找不出来。但是能擅长水战的,真找不出第三个来。”
早朝前,百官都聚在一起议论淮郡一事。
“这头两个是谁啊?”有个年轻文臣好奇问。
“就是已故的秦将军,和淮王殿下。”
一旁偷听的成郡王闻言眼睛一亮,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就知道,自己猜得定然没错,此番淮郡的主帅,除了他二哥不会是别人!
“淮王不是在南境待了很多年吗?怎么还会水战?”那年轻文臣继续问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淮王尚是个少年时,曾与秦将军是忘年交。说起来,淮王殿下也算是秦将军唯一的弟子了。”那老臣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两人没隔几年,相继……哎。”
成郡王很想同他们说,二哥没死。
但他生怕皇帝责备,憋住了没吱声。
“郡王殿下今日怎么也来早朝了?”有个朝臣见了成郡王揶揄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位三殿下不思进取,一年里有三百日都会称病不来上朝,今日可是破天荒了。
“本王今日起得早,不行啊?”成郡王瞪了那人一眼。
不远处刚养好身体的永兴侯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边,群臣等着皇帝上朝。
另一边,喻君酌也早早起来了。
先前他吩咐人去母亲留下的几间铺子里收了账本,打算抽空看一看,着手整顿那几间铺子。今日一早刘管家把看过一遍的账本给他取了来,并朝他一一说了几间铺子的情况。
“王妃,恕老奴直言,这几间铺子进项都不太乐观,合起来都不如王妃拿的少师俸禄多,王妃为何要费这个心思呢?”刘管家问。
“这些铺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舍得它们荒废了。”
“原来如此。”刘管家道:“十多年的老铺子能撑到现在,多少也是有点底子的,应该还能救一救。”
喻君酌点了点头,拿起账本翻了翻。
但他刚看了一页,便觉眼皮在跳。
他平日里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今日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尤其是不久前刚做了个那样意味不明的梦……
喻君酌揉了揉眼睛,但于事无补。
他的眼皮就跟中了邪似的,时不时就跳一下。
后来他索性放下了账本,打算去归月阁给淮王上柱香。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特意让刘管家去买了新的蜜饯果子来,给淮王灵位前供奉了一些。
“王爷,我问了刘管家,他说你没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我就想着,拿我和榕儿爱吃的蜜饯果子让你尝尝,希望你在下头安安稳稳的。”喻君酌上了香,又觉得不够,再次开口道:“你放心,榕儿我照顾得很好,王府里我也会好好帮你守着。你,你不必特意回来看我……”
喻君酌说完,又诚心诚意地拜了拜,这才离开归月阁。
谁知他刚从后院出来,远远便看到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宫里怎么会来人?”喻君酌不解。
“陛下赏了好些东西,还有圣旨,图公公正等着王妃去接旨呢。”
喻君酌闻言不敢再耽搁,匆匆去了前院。
进了前院后他打眼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见院中摆了好几排木箱,上头都盖着红布,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自淮王殉国后,淮王府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红色了。
“淮王妃殿下,少师喻君酌接旨。”图公公朗声道。
喻君酌闻言走上前席地而跪,一时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直到他耳朵里传来图公公那嘹亮的嗓音:“……喻君酌为淮王冲喜,功在大渝社稷……今淮王起死回生……”
淮王起死回生?
喻君酌拧着眉,他怀疑自己可能又做了个梦。
皇帝这意思,他给淮王冲喜……
真把人冲活了?
是南境传来的消息有误?
可一个重伤的人死没死,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误报?就算真是误报, 也不该隔了这么久才发现啊!何况那可是淮王殿下,皇帝的亲弟弟, 谁敢不弄清楚就瞎报?
就在喻君酌百思不得其解时,图公公又念出了另一道旨意。第二道旨意乃是嘉奖淮郡大捷,受赏之人正是淮王周远洄。
所以, 淮王确实没死。
不仅没死, 还在淮郡打了胜仗。
“淮王妃接旨吧。”图公公提醒道。
“是, 臣,臣接旨。”喻君酌魂不守舍地接过两道圣旨。
“陛下还说,淮郡之事暂时尚未了结,暂时还要委屈淮王妃再稍待些时日。等淮王凯旋之时, 王妃便可与王爷团聚了。”图公公朝着喻君酌一笑:“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凯旋之时……
喻君酌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了。
他死了许久的亡夫, 竟然要回来和他团聚?
喻君酌便觉心口一阵发闷, 继而眼前一黑……
“快快快扶住王妃,仔细摔着喽。”
众人七手八脚去扶喻君酌, 又被刘管家指挥着把人抬进了偏厅。
“王妃这是听到王爷还活着,太高兴了。”刘管家朝图公公道。
“可不是嘛, 这谁听了能不高兴?陛下这两日的嘴就没合拢过, 你瞅瞅这赐了多少好东西给淮王府, 哈哈。”图公公说着又道:“咱家就不打搅了, 管家快些找人去给王妃瞧瞧,可别耽误了王妃的身子。”
刘管家闻言忙应下。
这边送走了图公公等人,那边大夫也到了。
喻君酌昏昏沉沉, 眼皮跟灌了铅似的。他耳边各种嘈杂不断,一会儿是周榕小声的呜咽,一会儿是刘管家焦急的询问,一会儿又是颜大夫叮嘱药童去取药的声音。
“刘管家莫要着急,王妃并无大碍。”颜大夫安抚道。
“这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刘管家显然颇为担心。
“王妃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将养着,但乍惊乍喜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老夫给他施个针,再喂他喝一副药,睡一觉就能恢复大半了。”
“那就好,王妃若是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朝王爷交代啊!”刘管家道。
一旁的周榕听说喻君酌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啊,跑到榻边抱着对方的手蹭了蹭。
喻君酌原本还沉浸在亡夫复活的冲击中,感受到手掌中软呼呼的触感,情绪终于平缓了许多。淮王若是真活着,周榕定然很高兴。
虽说他这寡夫做不成了。
但周榕,也不必再做孤儿。
喻君酌喝了药,便渐渐恢复了精神。
不等他休息,成郡王又来了王府,还带了个太医过来。
“我正在宫里呢,就听图公公说嫂嫂晕倒了。皇兄不放心,赶紧指了个太医,让我带着来给嫂嫂瞧瞧。”成郡王道。
“多谢殿下关心,我们王妃就是太高兴了,现今已无大碍。”刘管家说。
“那也让太医诊诊脉吧,嫂嫂这身子总要好好调养才是。”成郡王看起来也挺担心。
喻君酌并未拒绝,依言让太医给他诊了脉。
这太医乃是皇帝御用的人,医术自然十分了得。
只见他眉头深锁,半晌也没开口,看得成郡王在一边抓耳挠腮,几次想要开口询问。
“依着王妃这脉象来看,近来身子保养得还算不错。”太医道。
“嗯,刘管家和颜大夫他们都十分尽心。”喻君酌这些日子确实吃得好睡得好,身量虽然依旧略显纤瘦,但面上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苍白。
“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啊。”成郡王催促道。
“只是王妃先前积了不少郁气,近来情绪虽较为安稳,但积压的郁气并未彻底消解。”太医又道:“若是长久来看,还是要想法子将郁气泄.了才好。”
喻君酌虽然重活一世,但这具身体并没有变。实际上,他刚进王府时,颜大夫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这心内之症,要想根除并非易事。
“肯定是永兴侯府那帮人把嫂嫂气着了,他们家就没一个好人。”成郡王不忿道。
“敢问太医,这样如何将郁气发泄出来呢?”刘管家问。
“这郁气积攒太久,若是贸然用药恐怕会伤着身子,是药三分毒嘛。若是王妃能得空出去散散心,假以时日应该会有所缓解。”
这出去散心说得轻巧,但以喻君酌这身份谈何容易?淮王大捷不久后就要回京,喻君酌是淮王妃,于情于都该在王府等着淮王凯旋。
待送走太医后,成郡王陪着喻君酌一道去归月阁将淮王的牌位取了下来。
刘管家找了块红布来将牌位裹好,找地方收起来了。他只盼着自己有生之年,王爷这牌位不必再被请出来才好。
“嫂嫂,等我二哥回来,叫他带着你出去游山玩水,这样你的郁气就能散了。”成郡王说。
“嗯。”喻君酌勉强一笑,并未答话。
一想到要见到活的淮王,他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他当然是希望淮王能活着,这样大渝能多一位长胜战神,周榕能有父王陪着。可于情,淮王是他的夫君,他嫁进来时只想过替对方守寡,没想过真跟对方过日子啊。
他一个大男人,和另一个大男人,要怎么做夫妻?
就在喻君酌万般纠结之际,宫里又来了消息,说皇帝让他进宫面圣。喻君酌对此倒不算意外,那日的圣旨说淮王是被他冲喜冲活的,但他又不是傻子,事后一想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既然淮王已经复活,淮郡战事也颇为顺利,此时也该有个合的解释才是。
喻君酌换了身适合面圣的衣裳,让刘管家点了两个护卫,陪着他进了一趟宫。皇帝早已等候多时,听到通传,便让人把他宣进了殿内。
“臣喻君酌参见陛下。”喻君酌规规矩矩行礼。
“喻少师不必多礼,朕听闻你身子不大好,赐座。”
皇帝赐座,喻君酌也不敢拒绝,谢了恩便依言坐下了。
“对了,你见过淮王吗?”皇帝忽然问。
“回陛下,臣未曾见过淮王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指着自己道:“远洄比朕小几岁,但他身量挺拔,个头比朕高半掌。长相嘛,比朕看起来稍微凶一点,但是很英俊,哈哈。”
喻君酌偷偷打量了皇帝一眼,仅凭这几句形容无法想象出淮王的模样。不过他梦里见过的淮王,确实身量高大,肌肉劲实,是个压迫感很强的人……想到梦里的情形,他及时收住了思绪,免得在皇帝面前失态。
“陛下为何要同臣说这些?”喻君酌问。
“你毕竟是远洄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他还活着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旁人如何猜想无所谓,但朕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皇帝道:“你是个聪明人,相比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吧?”
“臣不敢妄自揣测。”
“无妨,你说,朕恕你无罪。”
喻君酌想了想,道:“王爷在南绍伤重,后来便有战报说他殉国了。但是前不久,又有消息说南绍换了天子,新帝有意与大渝议和交好。臣斗胆猜测,王爷重伤一事,许是个幌子,那时他是不是已经和南绍的新帝达成了某种合作?”
“继续。”皇帝一脸笑意地看着喻君酌。
“臣猜不出王爷和南绍做了什么交易,想来他是趁着京城为他举行丧仪之时,偷偷去了淮郡。东洲人都当他已经不在了,疏于防范,却不知王爷已经做好了突袭的计划。”
皇帝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欣赏。
“他和南绍做了什么交易,以及他在淮郡怎么训练水师突袭东洲的,待他回京后让他自己与你细说。朕今日要朝你解释的,是你与远洄的婚事。”
此时有小内侍端着茶果进来,皇帝一摆手,示意对方将果盘放到了喻君酌面前。喻君酌也不知该不该吃,见皇帝示意他吃,便拈了一枚蜜饯放入了口中。
“远洄假死一事,有诸多疑点。他与朕都担心会有人生疑,若瞒不过东洲,那此事就算是枉费了。所以后来朕与他商量了一番,觉得先对外宣称他重伤,选个人为他冲喜。”皇帝看向喻君酌,见少年又偷偷拈了一枚蜜饯,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包几盒蜜饯,一会儿送到淮王府。”
“多谢陛下。”喻君酌讪讪道。倒不是他馋,而是他觉得这蜜饯的味道虽和街上买的不同,但他好像吃过。但具体什么时候吃的,他却又想不起来。
“无妨,喜欢就多吃一些。”皇帝并未被打断思绪,继续道:“在冲喜的人选上,朕与他有过分歧。他不想把无辜的女子卷进来,便想假借司天监的名义,要求找个男子冲喜,还必须是身份匹配的人。”
本朝没有男子嫁给男子的先例,勋贵之家就更不可能接受了。所以当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周远洄,都觉得冲喜一事多半只是折腾个名头,最后会不了了之。
但这么一闹,淮王病重一事就显得更可信了。
谁也没想到,半路突然冒出个喻君酌。
“喻卿,你那日跪在宫门口说要为远洄冲喜,朕心甚慰。远洄为国征战数载,终于有人肯为了他的生死站出来……你嫁进淮王府,让东洲人彻底打消了疑虑。东洲一战能这么漂亮,有你很大的功劳。”皇帝道。
“臣不敢居功,这都是陛下与淮王殿下运筹帷幄……”
“那日朕赏你赤金令,又封你少师一职,便是想补偿你以男儿之身嫁入王府。朕原是想着,你只要愿意离开,朕便允了你,没想到丧仪上朕问你时,你竟拒绝了。”
喻君酌:!!!
原来皇帝当时问他,是这个意思。
可他当时怎么知道淮王还活着啊,他想留在淮王府,只是想安安稳稳做个寡夫。早知道皇帝是想放他脱身,他当时应该顺水推舟答应。
那个时候他有了赤金令,也有了少师的身份,离开永兴侯府和淮王府也照样能养活自己。
“陛下,臣……”
“喻卿不必多言,你的心思朕都知道。自古美人爱英雄,远洄也不喜欢女子,你们俩这对乱点的鸳鸯,倒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契合。”
“其实,臣……”
“怎么?”皇帝看向他。
喻君酌迎上皇帝的目光,忽然便不敢多说什么了。他此时若是和盘托出,岂不等于告诉皇帝,自己嫁入淮王府是另有所图?这虽然也不算是多大的罪名,但无异于当面打了皇帝的脸。毕竟皇帝刚感动完,还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喻君酌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忤逆皇帝啊。
“臣是想问问,那赤金令是否要还给陛下?”
“还给朕做什么,朕说了赏你便是赏你了。”皇帝又道:“三日后朕会在宫中设宴,届时你带着榕儿一道过来。虽说远洄尚未回京,但朕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尽尽心意了。”
淮王“死了”的时候皇帝不好设宴叫弟媳进宫,如今淮王活了,这家宴也就顺成章了。
喻君酌忙应下,又谢了恩。
从宫里出来回王府的路上,喻君酌心里别提多乱了。
事情跟他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唯一让他懊悔的就是,丧仪上他没有顺着皇帝的话离开淮王府。可这也怪不得他啊,好端端的谁能想到淮王是假死?
喻君酌不明白,上一世他一直活到腊月,明明没收到淮王复活的消息,他也不记得淮郡有战事传来。否则他当初也不会那么毫无顾忌地嫁给淮王!
怎么这一世,事情变化这么大?
难道是他嫁入淮王府的举动,改变了事情的发展?
喻君酌努力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隐约推测出了一个可能。上一世淮王冲喜一事没有成功,不久后淮王殉国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是不是东洲人心存疑虑并未全然相信,所以淮王没有得到突袭的机会?
而这一次,他嫁给淮王冲喜,又为淮王哭丧,导致对方的死变得可信了许多。东洲人顺利上当,放松了警惕,才有了淮王突袭东洲大营一事。
若事情如他所料,上一世的淮王也没有死,只是还在等机会。可惜喻君酌腊月就死了,没能等到淮郡的捷报传来……
现在怎么办呢?
朝陛下请辞是不可能了。
何况他这是成婚,又不是赴职,请辞可不是易事。
为今之计,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好在淮王暂时没说要回来,他还有一些时间可以筹谋。
哪怕他想不出法子,届时只要淮王回来看不上他,他依旧可以请求和离。喻君酌自己安抚好了自己,试图让自己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
淮王在淮郡,那去南绍迎回淮王的原州呢?
“刘管家,先前府里派了人去南绍迎回王爷,如今王爷不必迎了,怎么也没听说他们回来?”喻君酌状似无意地朝刘管家打听。
刘管家一句话就听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王妃是想问原州吧?”
“呃……不是一起去了好些人吗?”喻君酌还想掩饰。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许是让陛下安排迎接南绍的使团去了?”刘管家哪怕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朝喻君酌说原州的真实身份啊。他家王爷可是堂堂亲王,在府里偷偷给王妃做暗卫这种事,打死他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哦。”喻君酌想起了南绍议和一事,想来对方的使团也该出发了。
至于原州……
既然是皇帝吩咐的,要么是去接使团了,要么就是去了淮郡。
大渝水师帅帐内。
周远洄提笔正在一封文书上做着标记,谭砚邦匆匆进来,说王府传的信到了。这是淮郡捷报后,王府第一次传信回来,周远洄什么心情旁人不知道,但谭砚邦挺激动的。
“说吧。”周远洄道。
“刘管家说,王妃得知王爷还活着,高兴得晕了过去……”
周远洄眉头微蹙。
谭砚邦赶忙补充道:“不过陛下派了太医看过,说是乍惊乍喜所致,问题不大。太医还说王妃心中过去攒了不少郁气,该外出散散心,否则长此以往不大好。”
“没了?”
“陛下请王妃进了一趟宫,赏了些蜜饯果子。”
“他……没说什么?”
“陛下吗?还是刘管家?”
周远洄瞥了谭砚邦一眼,那眼神很是不耐烦。
谭砚邦这才反应过来,“王妃没说什么,陛下在灵堂上就问过王妃,他当时可是坚持说留在王府不走的。王妃如今得知王爷活着,就更不可能走了。”
“没了?”
“王妃还问了原州的下落,刘管家说王妃可在意王爷呢。”
周远洄落在纸上的笔一顿,不慎留下了一个墨点。喻君酌知道他活着还愿意留在王府,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原州呢?
“王爷,您不高兴了?”谭砚邦问。
“出去吧。”周远洄一抬手道。
“是。”
“回来。”
“怎么了王爷?”
“条子留下。”
谭砚邦恍然大悟,一脸笑意将刘管家写的条子放到了书案上。周远洄目光在上头一扫,看清了最后的那行字。
王妃心中一直记挂王爷,特意询问老奴原州的安危。
所以,喻君酌不是记挂他,是记挂原州……
他将手里的笔搁下,深吸了口气,神情看不出喜怒。半晌后,他还是拿起了那张条子,看了上头的部分,目光锁定了几个字:郁气难消……
他不禁想起了喻君酌在母亲坟前痛哭时那一幕,想来永兴侯府能把他的母亲葬在乱坟岗,对这个嫡子也不会多照拂。一个被亲爹抛弃的小公子,流落乡下会遭遇什么,不难想象。
这郁气,应该是那十六年攒起来的吧。
周远洄重新提起笔,抽了张干净的纸,洋洋洒洒写了封信。然后他把信交给谭砚邦封好,命人连夜送回了京城。
淮王府。
这几日可给刘管家忙坏了。
他觉得自家王爷不久就要回来,应该好好准备点东西,替王爷去去晦气。毕竟一个年纪轻轻的大活人,又是被说重伤,又是诈死,还制了灵牌、衣冠冢,甚至举办了丧仪,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吉利。
所以他计划着,等王爷回来以后,要为王爷和王妃再办一个小型的婚仪。
“王妃,老奴都想好了,届时若你和王爷都不想太张扬,咱们就在王府里办,不知会旁人了,顶多叫上三殿下过来热闹热闹。”刘管家兴致勃勃道。
“这……还有必要吗?要不等王爷回来再说?”喻君酌道。
“王妃不必担心,王爷定然是喜欢的。”刘管家笑道:“上次大婚王爷又没能拜堂,此番怎么说也得拜个堂,喝个合卺酒,然后王妃和王爷再顺势圆房。”
刘管家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喻君酌有心反对,却找不出合的由来。
一旁的小周榕也兴致勃勃,拍着巴掌一蹦一跳地说,“终于可以看到父王和哥哥成婚了。”
因为被刘管家念叨的太久。
这天晚上喻君酌又做了梦,他梦到活着的淮王回来同他成婚了。
他头上蒙着个红盖头,被人引着和男人拜了堂,喝了合卺酒。然后刘管家便将门一关,揶揄着说让他们入洞房。
“害怕?”男人问他。
“唔……”喻君酌脑袋上还顶着红盖头,也不敢自己掀开。
“会圆房吗?”对方又问。
“会……会吧?”
喻君酌也拿不准自己会不会,也没人跟他说怎么圆房啊。他猜想,也许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两个人把衣服脱了,抱在一起亲.嘴,然后再像上次原州做的那样……
不等他想明白,他身上的衣服便不翼而飞。
喻君酌惊呼出声,然后只觉唇上一热,传来了一股奇异的触感。
再然后,男人便对他做了原州曾做过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一直不知道淮王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原州曾经这么帮过他,梦里男人原本模糊的脸,渐渐变成了原州的样子。
喻君酌来不及惊讶,重重喘了一声……
他从梦中惊醒,但身体上的余.韵却尚未散尽。
黑暗中,只剩少年尚未平息的呼吸声。
喻君酌缓了半刻,伸手一.摸,不禁十分羞惭。
他尚且年少,又从无人教导,哪怕原州上次也只是帮忙,并未告诉他这些事情该如何应对。喻君酌只觉得十分难过,因为这会让他想到喻君齐,想到刘四他们,甚至想到武训营里那姓卢的混蛋。
想到将来淮王回来,他们也要如此,这更令他心里发闷。
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也许他应该出家去当个和尚。
那样清心寡欲,就不必再烦恼这些了。
因为这个梦,喻君酌这夜没睡好。
次日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看着病恹恹没什么精神。
他突然有点想跑。
若是能在淮王回京之前跑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成亲圆房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