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郡王看着眼前的喻君酌,忽然有些恍惚。
“殿下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喻君酌不解。
“你……你同我二哥说过一样的话。”成郡王眼睛一红,不禁有些哽咽:“那年我才十三,他从南境回来,陪我去茶楼里听戏。我听到有人诋毁他,说他在南境和巫女生下了……”
他看了一眼小周榕,后头的话没说,但喻君酌却已经明白了。外头传闻,说周榕是淮王和巫女所生,这话他也听到过。
“他们还说我二哥吃人肉,专吃活人心尖上的肉,我气不过把他们的桌子掀了。”成郡王吸了吸鼻子,“那日他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无才无能,被人诋毁几句也不打紧。但你二哥是为国征战的英雄,他不该被人这么说。”喻君酌道。
“可是,你们都说不让我教训人。”
“教训人并不能让他们承认王爷是英雄,但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什么?”成郡王好奇道。
“明日你去找那个说书的,带他去汇鲜楼吃顿好的,不要打骂他,也不要恐吓他,他问什么你只管冲他笑。等吃完了饭,你带他来淮王府找我。”
成郡王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在他看来,嫂嫂吩咐的事情自有嫂嫂的道。
说话间,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喻君酌扭头一看,见是一队禁军护送着一队内侍正经过。
“宫里的人,抬了这么多东西,是要赏谁啊?”成郡王道。
“王叔,咱们去瞧瞧热闹吧。”周榕提议。
成郡王闻言看了一眼喻君酌,见他没有反对,便抱着周榕跟在了那队人后头。
不少百姓也都十分好奇,悄悄跟着那队人走了好远,不一会儿工夫,那队人停在了淮王府门口。此时,队伍后头已经跟了一堆人,众人围在王府周围,那热闹程度快赶上喻君酌嫁过来那日了。
也不怪百姓爱凑热闹,实在是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这么多人,不会真要来收了我吧?”喻君酌道。
“不可能,这抬着的木箱子里,里头装的肯定是赏赐。”成郡王笃定道。
“陛下有旨,今,赐封淮王独子周榕为世子。淮王妃喻君酌,抚育世子有功,赏!”领头的公公尚未进淮王府的大门,便直接在门口宣布了此行来的目的。
喻君酌有些惊讶,心道皇帝封世子,都没有圣旨只传了口谕?
“嫂嫂或许不知,这种赐封一般都是要进了府中,等府里一干人都出来接旨才会宣读,且有圣旨,不会只有口谕。”成郡王低声朝喻君酌解释道:“皇兄应该是听说了京城的传闻,特意叮嘱了图公公在王府门外先宣口谕,免得百姓不知就里又要乱猜。”
喻君酌看向成郡王,心道这位三殿下看着傻乎乎的,实则心思细腻得很。
领头的公公宣完了皇帝口谕,便指挥着人将一堆东西都抬进了淮王府。
围观的百姓算是看明白了,都在小声议论。
“看来永兴侯府的事情,丝毫没影响淮王妃的安稳啊?”
“那还用说,人家喻家小公子嫁到王府,就是皇家的人了。”
“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不会亏待喻少师的。”
“人家喻少师也算有情有义吧?堂堂男儿能去为淮王冲喜……”
成郡王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帮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头还说他嫂嫂坏话呢,眼看皇兄赏赐到了,当场就改了口。
喻君酌没再耽搁,带着周榕和成郡王,从侧门进了王府。
原以为今日皇帝着人来就是为了封周榕,顺便赏他点东西。直到宣读圣旨的图公公,取出第二道圣旨……
那是一封令喻君酌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圣旨。
皇帝竟然让司天监挑了个风水宝地,又命工部着手动工,打算择吉日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坟。
“陛下说,喻少师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当是我大渝男儿的楷模。陛下知道喻少师一片孝心,特意拟了这道旨意,还说将来令堂墓碑上的碑文,可由喻少师决定。”言外之意,可以写永兴侯夫人,也可以不提。
换句话说,皇帝等于给了喻君酌一个脱离永兴侯府的机会。
“臣,谢陛下圣恩。”
喻君酌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日,待众人离去后,喻君酌抱着圣旨在母亲的灵位前大哭了一场。
他原以为此事还要再等很久,因为依着本朝律例,他想为母亲迁坟,是要经过永兴侯同意的。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给他这样的赏赐……
“王妃,仔细哭坏了身子,老夫人看到您这般,也会心疼的。”刘管家安慰道。
“嗯,我不是难受,我是高兴。”喻君酌抹了一把眼泪。
“王妃这心病去了,王爷知道定然也会高兴的。”
“嗯。”喻君酌将圣旨递给刘管家,又去给淮王的灵位也上了一炷香。
刘管家在一旁看着,眼底也不由有些泛红。
当初周远洄让他提醒喻君酌把母亲灵位请过来时,曾朝他说过事情的始末。
彼时他便很心疼喻君酌。
如今见对方心愿得偿,自是跟着高兴。
“刘管家,我有些不解,我母亲的事情当时只有原州和同去的护卫知道,剩下的也就是你了。怎么此事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若皇帝有眼线,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但喻君酌想不通,皇帝为什么知道他想为母亲迁坟,还会遂了他的心意?
“这个……呵呵。”刘管家一笑,“老奴可不敢揣测圣意。”
“当初是你让我将母亲的牌位请到了王府。”
“呃,老奴不敢揽功,其实当时那主意,是原州出的。他跟着王妃归宁,见王妃在老夫人墓前伤心不已,这才朝老奴提了此事……”
“是他?”喻君酌心中一动,霎时有些难过。
原州从未说过,若不是今日这一问,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为他做过什么。
那今日之事,又是谁所为?
除了原州,谁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有原州。
只有他会在喻君酌每一次祭拜母亲时,陪在一旁。
也只有他知道,喻君酌对此事有多在乎。
可原州只是个护卫,为何能让皇帝为他下旨?
第24章 本王要同你圆房
“刘管家。”喻君酌看向刘管家, 问道:“原州除了是王府的暗卫,可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这……呵呵。”刘管家轻咳了一声:“王妃怎么会这么问?”
“王府的暗卫,能随意进宫面圣吗?”
“这个嘛……”
刘管家一听这话便知, 喻君酌定是猜出了朝皇帝提议此事的人是谁。他原本可以将此事搪塞过去,却又觉得自家王爷为王妃这般筹谋, 合该叫王妃知道王爷的用心才是。
于是他心念急转,继而一拍脑门:“瞧老奴这记性,差点忘了。那日陛下为了迎回王爷一事, 召见了原州。当时陛下问原州此行想要什么赏赐, 他便朝陛下求了这个恩典。”
“陛下召见过他?”
“是啊, 迎回王爷可是大事,陛下与王爷兄弟情深,免不了要当面叮嘱。”
喻君酌将信将疑,但他知道刘管家能对他说的恐怕只有这么多了, 便也没继续追问。
喻君酌哄着周榕睡觉。
小家伙很乖,困了也不闹人, 只要拍几下就会忍不住打哈欠。
“榕儿, 以前原州会哄你睡觉吗?”喻君酌轻声问。
“唔……会,哥哥来以前, 他哄榕儿睡觉。”
“哦,那原州一直在王府陪你吗?”
“不是, 他有时候不在, 很久才会回来。”
“那他不在的时候, 都去哪儿了呢?”
“他……”周榕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喻君酌将周榕搂在怀里, 一边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又轻声问道:“那你父王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会和原州一起用饭吗?”如果两人会同席用饭, 那就说明原州的身份绝不是暗卫那么简单。
“不会。”周榕坚定地回答。
他的父王只有一个,怎么可能变成两个人坐在一起?
“那他……”
“哥哥,你是不是想他了?”
喻君酌一怔,“没有。”
“你定然是想他了,榕儿也想他。”
眼看周榕又要哭鼻子,喻君酌只能搂着人拍了一会儿,在他哭出来之前成功把人哄睡了。
次日晌午,喻君酌正陪着周榕认字。
这时门房来报说成郡王来了,还带了个人。
喻君酌去了前厅一看,见对方把昨日那个说书先生捉了来。
“嫂嫂,我今日带他去汇鲜楼吃了饭,这就把人给你带来了。”成郡王说。
“小人,小人拜见淮王妃。”那说书先生瑟瑟发抖地磕了个头。
显然,成郡王并未像喻君酌说的那般好好对人家,打没打不知道,但肯定是骂了。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请你来淮王府?”喻君酌问。
“小人,小人不知。”那人道。
“啧,不知?”成郡王抬脚要踹。
喻君酌却一摆手,示意成郡王稍安勿躁。
“你不知,我便告诉你。今日请你来,是要杀人灭口。”
“你,你是王妃,怎可随意杀人?”
“我夫君是食人心肝的怪物,我喜欢随便杀人,有什么奇怪?”喻君酌说话时态度和缓,丝毫没有不悦,面上甚至带着笑意。但那说书先生听了这话,却不由面色苍白。
“我朝律例,文武百官和百姓都不能因言获罪,王妃怎可因小人几句编排,便起了杀心?此事,此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
“看清楚这是什么。”喻君酌取出赤金令,递到了他眼前。
“这是,小人不知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但肯定听过。这是赤金令,可随意进出京城各处,亦可赦免死囚。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杀了你京兆尹给我判个斩刑,我一道赤金令便可安然无恙。”
那说书先生本就被成郡王吓得破了胆,方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听到这话,顿时如坠冰窖。
“王妃,小人知错了,求王妃饶命,求王妃饶命呀!”
“我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何要饶你性命?”
“小人,小人……”这说书先生不愧是靠嘴皮子谋生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不该编排王妃,求王妃给小人一个机会弥补过错,自今日起,小人日日去京城人最多的地方说书,不出一月,定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王妃的贤明。”
喻君酌一笑,收起了赤金令。
“不必了,我不是很在乎旁人的看法。”
“这……”
说书先生一听这话,刚燃起的希望登时破灭。
却闻喻君酌再次开口道:“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王妃请说!”
“我夫君是为大渝百姓而死,我不愿听到有人诋毁他。”
“是,小人明白了。”
“一个月太久,我让人给你支五千两银子,你自己去找人。自明日起,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酒肆,无论何人提起淮王,只可称他为大渝的英雄。”
那说书先生闻言一怔,眼底竟隐约现出了惭愧之色。这其中的门道,百姓不知,但他们这些人最是知道的。这些年,淮王凶名在外,他们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功劳”。
他本以为淮王妃是因昨日之事要报复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竟是为了淮王死后的英名。
果然,将门之妻,亦非等闲。
若他写个淮王妃与淮王有情人阴阳两隔的话本,定然要火爆京城。
这话本先生是个敢想敢干的。
他为了保命,连夜写了几折歌颂淮王英灵的话本。
但他自己没有去演这些,而是在汇鲜楼外支起了摊子,说起了另一折话本。
而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折话本的内容,不出几日便连同王府的其他消息,一同被传到了淮郡,送到了周远洄面前。
“给王府留人传消息,是为了防止有事情发生,这刘管家是不知道京城来一趟淮郡有多远吗?”周远洄冷声道。
“呵呵,刘管家也是怕王爷无聊嘛。”谭砚邦忙道。
“传了什么呀?”一旁的章献好奇问。
“第一次传的条子写着,王妃说不要别的暗卫,只要王爷。第二次的条子写着,王妃去给王爷上香时哭了一场。今天这张写的是京城这两日最火的话本,名叫【喻少师为爱嫁入王府,奈何老天作弄有情人阴阳两隔】。”
章献:……
其实谭砚邦看漏了一句,刘管家还写了王妃不惜重金收买话本先生,欲为王爷洗去恶名。
“确实没有一句有用的,王爷,要不给王府回个条子,就说无事不要再传了。”章献道。
“啊?”谭砚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人都傻了。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王爷嘴上说着烦,背地里把条子都看得起毛边了。
“这,该传还是要传的吧?”谭砚邦忙道。
“你没听王爷说么,京城离淮郡这么远!”章献提醒他。
周远洄瞥了一眼章献:“回吧,这条子你送回王府。”
“我送?属下,属下……”
章献还想再说什么,被谭砚邦扯着衣服推到了营帐外。
周远洄将目光再次落回刘管家的笔迹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外间如何诋毁他,他都未曾放在过心上,没想到竟真会有人这般在意他的身后名。
“王爷,章献那小子,属下教训过了。”不多时谭砚邦又回来了。
“教训他做什么?本王有说让你教训他吗?”周远洄面无表情道。
“嘿嘿。”谭砚邦及时转移了话题,“军师看过天象,说三日后会有一场大雾,约莫子时起,次日晌午才会散。”
“传令下去,三日后子时,突袭东洲。”周远洄道。
“是。”谭砚邦领命而去。
周远洄打开抽屉,将手里的条子夹到了里头的书页中。
不久后,工部那边为喻母迁坟的事情便有了推进。
今日负责喻母建墓一事的丁侍郎,特意来了一趟王府。墓的选址已经确定好了,但具体的样式还需要让喻君酌亲自挑选。
“王妃若是不懂图样,可以直接看这个。”丁侍郎不仅带来了几种样式的设计图纸,还把最终的成图示意也带了过来,方便喻君酌更直观的看到几种样式的效果。
这丁侍郎刚上任不久,顶的乃是刘四他爹的缺。但他做事极为认真,考虑得也周到,喻君酌经他一解释,很快就明白了几种样式的特点。
“陛下特赐为我母亲迁墓,已是极大的恩宠。这陵墓的样式,还是不要太过奢华,劳烦丁侍郎替我挑个质朴一些的吧。”喻君酌死过一次,对这些身后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母亲的陵墓,只要肃穆整洁就够了,他将来时常去探望,想来比这些外在的奢华更重要。
“好,喻少师可还有旁的吩咐?”丁侍郎问。
“立碑的时候,碑文写我母亲的名字便可。”
丁侍郎一怔,只点头应下,并未询问什么。
喻君酌这意思,显然是不想在母亲的碑上提到永兴侯府。他虽然不知道母亲生前对父亲情谊如何,但对方难产死后,永兴侯能狠心将人埋在乱葬岗,想来已是不想再认这个发妻了。
他觉得母亲在天有灵,定然不会希望再和永兴侯府沾上半点干系。
“丁侍郎,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喻少师请说。”
“我朝除了皇族,工部还有为哪些勋贵建陵的先例吗?”
“据下官所知,只有先帝时曾建过一座将军陵,旁的便没有了。”
“这么少?”
“一来勋贵世家建陵不在工部的管辖范围,二来这建陵墓一事,多是由家中子孙亲自操办,陛下也不好随意插手。”
皇帝总不好给旁人随便赐个墓。
“我知道了,多谢丁侍郎。”
“喻少师不必客气,陛下此番想来既是念着与淮王殿下的情谊,也念着喻少师当时的大义,这才会有此赏赐。想来老夫人在天有灵,定会护佑喻少师平安顺遂。”
喻君酌闻言一笑,朝对方行了个礼。
丁侍郎又还了一礼,这才离开王府。
工部要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永兴侯府。虽说喻君酌不让在碑文上提侯府,但工部也不敢直接越过去,知会一声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也只是知会。
此事除了皇帝,没人能轻易插手。
“喻君酌这个逆子,他此番大张旗鼓,置我的颜面,置永兴侯府的颜面于何地?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永兴侯气得直咳嗽,险些背过气去。
“老爷,你生这个气做什么?当初祁家姐姐死后,你让人给他立的碑也只写了她的名字啊。”喻夫人道。
“你?你也想气死我是吧?”永兴侯大怒。
“妾身说的是实话,既然老爷当初存的心思就不认她,如今何苦又为了此事动气?”
永兴侯被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只能闭着眼睛顺气。
他在乎的自然不是故去的发妻是否和自己撇清关系,他在乎的是此事如此张扬,届时整个京城都要知道喻君酌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那个时候,他就真成了笑柄了。
虽然现在他也跟个笑柄差不了多少。
“君泓,你去淮王府问问那个逆子,他到底还打不打算认我这个爹。”永兴侯道:“他若真不打算认了,就让他写个断亲书,从此喻家和他淮王妃,再无瓜葛。”
“爹,怎可如此?”喻君泓道。
“你忘了他是如何设计老二的吗?”
喻君泓未再言语,只能领命而去。
“大哥。”门外,喻君齐拦住了他。
“爹的病刚有起色,你别去气他了。”
“我知道。”喻君齐眸光略有些暗淡,人也瘦了一圈,这一遭显然对他打击很大:“我跟你一起去淮王府,我要当面问问喻君酌,他为何要害我?”
“你还是在府里待着吧。”
“我要去,为何不让我去?”
喻君泓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你觉得到了淮王府,他会任你打骂吗?”喻君泓很清楚,自家三弟不是个软柿子,老二这个没脑子的若是找上门,最大的可能是被淮王府的人扔出来。
喻君齐哑口无言,只剩满腔怨恨。
喻君泓自上次的事情后,便没再见过喻君酌。
那晚出事后他曾想过,猜到事情应该是喻君酌所为,但他又不愿相信。
或许是不相信喻君酌能劳动成郡王和卢夫子,又或许是不愿相信这个弟弟竟会这般不顾念手足之情。但今日来到淮王府后,他却意识到,他们兄弟俩终究是越来越生分了。
“大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喻君酌道。
“君酌,我还是想亲口问你,那晚的事情……”
“哪晚?何事?”
“那晚是你让我带着父亲去的老宅,你知道君齐带了女人过去?”
喻君酌一手轻点着茶案,状似随意道:“原来说的是此事啊?我知道。”
“你为何要那么做?君齐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
“他只是不能去国子学读书了,怎么就是一辈子毁了呢?”喻君酌看向对方,“大哥,我自幼连个先生都没有,读书认字都是跟着庄子里的账房学的,大哥这十六年来,可有想过我这辈子该当如何?”
喻君泓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十六年来,他从未有一次想过,喻君酌的人生会如何。
“整个大渝朝,能入国子学的有几个,难不成旁人这一辈子都毁了?”喻君酌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带着几分清冷疏离:“若二哥就此便一蹶不振,那父亲就该想想,为何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竟这般不中用。”
“你就这么……怨恨父亲吗?”喻君泓问。
“怨恨谈不上,只是讽刺一句罢了。”
一旁的刘管家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他听说喻家来人了,是怕自家王妃吃亏这才跟着一起过来,没想到王妃平日里看着温和,怼起人来竟这么利索。
可惜啊,他家王爷看不到这场面。
不行,今夜必须写个条子知会王爷一声。
“父亲让我来问你,是否一意孤行,要与侯府划清界限?”
“不如你先替我问问他,为何我母亲的坟,会在乱葬岗?”
“此事很复杂,当时你年幼……”
“改日我会找人去查一下大渝的律令,看看朝廷命官将发妻葬在乱坟岗,是否合乎我朝律例。此事是永兴侯所为,届时可别再说是我毁了侯爷贤名。”
“君酌,他可是你爹!”
“是吗?”喻君酌看向对方,“大哥,将来若你成婚有了孩儿,可会在他出生不满一日时,便不顾冰天雪地将他撵出京城?”
喻君泓知道今日是说服不了对方了,终于未再言语,起身告辞了。
当日,喻君酌在灵堂里待了许久。
刘管家在外头候着,想进去又怕打扰,心中急得不行。
他心道若是王爷还在京城就好了,王妃今日看着把喻家那大公子怼得哑口无言,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多委屈呢。
王爷若是知道,定要心疼坏了。
写条子的时候,得把此事也记上,来日再找喻家算账。
喻君酌这次没有哭,只陪着母亲待了许久。
后来,周榕找了过来。
小家伙并未询问什么,只抱着他不撒手,像是知道他在难过,试图用这种方法安慰他。
不得不说,有了周榕的陪伴,喻君酌的心情确实明亮了许多。
日子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六月。
喻君酌朝刘管家问过几次,为何这么久了,去南境迎回王爷的人还没有消息。刘管家不敢多说,只能告诉他路途遥远,许是再等等人就回来了。
不过,他还没等到南境的消息,倒是先等到了淮郡的捷报。
传令的士兵骑着马,一路高喊着淮郡大捷,直奔皇宫而去,于是皇帝还没收到消息呢,半个京城的百姓倒是都知道了。
“淮郡何时起的战事?”喻君酌很是惊讶。
“不知道啊,但是打赢了,总归是好事嘛。”刘管家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淮郡和东洲隔海相望,难道打的是东洲?”
“应该是,淮郡可是王爷的封地呢。”
喻君酌这才想起来,淮王的封地在淮郡。
“嫂嫂,嫂嫂!”成郡王匆匆而来,看上去极为兴奋,“淮郡大捷,你听到消息了吗?”
“听到了,传令兵从淮王府门前过的,喊得声音极大。”喻君酌道。
“太好了,我真高兴!”成郡王眼圈有些红,看起来快哭了。
“此前从未听说过淮郡开战,也不知领兵的是谁。”喻君酌道。
大渝朝能征善战的人不是没有,但各自都有职分。此前淮王殉国时,他还担心过南境无人领兵会遇到麻烦,谁知南绍在这个节骨眼换了皇帝,新皇帝一心想和大渝议和。
但南境之围解了,淮郡又是怎么打起来的呢?
“不管是谁,总之是个厉害人物。”成郡王道。
“殿下可知,我朝有哪位将军擅长水战?”
“还真有一个,从前驻守淮郡的是秦将军,他幼时在船帮长大,后来一直研习水战,颇有成效。可惜后来不幸中了埋伏,殉国了。”成郡王道:“二哥少年时还跟过秦将军一阵子,也算是他的弟子吧。”
“你是说,王爷师从过秦将军?”
“是啊,我二哥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此番淮郡大捷……”
成郡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及时收住了口。虽然他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甚至是笃定在淮郡的人定是二哥,但他不敢乱说。
二哥既然要隐瞒此事,定有他的道。
他远在京城帮不上忙便罢,添乱是万万不敢的。
成郡王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喻君酌何等聪明。
这夜临睡前,他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淮王没有死呢?但他很快又觉得这不可能,因为上一世他活到了临近年关,并未听说淮王复活的消息。
大概是日有所思,这晚喻君酌做了个梦。
他梦到原州把淮王的尸体带了回来。
黑漆棺木停在王府院中,喻君酌身上穿着素白麻衣,慢慢走到了棺木旁边。他鼓起勇气朝里头一看,发觉棺木竟是空的。
喻君酌不解。
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怎么,王妃看到本王没死,不高兴吗?”
喻君酌慢慢转头看去,便见面前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身上穿着红色的喜服,面上带着一个面具,看不清模样。
“你是……”
“你的夫君。”
男人上前一步,喻君酌吓得想后退,奈何脊背已经抵在了棺木上,退无可退。喻君酌只觉浑身都被对方强烈的压迫感包裹,心跳得飞快。
“你要做什么?”喻君酌小声问。
“本王要同你圆房。”
喻君酌:!!
喻君酌脑袋一片空白, 几乎忘了思考。
男人的身体越靠越近,大红的喜服被扯掉,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身体。喻君酌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捏住, 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随即, 眼前高大的身影骤然俯身,覆上了少年漂亮的薄唇……
“啊!”喻君酌骤然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便觉梦中那粗粝强势的触感仿若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幸好他对于男女之事所知甚少, 更不可能知道两个男人要如何圆房。以他目前的想象力, 能推测出两个人脱.了衣服抱在一起亲.嘴,已经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