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姑父回来的功夫,姑母和二姐、婷婷都换上了一身春装,一人提了一个小篮子,还带了一包糕点和一竹筒凉开水,瞧着就像是要去春游似的。
姑父送了卤肉回来,一家人收拾妥当,锁好前后院的两道大门后,又一起去牙行里寻曹保人。
曹保人瞧着这一大家子,也笑道:“哎呦,刘哥、嫂子,你们这是全家出动,顺带着一起去春游呢?”
苏成慧晃了晃手里的空篮子,笑道:“那可不,难得出城一次,顺道采些野菜回来。”
曹保人时刻不忘卖安利:“那敢情好,反正也不远,咱们快去快回,到时候采了野菜,多半还能赶在午饭时上桌。”
众人都只是步行,出了北城门,沿着官道继续往北走,速度不快也不慢。
舆图上标着从北城门到杏花村的距离是六、七里,可真沿着官道走到田庄位置,却好像还要更近一些,才走了不到四十分钟左右,就已经到地方了。
曹保人带着刘家人立在地头田埂上,挥手扫了一圈,介绍道:“大概就是这一片了,最北是到那一小片柳树林那里,东边是官道,西边挨着琉璃河,刚好是五十五亩,挨着河的都是上等田,依次是中等田、下等田,柳树林边上挨着河滩的那几亩,则是沙地。”
按照曹保人比划的范围,一亩地大概是六百多平米,五十五亩连在一起,大概有五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夸张一点,可以说是辽阔无边了!
苏云绕站在这一头,一眼都望不见另一头!
农耕社会,土地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执念,就连苏云绕也不例外,偏偏这处田庄的位置又确实是极好的!
姑父和姑母都很心动,二姐和婷婷更是藏不住地欢喜。
曹保人笑了笑,继续介绍道:“这处田庄的原主人姓胡,听说早先是京官来着,后来不知怎么的失了势,带着一家人避居金陵来了,在杏花乡附近买了地,建了房,却还盼着重回京城。”
“前年胡员外的长孙考中进士,入了翰林院,算是上了青云榜,可不得带着一家子荣归故里么,胡员外年初的时候就带着妻儿老小出发去京城了,只留了一个姓胡的心腹管家在后头,跟着处理这边的田庄和宅院呢。”
说到这里,曹保人指了指离着官道不远处的一座砖瓦大院,继续道:“喏,就是那座宅院,二进的大宅子,占了将近两亩多地,当初建的时候,用的都是上好的砖石瓦料,这些年养得也好,瞧着还是半新模样呢。”
曹保人转头对着刘镇海夫妻,以及苏云绕,直言道:“刘哥、嫂子、苏小子,都是街坊邻居的,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胡家的意思呢,这宅子和田地搭在一起,少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他们是不卖的,不过这价格,我琢磨还能再往下讲一讲,但多半也不会低于一千一百两,能讲个几十两银子下来,估计就顶天了。”
苏云绕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这田地和宅子必须搭在一起?就不能分开卖吗?”
曹保人气得冷哼一声,弹了他一个大脑瓜子,笑骂道:“你个不识好歹小子!这实实在在的五十五亩地,按照如今的地价,没个近千两银子,你拿得下来?那宅子光是地基就有两亩多,卖你个百十来两,就跟白送一样,要不是那姓胡的管家没耐心,你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
曹保人说的都是真心话,要不是手里没这么多闲钱,他自己都想买了。
苏成慧扯了扯苏云绕的袖子,十分意动地冲他点了点头。
曹保人见此,又神神秘秘道:“还有最好的一点是,瞧见那边的杏花村没有?将近三百户的大村子,不过却是个杂姓村,人心也不齐,比起那些聚族而居,又抱团排外的村落,真要买下这处庄子,你们往后能少很多的麻烦。”
听了这话,就连刘镇海也跟着点了头。
苏云绕见此,暗道这买卖,他们家这边,基本上算是定下了。
曹保人特意走远了一些,让苏云绕他们私下里再商量商量。
刘文英和苏云婷欢欢喜喜地采了半篮子野菜,和半篮子野花,很是积极道:“爹、娘、三郎,我觉得这庄子真的很不错!”
“姑父、姑母、三哥,我也觉得这里很好,离府城近,又大又宽敞,还挨着官道,挨着河,景色也美。”
刘镇海比较实在,当即便做主道:“成,我去给曹保人说一声,今日就定下吧!三郎,待会儿回了家,就让你姑母把这几年杀猪攒的三百五十两银子全都给你,不过大头还是得从你那儿出,要实在不够,姑父就再去找人借一点儿。”
苏云绕连忙道:“够了,够了,我那儿有九百多两银子呢,加在一起都超过一千二百两了,再说了,曹保人不是说了么,那价格还能再往下讲一点儿的。”
一家子做好决定,跟曹保人说了确定要买。
曹保人也没二话,让他们没事可以再多逛一会,待会儿就不陪他们一起回城了,他得去跟那位胡管家支会一声,让苏云绕他们准备好银子,用了午饭过后,就直接去牙行,买卖双方要是都没意见,这田庄今日说不定就能易主。
苏云绕他们将田庄几乎逛了一个遍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一路上都在憧憬着买下田庄后的新鲜日子。
刘镇海惊喜道:“那河里竟然有鱼,我看见藏在水底有好大两条呢。”
刘文英:“到时候可以下河抓鱼。”
苏云婷:“还有虾,我瞧见虾了。”
苏云绕:“我不想抓鱼,我也不想抓虾。”
苏成慧:“还可以在河边搭一个篱笆圈,养一些鸡鸭鹅。”
刘文英:“到时候咱们家再要吃鸡鸭鹅,也不用花银子去买了。”
苏云婷:“多养一些,还可以做成卤鸡、卤鸭、卤鹅卖。”
苏云绕:“我不想养鸡,也不想养鸭,更不想养鸭。”
“……”
苏成慧没好气道:“用不着你养,我还怕被你给养死了呢。”
刘文英嫌弃道:“三弟买田庄时最积极,一听说要干活,就不积极了。”
苏云婷揶揄道:“三哥不是不积极,他是怕再被鸡鸭鹅给啄了。”
刘镇海啥也没说,只瞧着大侄子哈哈大笑。
几人走到家,见离着午时竟然还有挺长的一段时间,这下子对那田庄更中意了几分。
姑母和二姐生火做饭,排骨切段,做成糖醋排骨,野菜有的焯了水凉拌,有的直接清炒。
吃过午饭后,苏云绕取了九百两金银出来,直接交到姑父和姑母手里,说是下午还要去百花楼,买田庄的事就托付给姑父和姑母了。
刘镇海兰花指微翘,捏着金票啧啧称奇:“三郎啊,你手里咋还有金票呢,这面额是五十金吧!你姑父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钱呢。”
苏云绕有些心虚道:“银锭子揣着太沉,换成票子更轻便。”
刘镇海小心翼翼地将金票递给了自家媳妇,不赞同道:“还是沉甸甸的银锭子拿着才安稳,这轻飘飘的一张牛皮纸,我拿着心里慌得很,娘子,还是你拿着吧。”
苏成慧骂他没出息,却同样小心翼翼地将金票放进怀里,连折都不敢折一下。
苏云绕其实也就仗着姑父和姑母好糊弄,这要是大哥在这里,估计只看一眼金票上的汇丰商号,就知道这金票是京城才有的。
第十五章 藏芳阁画舫
上一回离开瑞王别院的时候,瑞王殿下说是第二日申时三刻左右再派人来接。
苏云绕没有狗胆在皇亲贵胄面前耍大牌,换好了衣服就早早出门,赶在申时之前,提前到了百花楼后巷,却不想接人的马车竟然比他还来得早,正好就堵在百花楼大门外。
苏云绕缩着脑袋不敢冒头,提着裙子踮着脚,鬼鬼祟祟地跟个耗子似的,迅速溜到侧门外,猫挠似的敲了敲。
门里等了快有半刻钟的柳大娘子,才刚听见一丝声响,就赶紧打开了一条门缝,一把将苏云绕给拽了进去,十分后怕道:“你咋才来?!王府的马车等了你快有半刻钟了,真要急死老娘了!”
苏云绕将布袋子塞到柳大娘子手里,匆匆道:“我这不是来了嘛,您帮我拿着袋子,我这就从前门出去。”
苏云绕说完就走,柳大娘子见他步履如风,裙摆飘扬,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欺上瞒下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哟,瞧苏小子这两头应付的模样,她都替他觉着累!
苏云绕跑去前门,马车还是昨日那辆马车,赶车的护卫也还是昨日送他回来的那名年轻护卫。
年轻护卫长了一张辨识度极低的脸,寡言少语,昨日送苏云绕回来时,一句话都没多说,今日却多说了两句,一板一眼道:“今日不去别院,王爷命小人直接送姑娘去藏芳阁画舫。”
苏云绕没想到还有这种变故,我一个百花楼的花魁,你送我去藏芳阁的画舫做什么?
苏云绕想要多问两句,可那年轻护卫却跟个蚌壳一样,那嘴闭上了,就轻易撬不开。
算了,去就去吧,再怎么说藏芳阁也是柳大娘子曾经的老东家,到如今都还存着几分旧交情呢,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他。
京城北海湖的船华丽却笨拙,杭州西子湖的船简陋又局促,都不如满布香花的秦淮画舫更有情韵。
秦淮河画舫自前朝时便分为五等,由大至小,分别为走舱、小边港、气不忿、藤棚和小七板。
走舱又名“楼船”,藏芳阁名下就有一艘,至于百花楼,别说楼船了,就连半旧的“气不忿”,柳大娘子都凑不齐银子买一艘。
苏云绕进到藏芳阁画舫时,藏芳阁里的头牌花魁牡丹姑娘已经领着专门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在船上船下忙活开来了。
藏芳阁的楼船极大,分前中后三舱,船身用乌木打造,挂着烟青色薄纱,只在外面瞧着便十分雅致。
船头有篷廊,上悬紫檀木匾额,用鎏金笔书写“芳藏人间”四个大字,此乃画舫名称。
匾额四周悬挂红黄蓝紫各色花灯,夜里点燃时,想来必是璀璨夺目,与河水映辉。
篷廊下整齐摆放着六把配有宝蓝色牡丹花织锦靠枕的乌金藤躺椅,以及四张檀木方形茶几,几个檀木圆凳,乘船的人可在此处赏景谈天、对弈品茗。
两边船舷处可以行人或撑篙,船边栏杆雕刻着卷草如意纹。
经船廊至前舱,此处无任何摆设,只在四周垂挂着珠帘轻纱,乃是艺妓倌人为客人表演舞乐的地方。
中舱放置有两张檀木大圆宫桌,十六只檀木雕花官帽椅,椅面上同样配着宝蓝色牡丹织锦坐垫,四周装饰有兰花、茉莉、夜来香等小型盆景,只一进来,便是馨香扑面。
后舱中设有四张炕铺,上放檀木小茶几,四周围着檀木架绘山水花草图四扇屏风,酒醉后可在此处卧躺休憩。
走舱豪华富丽,雕绘精致,吃喝享乐设施一应俱全。
与走舱相比,小边港要稍微逊色一些,只有前后两舱,大的能乘二十来人,小的十来人,多数时候,只是供客人协伴夜游用的。
气不忿为中等船,篷廊过后为大舱,可容纳八至十人,船身小却移动方便,每年院试、乡试的时候,许多家境一般,却又志同道合的学子便爱在此船上宴饮欢聚。
藤棚则是小船,船头摆放两三张藤椅,中舱仅容一张牌桌,刘镇海他祖父还在世着的时候,就常约朋友来藤棚船上玩牌九,权当是个消遣,跟赌倒也不沾边。
小七板与藤棚结构相似,只是更为狭窄一些。
牡丹姑娘被卖入藏芳阁的时候,柳大娘子还是藏芳阁里的头牌花魁,对瘦骨伶仃的新来的小丫头颇为照顾,即便赎身离开后,也常有联系。
因着有柳大娘子穿针引线的关系,苏云绕也曾为牡丹姑娘编过两支舞,二人勉强算是认识。
牡丹也只是指使着别人忙活,她自己是不动手的,见苏云绕上船,便招呼他一起在篷廊下坐着等,端了一碟五香瓜子慢慢嗑。
等到楼船里里外外都打整好的时候,已是申时二刻左右。
藏芳阁里的随船大厨,早早就备好了两桌酒菜,佛跳墙、党参炖鸡等汤品,花鲍、鹅掌等蒸菜,此时都已经做好,正放在船尾处的炭炉上温着呢。
包下藏芳阁的楼船可不仅仅就只是船,光是行船的船工就有七人,其中一人掌舵,六人撑篙。
跑腿传话的伙计四名,端茶倒水的丫鬟四名,随船的掌勺大师傅一名,师傅还要带上两三名打下手的徒弟。
金陵乃繁华之地,按理说是没有盗匪水贼,但藏芳阁楼船每次出行,依然要配上四至八名护卫。
以上人员只是标配,包了楼船便也不用客人再另外支付薪酬,酒菜银子却要另算,价格比别处酒楼里要贵上三、四倍。
当然,客人包下青楼名下的楼船自然也不是只为了吃菜喝酒,满足声色性上的欲望才是关键。
楼子里的倌人陪客人同游秦淮河的出楼银子也要另算,价格可比酒水菜肴贵多了。
牡丹比苏云绕年长了将近五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进藏芳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唱曲跳舞更是不在话下,凭着一身才情与雍容华美的相貌,成了藏芳阁十二花牌魁首,邀她同游的出楼银子十分不菲。
至于具体数目,苏云绕这外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苏云绕跟牡丹之间,除了柳大娘子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干坐着也不是事儿,苏云绕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道:“藏芳阁今日这楼船,是瑞王殿下包的?”
不愧是男主啊,那么抠搜的一个人,包了他这个“百花楼”的花魁不算,这将藏芳阁的花魁也拿下了?
牡丹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抬眉道:“瑞王殿下可没出这个银子,今儿这局是城东刘家刘三公子为着讨好睿王殿下特意攒的。”
城东刘家啊,还像是金陵四大世家之首来着,刘家嫡支长房的大老爷乃京城户部尚书,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
申时三刻已过,眼看着时间一分分过去,攒局的刘三公子仍然未见人影。
苏云绕听见藏芳阁花牌之一的芙蓉姑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三公子该不会是没请来人吧?这不是让牡丹姐姐白忙活一场么?”
花牌水仙姑娘也跟着看人笑话道:“总归是付了船资定金的,一千两银子呢,就算人不来啊,咋们楼里也亏不着,只可怜牡丹姐姐白等一场,到时候可一定要跟三公子诉诉委屈,不让他接了您入府,可千万不能依了他。”
苏云绕听得牙疼不已!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青楼里的姑娘竞争也十分激烈,谁更得贵人青眼,谁就更遭人嫉妒。
再有就是包一回藏芳阁画舫,光是定金就要一千两!
怨不得都说十里秦淮,即是香粉窝,也是销金窟呢。
牡丹能混成藏芳阁头牌,自然也不是软包子脾气,刚要回怼过去,却见数名锦衣公子,簇拥着一人缓缓而来。
牡丹立时便歇了斗嘴的心思,带着藏芳阁众人赶忙迎了上去。
第十六章 你的工具人已上线
瑞王今日没带上他的“三教九流”,就连沈知孝这“陪玩儿”的位置,也被另外一名十八、九岁的富贵公子给顶替了。
牡丹知道中间那人必定就是瑞王殿下,可做东包下画舫的却是刘三公子,凭她们这些个倚栏卖笑的下等身份,断然是不能越过刘三公子,自作主张地跑去贵人面前巴结讨好的。
因此牡丹只带人立在船舷处,对着瑞王左侧身后的富贵公子,语气柔顺道:“三公子,画舫里外都准备妥当了,只等贵客上船,便能出游。”
这“三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攒局人刘长茂,乃刘氏嫡支二房的独苗苗。
只见他穿了一身绛紫色如意团花织锦直缀,腰间玄色蟒带上装饰有翠玉东珠,头上的紫金头冠上也同样点缀着翠玉东珠,光这一身行头便价值不菲。
锦绣富贵窝里出来的贵公子,眉宇舒扬仿佛心头无一丝阴霾,双目清澈不染半分愁绪,嘴角含笑让人如沐春风,只一眼便能瞧出是个爽朗大方的脾性。
偏他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情中人,笑闹着凑到牡丹面前,佯装气恼道:“才半日不见,牡丹姐姐竟就同我生分起来,真是好不叫人心寒。”
牡丹听了这话并未立即辩驳,只轻轻垂了眼眸,微微侧过脸去。
几缕发丝衬在似凝脂白玉般的腮边,神色娇羞却又带着两分嗔怪,瞧得刘三公子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揉进怀里爱怜一番。
陪在牡丹身后的水仙、芙蓉十分见机,立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娇声替牡丹抱屈。
水仙笑得甜蜜,娇憨道:“三公子昨日傍晚派人来订船,牡丹姐姐得了消息,可是巴巴地盼了您一夜呢,今儿更是天还未亮,就亲自去园子里剪了花枝来装饰画舫!”
苏云绕嗑瓜子看戏:“……?”
别人盼了一夜你都知道,你睡人家枕头边上呢,听见别人说梦话了?
芙蓉也跟着打趣道:“就是,三公子说是申时三刻会过来,牡丹姐姐不到申时就在船头翘首盼着了。”
苏云绕吐瓜子皮:“……”
胡说,申时三刻之前,我们不是在聚众嗑瓜子么,大家都是低着头的。
水仙嘟了嘟嘴,蹙眉道:“见三公子迟迟不来,牡丹姐姐眼里的光彩也一分分暗淡下去,瞧得姐妹们都替她心疼呢。”
苏云绕险些将瓜子仁呛进气管里:“……”
你心疼个屁,你还阴阳怪气了好几句呢!
芙蓉最后将刘三公子的话甩了回去,佯装抱怨道:“刘公子却是一来便误会了牡丹姐姐,真真是叫人心寒。”
“好了!二位妹妹,你们快别说了……!”牡丹仿佛是被人说漏了心事,羞恼地跺了跺脚。
刘三公子公见此忍不住低笑出声,牡丹却早已经双颊通红,十分难为情地偷瞟了他一眼,又飞快转开了脸去。
苏云绕瓜子搁在嘴边,一时忘记了往牙关里送。
藏芳阁里的十二花牌,当真个个都是演技派啊,就连牡丹这种走矜持人设的咸鱼演员,表现也十分地可圈可点!只一个眼神、一个转身,就将脉脉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明明之前她还抱怨人家不守时来着!
牡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本就生得柔婉多情,再似爱似痴、似哭似笑地斜着瞧你一眼,那真是能将铁石心肠都化成了一汪春江水,叫你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刘三公子大约就是如此。
他此时已经顾不得有贵客在场,神情动容地握着牡丹的肩头,赌咒发誓道:“我应了你申时三刻过来,便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刘三公子指了指瑞王右手边上的蓝衣公子,好似玩笑道:“这位是京城勇毅伯府的三公子,要怪就怪他出门时磨磨蹭蹭的,凭白耽误了这么些功夫。”
刘三公子对这位突然上门到访的勇毅伯府三公子其实并没多少好感,可谁叫年初的时候,京城里传来消息,说是自家二堂兄好像正在跟勇毅伯府的小姐议亲呢。
刘氏嫡支大房和二房之间,一向都是同气连枝,这种关键时候,自然不能倒拖后腿。
别人都自个凑到跟前来了,虽然从未见过,也不知勇毅伯府究竟有几位公子,但想到未来有可能是姻亲,此时却不好太过怠慢。
簇拥在瑞王殿下周围的锦衣公子大概有七、八人,几乎每一个身边都依偎着一名花魁娘子,有彩霞楼里的拂烟姑娘,蒹葭馆里的玉萍姑娘,还有迎春阁里的娇蕊姑娘……
刘三公子也顺势将牡丹姑娘半搂进了怀里。
这般一对比,倒是显得立在最中间的瑞王殿下,与那名蓝衣公子形单影只,有些格格不入。
苏云绕远远站着,悄摸摸地继续嗑瓜子,瞧见这一幕,心下忍不住怀疑:刘公子攒的这个局,到底是个什么性质?可别突然搞个大尺度的啊!
同样是包花魁,瞧瞧别人那眼力劲儿!
柴珃微微有些不满,盯着某个了嗑瓜子的乐子人,轻“咳”了一声,暗示意味十足。
苏云绕愣了愣,很快便心领神会。
他赶忙将瓜子放下,拍了拍手,面带娇羞地走到瑞王面前。
苏云绕照抄演技,一个眼神、一个转身,含情脉脉道:“王爷说了申时三刻来接人,却只将我独自扔在藏芳阁的画舫里,真真是叫人心寒。”
柴珃:“……”
美人姿态扭捏,声音甜腻,柔情硬生生演成了矫情,柴珃顿时感觉有些牙疼。
柴珃倒吸了一口气,咬牙憋着笑,揽着苏云绕的肩膀,想要学刘三公子赌咒发誓,可奈何搭档没演技,害他直接出戏,只干巴巴敷衍道:“应了你申时三刻过来,本王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柴珃说完,同样甩锅旁边的蓝衣公子道:“都怪此人行事不知礼数,凭白耽误了本王的时间。”
被人一再怪罪的蓝衣公子,穿的是如意纹直缀,玉带束腰,玲珑身形一览无余,衣服料子看着像是极品杭绸,头上戴着白玉冠,水头十分顶级,可谓是低调中藏着无限奢华。
其身量不算多高,明明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上唇却长着一道乌黑短髭,五官秀丽,面上皮肤呈浅棕色,可脖颈和双手却十分白皙。
蓝衣公子摇着手里折扇,眉宇间带着三分傲慢三分不屑,以及四分好似“捉奸在床”的恼怒,冷笑道:“都说秦淮河的妓子最会做戏,哄得一些自诩怜香惜玉之人头脑发昏,如今看来,此话倒是不假。”
众人:“……”
秦淮河畔笙歌燕舞,灯火阑珊中上演的本就是一场场你情我愿的风月戏。
苏云绕心说这世间谁人不做戏,你一个女扮男装的世家贵女,跑来青楼画舫上装什么明白人?!
是的,这位蓝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逃婚女主苏蓉玉。
苏云绕今日才终于看清楚她的五官相貌,原本还觉得那眉眼唇鼻,隐隐有几分似曾相识,可再一次见识到她那傻缺言行,那似曾相识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话说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怎么就这么喜欢三番两次地往风月场所里凑呢?!别人都是陷在里面,却费尽心思地想要逃出去,她倒好,这是嫌自己的富贵日子太好过,想要体验体验底层人生?
画舫这段剧情,原著小说里好像也有。
具体情节苏云绕也没仔细看过,只记得好像是男主搂着花魁亲亲热热,女主不甘示弱,同样点了两名头牌姑娘左拥右抱,主打一个不服输!
苏云绕这个男花魁此时已经“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了男主怀里。
女主深深地看了男主一眼,目光里藏着几分失望与倔强,却扭头对着牡丹等人发难道:“怎么?倚栏卖笑还有资格挑剔买主不成,这是一眼就看出了刘兄与王爷的富贵身份,竟都只围着他俩演戏,瞧不上我等无名之辈不成?”
苏蓉玉乔装得不够仔细,眼神稍微好一点的,都瞧得出来她是个假凤真凰。
不过牡丹等人的心思大概与柳大娘子是一样,顾忌着她的身份怕是不普通,因此都不会去戳破,更不敢轻易得罪。
牡丹轻轻挣脱刘三公子揽着自己的手臂,笑得温柔又卑微,满含歉意道:“怠慢公子了,只因这回是三公子做东,三公子并未介绍,奴家等人自然不敢胡乱攀扯。”
刘三公子本就对牡丹上心,闻言替她解围道:“这位是京都勇毅伯府的梁公子。”
又对着瑞王拱手行了一个揖礼,以示恭敬道:“这位瑞王殿下,都是风趣幽默、平易近人之人,想来也不会怪罪什么,你们也无需拘谨,好生伺候着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牡丹等人还是对着瑞王诚惶诚恐地行了个大礼,齐声恭敬道:“见过王爷。”
瑞王摆手让人起身。
牡丹等人这才起来,又对着苏蓉玉福了福身子,同样恭敬道:“见过梁公子。”
牡丹不动声色地给芙蓉和水仙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二人会意,心里有些不情愿,却又娇羞柔婉地凑到了“梁公子”左右。
一个夸“梁公子”风度翩翩,通身贵气,映衬得秦淮两岸都熠熠生辉。
一个赞“梁公子”如玉高洁,好似神仙人物,如今下凡来人间,还望怜惜她们姐妹。
苏蓉玉看不上这些个勾栏女子,却又被芙蓉跟水仙给捧得有些飘飘然,得意又不屑地瞥了柴珃一眼,好似在说:看吧,青楼女子最会虚情假意,对着谁都能演深情,谁信谁就是蠢蛋!
牡丹看懂了她的心思,也看到了芙蓉与水仙正在偷偷翻白眼,连忙招呼道:“楼船里已备好酒菜,诸位贵人不妨先入座?”
苏蓉玉闻言,语气不耐道:“走走,本公子早就饿了,没耐烦再瞧你们演戏。”
众人:“……”
开门迎客最怕遇到难缠的客人,这位姓“梁”女公子,对青楼女子的敌意与轻视几乎是明摆着的。
其所言所行已经不能用难缠来形容,就好似是特地上门来找茬一般。
水仙、芙蓉跟在旁边伺候,悄悄对了对眼神,心里都有些后悔。
原本以为这趟出楼伺候,能沾了头牌花魁的光,伺候好了王爷,能讨个好赏,却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光景!
接下来的行程,想来多半是没那么顺趟了。
画舫中舱内,瑞王理所当然地坐了主位。
刘三公子隔了一把檀木官帽椅坐在瑞王左手边。
瑞王右手方向隔了一张椅子的位置,则坐着金陵四大世家之一薛家的薛二公子,他跟刘公子好像还是姑表兄弟。
“梁公子”则径直坐在瑞王正对面。
其他还有四名公子,大约是家世身份上要差着一些,便都自觉做了另外一桌。
苏云绕见牡丹和拂烟、玉萍、娇蕊等其她花魁都只是站着,便琢磨着自己也应该老实站在瑞王后头,吃席就别想了,斟酒夹菜倒是应该殷勤一些,毕竟给了那么高的“工资”,他又不睡我,再不多做一点儿,这银子拿着也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