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子说的都是自己曾经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血泪教训,并不是故意要吓唬苏云绕。
“哎!”
位卑者当真无奈,生死全凭别人一句话,两人又齐齐叹了一口气,冥思苦想好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一个好法子。
苏云绕想到明日就要出去陪那位王爷同游秦淮河,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只觉这身马甲就要不保,又想到待会儿回家,怕是更没办法跟大哥交代。
“……”会挨揍的吧?!
苏云绕搂着胳膊,有些瑟瑟发抖。
沈知孝进屋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两道萧索又沉默的身影。
柳大娘子虽沦落风尘,却有几分狭义心肠,早些年也曾施恩过不少人,尤其喜欢帮助和接济落魄书生,这变相的其实也算是一种提前投资。
当然,投资成功了的没有几个,不忘恩负义,愿意付出回报的更没有几个。
金陵知府沈茂,便是投资成功,又愿意回报恩情的少数几人之一。
沈茂当年来金陵参加秋试,跟同窗一起游秦淮、逛花楼的时候,被人算计泼脏水,想要污他名声,柳大娘子碰巧搭了一把手,帮他躲了过去。
这恩情不大也不小,再到后来相遇时,沈茂已然成了金陵知府,柳大娘子也自己赎身出来,还建了一座百花楼。
百花楼里姑娘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这些年来无人逼迫,也都是沾了知府大人的光。
金陵城但凡有点门道的人家,谁人不知柳大娘子与知府大人的那点儿交情,因此没必要为了强迫一个青楼姑娘,去得罪知府大人。
再说了,真要看上了楼里的哪个姑娘,多花点儿心思和钱财捧着,只稍微有点耐心,基本上那个姑娘自己也就乐意了。
只要是姑娘自己点了头,柳大娘子是不会多事拦着的,也没必要,她是老鸨不错,但她又不是谁的亲娘。
柳大娘子跟沈知府有些许交情,可毕竟尊卑有别,实际上其实也就那样,一般情况下,她是不敢挟恩图报,也不敢肆意妄为的。
见沈知孝进屋,柳大娘子心头有气,即便是抱怨之语,却依然带着几分娇嗔道:“三公子可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知府大人知道你来百花楼吗?你说你来就来吧,怎们还带了这么一尊大佛进来?带就带吧,你好歹也提前跟我说一声啊,这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堂堂王爷,我这百花楼怕是就要开不下去了。”
沈知孝其实是个老实孩子,被柳大娘子这般挤兑,整张脸都憋红了,期期艾艾道:“是父亲交代我陪同伺候王爷的,来百花楼也是王爷临时起意,因此没来及提醒大娘子一声,今日这般状况,我其实也是万万没料到的。”
如今再说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用。
苏云绕转头瞧着沈知孝,认真打听道:“敢问沈公子,不知这位王爷具体是什么来头,还有今日那位勇毅伯府的假公子,你可知她是何身份?”
苏云绕暂时没打算在沈知孝面前暴露马甲,他这人心里藏了事,容易显在脸上,这要有什么秘密叫他给知道了,估计全金陵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苏云绕扮作凤舞姑娘时,都是夹着嗓子说话的,那声音甜美得能腻死人。
沈知孝被他一瞧,整个脖子脸都红了,低着头又羞又窘道:“凤舞姑娘盛名在外,初次见面,我见你竟有些面善,就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
可不就是见过么,我去书院找我哥的时候,你还请我吃过书院门口的羊肉锅子呢。
苏云绕心眼坏,故意逗趣道:“许是我跟沈公子前世有缘吧。”
柳大娘子暗戳戳翻了个白眼,调戏老实孩子,活该你天打雷劈!
沈知孝脑袋低得更下去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吗,哦对了,姑娘不是问那位王爷和勇毅伯府假公子的具体来头么,我正好知道一些……”
沈知孝沉思,这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过了今晚,金陵府该知道的人,估计也都知道了。
因此当即便把瑞王的身份、苏蓉玉的身份、以及两人之间的牵连,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柳大娘子听完,气愤不已道:“合着是两个怨偶互相拆台,拿我们百花楼作伐子呢!”
沈知孝解释道:“也不完全是吧,王爷虽然知道苏姑娘的真实身份,可苏姑娘好像并不知道王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柳大娘子摊手道:“这有什么区别,说白了还是那苏家千金,看不上未婚夫婿来青楼,欺负不了硬的,就欺负咱们这些个软的。”
沈知孝不解道:“苏姑娘都已经逃婚了,她跟瑞王殿下的婚约估计也早就不作数了,王爷来不来青楼,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柳大娘子懒得跟这个小破孩解释什么,女人的心思本就难猜,哪有一尘不变的。
情绪上头的时候,任性妄为,不管不顾地逃婚了。
等到离家在外,被迫吃了一些苦头之后,才开始慢慢变得冷静,再想想如今处境,然后无奈发现,逃了这桩婚事之后,又能如何呢?
难道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可若是还要嫁人,以后还能再嫁到瑞亲王那样尊贵显赫之人吗?
柳大娘子只用脚指头猜,也猜得出来那位苏家小姐必然是后悔了,只是她自己或许还未察觉而已。
苏云绕听沈知孝说完,眼底闪过几分惊愕,语气急促地追问道:“瑞王爷可是姓柴?具体名讳是什么?那位昌平侯府的苏小姐,她又叫什么名字?”
沈知孝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瑞王殿下好像单名是一个‘珃’字,苏家千金的闺名,外人却是不知道的,我只知昌平侯府到了苏小姐这一代,男子取名依的是‘容’字辈,女子则是‘蓉’字辈。”
沈知孝说着,还用食指沾了茶水,将两个字都写在了桌案上。
苏云绕见此,心里终于确定了,自己不仅是穿越了,还是穿书!
《爱上逃跑王妃》是一本剧情古早的逃婚流言情小甜文,当初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还请苏云绕去帮忙编过舞。
可惜男女主演技太拉跨,这种古早剧情也不流行了,播出的时候扑得连妈都不认识。
也就只有在剧里扮演花魁工具人的新人演员,凭借着自己优秀的舞蹈功底,以及苏云绕编的两段出圈舞蹈,倒是涨了不少的粉丝。
苏云绕不爱看古偶剧,也不读古早小说,因为工作需要,勉强只记住了一个剧情简介。
男主姓柴,名珃,乃当朝瑞亲王,生母是中宫皇后,也是当今圣上的唯一子嗣。
女主姓苏,名蓉玉,乃昌平侯府唯一的嫡女,父亲虽然早逝,却倍受祖父祖母的疼爱,还有两个妹控兄长。
简单一句话总结就是:男女主都是天胡开局!
身份尊贵,又都被宠着长大,虽自幼定有婚约,却谁也不让谁。
男主对女主爱答不理,曾多次扬言要取消婚约。
女主更看不上男主不学无术,不务正业,还喜欢跟三教九流混在一起。
到了成婚那一日,女主留书一封,逃婚跑了。
男主一怒之下流连青楼,跑去秦淮河畔包养花魁,但这都只是为了赌气而已,男主虽然包养了花魁,但他只是听听曲、看看舞而已,并没有睡,毕竟男主都是要守男德的,不然观众和读者都不买账。
女主逃婚后也来到了江南,男扮女装四处逍遥,还跟男主争抢过同一个花魁,两人闹出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俨然是一对欢喜冤家,然后误会解开,执手一生,男主之前包养的莺莺燕燕,则全都用重金遣散了。
作为刚刚才被男女主争抢过的花魁,苏云绕心里顿时不凉了,抱着的胳膊也不抖了。
苏云绕提炼剧情,只抓住了两个重点:没睡、重金遣散!
马甲好像又安全了,苏云绕心情放晴,笑得十分明媚,对着沈知孝说道:“明日游秦淮,沈公子应该也会陪在王爷身边吧,我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还要请沈公子帮忙提点一二。”
沈知孝没想到凤舞姑娘这么快就想通了,不过仔细想想却也能理解,在百花楼跳舞又不是长久之计,总要趁着风华还在的时候,为自己寻一个可靠的归宿。
瑞王殿下无论是身份也好,容貌也好,品性……好吧,品性其实也还是不错的,原本就是样样都拔尖,本身就是很好归宿。
沈知孝应承过后,便告辞离开。
柳大娘子却一脸疑惑,问苏云绕是不是吃错药了。
苏云绕并未细说,只道是反正都这样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云绕离开百花楼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
金陵府城无宵禁,夜里有衙役巡逻,苏云绕独自回家这么多次,倒也没遇到过什么危险。
走到离着百花楼不远的僻静处,他取下木簪,又将头发全都裹在了巾帽里,帽檐遮住大半张脸,衣裙外面依旧罩上姑父的宽大旧衣,顿时又从花魁凤舞,变成了灰扑扑的卤肉味儿少年。
家里人都用了晚饭,却谁也没有睡下,刚听一听见后院开门声,就全都跑了出来。
刘文英冲在最前头,将苏云绕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人还是全乎的,才终于放心道:“往后要是还这么晚回来,我就去庙街口接你吧,上个月还有人在罗锅巷那边遇到抢钱的地痞,腿都被打折了。”
刘镇海插嘴道:“要我说三郎还是得抽空练一练防身的招式,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刘文英不乐意道:“我跟三郎还算是别人啊!”
刘镇海摊手道:“现在不算,往后各自娶妻嫁人了,那就要算了。”
刘文英叹气道:“所以说干脆我跟三郎凑一块得了,婷婷跟大哥……”
“啪!”
苏成慧兜头给她了一巴掌,怒骂道:“你再给我说话不着调试试,你看我揍不揍你!”
苏云绕悠哉哉从二姐身边走过,只说了一句:“活该!”
刘文轩与孙云婷齐齐附和道:“确实该揍!”
刘文英委屈道:“娘,你看大哥、三郎、和婷婷他们,他们排挤我!”
刘文轩懒得听二妹犯浑,只问苏云绕道:“百花楼的事都说清楚了?”
苏云绕点头道:“都说清楚了,我往后不再登台,只负责幕后,今日新推出的歌舞剧反响很好,柳大娘子打算试着将百花楼改成戏院,往后就主演歌舞剧,到时候估计还要拉着我一起入伙,毕竟歌舞剧的编排、统筹、指导什么的,目前还全都得靠我呢。”
苏云绕并未说谎,柳大娘子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之前就跟苏云绕商量过,只是今日遇到那样的变故,因此也没顾得上提。
刘文轩听了这话,倒是十分赞同道:“真要如此,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到时候自家弟弟也不用再为了自己的科举前程而妥协,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苏云婷和刘文英也很高兴,叽叽喳喳道:“那以后我跟婷婷是不是也可以去看三郎排的歌舞剧了!”
“恩恩,歌舞剧是什么,有黄梅戏好看吗,好想去看呀!”
苏云绕豪情万丈道:“去去去,都去!姑父和姑母也去,到时候后你们喜欢看什么,我就排什么。”
至于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古早剧情的倒霉事,苏云绕瞒着没提,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别到时候连累大哥做出一些过激之事,凭白丢了前程。
刘文轩如今看着挺沉稳,可一旦涉及到家人,他其实下手也挺狠。
幼时苏云绕带着妹妹在巷子口玩,时常被隔壁邻居家的胖小子欺负,姑母亲自找上那家大人,结果那胖小子的父母却说小孩子的事实,让小孩子自己解决,他们大人不管。
姑父和姑母气得不行,却又不好跟小孩子动手,大哥什么也没说,只是每见那胖小子一次,就揍一次。
那胖小子打不过刘文轩,便报复在苏云绕身上,寒冬腊月的天气,将苏云绕推进河里,险些将苏云绕淹死。
大哥从书院回来,知道这件事后,直接提了一把杀猪刀,冲到那胖小子家里,差一点就把那胖小子给捅了个对穿。
姑父和姑母当时都吓坏了,那家人也被吓得搬家了。
再有就是姑父被陷害坐牢那一回,大哥找了书院院长帮忙,姑父最后也被放了出来,害人的恶霸被罚了钱,助纣为虐的捕快也丢了差事。
苏云绕以为这已经算是结束了。
可过了不到两年,却听说那恶人的姨娘姐姐难产死在了后院,那恶人也因为强占别人田地,被流放充军了。
至于那几个助纣为虐的捕快,也同样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苏云绕细心地发现,这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他大哥的影子,刘文英嘴上咋呼,实际上也只会咋呼,刘文轩看着沉稳懂事,却是提刀就敢直接捅的狠人,只是如今多读了几本书,学会了不动声色,不露行藏,不留痕迹。
苏云绕只希望关于瑞王之事,能瞒住大哥半个月,到时候他也该被瑞王重金遣散了,就让这事静悄悄过去才好,免得大哥为了自己跟堂堂亲王对上,这跟七品推官家的姨娘可不是一个性质。
瑞王想要逛一逛,真的也就只是逛一逛。
带着他的“三教九流”,沿着百花楼走到甘堂桥,立在桥边的碑文亭里,望着对面的夫子庙前,彩灯灿烂如星海,欢歌笑语随水流,还有不少人在那儿求“五子登科”的桃木符。
瑞王难得正经,有感而发道:“如此富饶之地,难怪人人都想要啃上两口,最后落到朝廷嘴里,却只剩下一些残渣,官商勾结,走私猖獗,商税盐税一年比一年少,父皇当了十来年的甩手掌柜,眼睁睁看着两江三省被人蛀空,闹到如今无法收场了,却将烂摊子直接甩给了太子皇兄,倒是省心。”
玉九思跟讲笑话似的,十分嘴快道:“结果太子殿下又反手甩给了您,这算不算是父债子偿?”
当今太子姓柴名璟,乃孟璋太子之遗孤,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瑞王柴珃的亲堂兄。
至于为什么立侄子,不立儿子为太子,这其中又涉及到三代人的权势矛盾与利益纠葛,说起来复杂得很,且与江南之行也并无太大关系,因此就不细说了。
柴珃平静道:“玉九思,你真是越来越无状了。”
只轻飘飘地一句话,却听得玉九思头皮发紧,心头发颤!
不小心触到了主子逆鳞,玉九思反应迅速,赶忙认罪道:“属下不该妄议东宫,妄议圣上,还请王爷责罚。”
柴珃淡声道:“回去自领五鞭吧,也不用别人动手,免得不长记性。”
太子皇兄八年前开始上朝听政,分管户部与兵部,有意整顿两江官场,清查商帮走私,因此前后安插了三任江苏漕司转运使,却接连遇害。
柴珃此行,明面上是堂堂王爷被人逃婚打脸,躲到江南浪荡逍遥,实际上却是被太子皇兄抓了壮丁,要查清楚左右江南官场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柴珃问亲卫刘侠客道:“你下午去漕帮挑事儿,将八大舵主都切磋个遍了?”
刘侠客愣愣道:“没呢,八大舵主瞧不上无名之辈,都端着架子不肯出手,属下一个都没能切磋成。”
柴珃点拨道:“那就明日再去,明日还是不成就后日,顶着瑞王亲卫的名头去,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小瞧你。”
柴珃做事本就不讲究常理,反正如今也没甚头绪,便东一榔头,西一棍,先打草,把蛇都惊出来了,才好捉嘛。
正事不急,关于包花魁这事,柴珃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于是问玉九思道:“你说本王在百花楼里许下的一千金,是明日就给凤舞姑娘呢?还是分作十五日给?如果不足十五日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结满一千金了?”
玉九思隐晦地嗅到另外一层意思,大胆调侃道:“王爷,您这是褪去与人攀比的冲动,又开始心疼银子,想要白嫖了?”
瑞王不承认,自顾自决定道:“有道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寸光阴一寸金,还是日结吧,给太多了,我怕凤舞姑娘过意不去。”
苏云绕若是在此,怕是会吐槽:抠门儿就直说,没必要为我考虑!
次日清晨,天色朦胧。
春雨潇潇落,打在清清的河面上,整个秦淮两岸都如笼罩在轻纱薄雾中一般。
苏云绕今日是和大哥同一时间出门的,撑着油纸伞,沿着青瓦小巷,依旧是找了一个僻静处,迅速换装,赶在巳时之前,便早早就到了百花楼。
他跟家里人说是要忙着排新戏,趁着势头好,一鼓作气将歌舞剧打出名头来,夜里若是忙到很晚,就不回家了,直接歇在百花楼里。
苏云绕说完这话的时候,被自家大哥死死盯着审问了许久,若不是苏云绕细节编得到位,他大哥怕是就要起疑心了。
百花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是上的“夜班”,早上起床起得晚,苏云绕进到后院里的时候,屋舍花园里,俱都清静得很。
柳大娘子倒是起得早,却不是特意为了等苏云绕,而是楼里有个名叫翠玉的舞姬要赎身。
苏云绕来百花楼里顶多也就只是兼个职,平时就只跟柳大娘子关系亲近一些,跟其他人相处得也还算友好,但真要论交情,其实也就只是泛泛而已。
事关她人的终身大事,苏云绕也没资格插嘴给建议,进门朝众人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后,便坐在一旁安静等着。
花厅内,除了翠玉这个当事人以及柳大娘子这个主事人之外,还有小云仙、魏琴麽麽、玉铃铛等看热闹之人。
柳大娘子坐在上首,也不过分多劝,只问翠玉道:“你真想好了,那姓赵的书生看着可不像是个家底厚实的。”
这都还只是委婉说法,在柳大娘子看来,那姓赵的其实就是个穷措大,怕是惦记上翠玉的那点儿家底了,想算计翠玉供他继续赶考呢。
翠玉如今正是心头火热的时候,只听得进去半分劝,有些无所谓道:“大娘子,我懂的,不过他要是个家底儿厚的,也不会承诺娶我做正妻了。”
小云仙是最先耐不住好奇的,当即便问道:“翠玉姐姐,赵公子真的承诺娶你做正妻了?!”
翠玉带着几分炫耀地点了点头,玉铃铛等人顿时羡慕起来,叽叽喳喳恭维道:“翠玉姐姐好福气!”
“赵公子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听说还考中了童生,姐姐往后说不定就是秀才娘子、举人娘子了。”
柳大娘子见此,心里挺不是滋味。
女子命苦,一旦落入青楼,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一大半。
长得漂亮有才情的,或许能被权贵看中赎了身,不过大多也只是养作外室而已,运气好的能被接进府里,给个姨娘妾室的名分,若是主母大度,从此也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若是主母不大度,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有的就是自己攒钱给自己赎了身,然后立个女户,收养一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往后也有人养老,或是另走他乡,去到无人认识的地方,找个穷汉鳏夫嫁了。
更多的却是进了那吃人骨血的娼寮里,一辈子都无法脱身,早早就染上一身病,还是芳华年纪,便身心都腐了。
翠玉若是真能嫁给赵童生,这也算是很好的出路,不过却也是一场豪赌,输赢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柳大娘子没办法再劝,也不知道该不该劝,最后也只能点头送上祝福,顺便把赎身的银子给算一算。
柳大娘子不是黑心肝之人,甚至还有点儿赔本做慈善,她是属于自己淋过雨,却愿意倾尽全力为别人打伞的侠义之人。
翠玉是七、八岁的时候被赌鬼亲爹卖到百花楼里来的,楼里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弹琴跳舞,未登台之前,还白供她吃喝,零零总总算下来,柳大娘子只收了她两百两银子,这在整个秦淮河边上,都是没地儿有的。
翠玉倒也知好歹,懂感恩,痛哭流涕地要给柳大娘子磕头。
柳大娘子赶忙将人给扶了起来,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又多劝了一句:“那赵童生即便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可你自己的银钱,却也要自己把持好了,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了出去。”
翠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大娘子,您说过银子是一个人底气,我明白的,我都记着呢,您的恩情,我也都记着呢。”
瞧着这心酸一幕,玉铃铛、小云仙、魏琴麽麽等人俱都跟着落泪。
就连立在最外围的苏云绕,也有些眼眶发热,这便是他刻意跟楼里的姑娘疏离客气的原因。
冷漠不是不善良,只是太自私又太弱小,因此只要我看不见悲伤,我便不悲伤,只要我看不见凄凉,我便不凄凉。
第十章 身不由己另类理解
翠玉肩上挎着挺大的一个青皮儿包袱,另外还有两抬行礼是让楼里的小厮帮忙抬着的。
众人送她到百花楼大门外时,赵童生已经雇了一辆驴车在那里等着。
苏云绕隔着一道门和一群人,远远瞧见那是一个容貌普通、气质普通、穿着也普通的普通人。
普普通通的皮囊之下,也看不出来藏着什么样的心肝脾肺,只能祝福翠玉好运,希望她将来能过上自己所期盼的好日子。
柳大娘子见惯了底层悲欢,很快就从别离愁绪里走了出来,只单独叫了苏云绕一人,去到暖阁里商量起正事来。
昨日那出《小狐仙下山》歌舞剧反响很好,具体怎么个好法?再热烈的掌声,也不如打赏的银子来得更有说服力。
柳大娘子是个爽快人,直接扔了一包金银给苏云绕,轻描淡写道:“这是《小狐仙下山》的打赏银子,你的四成都在这儿了,你自个点点。”
数钱谁还不喜欢,尤其是那银钱还是自己的。
“二百四十八两,这么多!”苏云绕惊呼出声,捧着沉甸甸的银锭和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嘴角都快笑到耳根后头去了。
柳大娘子四平八稳地坐在贵妃榻上,带着几分“你真没见过世面”的语气道:“还行吧,也就比往日多了将近两倍而已。”
苏云绕将银子收进自己的布袋里,斜眼看着柳大娘子,无情戳穿道:“女人,莫要在我面前装相,想笑就笑吧。”
柳大娘子一个靠枕砸了过去,笑骂道:“哈哈哈!你个小瘪犊子,命里带财,可真是老娘的福星啊!百花楼改成戏院这事,我琢磨着有门儿,改明儿我就筹备起来,你到时候可不准撂挑子啊。”
苏云绕笑她道:“没见过大娘子你这样的,有求于人还这么霸道。”
柳大娘子起身,千娇百媚地靠在苏云绕身上,捏着他下巴,软语哀求道:“小没良心的,你想要姐姐怎么求你啊,只要你想,姐姐都随你。”
苏云绕吓得屁股一歪,险些摔倒在地,跟着打了一个激灵,一蹦老远,吓得嘴里吱哇乱叫:“别别别,我我、我不想,我还是个孩子。”
柳大娘子恢复正经,翻着白眼嫌弃道:“跟个被踩了尾巴的猴儿似的,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可告诉你,咱们这戏院,往后还得指望着你挣钱呢,待会儿去了瑞王身边,说话做事可得上点儿心,千万别把自己给折在那里了。”
苏云绕连连点头,宽慰自己也宽慰别人道:“放心好了,折不了。”
柳大娘子能放心才怪,继续传授经验道:“显贵之人不受欺,却又爱施舍怜悯,你若想要在男儿身份败露之后侥幸活命,便要时常在不经意之间展现出自己的迫不得已与身不由己。”
苏云绕继续点头道:“恩恩,我懂的,就是要让王爷同情我,可怜我,最后不忍心怪罪我。”
柳大娘子点头又摇头,郑重警告道:“还有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勾得人对你动了情!”
苏云绕依旧点头道:“恩恩,我明白的,对一个男的见色起意就算了,动情动心之后,发现竟然还是个男的,这便是欺上加欺,瞒上加瞒,简直是罪不可赦!”
柳大娘子欣慰道:“算你聪明,倒是一点就透。”
苏云绕得意,那是,我一个男人,还不了解男人了。
两人闲扯了几句攻略瑞王的理论知识,还未来得及传授具体方法,瑞王派来接人的马车就已经到了百花楼门口。
魏琴麽麽进来请人,看着苏云绕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她不知道凤舞姑娘是男儿身,只是单纯地觉得贵人不好伺候,就连哪句话说得不对了,都有丢命的可能了,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苏云绕将装着银子和旧衣、巾帽的布袋子寄放在了柳大娘子这里,等从瑞王那里回来了,再来拿。
来接人的四蹄儿“专车”是乌骓马拉的金丝楠木顶豪华马车,四角缀着有珠玉宝石宝的蓝色丝绦,车厢四周围着宝蓝底儿织团花图案的苏锦。
车前执鞭赶车之人穿着一身灰紫色劲装锦衣,长了一双颇为邪气的狐狸眼,容貌气质也十分妖孽,明明做着下人的活计,看着却又不像是个普通的下人。
与他并排坐在车前的,还有一个盘着腿的光头和尚,其五官深邃,眼眸浅棕,一看就是个番邦长相,气质清冷禁欲,明明身处闹市红尘,却依旧在数着舍利佛珠,潜心修行。
这组合多少有些神奇且少见,差点让苏云饶误以为自己穿越的不是普通的麻瓜世界,而是传说中的修真奇幻文。
玉九思见花魁愣神,挑眉道:“凤舞姑娘是被在下的俊美容颜迷住了,还是被这奇奇怪怪的和尚给吓着了?”
苏云绕能是嘴上吃亏的人吗,当即便调侃道:“都不是,只因为二位之组合,让我一下子有了新剧的灵感,待《小狐仙下山》失了新鲜之后,我便要新排一出《不动如来》,大概就讲妖艳狐仙在破庙里引得禁欲高僧失身的故事。”
“……”
玉九思神色讪讪,心想这是歪打正着呢,还是正打歪着呢?难不成我当初强了阿迦罗的时候,这位花魁娘子也刚好在那破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