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珃舒展完身子,又突然笑了起来,不带半分偏见道:“说起来,十年前我那因为宠妾灭妻而痛失爵位的亲外祖父,在金陵病逝,苏氏本家也算是换了主事人呢。”
玉九思眼皮子跳了跳,暗道:两代恩怨,爵位之争,动机是足够了,再加上又有这般巧合,这背后主谋,是不是已经可以锁定了?
柴珃见他目光乱闪,抬脚就是一踹,喝骂道:“无凭无据,岂能当真,真要这般查案,那冤假错案还不知道有多少!莫要在这里碍眼,赶紧滚!”
都道是“无巧不成书”,瑞王查漕司案件,却无意间翻出了苏云绕父母的过往旧事。
苏云绕上午回家得早,二姐和婷婷还在守着肉铺,姑父和姑母去衙门里过户地契,也才刚刚回来。
苏云绕从后门进来,没弄出多大动静,经过姑父和姑母居住的正房后窗时,却无意间听到姑母对着姑父念叨道:“买庄子的银钱是三郎出的大头,这地契就该写三郎的名字。”
姑父没有半点不情愿:“对对对,是该写他的名字,那卤肉方子还是他梦见的呢,这些年卖卤肉赚了钱,都没给他分红,如今算是一并给了。”
姑母将地契收好,有些怀念道:“苏家早些年也是有宅院,有田庄的,那田庄有七十多亩呢,比如今这个庄子还要大!”
说到这里,苏成慧带着十足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怪只怪周灵韵这个黑心烂肺的毒妇,趁着我没功夫盯着她,竟卖了宅院和田庄,卷了银子就投奔所谓的远亲去了,真是一点儿都没给三郎和婷婷留啊!”
刘镇海点头附和道:“那女人确实是个心恨自私的。”
苏成慧恨恨道:“可不是,等三郎和婷婷再大一点儿,我一定要将这事仔细说给他们听,不然等到大郎考中进士,到时候在京城遇上了,再被那女人三言两语给骗过去……”
苏成慧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刘文英在院子里咋呼道:“咦!三郎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你躲在爹娘窗外做什么呢?”
苏云绕:“……”
苏云绕气闷不已。
不愧是姑父的亲女儿,当真是遗传他那张多余的嘴!
苏云绕从窗边探出头,瞧着有些慌张的姑母,小心翼翼道:“姑母,我跟婷婷都满十五,您要不现在就说给我们听听?”
苏云绕一家?人的心态都极好, 从不为无?关紧要的人内耗。
明明是关系到抛弃与背叛的沉重话题,本该伤人肺腑,可三个?小破孩儿, 却?跟去茶楼听?书似的, 端了?小凳子在廊下排排坐。
刘文英还从堂屋里端了?一碟子茶炒瓜子出来,给三郎和?婷婷都抓了?一大把, 催促道:“娘,你倒是快说啊, 我们都等着听?呢。”
苏成慧:“……”不是?这又有你什么事儿啊!
苏云婷眨着眼,假装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实则只是好奇道:“姑母,防人之心不可无?,您就别再为我们那生母遮掩了?, 我和?哥哥都已经长大了?, 不会受她影响的。”
苏云绕翘着脚, 磕着瓜子, 很是斤斤计较道:“姑母, 其它的都好说, 宅子和?田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可是咱们苏家?的祖产, 您可得把账算清楚, 等有机会去了?京城,咱可是要把债追回来的!”
这又不是二十一世纪, 还讲什么夫妻共同财产!
再说了?, 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那宅子和?田庄也是人老苏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婚前?财产吧,你凭什么就全都给卷走了?啊!
苏成慧瞧着这三个?缺心少肺的家?伙, 颇有些一言难尽,只十分头疼道:“都过去十五年了?,其中之恩怨牵扯,又实在复杂,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苏云绕听?父母的故事不嫌啰嗦,主动给出大纲道:“首先?略过祖父母病逝,您嫁给了?姑父,父亲刻苦进?学,努力考中秀才这一段儿……,这一段儿我们都已经听?过了?。”
苏云绕:“您就从父亲是如何认识母亲的,又是因为什么被害,以及我母亲是如何卷钱跑了?的,大概就是这些,接着继续讲就是,乐意讲的,您就讲仔细一点儿,不乐意讲的,您就一句话带过。”
刘镇海在旁边听?了?,有些好笑道:“你这臭小子,不愧是能编排舞剧的大行家?,给你姑母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若是可以,苏成慧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提及周灵韵,只一句带过道:“还能怎么认识的,一个?跳河,一个?救人,就这样被缠上了?呗!”
这样说好像又太过敷衍,苏成慧不得不再添补两?句道:“据周灵韵自己说,她原本是官家?小姐,因受牵连,父兄皆亡,家?产被抄,跟着母亲回金陵祖籍,母亲也病逝了?,只留了?她一个?,便也不想活了?。”
所以才有了?跳河寻死那么一出,偏偏还又被自家?那傻弟弟给撞见了?。
苏云绕皱眉道:“我那外祖父和?舅舅是个?什么官?受什么牵连?皆亡?怎么亡的?别不是砍头抄家?吧?”
说起这个?,苏成慧又是满肚子的气,拍着大腿骂道:“周灵韵原话就是这么说的!避重就轻,含含糊糊,也不知道她在遮掩些什么!但凡稍微多问她一句,便说是不愿回忆伤心事,哭得那叫个?悲悲切切!我当?时便觉得这人不实诚,不是个?安心过日子的!偏苏成泽那蠢蛋,读书给读傻了?,就喜欢她那文静娇弱的矫情模样,给勾得五迷三道的!”
“……”
这吐槽起来,倒是远远不止一两?句话啊!
苏云绕和?刘文英、苏云婷三人齐齐挪着小凳子往后退了?一丢丢,老老实实地等着姑母发泄完积压在心头的怨气。
刘镇海等媳妇骂完,连忙端了?一盏金桔红枣茶过来,好让媳妇润润口。
苏成慧喝了?一口金桔红枣茶,心态也慢慢变得平和?起来,无?奈摆手道:“那些个?孽缘就不说了?,至于成泽又是因为什么被害?说实话,我就是到现?在,其实也没怎么弄明白。”
唯一的弟弟被害,这也是苏成慧最不愿回忆的事情,之前?还骂周灵韵不实诚,可到了?自己身上,却?也是一个?样。
苏成慧自嘲地笑了?笑,尽量搜刮着所有记忆,努力抓住一丝丝蛛丝马迹,慢条斯理道:“成泽跟周灵韵成亲的第二年,头一回参加乡试,结果却?名落孙山,周灵韵看过他?默写回来的文章后,说他?才学都够,只是策问里的观点基本都是凭空臆想,悬浮又天?真,全落不到实处去,这也是大多数寒门士子都有的通病。”
苏云绕赞同地点了?点头,就连自家?那过目不忘、惊艳才绝的大哥,其实也有这样的问题,要不然?他?当?初院试就不是第三名,而是案首了?,
说白了就是受家世和出身所局限,根基浅,见识和?阅历都不够,家?里没有长辈在朝为官,连征收赋税的流程都搞不清楚,却?要你写一篇关于如何提高赋税征收效率的策问,就问你怎么写?
苏云绕这思维发散得有些远,好在又被姑母给扯了?回来。
苏成慧叹气道:“成泽当年院试排名只在中游,没能考进?府学书院,更?不像你大哥那样,有府学里的院长作推荐,有机会直接去府衙里观政,他?后来能去漕司衙门,还是多亏了?周灵韵。”
苏成慧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出关键:“也是在一次灯会上,碰巧遇上了?才知道,原来那漕司转运使夫妻,跟周灵韵竟然还是旧相识,转运使大人的夫人,跟周灵韵好像还是远房表亲来着,莫名其妙的,这交情就攀上了?。”
苏成慧平静回忆道:“因着这一层交情,成泽也顺利进?了?漕司衙门,兼职当?上一名普通书吏,也有了?观政的机会,周灵韵更?是紧紧抓住了?这一层交情,跟转运使夫妻的关系处得越来越亲近。”
大约是回忆到了?最伤人心的时候,苏成慧声音变得有些暗哑,有一句没一句道:“当?时周灵韵怀着快有九个?月的身孕,华郎中说她肚子里的是双胎,随时都有可能临盆。”
“转运使夫人邀她去灵隐寺上香祈福,我本来是劝她别去的,大着肚子不呆在家?里,跑那么远去祈的什么福?”
“可她不听?劝,成泽竟然?也由着她,两?人才一出门,我那眼皮子就直跳,我当?时就该死死拦着的,我怎么就没有再强硬一点呢?!”
为什么没有强硬呢?大概是因为周灵韵学识出众,见识广博,又能给苏成泽出谋划策,以至于苏成泽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跟她这个?姐姐愈发生分的缘故吧。
苏成慧忽略那些细碎之事,直接讲到最后结局:“等到第五日他?们再回家?时,成泽就躺在车板上,浑身都是血,尸体都僵了?,周灵韵木木呆呆的,就跟丢了?魂儿一样,问她什么都不说,你跟婷婷裹在襁褓里,还是跟着来报信的衙差抱着的。”
“听?那报信的衙差说,好像是在去灵隐寺上香的路上,遇到了?一伙逃窜的凶犯,遭了?无?妄之灾。”
即便过去多年,苏成慧回想起当?年接到弟弟尸体的那一幕,心情依旧悲恸,眼里也忍不住再次泛起水光。
刘镇海揽着媳妇的肩膀,无?声安慰,默默给着支撑。
苏云绕姐弟三人也不敢再继续造次,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也能体会到其中的遗憾与缺失,全都围在苏成慧身边,满怀担忧,沉默着与她一同缅怀。
好在消沉的气氛并未延续多久,苏成慧很快便重整情绪,淡淡道:“那时候我又要忙着成泽的身后事,还要照看体弱的婷婷,只让周灵韵看顾三郎一个?,她竟然?也看顾不好,连累得三郎夜里着凉,高烧烧到惊厥闭气,连夜抱去济世堂,请了?华郎中诊治,好险差点儿就没能救回来!”
苏云绕心里清楚,那小婴儿应该就是没能救回来,不然?也不会换他?穿越过来了?。
苏成慧痛恨周灵韵自私,愤恨大骂道:“我这辈子,再没有见过比周灵韵还要凉薄之人!丈夫的身后事不管,儿女生病了?也不管,表面上装作悲痛过度、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趁我没注意,转头就把宅子和?田庄都卖了?,等到买家?上门,我再去寻她的时候,她早就卷了?银子走了?!”
刘文英缩着脖子疑惑道:“可是娘,您之前?不是说舅母投奔京城里的远亲去了?么?”
苏成慧横了?刘文英一眼,没好气道:“祖产都被人卷跑了?,我跟你爹不得四处托人打听?啊!中间绕了?不少圈子,求了?不少的人情,才模模糊糊打听?到,周灵韵是跟着那位漕司转运使夫人一块进?京的,那位夫人可不就是她的远亲么!”
苏成慧夫妻还打听?道:“那位转运使大人也同样在那次上香的途中遇害了?,听?说其家?世背景十分显赫,好像还是京城什么侯府的世子。”
苏成慧有些记不清了?,刘镇海在旁边补充道:“昌平侯府,那位转运使大人还是昌平侯世子。”
苏成慧拊掌道:“对,就是昌平侯,就叫这个?名儿!”
“……”
苏云绕瞬间愣神?,这可真是太巧了?!
姑母知道的其实也不多,甚至也都是一些十分浅显,且浮于表面的所谓真相。
以至于这故事虽然?讲得不咋滴,可钩子却?无?意间埋了?一大堆。
苏云绕听?完不仅没有得到解惑,这疑惑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也就只有二姐和?婷婷才一个?比一个?心宽,全当?是听?了?一个?旁人的过往,半点也不受影响,更?不肯多想。
此时竟兴致勃勃地准备午饭去了?,说是要做油闷春笋和?香椿煎蛋吃。
姑母和?姑父回了?屋,大概还要在私底下再抱怨周灵韵两?句,顺便担心担心孩子们会不会受到此事拖累。
刘文轩中午提着烧鹅回家?时,便只瞧见三郎一个?人坐在廊下,瓜子皮儿磕了?一地,也不知是在烦心什么,跟个?傻子似的,将头皮都给挠成了?鸡窝样。
这状态可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凡事情稍微复杂一点,脑子不够使的时候,三郎就是这副模样。
刘文轩脑门上弹了?他?一下,真诚劝道:“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索性?就别想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苏云绕醒过神?来,先?是惊讶道:“大哥!你今日为何不到午时就回来了??”
刘文轩思虑周全道:“父亲不是说今日一早要去衙门过户地契,下午就要去跟人交接田庄和?宅院么,我担心你和?父亲的性?格都太过随和?,到时候镇不住那些佃户,往后收租时会有麻烦。”
这家?里真要数谁的脑子最好使用,那真就非大哥莫属。
苏云绕仿佛抓住了?救星一般,赶忙拉着他?大哥坐下,凑到他?大哥耳边,叽叽咕咕道:“哥,你不在家?的时候,姑母给我们说了?我爹和?我娘的事,我跟你说哦……”
苏云绕可比姑母会讲故事多了?,眉飞色舞,一惊一乍的,听?得刘文轩脑门直突突。
好不容易听?他?讲完,刘文轩赶紧挪着凳子离他?远一些,问道:“说完了??”
苏云绕乖乖点头道:“恩,说完了?,不是……,大哥,你说金陵府太太平平了?近百年,怎么好巧不巧的就让我爹他?们遇到凶犯了?呢?”
刘文轩同样有些犹疑道:“此事确实蹊跷,再加上一同遇害的还有漕司转运使,那可是正正经经的三品大员。”
苏云绕似是想到了?什么,挪着凳子又凑到他?大哥耳边,不确定道:“还有我那生母,卖了?田庄和?宅院得的银子,她竟然?也没想着给我和?婷婷留一点儿,她这算是弃养吧?往后再遇上,我和?婷婷是不是也不用对她尽孝了??”
刘文轩:“……”
刘文轩脑门突突得更?厉害了?。
其他?人若是知道自己被生母抛弃,估计得好一阵心酸意难平。
自家?三郎倒是想法奇特,这就已经理所当?然?地过渡到“你不养,我便不孝”的层面上去了?。
刘文轩想到早些年家?里因为缺钱,所经历的种种困境,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舅母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刘文轩冷声道:“她绝情在先?,你不认她都是情有可原,尽不尽孝的,也没人说得着你。”
苏云绕放心了?,整个?人都明朗起来,瞧见他?大哥手里的荷叶包,十分高兴道:“哥,你还买了?烧鹅回来啊,我拿去厨房里切了?,二姐和?婷婷只做了?油焖春笋和?香椿煎蛋,连个?肉菜都没有,这下可不就有了?嘛,嘿嘿……”
苏云绕拎着荷叶包,乐颠颠地去了?厨房。
刘文轩见他?背影欢脱,好笑又无?语道:“啧,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刘文轩暗道:自己和?另外两?名一同观政的同窗,被调派到漕运司整理旧卷宗这事,还是不跟家?人说了?吧,省得他?们多心。
中午饭桌上,苏成慧瞧着热热闹闹地在那儿抢最后一只烧鹅腿的孩子们,仅存的一丝担忧也完全散开了?。
卖田庄给刘家?的那位胡管事,上午过户了?地契,收了?尾款银子,便带着行李和?一名护卫匆匆离开了?,就跟半刻都不想在金陵府多待似的。
宅院的钥匙给了?曹保人,刘家?人去交接田庄和?宅院时,依然?还是曹保人作陪。
见苏云绕他?们又是全家?出动,还多了?刘文轩一个?,曹保人竟欣慰地笑了?笑,点头道:“大郎也来啦,我原本还担心你爹和?三郎不靠谱,有你跟着去最好,有秀才公出面,才能镇得住事儿。”
刘镇海和?苏云绕十分不满,都觉得自己才是最顶事儿的那一个?,可惜被刘文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齐齐哑了?火。
见家?里的三个?男丁打眉眼官司,苏成慧带着两?个?妮子只在旁边毫不遮掩地偷着笑。
到了?杏花村,刘家?人先?去看的是那座青砖黑瓦的二进?宅子。
厚重的榆木大门从外面打开,绕过影壁,便是前?院。
房屋空荡荡,家?具摆件全都没有,只剩下墙皮和?地砖还在,就连花园里的一些名贵花木,也全都被挖走卖掉了?。
刘镇海啧啧称奇道:“贼寇进?屋都洗劫不了?这么干净,好在还留了?一个?壳子,没全拆了?,连砖瓦也卖。”
苏成慧恍然?大悟道:“怨不得那位胡管事一刻都不想在金陵多呆,这是全都搬空卖空了?,根本就住不了?人呢。”
苏云绕倒是无?所谓,都搬空了?才好,到时候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喜好,重新布置。
前?院光是正房和?厢房加在一起就有十间屋子,窗明瓦亮,雕梁画栋,建造得十分精心。
半亩方园,景致都是按照北方园林样式造的,简洁大方,没有过多的切割,只在东北墙角处栽了?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如今才刚刚发满绿叶嫩芽。
绕过前?院旁边的月亮门,接着便是一条直接建在荷塘上的回廊。
回廊两?边几乎伸手就能够到长在水里的荷叶,这个?季节还没有长花苞,只有满塘的翠绿。
刘文英:“哇,婷婷,快看,我伸手就能采到荷叶。”
苏云婷:“呀,有鱼,好多锦鲤,五颜六色的!”
两?个?小妮子惊喜得上蹦下窜,跑前?跑后地瞎咋呼!
苏成慧嫌她们当?着外人的面儿不够矜持,对着曹保人干笑道:“小孩子,见着什么都稀奇,叫曹兄弟见笑了?。”
曹保人却?摆手道:“嫂子这话说的,这样的景致,我见着了?也觉得十分稀奇呢,早知道当?初就咬牙借钱自己买了?,也不至于光瞅着,只能心里羡慕!”
刘文轩走在最后,听?了?曹保人的话,暗道只这般三言两?语,便讲得十分动听?,瞧瞧把自家?人给哄得,一个?个?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
不过花了?银子,能够买到处处都是惊喜的心头好,本身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穿过走廊,接着才是后院,布局跟前?院大差不差,只是房屋布局与园林景致,要建得更?为精致玲珑一些。
除了?前?院和?后院之外,西北方向其实还有一个?并不算小的偏院,原本是给下人和?随从居住的,屋舍修得更?为密集,却?不算精致,园子不大,更?没有什么景致,花坛里甚至还栽着一些葱苗、青菜,都没来得及收。
苏成慧在偏院逛了?一遍,已经开始规划道:“到时候请了?短工或是长工,刚好就可以住在这偏院里头,再把那边的两?间屋子打通了?改成灶房,杀猪卤肉也都在这里,还有那边再开一道门,不跟正院连着……”
曹保人笑着打断道:“嫂子,你先?收好钥匙,咱们再去见见庄子上的佃户,之后怎么改,如何建?你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再仔细商量。”
苏成慧接过钥匙,讪笑道:“哎呀,瞧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耽误曹兄弟功夫了?。”
曹保人摆手表示不介意。
庄子上的佃农只有八户,早先?便知道前?东家?的孙子考中了?进?士,一家?人都要离开金陵去京城,田地和?宅子都得易主。
今日瞧见曹保人带着新东家?过来接收宅院,但凡是家?里能说得上话的人,此时都已经在主家?宅子外面等着了?,倒也省得曹保人多跑一趟,去挨家?挨户地请。
这年头为了?躲避劳役,只要父母还在,基本上都是不分家?的。
说是只有八户人家?,可光是成年男丁聚在一起,便足足有四十几人!
苏云绕也不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可此时却?依旧有些没底气,暗道幸好大哥也来了?。
曹保人跟佃农们介绍时,并未说刘镇海是个?杀猪的,只说他?曾经是江浙水师营里的什长大人,是个?拎刀子杀过人的。
接着又介绍刘文轩,说他?是秀才老爷,在府学书院里读书,明年秋试过后,多半就是举人老爷了?。
总之一句就是,莫看着新东家?人少,却?也不是什么好欺的,几乎是明着警告那些佃农们,莫要起什么歪心思。
姑父身量健硕高大,五官锋利张扬,挺身立在最前?头,瞧着就跟一座山似的,不笑不说话时,真的很能吓唬人。
听?曹保人说他?当?过兵,还杀过人,那些佃农们都露出了?几分慌张之色。
再接着便是大哥,其身量也就只比姑父矮一寸而已,足足有一米八五左右呢,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神?色肃穆,还未入官场,身上便已经有了?几分威严。
听?说是个?秀才老爷,还考进?了?府学书院,那些佃农们瞧他?的目光里竟都带着几分敬畏,前?东家?的孙子也是进?了?府学书院,最后可是考中了?进?士的。
有一名年长的佃农最先?出声,小心翼翼询问道:“小人们租佃的田地,原先?都是挂在前?东家?孙少爷名下的,孙少爷有功名,能免赋税,因此这佃租也比其它地方少收了?一成,不知如今……”
那老者话未说完,只是意思却?十分明显。
大哥有秀才功名,名下同样有六十亩地可以免税,只是早先?家?里没有田亩,便也没怎么在意。
大旻田税是十五抽一,意思是种了?十五亩地,就要缴一亩地的粮食,相对来说,实在不算高,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每年需要缴纳的人丁税,其实才是大头。
有道是“穷生奸计”,此话虽然?不是绝对,但那老者瞧着老实巴交,又摆出一副颤颤巍巍的可怜模样,可话里话外却?满是算计。
别的不说,就说那朝廷收取粮税,也才不到一成呢!
胡家?再是心善,还能割了?自个?的血肉,给你们足足减了?一成佃租?!
苏云绕可半点儿都没看错,那老者说少了?一成佃租的时候,另外有好些个?佃农根本就没藏得住脸色,先?是震惊,接着又十分心虚,隐隐还流露出几分侥幸,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呢!
刘镇海下意识就要开口问“胡家?真给你们少了?一成佃租?”,却?被刘文轩一把拦住了?。
刘文轩上前?一步,盯着那老者道:“读书人考取功名,只为报效朝廷,赋税乃国之根基,圣上爱惜百姓,只取十五税一,若是未能减免赋税,便不想种地了?,那就别种了?,靠城靠水的肥沃土地,难道还找不到其他?人种了??”
老者听?了?这话,隐隐有些慌了?神?。
另外一些真正心思实诚佃农,也被这话给吓住了?,慌张惶恐道:“杏花村这一带的佃租都是统一收的四成,赋税也由佃户出,就没有减免这一说,胡家?孙少爷有功名,能免赋税,因此收的是四成半佃租,东家?有功名,是东家?自己的本事,还求东家?不要收回田地,我们愿意继续缴四成半佃租。”
好家?伙,合着胡家?非但没给你们减一成,而是又多增加了?半成。
不过站在胡家?人的角度想,倒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只收四成,那是因为赋税得佃户出。
自家?儿孙辛辛苦苦考取功名,好不容易才得了?免赋税的资格,又不是为了?给别人谋福利。
总不能辛苦是自家?辛苦,好处却?被别人得了?去,所以被免除的那部分粮税,自然?也得加租收回来。
那老者漏了?马脚,颇为愤恨地瞪了?说话之人一眼,三两?步便退回了?人群里,只躲在最后头装死,好像之前?试图欺瞒新东家?的不是他?一样。
刘文轩大概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出门时竟随身带着笔墨纸张,当?即便请了?曹保人作见证,跟八户佃农重新签订了?租佃契书。
佃租依旧是四成半,只先?签了?五年,并没有才来就忙着做好人。
有了?之前?那么一出,可见这好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稍不注意,别人还当?你软弱可欺呢。
佃农们拿着新的契书,全都离开了?。
曹保人见刘镇海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笑着宽慰道:“刘大哥何必发愁,田地才是根基,根基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怕那些人翻出天?去?”
刘镇海依旧不放心道:“老老小小加起来有近百人呢,咱们家?才六口,寡不敌众啊,也不知收租的时候,会不会再起波折。”
刘文轩却?不甚在意道:“人心不齐,近百人又如何,一盘散沙而已,父亲不必担忧。”
苏云绕也跟着点头,赞同道:“对,大哥说的对。”
曹保人笑哈哈地揉了?苏云绕脑袋一把,揶揄道:“三郎,你可真是你哥的马屁精啊,哈哈哈。”
苏云绕大怒,十分要强道:“我本来也是那般想的,只是话都被大哥抢先?说了?!”
刘文轩将笔墨纸张收好,淡淡道:“那下回你可要嘴快一些,莫要又被我抢先?了?。”
第二十四章 百花楼正式关门
百花楼正式关门, 昨夜秦淮河两?岸依旧灯火如?星,只有百花楼这里是一片黯淡。
不用熬夜应酬客人,本以为能?睡个好觉, 可楼里的?姑娘们竟全都辗转难眠。
想到往后不用再担着青楼娼妓的?名声?, 一个个心里是即忐忑,又期盼, 可仔细算下来,却还是期盼要更多一些, 不……,不是, 应该是要多得多得多!
苏云绕第二日跟瑞王殿下没有约,却依旧是巳时左右就到了百花楼。
从?侧门进去,不同于往日之清静, 楼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竟全都等在了后院里。
“大娘子, 大娘子!凤舞姑娘来了!”
“凤舞姑娘您可来了, 我们天没亮就在这儿盼着你呢!”
“凤舞姑娘, 听大娘子说, 咱们百花楼要改成戏社, 名字你想好了吗?”
“凤舞姑娘, 咱们下一出戏排什么, 小云仙都能?跳主角, 我又不比她长得差,你看看我怎么样?, 我成不?”
“凭什么就看你啊!论身段、唱腔和舞艺, 你哪一样?占优啊,凤舞姑娘要看也是看我!”
“凤舞姑娘,下一出戏里还有书生吗?我也想跳个男角儿。”
“凤舞姑娘。”
“凤舞姑娘!”
“凤舞姑娘……”
“停!”
香粉堆, 芙蓉海,险些将苏云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