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瑞王立在司鼓前面,拿起两根细鼓槌,兴致勃勃招呼道:“玉九思,旁边有二胡,赶紧的,江南软调听腻了,咱们给金陵百姓唱点新鲜的。”
玉九思屁颠颠地跟上去,拿起二胡调了两个音,迫不及待道:“好勒!王爷,咱们今儿要唱哪一出啊?”
沈知孝木愣愣地想,是啊,您这是又要唱哪一出啊?
瑞王不答,只一下子敲在鼓面上,初时好似惊雷落地,只有零星几道闷响,接着鼓点越来越密,鼓声越来越急,惊雷化作硝烟,夹杂着刀光和剑影,还有万箭齐发的磅礴气势。
秦淮两岸的百姓被这激扬的鼓声吸引,纷纷朝着画舫围了过来。
沈知孝大概猜到瑞王殿下要干嘛了。
刀光还在,剑影未停,沧桑二胡音夹杂其中,衬托得战场更加地壮阔深远,一曲《定山河》,从瑞王嘴里唱出。
沈知孝人都傻了,更多的却是震惊,震惊过后,竟觉得“果然如此”,放荡不羁的瑞王殿下,果然不来秦淮河边上赏景的。
听惯了江南软调的金陵百姓,纷纷被这新鲜又热血的北曲吸引。
画舫周围的行人越聚越多,唱到精彩绝伦之处,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好声,险些将沈知孝的耳朵震聋,却掩盖不了瑞王殿下那时而悠扬、时而浑亮、时而深邃、也时而厚重的北曲唱腔。
鲜花、铜钱、银锭子,像阵雨似的往画舫上扔,天竺番僧阿迦罗和道袍护卫刘侠客,都十分自觉帮忙去接,没让一个铜板落到河水里。
山河定,锣鼓停,一曲终了,又有无数鲜花往船上抛。
瑞王潇洒一笑,提气飞跃,衣摆飘扬,伸手一捞,将十几枝险些落入河水的鲜花抱在手里,再足尖点水,人又飞回画舫上。
挺拔俊美的年轻公子,穿着华美衣袍,手里拿蔷薇,低头轻轻嗅,狭长凤眼里带着几分沉醉,只随意一个神态,却无端端撩人得很!
河岸两旁传来一阵阵吸气声,就连沈知孝也忍不住漏掉了半拍心跳。
短暂的静默之后,又是一场夹杂着鲜花和各种首饰、锦帕的“雷阵雨”。
“呀!”
“公子,好姿容,吾心悦之!”
“公子何处来,家中可有妻室?”
面对金陵女子的大胆奔放,瑞王殿下面上依旧淡然,离得近了,却听见他用鼻音催促道:“赶紧走,赶紧走!本王虽然魅力非凡,却实在承受不住如此热情,玉九思你这狗贼,不要偷偷往怀里藏金银,那是打赏给本王的!”
沈知孝:“……”
河对岸,一处临河的戏楼包间内,苏蓉玉将瑞王殿下的荒唐行径,也完完整整地瞧在了眼里。
在决定逃婚一刻起,瑞王是荒唐也好,散漫也好,其实都跟苏蓉玉再没有关系,可此时却还是忍不住生气,愤愤咒骂道:“堂堂亲王,自甘堕落地跑来秦淮河上扮戏子,这混蛋,他可真不怕丢人啊!”
碧霞伺候在小姐身旁,不敢多劝什么,只觉得比起瑞王的离经叛道,自家小姐其实也不逞多让。
苏蓉玉不知道碧霞的心思,只好管闲事道:“不行,明日他若还来秦淮河边上放纵,我必要想法子拦上一拦,免得他尽给皇后姑母丢人!”
碧霞惊讶不已,都已经逃婚了,还要再去王爷面前晃荡,这要是被认出来了可怎么办。
碧霞原本要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认出来了也好,正好将小姐带回京城,她也不必再跟着小姐担惊受怕。
第七章 小狐仙下山
苏云绕在现代过不了朝九晚五的日子,穿越到古代后天天杀猪做卤肉,早就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偶尔吃苦可以当做体验生活,长久地受累那简直是要他命,苏云绕比谁都期望一夜暴富,比谁都渴望实现财富自由!
可惜现实总是那么残酷,第二日还得继续早早起来帮着杀猪做卤肉,苏云绕感觉自己都要快变成卤肉味的了。
三月十五,又是一个明媚温暖的好天气,大哥依旧是早早出门,醉仙楼和百花楼里的卤肉是姑父去送的。
夕阳西斜,晚霞漫天。
苏云绕带上自制胸衣,换上表姐刘文英的旧衣裙,往身上撒了不少的茉莉花香露,一边嗅着鼻子,一边出门问道:“二姐,婷婷,你们帮我闻闻,还闻得到卤肉味儿吗?”
苏云婷不避嫌,跟个瘦巴巴的小狗似的,凑到她亲哥身上,前后左右都闻了闻,不确定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刘文英避嫌,担心被人误会是在占自家肥水的便宜,只站在旁边道:“咱们家空气里全是卤肉味,砖瓦梁柱熏得都快变成卤猪肉、卤猪下水了,你还想出卤肉而不染啊。”
苏云绕心想也是,索性将花露瓶子也装进了手提布袋里,打算待会儿出了门,离开了这五香味的环境,再另外撒一点儿。
苏成慧在院子忙着给丈夫补袖子,刘镇海光着一只胳膊蹲在她旁边,瞧着“三个妮子”嘎嘎直乐,哈哈大笑道:“二妮子,你跟三郎站在一块,我怎么瞧着你才像是男扮女装的那一个呢,哈哈哈!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主要是三郎太矮,比你还矮半个头呢。”
“……”
这傻大爹,你可真是多余长了一张嘴!
一米六五的苏云绕,和一米七五的刘文英,双双心灵受到重创,全都对着刘镇海怒目而视。
苏云绕不甘吼道:“我才十五,肯定还能再往上冲一冲的!”
刘文英愤愤骂道:“我个头高得像个男人,这都要怪谁?!”
刘镇海高祖父那一辈是从鲁地逃难来的江南,后代子孙里面,即便是女孩儿,也全都没有个头太矮的,只是刘文英高得尤其突出而已。
至于苏云绕,据姑母说他亲爹苏成泽好像也有一米七左右,在江南算得上是中上水平了!
有道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苏云绕最近半个月左右,夜里胳膊腿儿都时常抽筋似的疼,明显开始进入了青春期个头冲刺的关键阶段,他天天都有熬骨头汤喝,很有信心能突破一米七,展望一米八!
至于现在,苏云绕穿着自家二姐十一、二岁时候的旧衣裙,竟然还有些长,裙摆都快挨着地面了。
他头上还是带着宽大巾帽,衣裙外面依旧罩着姑父的旧衣袍,手里提着一个粗布袋子,跟家人道了别,瞧见后门巷子里没人,迅速闪身离开,十分低调地出门了。
去百花楼的路上,苏云绕依旧是走的窄巷小道,快到百花楼时,他才躲到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手脚麻利地将头上巾帽取了下来,乌黑墨发顿时散开,跟瀑布似的铺在肩上。
苏云绕将巾帽放进布袋里,又从布袋里面取了一根雕着兰花图案的木簪出来,三两下就把头发给挽了起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圆髻歪在脑后,留了一些细碎短发垂在面颊两侧,衬得人如水似花一般柔美艳丽。
然后又将姑父的另一件旧衣袍给扒了下来,折好后同样放进布袋里,再从布袋里取出茉莉花香露,重新往身上又撒了一些。
这般收拾妥当之后,见四下无人,他才提着布袋,又小心翼翼地从僻静处钻了出来。
扮作女子的苏云绕再去敲百花楼后巷侧门时,迎出来的依旧是魏琴麽麽,可态度却有着天壤之别。
门才拉开一半,她就直接拉着苏云绕进去,焦急又欣喜道:“凤舞姑娘可算是来了,柳大娘子已经说过你不再上登台之事,原本是让小云仙替你跳主角,可采薇和芳薇几个丫头实在不省心,私下里使坏,害得小云仙崴了脚,今日这一场,估计还得你来。”
魏琴一边说,一边拉着孙云绕去了后院。
采薇和芳薇几个小丫头都被柳大娘子罚跪在回廊下,一个个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内疚。
花厅内,小云仙的脚已经请大夫正过骨,也敷上药了。
柳大娘子十分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小云仙坐在旁边的矮踏上委屈垂泪。
见苏云绕进门,柳大娘子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去隔壁暖阁里商量去了。
柳大娘子恨铁不成钢道:“一个个眼皮子浅的王八蹄子,为了今日这出剧,老娘又搭台子,又做新衣,赔了将近二百两银子进去呢,要真给我搞黄了,我非扒了她们的皮不可!”
苏云绕慢条斯理将手里的布袋子放下,只抱着胳膊不接话,心道:你要真能狠下心扒了她们的皮,倒是赶紧下手啊,罚跪还给人选了个平整又通透的好地儿,也就是嘴皮子嘚啵得厉害。
柳大娘子见他这死样,气得锤了他两拳,故作娇羞道:“你个小没良心,就不知道搭两句话,给人一个台阶下呀!”
苏云绕捂着自己被锤的胳膊,摆出一副无福消受苦相,求饶道:“大娘子,我还是个孩子呢,您这百般风情,千般娇媚,我实在承受不起啊,您有事吩咐一声就是,就别绕弯子了。”
柳大娘子正经坐好,带着几分歉疚道:“本来都答应你不上台了,没想到能出这种意外,这也是临到头上了,实在没法子,还得麻烦你今晚再跳一回。”
苏云绕也不好拒绝,才刚要勉强应下,左眼皮子却猛地跳了两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咦,没想到还是吉兆呢。
野路子神算顿时不再勉强,声音脆生清亮道:“行,跳就跳吧,只这最后一回啊。”
朱楼挂满粉纱,灯火驱散夜色,高台上有妙龄女子舞着霓裳,靡靡之音与菲菲红花铺满大堂。
百花楼宾朋满座,沈知孝陪着瑞王殿下临时跑来捧场,因此没定上包间,又不敢仗着身份欺人,只能勉强坐在了大堂里。
偏偏不巧的是,瑞王殿下的那位逃婚王妃,竟然也混了进来,跟他们就只隔了中间一桌!
那位昌平侯府千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子孤身在外本来就不安全,她竟然还敢往青楼里跑!没瞧见隔壁那桌的几名男子,瞧她们的目光都油腻腻的吗?!
沈知孝今年才十六岁,原本该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士子,如今却感觉一颗心沧桑得很。
瑞王殿下其实不难伺候,性格虽然放荡不羁,却没什么架子,没有包间也不介意坐大堂,很是平易近人。
沈知孝大着胆子凑到瑞王耳边,提醒道:“王爷,您看咱们右边的右边那一桌,那两位……”
瑞王摆手打断,十分任性道:“本王不看,不要打扰本王欣赏美人和舞蹈。”
沈知孝傻眼,接着又急眼道:“您真不管啊,这青楼岂是良家女子能来的地方,万一要是……”
瑞王再一次打断道:“别人自个都不上心,你多管什么闲事,坐下,安静,莫要聒噪。”
沈知孝下意识听命,老实坐回旁边。
玉九思给他倒了一杯杏花酿,跟哄孩子似的,玩笑道:“来来,听沈知府说,沈公子自幼好学,书不离手,长这么大,怕是还没来过青楼吧?小小年纪,就莫要操心了,台上的舞姬好看吧,好看就多瞧瞧。”
沈知孝往台上瞥了一眼,瞬间红了脸,为了掩饰羞窘之态,赶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却被呛得直咳嗽。
玉九思被这呆小孩儿给逗得直乐,阿迦罗见此,却敲着木鱼在他耳边念起了清心咒。
隔壁桌的隔壁桌,苏蓉玉并未留意到其他人的别样目光,只盯着抬上穿着露骨的舞姬,低声鄙夷道:“男人原来都喜欢这样的,实在庸俗!”
碧霞哪有心思附和,只觉坐在这百花楼里,浑身都好像有针刺一样。
常来百花楼客人,此时却发现了百花楼里的不同,纷纷好奇道:“这舞台子为何换到楼梯旁边去了,往常都在大堂正中,客人围坐四方,四面都看得见表演,如今怎么挂了这么多布幔,直接挡得只剩一面了。”
“瞧着倒是跟唱戏的戏台子很像,怎么?今日百花楼里也要唱戏?”
就在众人好奇之时,靡靡之音渐渐停歇,台上热场的几名舞姬也依次退下,二楼有两名小厮慢慢拉着绳子,将卷起的布幔缓缓放下,将舞台子剩下的最后一面,也完全挡住了。
众宾客惊讶道:“哟,还真要唱戏啊?”
“凤舞姑娘今日不登台跳舞吗?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悠扬的琴声想起,宾客们慢慢安静下来,阿迦罗敲木鱼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出,玉九思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他才面无表情地停下。
琴声中穿插着牧笛,清脆欢快,好似雨后初晴,又好似旭日初升,明明是在闹市阁楼里,却听见雀鸟欢鸣,麋鹿呦呦,泉水叮咚,好似万物复苏。
瑞王瞧了一眼戏台旁边,那里立着一名口技者,想来鸟雀、麋鹿之声,大约都是出自她之口。
挡住戏台的幕布缓缓拉开,垂挂着的灰色、白色轻纱参差不齐,就好似山间云雾一般,巨大的幕布上绘着层峦叠嶂,台上摆着鲜花蔓草,花草之间,卧着一只白毛狐狸。
仔细一瞧,却原来是一名带着白玉狐狸面具,披着白毛披风的女子,其身姿曼妙,体态娇憨,将那纯白狐狸给演绎得活灵活现。
乐声突然变得悠远神秘,隐隐有雷电风雨之声,舞蹈变得明快坚毅,狐狸退去一身白毛,面具掉落,底下是勾人心魄的绝世容颜,一双美目中却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懵懂。
玉九思恍然大悟道:“这演绎的原来是狐狸化人啊。”
瑞王瞧得入神,不悦道:“闭嘴,莫要聒噪!”
话音才刚落下,舞台上又有转折,原本静谧的山林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与山间精灵嬉戏玩耍的小狐仙,意外救下了一名失足落崖的赶考书生。
玉九思不长教训,又多嘴多舌道:“不会吧,千金小姐喜欢搭救魄书生就算了,怎么连狐仙也爱搭救落魄书生,书生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沈知孝心里偷着乐,暗道:没办法,谁叫那话本子大多都是书生写的呢,还不准夹带私货了。
布幔合上,又再次拉开,场景一换 ,山林变闹市。
小狐仙跟着书生入京赶考,瞧见人间的任何事物,俱都新奇不已,这里碰一碰,那里瞧一瞧,惹出了不少的笑话和麻烦,书生跟在她身后,无奈又无语地帮着收拾烂摊子,看得台下的观众啼笑皆非。
新奇的表演形式,今日只是浅浅试水而已,因此台上的故事并不长,也没有太多的波折与狗血。
书生顺利考上状元,幸运被相府千金瞧上,眼看着前途无量。
小狐仙笑着送上祝福,打算回到山林里去继续修行。
书生将情愫藏于心底,千里送别离,含泪挥手。
戏台边上的歌者,弹着琵琶,唱着婉转悲戚的《人妖殊途》,当真是甜中带泪,泪中带甜。
歌舞剧《小狐仙下山》正式落幕,台下观众久久不能回神,静默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才齐齐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幕布再次拉开,狐仙、书生、相府千金、龙套甲乙丙丁齐齐登场,站在舞台中央拱手答谢,打赏的鲜花和金银在舞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苏云绕瞧着脚边的小金元宝,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镇定,旁边扮演书生的玉铃铛却不如他矜持,早就激动得手脚都在微微发颤了。
柳大娘子走上台来,想要跟大家伙说一说百花楼新推出的舞台剧。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台下就有观众痴迷又激动道:“凤舞姑娘绝色天姿,在下愿出五十金,不知可否邀凤舞姑娘同游秦淮。”
“在下愿意出六十金!”
“八十金!”“一百金!”
“……”
第八章 原来还是穿书
瑞王财大气粗,见不得小狐仙被猥琐之人玷污,也跟着抬价道:“三百金!”
苏蓉玉用“逮着丈夫养外室”的鄙夷目光,撇了瑞王一眼,冷冷道:“我出四百金。”
见她出价这般高,其他宾客看她的眼神都像看神经病一样,哪儿来的小娘皮,竟也想学男人包花魁,当真是莫名其妙!
瑞王没看他,只气定神闲道:“六百金。”
这个混蛋,贪花好色,浪荡无耻!
苏蓉玉咬牙道:“八百金。”
瑞王继续往上加:“一千金。”
苏蓉玉还要再喊,却被碧霞赶忙拦住,低声焦急道:“小,公子,咱们出门没带这么多钱财,不能再加了。”
瑞王面上是云淡风轻,可熟悉他之人,却能从他微微抖动的二郎腿上,猜出他此时的心情必然十分得意。
这把人当个物件的竞价环节,苏云绕第一回登台的时候就已经遇见过了。
从幕后站到了台前,但凡有所求,必然得付出点什么,享得了鲜花和掌声,侮辱与轻视自然也同样得受着。
苏云绕脸皮厚,看得开,只有银子是实在的,自尊他可以暂时抛弃,再说了,这一个个想睡自己的人,掏出来还不一定有他大呢。
这想法可以说是很会自我安慰了。
花魁只负责展示才艺,挥洒魅力,恶人不由他来做,拒绝的话自然有柳大娘子代为开口。
这要放在现代,柳大娘子其实就是百花楼里所有“艺人”的经纪人。
柳大娘子其实有些护短,面上笑得一团和气,对着瑞王这边,却语气坚决道:“能得贵人抬爱,实在是姑娘们的幸运,只是咱们楼里姑娘粗手粗脚,怕是伺候不了贵人,这千两金子,却是不敢收的。”
金子不敢收,人自然也不会陪着你出去游秦淮,“不卖身”这种话不能明说,毕竟人家明面上也只说是同游秦淮,没说要让你“卖身”啊。
瑞王闻言倒是不强求,他也只是不想看着纯粹又美好的小狐仙,就这么落入凡间的淤泥里罢了。
既然这百花楼的老鸨子愿意护着楼里的姑娘,他也就不去多管闲事自损钱财了。
却不知苏蓉玉又发的哪门子神经,言词刻薄道:“哟,这都堕落到青楼里来了,还想着卖艺不卖身呢?哼,嘴上说得好听,顶着一个花魁名头,如此拿腔作调,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柳大娘子眼毒,就连苏云绕那般乔装得十分仔细,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更别说苏蓉玉主仆了。
只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不会胆大妄为地跑到青楼里来撒野,这小娘皮如此嚣张,大概家世显贵,百花楼做的是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意,不好轻易得罪人。
世家大族的名声比命都重要,若是因自己点破了其身份,间接坏了其家族的名声,她这百花楼怕是也要陪着葬送进去。
柳大娘子忍着脾气,依旧恭敬和气道:“客人说笑了,沦落到青楼里的姑娘,自然也没什么贞洁名声可守,只是凤舞姑娘却不是百花楼里人,她也没跟楼里签卖身契,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登台求个活路罢了。”
柳大娘子话未说完,苏云绕便配合着摆出一副凄婉神情,身上还穿着小狐仙的月华色烟纱流云裙,更显得人楚楚可怜,引得在场宾客心疼不已。
有人仗义执言道:“不过是可怜女子罢了,有的人就莫要咄咄逼人了。”
“跑到青楼里来耍威风,还当自己有多高贵不成。”
可惜苏蓉玉却不是见好就收的人,被人这般指责,她哪里肯罢休。
瑞王暗道:要坏,有人又该发疯了!
果然,只见苏蓉玉神色狰狞,肉眼可见地失去了理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起身傲慢道:“跑到青楼里来找活路,找什么活路,攀高枝的活路吗?行,本公子今日就给你机会,我乃京城勇毅伯府三公子,愿出八百金,包凤舞姑娘一个月,陪我同游秦淮可好?若是把本公子伺候高兴,将来抬了凤舞姑娘入伯爵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来不及阻止的碧霞,此时都惊呆了!
勇毅伯府乃大少夫人,也就是小姐长嫂的娘家,别人府上哪来的三公子,只有一个三姑娘,还跟自家小姐十分不对付!
在场宾客,更是满座哗然。
熟稔风月之人,大多都有些见识和心眼,众人震惊于苏蓉玉明明是个女子,却硬说自己是公子。
又好奇她既然敢随意攀扯京都勋贵,想来她自己多半也是家世不凡,说不定其本身就是勇毅伯府的千金,也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更无语的是,你一个女子,为何就非要跟别人争花魁呢?!凤舞姑娘也是倒霉,遇见这么一个有病之人。
这一出荒诞闹剧,简直比《小狐仙下山》还要玄幻。
苏云绕右眼皮子跳得厉害,哦豁,右眼跳灾,今日出门没烧香,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脑残呢!
苏云绕忍不住想要骂人,可又怕这女子真的出自京都伯府,都没主动惹过她呢,就已经这般刻薄了,真要把人给得罪了,怕是更没有好下场。
封建社会,特权阶级,王法因人而异,一句话定人生死,这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初北城卤肉打出名号之后,就有人企图觊觎秘方,那人其实也算不得豪门权贵,只是有一个给金陵知府衙门里的七品推官当姨娘的姐姐。
只靠着这么一丁点儿的裙带关系,就敢狐假虎威,明目张胆地诬陷说刘家卤肉不干净,买通了知府衙门里的捕快,将姑父抓进牢里关了七、八日,还是大哥求了书院山长,又间接求上了知府大人,才终于洗刷掉冤屈。
这女子明显就是故意找茬,今日看来是不能善了,柳大娘子已经有了点破其女儿身份的打算。
可却在此时,瑞王殿下竟也大咧咧地站了起来,不屑道:“区区勇毅伯府,竟跑到江南来仗势欺人,本王愿出一千金,邀凤舞姑娘同游秦淮半个月,还望姑娘赏脸。”
“……豁!”
众人大骇!
冒充勋贵还有可能是胆大妄为,冒充皇亲却是万万不敢的,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再说了,没瞧见沈知府的儿子还在旁边伺候着呢,这位王爷的身份多半是实打实的。
“草民拜见王爷。”
有人见机快,已经跪下开始行礼了。
其他人作势也要跪下,瑞王抬手,勉了众人的请安。
苏云绕:“……”
夜路走多了,果然容易遇到鬼,都怪自己见钱眼开,活该遇到这种修罗场。
同游秦淮打的是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知道,苏云绕哪敢点头,这还不如直接答应那位勇毅伯府的假公子呢,至少人家肯定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沈知孝已经被这九转十八弯的变故给搞懵了,此时才将将回过神来。
想到自家亲爹跟柳大娘子的交情,沈知孝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王爷若是喜欢凤舞姑娘的表演,来百花楼里看其实也一样。”
苏云绕早就瞧见沈三哥了,只是他如今是凤舞姑娘,披了马甲在身上,不好轻易相认。
瑞王却看都不看沈知孝一眼,只盯着苏云绕,好似玩笑道:“怎么?凤舞姑娘不愿意?看来是本王的身份不够了。”
苏云绕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能与王爷同游,是凤舞的福气。”
瑞王闻言并未露出多余的神色,只说了一句“本王明日巳时派人来接”,便带着玉九思几人离开了。
王爷驾临金陵,知府公子作陪,好一出重头戏!
其他宾客也全都没有了寻欢作乐的心思,纷纷起身离开,家世普通的只当是看了一场热闹,家世显赫的却急回去将消息告知家主。
至于怒气滔天的苏蓉玉,更是没人给她好脸,碧霞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人给劝走。
百花楼外,碧霞死死拉住自家小姐,苦苦哀求道:“我的好小姐,您不能再胡来了,若是叫老爷知道您跟人争抢花魁,还不知道会如何生气呢。”
苏蓉玉瞪眼道:“那是我想去争吗!我还不是为了阻止某个混蛋继续荒唐,你说说他,在京城里就没个好名声,如今还跑到了江南,包起了花魁,亏得姑母还对他抱有那么高的期望,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碧霞觉得自家小姐这话实在亏心,那老鸨说楼里的姑娘不出门作陪的时候,王爷其实就有停手的意思了,明明是小姐自己看不上那凤舞姑娘,非要出言贬损别人两句。
接着老鸨解释说凤舞姑娘是迫于生计,无奈登台,其他人心存怜惜,对着小姐阴阳怪气了两句,这便彻底把小姐的火气给激了起来,全然不顾后果,直接抬了勇毅伯府出来压人,最后才是王爷亮明身份,以更高的权势压了回去。
碧霞不知道小姐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继续劝道:“小姐,您既然已经逃婚了,跟王爷便再无关系,他是好是坏,自有陛下和娘娘操心,您又何必在意。”
苏蓉玉闻言有些恍神,自嘲道:“确实,我也是糊涂了,那混账但凡有太子哥哥的半分稳重,我又何至于瞧不上他半分。”
“……”
碧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之前在路上时言行不便,如今一到金陵城安定下来之后,她就偷偷往京城传了消息。
只希望侯府里能快些来人,早日将小姐给接回去,至于自己,最初不敢违抗小姐命令,陪着小姐一起逃婚的时候,怕是就不能活命了,如今后悔也晚了,只求到时候不连累家人才好。
另一边,沈知孝跟做梦似的,跟着瑞王出了百花楼,原本是要恭送瑞王回北城别院的,可瑞王却说想要独自逛一逛,随口将他给打发了。
沈知孝被河风一吹,人瞬间清醒回来,赶忙又回了百花楼。
后院暖阁里,柳大娘子与苏云绕面面相觑,胸腔肺腑里面都凄凉得很。
柳大娘子呜呼哀哉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巧不巧的,这最后一场,竟遇上这种事!”
苏云绕白日做梦道:“可不是么,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您说我要是明日主动跟那位王爷坦白自己的男儿身份,他会不会大度地不追究?”
柳大娘子神色严肃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老娘在秦淮河上混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越是身份显赫尊贵之人,越是容不得别人的欺瞒和戏耍,到时候说不定不仅要追究你,还要追究百花楼,更要追究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