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司衙门这处地盘,苏云绕也不是头一回来。
金陵府城就?算再大,还?大得过另一个?世界的超一线城市?
活了?十五年,除了?犄角旮旯和世家府邸之外,能?逛的地方,值得一逛的地方,苏云绕早都已?经全逛过了?,他连府学和知府大堂都找机会进去打过卡!
平常漕司衙门外也有兵丁把守,可绝对不会像今日这般,被一队披甲执锐的将士给围得水泄不通。
苏云绕坐在漕司大门对面的卖油条的小?摊上,低声?跟正在炸油条的老板打听道:“漕司衙门这是被抄了??里面办事的官吏们,难道也被抓了??”
苏云绕一颗心“突突突”直跳,紧张又?不安。
老板倒是从容,一边将长面条子?下锅里炸,一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知道,我一早出来摆摊的时候就?被围上了?,那明晃晃的大刀,吓得我摊儿都不敢摆,好在那兵爷只围了?漕司衙门,没撵咱们这些摆摊的。”
苏云绕心道好个?鬼!你们倒是没被撵,我大哥却多半被围在里头了?。
老板见他光占着座不消费,不太高兴道:“小?哥儿,油条配豆浆,油条包麻糍,馓子?麻球豆沙饼,你要来点儿什么??”
苏云绕这会儿哪有胃口啊?!刚想起身离开,打算去别处想想办法,比如找瑞王殿下求求情什么?的……?
结果他屁股还?才刚从凳子?上抬起来呢,就?瞧见那边的兵士让开了?一条道,有人从漕司衙门里出来了?!
打头可不就?是他大哥么?,后?边那两个?估计是他大哥的同窗!
苏云绕兴奋不已?,一下子?蹦了?起来,也不敢往那边冲,就?在原地拼命挥手道:“大哥,大哥,这边儿,这边儿!”
刘文?轩愣了?愣,不过以三?郎性?子?,见他整夜未归,一早跑到漕司衙门来寻人,倒也不是什么?出乎意外的事情。
刘文?轩跟两位同窗客套了?两句便分开,三?人一起经历了?昨夜之事,本有满腹猜疑,却不适合在此地探讨。
苏云绕见大哥完完整整地坐到自己面前,这才后?知后?觉地饿得慌,笑着点餐道:“老板,来两碗豆浆,两个?油条包麻糍,两个?麻球,两个?豆沙饼!大哥你够不够?不够咱们再点。”
刘文?轩神色疲惫道:“就这些吧,吃完了?回去补一觉,这整个?晚上,可真够折腾的。”
苏云绕的好奇心被轻轻地勾了?一下,凑过去低声?打听道:“哥,漕司这是摊上事儿了??”
老板先端了?两碗豆浆过来。
刘文?轩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谈,只敷衍道:“先吃饭,回家再说。”
等吃完早饭真回到家里,刘文轩想要交谈的心思就更淡了。
苏云绕见他大哥衣服都没脱就躺床上,有些傻眼道:“哎,哥,大哥,你先别忙着闭眼啊,我担心了?一晚上,你好歹也给我一两句交代啊。”
刘文?轩闭着眼躺得十分安详,简单交代道:“漕船突然改在子?时启航,漕司里的人都被迫跟着熬夜,结果刚送走漕船没多久,又?被水师营将士围住,说是漕船上藏有私盐,相关人等皆被原地看押。”
刘文?轩跟他的两个?同窗只是观政的学子?罢了?,自然算不上是相关人等,被分开盘问了?一宿,便被放了?出来。
昨夜围观瑞王殿下拦截漕船,清查私盐的时候,苏云绕就?猜道金陵府有不少人怕是要被牵连进去,漕司本就?负责漕运,躲不掉也不奇怪。
刘文?轩是真的累了?,才刚说完没一会儿,就?打着呼噜睡着了?。
苏云绕昨晚也没怎么?睡,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急着赶,索性?也回了?自个?屋里,脱了?外衣鞋子?,躺床上也一起补觉去了?。
兄弟俩睡到临近午时,才又?起床,也没精力在家里面烧锅弄灶,便一起去庙街食肆那边吃的午饭。
然后?一个?去府学,一个?去了?灵风戏社。
戏社里除了?排剧练舞也没什么?大事,苏云绕也就?只是过来点个?卯,只是没想到私盐一案的波及范围竟这么?广,就?连秦淮河畔都有楼子?被抄了?!
苏云绕才刚到戏社门外,就?被等在那里的柳大娘子?揪住,替人担忧道:“不得了?了?!藏芳阁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官府给查抄了?,楼子?里的一杆子?人,全都被官兵给带走了?!”
“……”
苏云绕脑子?有些发懵,后?知后?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柳大娘子?答道:“今儿早上辰时末的时候,来的官兵可凶了?,一看就?不是衙门里的差役,是正经的军营将士!”
柳大娘子?不关心其她人,只焦急道:“王小?草和牡丹也都在里头,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官司,怎么?就?都被抓了?呢?!我倒是想去知府衙门里打听打听,可又?怕犯了?忌讳,人没救出来不说,又?把我自己给搭了?进去,到时候再连累咱们灵风戏社……”
苏云绕直觉藏芳阁的事,多半还?是跟私盐有关,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牵连,却不是他能?想得明白的。
不过再想到牡丹姑娘递给自己密信,其她人或许有事,她多半问题不大。
藏芳阁里,苏云绕也只跟牡丹姑娘有几分交情,因此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简单宽慰道:“藏芳阁整个?被抄,多半是其背后?的东家犯了?事,牡丹姑娘她们最多也只是无辜受牵连,等衙门里查清楚了?,估计就?没事了?。”
柳大娘子?也说不准,只希望真是如此吧。
另一边,金陵府学里,沈知孝等极少数的学子?,倒是比柳大娘子?他们知道更多内幕。
譬如,藏芳阁背后?的真正东家,正是许舶铮所在的许家。
许家参与贩卖私盐,好多时候都是在藏芳阁里密谋,甚至藏芳阁里被赎身出去的姑娘,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本就?是许家特意安插在官吏后?院的棋子?。
许家倒了?,藏芳阁跟着被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知孝见刘文?轩难得来府学一趟,拉着他关心道:“昨晚你跟江兄、王兄他们都没事吧。”
刘文?轩在他旁边坐下,答道:“我们也就?只是负责整理卷宗而已?,连打杂的资格都没有,能?有什么?事。”
沈知孝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感慨,难得拉住一个?“涉案之人”,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赞叹道:“你说那位瑞王殿下,才刚一来金陵府,就?惦记着往秦淮河边上跑,为了?跟人抢花魁,连皇家名号都搬出来了?,逼得凤舞姑娘不得不委身于他,就?这么?一个?荒唐放荡之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心机深沉,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刘文?轩没能?听进去后?面的话,只眯着眼确认道:“你刚刚说瑞王殿下逼迫谁……,委身于他来着?”
沈知孝答道:“凤舞姑娘,百花楼的凤舞姑娘啊,你从不去风月场合,多半不知道她。”
刘文?轩没说话,心道:不不不,我可太知道“她”了?!
瑞王殿下蛰伏月余,猛然出手,便?搅得金陵府上下是一片风声鹤唳。
夕阳离山近, 前一秒还是碧空万里, 后一秒便?是雷霆暴雨,……好一个夏日无常, 世事更无常!
姑父下午的时候从?庄子上拿了不少的蔬菜过?来,见?他们兄弟俩都没在家, 就直接给放到?灶房门口的菜篮子里了。
新鲜菜都送到?了眼前,两人就是再懒得开火, 也不好浪费食材不是。
屋檐上的水“哗啦哗啦”淌得跟小溪一样,灶膛里木柴烧得“哔哩啪啦”乱响。
苏云绕拿着个吹火的竹筒,一会儿怼嘴上装模作样地呼口气, 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瞥他大哥一眼。
刘文轩已经?将米饭蒸好, 正?拿着一把尖刀给莴笋剥皮, 明明是青绿色的嫩茎, 却被他剥出了血腥狠辣的一股残酷劲儿!
莴笋剁成片, 泡好的木耳捞出来洗干净。
锅里的菜籽油已经?烧得冒烟, 肉片、莴笋片、木耳片“滋啦”一声全倒里头, 水汽热油混在一起, “轰”地一声, 锅里燃起一尺多高?的火苗。
苏云绕抱着吹火筒缩在墙边,看着他大哥立在火光硝烟里, 肃杀冷酷, 炒菜炒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有些瑟瑟发抖。
“火候烧足了,你缩在那里装鹌鹑呢!”
刘文轩横他一眼, 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老父亲般深沉的心?痛与怜惜,面上也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懊悔之色。
苏云绕将他的神情变化?给瞧了个仔细,心?里顿时更慌了!
在这个家里,就数他大哥最会表情管理,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端着一副八风不动的老成模样,不管心?里藏着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挂在脸上。
今儿去府学一趟,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附身了,打从?苏云绕进门开始,他就时不时都会露出这种复杂神情!
那是一种类似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失望。
失望之中,又藏着好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
心?痛过?后,就只剩下对那头不长眼的“猪”的无限愤恨!
苏云绕自个瞎猜一通,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可不管怎么?样,面对这样的大哥,他是真不敢大小声说话啊!
灶膛里三个大木柴棒子错落搭着,本就燃得很旺!
苏云绕却赶紧拿着烧火棍假模假式地捅了两下,很是配合道:“哦哦哦,好好好,烧足,这就烧足。”
莴笋炒肉出锅,刘文轩又迅速打了三个鸡蛋,嫩韭菜切成断,三两下就煎熟了一个韭菜鸡蛋饼。
最后再烧水,水里放油放盐巴,然后将翠绿色的菜心?放在盐水里烫熟,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里,再浇上耗油料汁。
饭菜上桌,兄弟俩相对而坐,刘文轩亲自给弟弟盛了饭,亲自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莴笋木耳炒肉,又亲自关怀备至道:“吃吧,我看你最近抽条抽得厉害,多吃点。”
苏云绕哪儿受过?这种待遇,茫然又惊骇,总觉得吃了这碗饭,就要上断头台了似的!
苏云绕再也憋不住了,泪都快要逼出来,求饶道:“哥,到?底谁惹你了?你说出来,弟弟帮你出气!你别这样,看着怪瘆人的。”
首先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苏云绕自己,他最近老实得很,也没犯什么?事啊。
刘文轩沉吟许久,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弟弟瞒着自己继续登台,确实该揍!
可一想到?自家弟弟在外面被人给欺辱了,他又下不去手,如今就连问都不敢直接问,就怕戳了他弟弟的伤疤。
刘文轩想了想,那话头转了十八道弯,跟猜谜似的,极其委婉道:“今天去府学里听沈三说起瑞王殿下查私盐一案之事,别的不好定论,只瑞王此人,表面上装作风流浪荡,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结交漕帮,又在藏芳阁里埋了暗线,只抓住一丝破绽,便?是雷霆一击,……倒是个心?机深沉,行事狡猾之辈。”
“……”
苏云绕一时没整明白,他大哥到?底是想要夸人呢,还是想要骂人啊?
刘文轩又继续分析道:“抓了守备许舶铮,后面估计能牵扯出来一大串,两江水深,于京城里也有盘根错节,不管是谁来了,估计都得沾上一身腥,况且瑞王殿下本身也处在一个进退两难之境地,往后日子还长呢,咱们且看他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
苏云绕愈发地糊涂了,他哥是吃错药了吗?
苏云绕万分不解道:“哥,你对瑞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刘文轩见他一副半点不记仇的模样,想起这蠢东西小时候被野猫给挠了,转过?头还又拿着鱼干去讨好,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对他难道就没有意见??!”
苏云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还好吧,之前有幸见?过?瑞王殿下几回,虽然有时候霸道任性了一些,但其实还算是个和善大度的好人。”
刘文轩仔细打量,没在自家弟弟眼里瞧见半点勉强之色,陡然间明白过?来,他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亲兄弟,果然还是不能太?委婉。
刘文轩突然搁下碗筷,有些气闷道:“我今日下午才从?沈三嘴里听说,瑞王殿下刚来金陵府的时候,为?麻痹许舶铮等人,曾以势压人,逼迫花魁凤舞,不得不卖身,所以……,绕哥儿,你跟瑞王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
“噗,咳咳咳……!”
苏云绕惊讶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得眼泪汪汪道:“我的亲哥哎!沈三哥不知?道凤舞是男子,你还不知?道啊?!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什么?啊!”
刘文轩有个同窗就喜欢养模样英俊,体?格健壮的小厮,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的花样可多了去了!
不过?见?自家弟弟这副不开窍的模样,想来他跟瑞王之间确实是没有什么?的,倒是自己白误会了一场,也是好事。
没了“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之情,刘文轩陡然就变了态度,神色十分严厉道:“早之前你便?应承过?我不再登台,结果又登台了不说,还跟瑞王殿下牵扯在了一起,最重?要的是你竟一直瞒着家里……!”
听大哥的声音的越吼越大,苏云绕怂得十分迅速:“哥,我错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你好好解释吧。”
刘文轩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他是如何地身不由己了,却还是想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苏云绕多会儿看人脸色啊,只一听这话头,就知?道他大哥铁定没怎么?生气!
苏云绕顿时就像得了“免死金牌”一样,提着的筋也松了,跟讲别人故事一样,波澜起伏地将他因为?小云仙受伤,不得不登台,然后惊艳亮相,被苏蓉玉这搅屎棍给弄得下不来台,之后才是瑞王殿下出千金收场……
讲前因,也没有忘记后果,一直说到?瑞王殿下猜到?“凤舞姑娘”是男儿身,借着定卤肉的名头,将他叫过?去刁难了一通后,这事便?算是翻篇了。
刘文轩听他说完,有些怀疑道:“真的翻篇了?……‘凤舞姑娘’离开金陵府,你成了灵风戏社?二东家之后,跟瑞王下真的就再没有牵扯了?”
苏云绕努力装作老实模样,十分真诚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都换回男儿身了,不想着好好经?营戏社?,谁没事还去招惹他啊!”
苏云绕说得半点也不心?虚!
撞鼻子那回是瑞王先来招惹他的,送密信也是因为?实在推脱不了,去风陵渡看人放炮,也同样不是他主动想去的!
刘文轩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又盯着苏云然多看了几眼,才阴恻恻道:“瑞王之事,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欺瞒家人,却就是你的不对了,该罚!”
苏云绕咽了咽口水,试图求饶道:“哥,你看,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打手心?、打屁股的话,那也太?丢人了吧。”
刘文轩觉得他说得也算有理,因此没给苏云绕上体?罚,只让他写一份两千字的悔悟书。
“……”
苏云绕心?里发苦。
这还不如直接体?罚呢!文言文的两千字悔悟书,真要命啊!
金陵府城南北方?向,夜深人静时,两盏灯火相互呼应。
苏云绕点着油灯在书房里跟“欺人者、大错也、悔乎、大悔”等字眼儿咬牙较劲,拼拼凑凑到?半夜,要凑够两千字真的好难!
另一头,知?府衙门牢房外,玉九思又带着麒麟护卫“送走”了新的一批暗杀刺客。
柴珃跟沈知?府立在幽暗灯火里,看着衙差们将刺客的尸体?尽数抬走。
沈知?府暗自心?惊,喃喃出声道:“抓了许舶铮才两日不到?,这已经?是第四?回刺杀了。”
柴珃却很是满意,悠哉哉道:“狗急跳墙,不过?是上赶着送死罢了。”
沈知?府点头,附和道:“也该急了,许舶铮能不管不顾地利用漕船藏私盐,嚣张是一回事,在贩卖私盐这条道上,他的地位估计也不低,地位不低,知?道的也就越多,再加上他也不是什么?嘴硬之人。”
瑞王殿下这一手可谓是快到?斩乱麻,抓鱼只抓大,顺着许舶铮这一条线,估计能将整个商帮都给牵扯出来。
至于许舶铮交不交代?他背后有家族父母要顾及,再加上瑞王手下之人的刑讯本事……
才两日不到?,他已经?交代了有不少了,只是还不到?瑞王殿下满意的程度而已,不过?以瑞王殿下软硬兼施的本事,估计也快了。
第五十四章 藏芳阁没了
瑞王殿下大显神威, 金陵府上层人士战战兢兢,就连刘三公子等纨绔,也都变得洁身自好起来, 一个个都老实蹲在家里守着父母呢。
秦淮河畔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
柳大娘子抱怨时局动荡, 生活不易:“昨夜二楼包间?一个都没定出去,大堂茶座也只坐了?一半不到, 亏本都赚不来吆喝,还?不如学?其它楼子一样, 暂时关门几?日,避一避风雨得好。”
苏云绕在旁边思索背景制作的事, 漫不经心?搭话道:“都有哪些楼子关门了?,多吗?”
柳大娘子道:“怡红院、彩霞楼、蒹葭馆……,还?有一些生意本就不红火的戏楼, 像云袖戏社、昆音馆……”
苏云绕不等她一个个数清楚, 直接打断道:“兜里有钱的才是大爷, 大爷们都躲家里避祸呢, 没生意做就关门休息, 也不差咱们戏社一家。”
关就关吧, 柳大娘子因为惦记着牢里的牡丹姑娘等人, 原本也没有多少心?肠吆喝买卖。
刚好, 苏云绕也打算去庄子上散散心?, 花钱买了?个庄子,他还?没正经住上几?日呢。
刘文?轩这回也打算跟他一起回去, 之所以没留在府学?里继续卷, 主要是因为府学?里也有教谕和学?子被牵扯进了?私盐一案,搞得大部份学?子人心?惶惶,实在无法专注学?业。
两人将家里剩下的蔬菜, 全都给中午午饭时消灭了?。
然后?收拾好换洗的衣裳和要看?的书籍,苏云绕还?把自己的小金库带上了?,里里外外的门窗一锁,就一起出城回村去了?。
小半个月没回来,庄子上几?乎是大变样。
人还?是那?么几?个人,“鸡鸭鹅”等家禽却是添了?不少。
小鸡、小鸭、小鹅全加在一块,瞧着有近百只呢,都散养在二进宅院旁边用篱笆圈出来的一块青草地里,毛绒绒的一大群。
苏云绕背着换洗衣裳和钱匣子,对着毛绒绒流口水道:“姑母,咱们家怎么同时养了?这么鸡鸭鹅呀?等它们一起长?大了?,就咱们家这几?口人,也吃不过来啊。”
苏成慧正在往食槽里添拌了?米糠的菜叶碎,也不问苏云绕他们兄弟为什么回来,本来就是孩子们自个的家,想?回来就回来,哪有什么为什么。
刘文?英跟苏婷婷正看?着毛绒绒、嫩黄色的小鸡,稀罕得不行。
听见苏云绕问这话,刘文?英最先嘲笑道:“谁说是养给你吃的了?,这是要做成卤鸡、卤鸭、卤鹅拿来卖的。”
苏云婷接着补充道:“姑母说要在梧桐道那?边租个铺子,开一间?卤肉店,卖卤鸡、卤鸭、卤鹅、卤猪肉。”
苏云绕本就是个爱显摆的,再加上刚好又背着一个钱匣子,当?即便充大款道:“直接买一个铺子就好了?,何必去租,到时候辛辛苦苦挣几?个银子,全都挣给房东了?。”
“……!”
两个小妮子被苏云绕的豪气给镇住了?。
刘文?英好一阵无语道:“你当?梧桐道的铺子跟咱们绿柳巷是一个价啊,说买就买,个头不大,口气倒是挺大!”
苏云婷是了?解她哥的,语气十分肯定道:“哥,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哪儿发大财了??是正经路子吗?”
苏成慧听了?这话眉头一蹙,赶紧将四?个孩子给领回家,又将偏院劈柴的刘镇海也给叫到了?前院堂屋里。
一家人齐齐整整,开始盘问苏云绕是不是又想?歪点?子搞钱去了??
苏云绕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了?脚背,求助似的看?了?他哥一眼。
刘文?轩冷笑一声,只说一个字:“该!”
苏云绕将钱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金银票,十分不老实地交代道:“我?确实发了?一笔小财,不过都是踏踏实实挣来的!这几?张银票是灵风戏社里的分红,这几?张金票则是给一位贵人帮了?一些小忙,贵人高兴了?赏我?的。”
刘镇海不太相信,质疑道:“哪个贵人?什么样的小忙?一赏就赏了?将近三百两金票,那?贵人是脑子犯糊涂了?么?”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如非必要,苏云绕也不想?一遍又一遍地翻出丢人现眼。
见姑父不信,苏云绕十分光棍道:“给贵人办事,过了?就忘了?,哪能搁嘴上乱说啊,不过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信你们问我?哥,我?哥都是知道的。”
“……”
突然被甩锅,刘文?轩气得手心?发痒,后?悔昨晚罚得轻了?,这个缺心?肝的蠢东西,就该揍一顿才好!
见父亲母亲都求证似的望向自己,刘文?轩再是不乐意,也只能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被迫给苏云绕作了?担保。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果真是天差地别!
苏云绕就差指天发誓地辩解了?半天,姑父和姑母都还?是不信。
他大哥就轻轻点?了?一下头,都没多点?第二下,姑父、姑母、二姐、婷婷他们竟然就全都相信,也全都安心?了?!
没有了?“钱财来路不明”的担忧,一家人又沉浸在了“三郎发大财了?”的喜悦之中。
刘文?英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金票,跟个没见识的土妞似的,啧啧称奇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这么大的钱呢?”
苏云婷凑到旁边,摸都不敢摸:“我?也是,我?也是,五十金,兑成银子就是五百两,好多啊。”
一家人感叹一阵后?,话题又拐回到买铺子的事情上。
苏成慧夫妻倒也没有出言反对,孩子手里有钱,放着也是放着,拿来买田买铺子,给他自己置办产业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开卤肉店真要用到他那?铺子的话,再另算分红就是。
不过铺子也不是你想?买,它就一定有。
苏云绕第二日就去找曹保人打听了?。
曹保人只说是暂时没有,以后?会帮他留意的,完了?还?夸苏云绕是不是拜财神,拜得比其他人都勤,这挣钱怎么就跟捡钱一样简单!
田庄上的日子悠闲又轻松,因为请了?短工,早上也再不用天没亮就起床杀猪做卤肉了?,睡到天光大亮也没人管。
吃了?早饭就是各种玩,在家里的荷塘里摘莲蓬,去小河边钓鱼,帮着撵鸡喂鸭什么的……,然后?,其实也没什么然后?了?。
这样的日子轻松悠闲是不假,却也有些过分平淡了?。
刘文?轩和苏云绕都不是真正的闲云野鹤之人,只在庄子上呆了?三日,便都呆不住了?。
第四?日一早,苏云绕将大部份的金票、银票给他姑母帮忙保管,自己只揣了?一百多两零散银子,带着姑母给他们准备的米粮菜肉,就跟着大哥一起回城去了?。
到了?绿柳巷家里,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两兄弟又前后?出门,各忙各事情去了?。
苏云绕去了?灵风戏社。
柳大娘子正指使着人在大门外挂戏牌,见他也来了?,笑着招呼道:“你回来得刚巧,我?瞧着上头的风波好像小了?一些,正打算今日开门,看?看?情况如何呢。”
苏云绕走到她身边,低声好奇道:“水师营的将士,没再四?处抓人了??”
柳大娘子拿团扇挡着脸,也神神秘秘道:“该抓的多半都被抓了?,估计是再牵连不到谁了?,昨日我?还?瞧见薛二公子去彩霞楼里找拂烟姑娘呢。”
苏云绕煞有其事地点?头道:“纨绔们都被放出家门,看?来事情也该确实快过去了?。”
柳大娘子却有些伤怀道:“也不知牡丹她们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大娘子这话还?未说完,小厮大石便从?府衙方向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高兴大喊道:“大娘子,大娘子!好消息,藏芳阁里的人,陆陆续续从?牢里,被放出来了?!”
柳大娘子十分惊喜道:“真的?!都有谁被放出来了?,牡丹她们呢?”
大石挠了?挠头,有些不安道:“先放出来的是一些粗使丫鬟,牡丹姑娘她们还?没瞧见,要不您亲自去看?看??”
“走走走,我?自己去看?看?,其她人能出来,没道理就关着牡丹她们啊?”
柳大娘子心?急得很,提着裙子就要往府衙方向跑。
苏云绕一把将柳大娘子拽住,提醒道:“从?戏社到府衙少说也有三里路,您真要跑着过去啊?!”
柳大娘子也是急糊涂了?,忙吩咐道:“对对对,马车!大石,快去后?院把我?那?马车牵过来。”
苏云绕陪着柳大娘子一起坐马车去了?知府衙门的大牢外。
藏芳阁里的姑娘确实陆陆续续被放了?出来,苏云绕却大多都不认识。
柳大娘子认识刚走出来的一名老妈子,忙将人拦了?下来,打听道:“有福婶子,怎么就你们出来了?,牡丹她们呢?”
有福婶子神色不善,骂骂咧咧抱怨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都是活该烂在楼子里的娼妓,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脸,就真当?自己是人上人了?,平日里穿金戴银的是她们,胆大包天犯了?事的也是她们,却还?要连累我?们这些烧火做饭做粗活的!”
柳大娘子听她抱怨一通,也不多事劝她什么,只又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有福婶子戾气不减,声音尖利道:“怎么出来的?!当?然是官老爷查清了?黑白,老老实实没犯事的,就被放了?出来呗,哼,怎么出来的,我?难道还?是越狱出来的不成!”
说到这里,有福婶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难得露出几?分笑意道:“不过藏芳阁算是彻底没了?,咱们这些人不但得了?自由身,官老爷还?给了?遣散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