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姜不急。”
雷栗听到苗玉蕤的声音,就站起来往外面去迎了,还笑说,“生姜都是大人了,丢不了,我还是看看咱家小玉珠什么模样了,不晓得还记不记得阿爷。”
顿了顿,他笑着摇摇头,“小孩子忘性大,估计是不记得了,画上的阿爷跟真人阿爷还是有些差别的。”
“爹爹。”
苗玉蕤已经进入庭中了,见到雷栗,又见堂中的周毅,眼里也是微微湿润,他轻拍了拍怀里的小玉珠说,
“玉珠,快叫人。”
“阿爷。”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衣,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支在爹爹的怀里,灵动的大眼睛略带好奇地往外瞄。
“你就是画上的栗子阿爷嘛?”
小玉珠已经两岁,对自己几个月时见过阿爷全没了印象,但看着这个对自己笑眯眯的陌生人,一点也不害怕。
她想到画上的阿爷,和眼前这个阿爷一模一样,一样笑眯眯的,一样好看。
“是呀。”
雷栗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十分亲和,小玉珠说话奶声奶气的,他也学她童声稚气地说话,“我啊,就是画上的栗子阿爷,栗子阿爷在玉珠还很小的时候,抱过好几次玉珠呢。”
“我都不记得啦。”
小玉珠摇了摇头,从爹爹怀里下来,哒哒哒跑到阿爷跟前,被一把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她还兴奋得咯咯直笑。
“好高呀,比爹爹举得还高。”
“再玩一次好不好?”
“好呀好呀!”
“飞喽~”
“飞喽!好高呀!”
“转圈圈喽~”
“哇~~~”
庭院里都是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小姑娘笑得小脸红扑扑的,亲昵地抱着雷栗的脖子,和这个栗子阿爷处得仿佛没有分开过,
“阿爷好厉害呀!”
“小玉珠喜欢阿爷吗?”
“喜欢!”
“阿爷因为喜欢我们玉珠~”
“嘿嘿~”
小姑娘高兴地笑起来,一双大眼睛明亮灵动,一眼就看到堂中的周毅,“那是薏仁阿爷嘛?”
“是呀。”
雷栗抱着小玉珠进堂屋,边说,“为什么叫他薏仁阿爷呀?”
“因为薏仁阿爷名字里有薏仁呀,就像栗子阿爷名字里,有栗子。”
小姑娘有一种很可爱的理直气壮,以她的小脑瓜去理解,发音一样的,当然就是同一个字了。
而小姑娘最喜欢吃的就是栗子薏仁粥了。
长得好看,还总会送好多新奇礼物回来的栗子阿爷和薏仁阿爷,就像栗子薏仁粥那样让小姑娘喜欢。
“薏仁阿爷……”
小姑娘看清楚堂屋里的周毅了,又看看抱着自己的雷栗,小脑瓜冒出一个问号,“为什么,栗子阿爷长得白白的,像薏仁,薏仁阿爷长得黑,就像栗子?”
这话可爱得哄堂大笑。
小姑娘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都笑了起来。
“这个……”
雷栗笑意吟吟地说,“就要问祖奶奶,怎么给栗子阿爷起名字叫栗子了。”
“祖奶奶。”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了,“为什么,给栗子阿爷叫栗子呀?”
“因为你祖奶奶当年怀他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栗子。”
雷大山有些怀念那段岁月,说着笑起来,“秋天一到,山上的栗子树掉一地栗子,栗子有绿色的刺刺的壳,裂开,露出里头褐色的栗子。”
“我一大早就去捡,一天能几大筐,捡了好几天,栗子多得吃到了栗哥儿出生。”
“那时候家里穷,没什么银钱,买不起糖,就山上的野果子甜一点。”
柳叶儿接话道,“这栗子可是好东西,又甜又绵,好吃不说,比野果子能饱肚子,树上结的栗子还多,有些穷人家秋天就捡老多,靠栗子过冬呢。”
“村里的人也都说,怀娃娃时喜欢吃什么,就是肚子里的娃娃喜欢吃什么。”
“我估摸着娃娃也爱吃栗子,就干脆起名儿叫栗,姑娘、哥儿和汉子都能用,大山也觉得好,后来就成了栗哥儿。”
栗子有绿色刺刺的外壳,还有一层褐色的坚硬的壳,里头的肉却是香甜绵软的。
柳叶儿那时候就希望,肚子里的娃娃能跟栗子一般,有刺刺的坚硬的外壳能保护自己,性子坚强一些不要被人欺负,日子呢,就跟栗子肉一样香甜美满。
而现在都实现了。
“喔~”
小玉珠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眼睛一转,好奇地看向周毅,“薏仁阿爷的名字,也是祖奶奶爱吃薏仁嘛?是薏仁粥嘛?”
“这倒不是。”
周毅摸了摸了小玉珠的小脑瓜,笑着说,“我这个‘毅’,是毅力的毅,和薏仁的‘薏’,不是同一个。”
“至于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我有毅力有毅意,做事情能坚持下去,不中途而废吧?
“没听懂。”
小玉珠摇了摇小脑瓜,奶声奶气的,又可爱得哄堂大笑。
她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但是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小脸就扬起来,写满了骄傲,“我也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来喔!阿爹说,是很贵很贵的玉,和手上的珍珠!”
无价之玉。
掌上明珠。
小姑娘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错,大家又因为她的童言童语而笑起来。
小姑娘还以为是大家觉得她说的不对,连忙又说,“是真哒!玉和珍珠,都可漂亮啦!阿爹还说什么……什么花什么像玉一样,是夸人漂亮的意思!”
“如花似玉?”
苗玉蕤捧场地问她。
小姑娘眼前一亮,猛点小脑瓜,“是哒!就是这个!我以后,也要跟花儿和玉儿一样好看!”
“我们玉珠现在就跟花儿和美玉一样好看啦,再好看就是闭月羞花了。”
雷栗笑着逗她。
“月?花?”
小姑娘还没有学过这个词,歪了歪小脑袋说,“什么意思呀?比花儿和玉儿,更好看嘛?”
“对呀。”
雷栗学她歪头,说,“就是说一个人好看到让月亮下意识藏起来,让花儿羞愧。还有沉鱼落雁呢,是说人好看到让鱼儿不记得游动,沉到了水底,让大雁忘记了飞行,从天上落了下来。”
“哇~~”
小玉珠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满脸佩服,“好厉害呀!那他是不是,一到河边边,就能一点力气都不用,把鱼儿抓住啊?他也不用射箭,就能捡到大鸟?”
大家又被可爱得笑起来。
只有雷周周一本正经,摇头说,“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没有人能只用美貌就抓到鱼儿和大雁,不过玉珠要是想抓鱼和大雁,我可以教你。”
“好耶!”
小玉珠欢呼雀跃,“我要学!我要抓好多好多鱼,烤鱼吃!”
“玉珠喜欢吃烤鱼呀?”
见她连连点头,雷栗笑眯眯地说,“薏仁阿爷可会烤鱼了,等玉珠抓到鱼了,让薏仁阿爷烤给你吃好不好?”
“薏仁阿爷也会烤鱼呀?”
小玉珠看了看周毅,有点不可思议,觉得周毅人高马大还长得有点凶,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阿爹烤的,好吃嘛?”
“好吃。”
周毅把小玉珠抱过去,说,“你阿爹会烤鱼都是我教的,我烤的鱼最好吃了,不信你问爹爹和祖奶奶他们。”
“薏仁阿爷烤鱼是我们家最好吃的。”
苗玉蕤笑着说,“薏仁阿爷还会做好多好吃的东西,玉珠最喜欢的栗子薏仁粥和桂花糕,阿爷也会做。”
“真哒?”
小玉珠见大家都说是真的,小脸上顿时都是崇拜和欢喜,“玉珠最喜欢薏仁阿爷啦!薏仁阿爷,今晚可以做桂花糕嘛?”
“当然可以。”
周毅怎么可能不答应?
“哇!”
小玉珠高兴极了,吧唧一口亲在周毅的脸上,“好耶!谢谢阿爷!”
“嗯?”
雷栗见状,佯装生气,“怎么只亲薏仁阿爷,不亲栗子阿爷呀?亏栗子阿爷还给玉珠准备了礼物呢。”
有礼物!
小玉珠雷达一响,顿时伸手要雷栗抱抱,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笑眼弯弯道,“谢谢阿爷!”
当天夜里。
长宁侯府灯火通明,喜气洋洋,除了雷惊笙夫妻俩,府里人都齐了,久违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大家都有话说,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着说着又笑起来。
雷栗和周毅提起在几个府城公干时碰见的奇事趣事,一些奇葩事奇葩人,也用诙谐的语句调侃了出来。
周毅说话不徐不疾,雷栗则是绘声绘色,一唱一和的,特别有意思,而雷周周也说了去青原路上的见闻感想,还有大草原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广袤风光。
而留在京都的家人说的就杂多了。
有说到翰林院里同僚写诗互骂的,有说在茶楼里听的奇闻异事的,有说今年的状元郎和探花俊俏异常,却查出来一个是女状元,一个引得两家小姐争风吃醋,却发现是早已成家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小玉珠的事,说着,还翻出了几本画册来。
“这是姑姑见爹爹阿爹长期在外,错过了小玉珠的成长,知道你们心里遗憾,特意用画笔记录了小玉珠一些很可爱的时候。”
雷生姜边说,边翻开画册,“这是小玉珠出生几天的时候,她特别小,手只有一颗葡萄这么大,脚也是小得可怜,整个人只有我两只手摊开这么大。”
“她的皮肤红彤彤的,脑门上的骨头还没有长好,总是一跳一跳,看得我和玉蕤都心惊胆战的一点不敢摸。”
说着,雷生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他人闻言也哄笑。
“这是玉珠两个多月大的时候,她第一次会爬,爬得可高兴了,她的小腿小胳膊都是劲儿,再大一点三四个月的时候,能爬一下午不消停的。”
苗玉蕤也指着说,“这是玉珠第一次会坐,我记得还有五天到六个月,阿爷阿奶都说玉珠聪明,会爬得快会坐得也快。”
“这是玉珠刚会翻身……这一张是玉珠会叫爹爹阿爹,没多久她就会叫阿爷阿奶他们了,就是祖奶奶老叫成祖来来,特别可爱。”
小玉珠听见爹爹阿爹夸自己聪明可爱,特别臭屁,抬着小下巴,大眼睛里都是得意,只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而听见爹爹说起自己的糗事了,小姑娘就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我现在,不叫祖来来啦!我会叫祖奶奶啦!”
“就是!”
雷栗十分捧场地夸她,“我们小玉珠可棒了!这么快就会叫祖奶奶了,别家的小朋友可没有我们玉珠这么厉害呢!
“就是就是!”
小玉珠也学雷栗说话,得意洋洋的,把大人们都逗乐了。
“喔~?那这是谁吃饭把肉肉掉在了地上啊?”
张大强故意逗小玉珠,翻到小玉珠刚开始自己吃饭那会儿。
这是去年的事了。
小玉珠刚开始独立吃饭,手部控制能力弱,不怎么会用勺子,舀东西总是掉在桌子上,舀汤也是漏一半喝一半,废好大力气才吃上一口。
她又饿又气,哇哇大哭,最后还是苗玉蕤喂她的。
这是真正的糗事。
小玉珠顿时红温了,捂住画册不让她喜欢的栗子阿爷和薏仁阿爷看,但她的手太小了,只能遮住一点。
她这幅着急又生气又难为情的小模样,反而更好笑更可爱了。
“阿爷、阿爷不要笑!不要笑嘛!爹爹说了,小朋友小时候,都是这样哒!我还是小朋友呢!”
“就是喽!”
雷栗一把将小玉珠抱起来,给她撑腰,“咱们玉珠还是小朋友呢,小朋友哭一哭怎么了?快给我们玉珠小朋友道歉~”
“道歉!”
小玉珠叉着腰,笑着哼哼道,带了点小人得志的嚣张,但她小小的一个,雪媚娘般软乎乎白生生的团子,说话也奶声奶气的,都快把大家萌翻了。
听到大家笑着给自己道歉,可把小玉珠给得意坏了。
大家又说回画册。
画册上不止有小玉珠的可爱日常,也有其他人的嬉笑怒骂,其中有一副雷大山生气的画引起了雷栗的注意。
那是有一天,有只超极笨的麻雀飞进了屋子里,硬是飞不出去,雷大山看见了就捉住它到院子里放了,结果这笨蛋玩意儿拐了个弯又飞回了屋子。
雷大山又捉又放,笨麻雀又飞又拐,来来回回十几次,笨得雷大山生气了,买了只鸟笼把这只笨鸟捉住给养了。
现在这只笨麻雀还在府里的屋檐底下挂着。
雷大山说得无言,雷栗听得哈哈大笑,其他人也好笑。
而这画册做得厚实且精美,书封裹了上好的锦缎,书页很厚,不容易腐坏,纸质还是很贵的那种好,上色比普通的纸好看许多。
“这颜料也是惊笙特意挑的,说是一百年都不会褪色,遇水也不脱色。”
柳叶儿乐呵呵地说,“惊笙画了好些,生姜和玉蕤也画有,玉珠瞧他们画,也要画给你们,就是……”
“你们翻到后头瞧吧,我觉着画得挺好的,以后说不准,咱家会出第二个大画家呢。”
这第一个大画家当然是雷惊笙了。
虽然雷惊笙画的东西跟时下主流的水墨画迥然不同,但雷家人都觉得好看。
尤其是两个老人,觉得自家孩子会画画又画得生动好看,还出了画集,这不是大画家是什么?
在他们心里,雷惊笙画的画比那些所谓的名人大家画的可好看多了,名人画的他们看不懂,而惊笙的能看懂,还很有意义。
“小玉珠也画了画给阿爷啊?”
雷栗有些惊奇,瞧见小玉珠那小小得意,又迫不及待催促他快看的小表情,顿时乐不可支,连说,
“好好好,阿爷这就看这就看。”
雷栗和周毅一起翻到画册后面,哪幅是小玉珠的简直明显到不行,雷惊笙的彩色画,雷生姜和苗玉蕤的水墨画,小玉珠的……小朋友式涂鸦。
夫夫俩对视一眼。
他们都看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
好在小玉珠迫不及待介绍了,“猫猫,这是我画的,小猫猫,这是石头,叶子,小虫子,两朵小花儿。”
而那画上
猫猫是一团黑黑的东西,石头也是一团黑,区别在于一团大一团小,而叶子是一堆绿色点点,小虫子是两个圆圈圈,小花儿是粉色蓝色的圆圈圈。
特别需要想象力的一幅画。
词穷的周毅想夸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不过雷栗夸起自家玉珠来,那是眼睛都不眨的,三两句就把小玉珠夸得眉眼弯弯,决定每天都给阿爷画一副画。
小玉珠一点也不厚此薄彼,跟雷栗说完,就拍拍周毅的手,脆生生地说,“我也帮,薏仁阿爷画哒!”
周毅笑着摸摸小玉珠的脑袋,学着雷栗学小玉珠的语气说,
“好哒,谢谢玉珠。”
“不客气~”
小玉珠很可爱地抬下巴一笑,小鼻子挺翘,引得周毅轻点了一下。
痒痒的。
小玉珠皱了皱鼻子,马上捂住鼻子不让他碰,又偷笑起来,说,“这样,阿爷碰不到啦~”
鬼灵精怪的小姑娘。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明天要上早朝。
虽然第一天团聚大家都有很多话想说,但为了不耽误雷栗早起,还是散了,让奔波了一路的雷栗和周毅去休息。
回房前,雷栗把那几本画册拿走了,在房里和周毅慢慢看。
画册画满的有三本,第四本只画了开头几页,最后一页画的是几个小人骑马的背影,应该是雷惊笙、青栀和雷周周去青原找他们,还写了一句话:
阿哥,你看到这里就是回家喽~喜不喜欢我准备的礼物?
雷栗不禁失笑。
周毅也笑着说,“走之前,惊笙说家里有礼物给我们,说的就是这些画册了,真是很有意义很棒的礼物。”
“确实很棒。”
雷栗赞同说,“惊笙以前就很体贴,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刚到咱家拘谨得不行,喊个阿哥阿嫂都不好意思得脸红。”
“现在性子硬了,有主见,离家这么远也不怕,还是这么贴心。准备的这个礼物真好,玉珠长大了也能给她看。”
“是啊。”
周毅点点头。
以前发生一些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不能拍照记录下来,让他觉得有点遗憾。
但雷惊笙会发现这些东西,还会记录下来,她画的喜欢的那些条漫,就有很多来自生活而改编的。
她也画了很多关于家里人、关于村子的事情,有好多是生姜和周周小时候事情,被她画得特别可爱。
她还把这些画整理起来,装订成一本本画集。
这些画集没有出版。
只是当成一些有趣的纪念物放在家里,柳叶儿和雷大山时不时就拿出来晒,防止虫蛀,不时翻看。
在雷栗和周毅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应该也经常拿出来,翻开那些画集想他们吧?
能被人这样惦记着,能有人记录自己的生活,记录生活中的一些美好瞬间,真是一件让人想一想,就觉得无比开心无比幸福的事情。
周毅不由自主地握住雷栗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叫了雷栗的名字。
“雷栗。”
“嗯?”
“能遇见你真好。”
“想做了?”
“……没有。”
“真的?”
“假的。”
前头说过了,老大臣是守旧保守派,最看不惯离经叛道之人。
但随长宁侯一路收归镖局,见识过长宁侯夫夫俩五花八门,时而有点猥琐,但一针见血药到病除的奇策诡计之后,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老大臣依旧保守,但没那么守旧了,在某些层面,尤其是对朝廷和百姓好的层面上,他愿意做出一些退让。
因此在今天朝会上,有人就长宁侯收归镖局时做的一些事情,弹劾长宁侯狐假虎威、滥用职权、恐吓朝廷命官、先斩后奏、越俎代庖、行事不端……诸多罪名时,老大臣出人意料地站出来为长宁侯说话了。
雷生姜的“软钉子”名号只是在翰林院出名,这位老大臣舌战群儒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而且他是三朝元老,谁都不怕。
万俟夏当皇帝至今,几乎每一年都被这老大臣骂过,要立项大将军当皇后那年,被骂得尤其多。
朝会乱成了一锅粥。
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的长宁侯压根没参进主战场,被挤到了最旁边,想看热闹都没得看。
已经成长宁侯迷弟的创新派在老大臣的带领下破口大骂,撸袖子的撸袖子,拔靴子的拔靴子。
准备好跟着老大臣弹劾长宁侯的一半保守派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两边劝架,另一半与老大臣不和看长宁侯不爽的保守派骂骂咧咧,你推搡我肘击。
这种文官骂架的大场面,武将向来是不参与的。
看热闹的武将们站在边边儿上,仗着自己的身高美滋滋地看戏,被席卷到的武将们张开两个手肘,防止文官们打到自己,一半说着“让让、让让”,一半说着“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大混战难免也波及到边边。
雷栗身手敏捷地躲过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砸来的靴子,就发现自己旁边,是面容肃正的肃国公。
肃国公也是世袭罔替的超一品官职,且是京都显赫尊贵的老牌世家,在这儿撞上雷栗并不意外。
只是,雷栗很想问问肃国公,对自家小儿子追他家周周有什么看法,吃不了朝会的瓜也能吃吃孩子的瓜嘛。
而肃国公面容肃静,瞥见长宁侯只是淡淡地礼节性点头,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似乎并不知道林重和雷周周的事。
不知道才怪。
林重不止是三年里暗戳戳地给雷周周献殷勤,还跟着雷周周千里迢迢跑到青原,一去就是几个月,肃国公府还一点都不知道,就真的全是死了人了。
估计林重前脚刚出府,肃国公后脚就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骑了什么马、和谁出的城门了。
这是以静制动?
雷栗心想着,面上也对肃国公回了一个颔首礼。
他俩相安无事,倒让往这边瞟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而高高在上坐着龙椅的皇帝万俟夏,好整以暇地看了半天戏,看实在上头要弄出人命了,才慢悠悠地叫停朝臣们。
朝臣们各归各位。
皇帝也不问他们吵出个什么结果,非常独断专横,他一个抬眼,总管太监就会意地上前宣旨对长宁侯一行人的嘉奖。
昨天雷栗刚回来时,就已经跟皇帝说了这一路上的事情,刚上朝会时,他也在庭上简略地陈述了一遍来龙去脉。
老大臣还做了一些补充,言语之间对长宁侯很是褒奖。
接着就是有人不满,检举状告长宁侯,连带弹劾老大臣没有及时劝诫,才让长宁侯做出这么多罪事来。
再然后……
就是方才的大混战了。
“圣上……”
有人听到皇帝只嘉奖不处罚长宁侯,又是不满地开腔,但万俟夏压根不理他,大手一抬,人水灵灵地就走了,只剩总管太监拉长的一句
“退朝”
说实话,雷栗有点无语,他总觉得万俟夏要开这个破朝会并不是真的想商议国事,单纯就是想看大臣们打架,而他就是那个点引火索的火柴。
无语归无语。
一到下班雷栗比谁溜得都快。
肃国公刚不紧不慢地走到半路,雷栗就已经上了自家马车,窝在周毅的怀里补觉了
“等有空,我一定要上奏批判这该死的朝会时间!”
雷栗嘟囔着,“大半夜不让人睡觉赶路上朝会,这不是有病是什么?他在皇宫住得近,我们住得又不近。”
皇帝起了床开完朝会还能回去吃个早饭、睡个回笼觉,而他们呢,回到府里都快中午了,都成吃午饭睡午觉了。
“好好睡吧。”
周毅帮他调整姿势睡得舒服些,“饿不饿?家里已经在做饭了,你是想吃了再补觉还是睡醒了再吃?”
“吃了再睡吧。”
雷栗其实不太困,听了一早上文官们绘声绘色的骂活,他脑子还挺兴奋的,还从里面学到了不少新词。
“对了,我今天见到肃国公了,那老头板着个脸拉得老长,跟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不还一样,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
“咱们周周要是真跟林重好了,我都不想要这个亲家。”
“周周……”
周毅顿了顿说,“周周今早上又和林重出去了,说是去京郊的庄子打猎玩,不过还有其他家的孩子在,倒不是独处。”
“这小子……”
雷栗啧了一声,“才分开一天就来粘我们周周了,整个京都谁不知道他对周周的意思,今儿早上那群文官不是在骂仗么?”
“边儿上还有群看戏的,见我跟肃国公站一块儿,就嘀咕林重和我们周周的事,看好的觉得不成的都有。”
“我肯定肃国公那老山羊也听见了,板着个死脸一声不吭,也不知道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想问都没机会问。”
“事关两个家族,肃国公肯定会慎重许多。”
周毅道,“而且不知道皇帝的态度如何,若是皇帝不同意,肃国公便是想跟咱们联姻都不成。”
“皇帝?”
雷栗一想到万俟夏这个死人,拿他当幌子看了一早上的好戏,自个儿坐得舒舒服服,害他站了一早上腿都酸了,他就来气。
“我敢打赌,皇帝不会管这事,他知道我俩的性子肯定不愿意周周嫁到肃国公府那种豪门去,他眼线那么多,也肯定知道林重和周周正在磨合。”
“他巴不得看好戏呢,插手有什么乐趣?”
“要管,也得是闹到后面,林重和周周在一起再肃国公府不同意,或者我俩不同意的时候他才管。”
“而且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周毅不明所以。
“皇帝不喜欢那些老牌世家,特别是在他立项大将军为皇后时,出声阻止的那些世家大臣。”
雷栗撇了撇嘴道,“你以为皇帝为什么要让那位老大臣跟我们一块去收镖局?这一路上我跟他吵了多少回架?皇帝他心里没点数?他肯定连我们吵了几句吵了什么都知道。”
“他纯看不惯老大臣那一派,想恶心老大臣也恶心我们,不然就不会在小玉珠刚出生这会让我们出去公干。”
“镖局虽然是我们和蒙家一块建立的,但皇帝真想收顺回来,有的是人帮他干有的是办法干,偏偏要我们去。”
“不就是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拒绝了他的……你之前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什么夫?”
“什么夫?”
周毅愣了一下,说,“offer?”
“对。”
雷栗点头,又哼了哼道,“不就是拒绝了他一次,就让我们赶鸭子上架,真是小肚鸡肠。”
哦,不对。
不止拒绝了万俟夏一次。
是当面拒绝他一次,对那个带着圣旨来三里河村的老太监,又拒绝了一次,好像在那之前蒙家老爷子话里话外,好几次邀请他们去京都,只是那时他们没有意识到。
这么算来……都不知道拒绝皇帝的offer多少次了。
难怪他们刚来京都,万俟夏就这么草率地让他们上位,又立马把他们派出去公干,原来是被拒绝多了恼羞成怒吗?
这么想的话……其实万俟夏还蛮大度的,天底下哪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拒绝皇帝?
周毅心里默默地想。
雷栗和周毅回到京都之后,日子并没有就此平淡下来。
先不说皇帝对长宁侯功绩的极致褒奖,赏赐了一大堆东西,戴了一堆高帽,给雷栗在朝廷和京都拉足了仇恨。
就说肃国公府小公子对长宁侯府小公子的热烈追求,隔三差五就出现在侯府门前,接侯府小公子出行,在京都可是一件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