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窗户都钉死了,大门也锁死,只有在恒环来时或者送饭时才打开,送饭时也仅仅打开片刻,送饭菜的丫鬟也会被门口看守盯着,不让她和林重有私下交流的机会。
林重被关在屋子里已经半个多月。
一开始听说母亲要给自己相亲,他就不同意,他母亲就把他软禁了。
前一段时间肃国公府来客络绎不绝,最热闹的时候,他也没有露一次面,都是恒环去招待的那些贵夫人们,贵小姐和贵哥儿他一个也没有见。
后面他就开始绝食抵抗,而恒环也是硬气,林重不吃东西她也不求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饿着也好,饿到没力气,你想跑也跑不掉,想找雷周周也找不了,我正好把你抬去成亲入洞房。”
林重当时饿得头昏眼花,想辩驳一句都没力气说出口,之后他就没有再绝食了,只是恒环看他看得更严了。
不仅锁死他的屋子,他的院落里也有府里的看守巡视,院子里有人,院门口也有人,林重只要踏出屋子一步,整个院子都会过来围追堵截。
而他原先院子里的小厮、亲近的下属全都被调走了,贴身的剑也被收走了,连屋子里做装饰的弓也没了,屋子里除了他就没人了。
恒环是真的下了狠心,有一次他买通了一个看守,让他给外头的看守下迷药,差点逃出肃国公府了,硬是被一支箭射了下来。
那只箭上有迷药,林重被射中了昏迷了整整两天。
之后恒环就把林重院子里所有的看守,包括送饭的丫鬟都换了,而他也再没逃出去屋子过。
刚刚恒环是特地过来,告诉林重雷周周来找他,故意刺激他的。
林重确实被刺激到了,他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但是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去找雷周周,毕竟他现在连屋子都出不去,
林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那头,雷周周已经想到该怎么见到林重了。
“林大人留步。”
刚下早朝才走出紫宸殿,雷栗就叫住了肃国公林大人,他笑眯眯的一派和气,但以他笑面虎的往日做派,却让人感觉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听到雷栗声音的其他大臣们,都悄悄地放缓了脚步,立起了耳朵。
“雷大人。”
肃国公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雷栗,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板肃淡然。
“林大人。”
雷栗笑眯眯地上前和肃国公平齐,隔开一步的社交距离,不太过亲近又不疏远,方便两人讲话。
“近来肃国公府可真是热闹,我听闻朝中的大人凡是家中有适龄未婚哥儿或姑娘的,都受邀去过国公府了?”
“那怎么没有我们长宁侯府?”
“我们家的哥儿出类拔萃,相貌不俗,正正好未婚适龄,还和林小公子交往颇深,可是知根知底,莫不是令公子瞧不上我们周周吧?”
雷栗眼里带着笑,语气也温和,却一点也不客气,听得其他官员都心惊,甚至下意识侧目过来。
雷栗以前位卑人微,会说些商业互捧的寒暄,现在懒得搞那些弯弯绕绕了,非常地开门见山。
“这些事由我夫人打理,哪家来了府上我并不知情。”
肃国公淡淡道,看似回答了,但实际什么也没有,对雷栗的三个问题他一个也没有应。
这是典型的官腔。
问他是或否,他说或,问他行不行,他说对,没个准话,老奸巨猾。
“也是,林大人公务繁忙,哪能每一家都见?”
雷栗笑着说,“不过我想我应该能让林大人赏个脸?今儿我正好也有空,我就带周周去府上拜访拜访,也让两个年轻人互相瞧瞧合不合眼缘。”
“令公子相亲相了大半个月,还没有相出个花儿来,我说啊,是不是年轻人脸皮薄,和生人不好意思说话相处?”
“令公子和我家周周交情好,聊得来,兴许就瞧对眼了。林大人说是不是?”
雷栗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肃国公几次以为他快说完了,刚动了动嘴唇他又说上了,到最后一个问句才能插进嘴。
“倒是不巧,今日户部公务繁忙,还是改日。”
“改日不如撞日。”
雷栗道,“撞来撞去不如就撞今日吧,什么事都推到明日去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人做事可不能这般磨拖,林大人说是不是?”
他又笑起来,“林大人公务繁忙也不打紧,反正是两个孩子相看,咱们做爹的在场,俩孩子还拘束呢。”
“再者,国公夫人不是在府里么?”
“我到京中这么多年,还没有单独拜访过国公夫人实在失礼,干脆就今日一块办了。两个孩子聊年轻人的事儿,我和国公夫人聊大人的事儿。”
这话要是别的大人说,那肯定不行,一个外家官员和肃国公夫人单独相处,这算什么事儿?
偏偏长宁侯是哥儿,哥儿和女人有什么好避嫌忌讳的?长宁侯也不可能对恒环动手动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不管私底下肃国公府怎么看待长宁侯府,明面上两家都会默契地保持和睦,不让别人看笑话。
于是就硬定下了。
午后,雷栗就带着雷周周去了肃国公府拜访,与上次被借口阻拦不同,这次很轻易就进到了府里见到了恒环。
两句简单的寒暄。
雷栗环视一周,佯装担忧道,“怎么不见林小公子?莫不是刚好我来拜访,令公子就身体抱恙不能见人了?”
“侯爷说笑了。”
恒环雍容华贵,衣着素净,几处点缀却透出钟鸣鼎食之家的奢靡,是与一般世族明显不同的深厚底蕴。
“那是刚好不巧,令公子有约出门去了?”
雷栗笑着追问,又说,“上回我家周周来,就没见到林小公子,但林小公子和夫人正在会客,确实不好叨扰便作罢了。”
“不过,我们周周那时让夫人府下人给林小公子递话了,说什么时候方便,便到长宁侯府去找周周。”
“只是几日过去了也不见林小公子来,我见夫人将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下人必不会是那种阳奉阴违的,令公子也不是那种轻易失信之人,便猜是不是病了,才一直不见出府。”
雷栗说的同时,坐在他下首的雷周周也认同地点头,一双和他相似的桃花眼,眼神却是严肃板正。
要不是雷周周长得和雷栗神似,恒环都要怀疑他是肃国公的私生子,她小儿子林重的亲手足了。
从这个角度去看,雷周周和林重还挺有夫夫相的。
“今日来拜访,我便特意带了几盒上好的山参野珍来,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雷栗话音未落,身后就有侍女上前恭敬地打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头红锻垫着数根百年人参,品相极好。
而这话都被雷栗说满了,恒环自然不能说不是,不然就有故意针对长宁侯府的嫌疑,便温善地笑着道,
“我家重儿前几日身体抱恙,吃了几天药今日便好多了,久不见的好友来访,重儿指定高兴。”
“去,催一下小公子,别让他好友等久了。”
她一口一个好友,把雷栗带雷周周来相亲说成是好友拜访,仿佛非常不想林重和雷周周扯上其他亲密关系。
但雷栗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雷栗面上笑眯眯的,却在不动声色的端详恒环,思忖她这些天来这么大张旗鼓的意图。
恒环和七不同,她可是陪着先帝从那些兄弟里厮杀出来的,如今年岁渐长,却不代表她昏花,肃国公府稳稳立住这么多年,作为肃国公夫人的她心计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别人会关心则乱,雷栗可不信恒环也会如此。
恒环一副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似乎很不赞同周周和林重来往,之前林重来找周周,她也是时常阻挠。
林重还是在他哥林轻的帮助下,才能偷跑跟雷周周私奔去青原,但儿子哪能跟娘斗?
整个肃国公府都在恒环的掌控之中,除非有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林重不可能能跑去青原,从林重被关这么多天都逃不出来就可见一斑。
她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比如慢慢离间林重和雷周周,对于这种心计深沉的人来说,能离间的方法太多了。
又比如先答应林重又一直拖延,不让他和周周成亲,拖着拖着,长宁侯府这边也会有意见,从而反对两人在一起。
但为什么恒环会这么激烈,这么大张旗鼓,恨不得整个京都整个朝廷都知道肃国公府讨厌长宁侯府呢?
那只能是在做戏了。
做戏给谁看?
不可能是给雷栗看的,他自觉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值得恒环下这么大的棋,给别的大臣看就更没必要了。
肃国公府的脸面比天大。
让自家孩子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对于这种尤其重视脸面的世族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而肃国公府是臣子,臣子做戏……那自然是给皇帝看的。
雷栗边思索着,边和恒环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太极。
没多久,林重终于出现了。
一见到林重,雷周周脸上就倏然多了几分光彩,眼中熠熠生辉,仿佛一片灿烂星河洒落其中。
“林重。”
“周周。”
林重第一眼瞧见雷周周,唇角亦是立刻翘了起来,往日的含蓄克制都抛诸脑后,笑得非常不值钱。
他的目光紧随雷周周,眼里是许久不见的深刻眷恋,片刻,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主视线。
“母亲。侯爷,周周。”
他向雷栗行礼问好,又轻轻地叫了一声雷周周,语气克制又亲昵许多,嗓音里都带着笑。
他的脚尖都往雷周周方向侧过去了,但顾及到长宁侯在以及礼数,他还是坐到了恒环的右下方,雷周周的对面,但目光一直落在雷周周身上,瞧得雷周周忽然有些心快。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
雷栗笑着打趣说,“瞧林小公子的眼睛都快黏在我们周周身上了,难怪前些日子没相出所以然。”
“我心里确是只有周周。”
雷栗话音刚落,林重就迫不及待表明心意,既是对雷周周说的安抚他,也是在雷栗和母亲面前表态。
“林小公子不如带周周去花园走走,欣赏欣赏肃国公府的风光雅致,你们也能好好聊聊。”
雷栗看着恒环,笑说,“要是快些把终身大事定下,也不枉费夫人这些日子的苦心操持。”
“确是辛苦母亲了。”
林重闻弦知意,立马应话给恒环戴高帽,仿佛被软禁在国公府里的人,见不到心上人的不是他。
他还见缝插针地表意,“事关终身,我都看周周的意思。”
恒环也不是好相与的。
她轻笑了笑,反道,“虽是好友,周周毕竟是哥儿,怎么能让重儿带周周去花园?说出去对周周名声不好,还是让云嬷嬷带周周去吧。”
“其实不然。”
雷栗笑着说,“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是不好,若是两厢情愿,这花前柳下知情识趣哪里不好?”
长宁侯和恒环对视一眼,都不落下风。
表面上长宁侯眉轻眼笑,语温气和,恒环雍容华贵,和颜悦色,看似一派祥和善乐。
话里确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两人身后仿佛一虎跃一龙腾。
凭雷栗三寸不烂之舌的歪理邪说,雷周周还是如愿跟林重独处了。
虽然雷栗和恒环也在花园的凉亭中不近不远地看着,林重和雷周周只能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但压低一点声音,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
“这些时日.你过得如何?”
雷周周第一眼就发觉林重有些消瘦,只是林重一直瞧着他笑,神采焕发的,萎靡顿散。
“不太好。”
林重本不想让雷周周担心,但更不敢瞒着雷周周,如实道,“母亲把我关在别院里,衣食不缺,但不准踏出屋子一步,若不是今日周周和长宁侯来府里,我也不知母亲何时才放我出来。”
“我院里得用的人都被母亲调走了,门窗也锁了,只剩些看守。”
“他们都是母亲的人,收买不得,我想出也出不来,也不能让人捎信给你,让你为我担心了。”
“你出来了便好。”
雷周周说着,眉头蹙起,“我听说你有一回快逃出来了,但中了一箭没跑成,那箭伤了哪儿?伤得严不严重?”
“不重。”
林重轻摇头道,“那箭射中的是我的左肩,伤得不深,只是上头有迷药,我才没能逃出去被抓了回来,养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
雷周周这才放了心,又听他问,“周周怎么知道我被箭射中了?母亲治下极严,府里都是母亲的人,不让说的事情,应该没人敢传出去。”
“爹爹同我说的。”
“如此。”
林重神色了然。
长宁侯掌控的运流部消息最是灵通,而以长宁侯的手段,知道他的近况并不算什么。
“周周近来可好?”
林重目光关切,隐约带了点茶味,“母亲说这些时日去长宁侯府提亲的人众多,个个都是京都里的青年才俊,我真怕周周会瞧上谁,便不要我了。”
恒环很会攻心。
她关着林重不准他出屋子,却特地派人告诉他长宁侯府的近况,譬如又有多少人去长宁侯府求亲了、雷周周在外遇上哪家公子了、哪家子弟在追对雷周周了,全是情敌的消息却没有雷周周本人的。
雷周周是什么反应、长宁侯府是什么意思,林重一概不知,他急得团团转,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出去。
林重以前在雷周周跟前黏着时,就跟狼崽子护肉一样,一发现情敌,哪怕是潜在性的情敌他也会暗戳戳地挤兑那人,抢走雷周周的关注。
他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那些身世不如他的子弟即便眼馋长宁侯府的权势,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和他差不多层次的世家,也不会为了长宁侯府跟肃国公府在明面上起冲突,因为肃国公府比根基不深的长宁侯府更值得拉拢。
但喜欢这东西又说不好。
林重自己便是对雷周周一见钟情的,很怕自己不在时,雷周周真的忽然喜欢上谁了,又怕雷周周见不到他担心。
正如他担心雷周周。
恒环平常不屑于用肮脏手段,但她若下定决心除掉雷周周,即便雷周周是长宁侯府的人,她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只要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有没有人怀疑她并不重要。
好在他母亲还没打算做到这个地步。
林重刚见到完好如初的雷周周时,心里就长舒口气。
“我很好。”
雷周周说,“是有很多人来我家求亲,也有人装作偶遇和我套近乎,不过我觉得他们很烦,不想理他们,就躲在府里不出来了。”
“我在府里陪小玉珠画画,和姑姑他们玩棋打牌,跟阿爷阿奶种菜摘果子,跟阿嫂和苗爹爹做点心吃……好多事干,一点也不无聊。”
“书哥儿他们有时会偷偷来找我,还跟我说一些……”
他顿了顿,觉得说这些有点不好,林重见他表情犹豫却想歪了,紧张起来,“说了一些什么?是不好的事情?”书哥儿他们不会劝周周选别人吧?
“也不能说不好。”
雷周周摇头,说,“就是说肃国公夫人又和哪家的夫人小姐见面了,哪家又收到了肃国公府的帖子,邀那家哥儿来参加赏花宴,说你……说你似乎对哪家的小姐有意思。”
“我没有!”
林重急忙发誓道,“这些时日我一直被母亲关在院里,一家小姐哥儿也没去见,那天门口看守说的陆夫人陆小姐是来了府里,但我并未去见她们,也没有听陆小姐弹琴。”
“周周知道的,我不爱听琴,只爱听周周吹箫……”
话音戛然而止。
林重意识到自己说话有歧义,立时停住,认真同雷周周道歉,“对不起周周,我没有轻薄你的意思,我是说周周的长箫声好听,比其他乐声都要好听。”
“没关系?”
雷周周愣了愣,不明白林重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
他确实有一支长箫,还是林重送他的,但因为不好携带,一直放在侯府里,偶尔才会拿出来吹吹。
而每次他吹长箫时林重都在,或者说大多时候就是因为林重想听,他才吹的,每次吹完,林重都会说好听。
这长箫是他在清米县时偶然听到,觉得箫声厚重深邃,好听就学了。
到京都后他有一次听书哥儿弹琴,说到自己会长箫,林重隔天就送了他一支非常好的箫,他也非常喜欢这只长箫,就没有再买别的箫了。
“周周不生气?”
林重语气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浅色的眼瞳端详着雷周周的表情,一有不对他就立马再道歉。
“为什么要生气?”
雷周周觉得更奇怪了,他想了想,说,“你是因为怕我误会你拿我取乐吗?”
书哥儿就不喜欢在人前弹琴,只是有时兴致来了,想弹了才弹,或者在和朋友玩时弹。
对这些身份尊贵的世族来说,用弹琴跳舞或是其他东西来获得别人的赞赏,有时会有取悦讨好的意思,就像你夸一个小姐歌唱得好,但不能把她和用歌声取悦人的歌姬做比。
不过雷周周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林重没有这种意思。
“不是……”
林重难得吞吞吐吐,声音也放轻许多,“吹箫……有个不太好的意味……周周还是不知道的好。”
“什么意味?”
雷周周眨了眨眼睛,眼里是清澈而稍显懵懂的明亮,“吹箫不就是吹箫吗?诗文里也有写吹箫。”
譬如那一段:“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雷周周觉得写得就很好。
“……”
林重脸上红了红,向来坦荡的目光一时没敢正视雷周周,低声说,“反正是不好的词,周周别问了。”
“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雷周周的目光清澈不染,脆生生说,“书里吗?哪本书?我去找那本书看。”
“我偶然听府里的下人提到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书……那种书也不是好书,总之,周周别看。”
林重又强调了一遍,见雷周周懵懂点头,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热度也降下来,恢复正常,“我没想到周周会这样来找我,实在麻烦长宁侯了。”
“没关系。”
雷周周说,“爹爹很高兴能帮我们的,而且我们侯府确实没有单独拜访过国公府,这次来也是尽了礼数。”
“也是。”
林重点点头,“长宁侯府和国公府要避嫌,私交过多惹人猜忌,私交过少也太过刻意。”
说着,他忽然一顿,想到这些天来母亲的做法,有些猜到她为什么这么大费周折了,但这肯定只是其一。
若是他低头,跟母亲中意的世族小姐定亲了,才是最合母亲心意的,而他到底喜不喜欢那人,那人喜不喜欢他,对于他们两家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能够换取足够的利益,一个孩子的婚姻算什么?
就算母亲疼爱他这个小儿子,但在肃国公府面前,亲生儿子也要往后排,他哥和七不就是这样吗?
成亲当晚才第一次见面,婚后才慢慢地有了感情,到如今琴瑟和鸣。
若是两个人性格不合,或是眷属终成怨偶,那也不重要,只要国公府后继有人就行了,儿子不行就培养孙子,孙子不行便培养曾孙。
林重忽然觉得有点心凉,他知道家族重于一切,但还是有点失落于母亲的决绝。不过他也已决意为了周周,宁可和国公府断绝关系,说来他和母亲也是一路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
母亲心系肃国公府,而他是想和周周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周。”
林重看着雷周周的眼睛,嘴唇张了又犹豫,最后还是轻轻道,“不管周周什么心意,我都听周周的,只要周周要我。”
“我当然要你。”
雷周周理所当然道,“不然我来国公府找你做什么?你要不要和我定亲?”
“周周……”
林重闻言,光彩一瞬迸发在他眼眸,眉梢唇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仿佛一阵春风吹来千万梨花绽开。
“周周说的是真的?当真要同我定亲?”
“真的啊。”
雷周周见他笑得春花烂漫,也情不自禁扬起眉眼,轻快道,“你母亲不是想让你早些定亲成家吗?”
“我仔细想过了,要是你和别人定亲,我会感到不开心,不愿你和别人亲密,我想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周周也喜欢我?”
林重本来就没下去的唇角更翘了,浅色的眼瞳如同日光下的琉璃,亮晶晶的,看得人心尖酥痒。
“喜欢。”
雷周周瞧着那双眼,轻轻点头,说,“我觉得应该是喜欢的,现在我瞧你的眼睛,就觉得心头很软,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说着,他又仔细瞧了瞧林重的眼睛,又瞧他的脸庞神情,有点惊奇地说,“突然发现……林重你蛮像小猫的。”
“小猫?”
林重第一次听见周周这样形容自己,他怎么会让周周觉得像小猫呢?
他觉得自己跟猫那种温软可爱,总会软着嗓子朝人撒娇的生物一点也不像,但周周说他像,那他便像吧。
他要不要学一学那些猫,让周周更喜欢他?他记得周周喜欢猫,长宁侯府也养了好些猫。
“眼睛很像。”
雷周周吃吃笑了声,“阿爷喜欢钓鱼,每次阿爷钓鱼时,侯府里那些小猫就会去阿爷旁边守着,一钓到鱼就眼睛很亮地看着阿爷,就跟你刚刚瞧我一样。”
“周周……”
林重瞳色忽然变深,瞧着雷周周带笑的眼睛和脸庞,心头升起一些难言的欲望,但很快他便克制住了。
只是那一丝旖旎仍停留心底。
刚才那一瞬,他想,小猫吃鱼,他吃周周,正正好。
“什么?”
雷周周见他叫自己又不说话,有点困惑,见他又摇头说没事,就点头不追问了,继续说,“我来国公府找你不是一时冲动,喜欢你也不是随便说的。”
“我问过爹爹阿爹喜欢是什么感觉。”
“阿爹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开心,和他不在一起时就会想他,一见到他就笑,就心跳很快,一想到他也是如此。”
“便是有时候生气吵架了,也还是想同这个人在一起,想和他和好,想同他一起解决问题,想哄他开心,不愿见到他伤心难过。”
雷周周说,
“要是喜欢上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同别人不一样了,他在我心里就会变得独特,而你在我心里便是这样独特的人。”
雷周周做事一板一眼,从来不无的放矢,而他做事说话时神色总是很认真,甚至有时过于严肃。
他用这样认真庄重的表情,同林重说这样的话,让林重不自觉脸热心快起来,指尖动了动,想抬起来又克制着没动。
若不是这是在国公府,亭子里还有长宁侯和恒环,他很想将雷周周抱住,想感受这个他放在心尖上,也将他放在心尖的人的体温。
雷周周对他的隐忍克制毫无所觉,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动听的话,他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将自己的感受传达给林重。
“爹爹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和他变得更亲密,是别人都不能的亲密,会想和那个人拥抱、牵手,想同他做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虽然我没和你亲过嘴,也不知道亲起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脸红心跳……”
听到这里,林重都脸红心跳起来,刚下去的旖旎心思又涌了上来。
他是个正常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对雷周周,对喜欢的人没有一点欲望是不可能的,他也想抱一抱雷周周,再亲亲雷周周的脸颊和嘴唇。
但他恪守着礼数,对雷周周从来没有一点逾矩的地方,也不敢问可不可以,因为他觉得这是对雷周周的不尊重,这是要到成亲后才能做的事情。
此时听雷周周就这么大咧咧的直白地说出来,林重就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雷周周唇上,片刻后才强迫自己移开去看他的眼。
在情愫奔涌的心底,他不自觉地想,周周有没有哪一刻也想亲一亲他呢?或许周周没意识的时候,也闪过这个念想吧?
雷周周只觉得林重的目光忽然有一瞬间变得灼热,几乎要烫到他,但很快便消失正常了,让他疑心自己刚才是错觉。
他也没多想,继续说,“你还记得上次在庄子的马场里,有匹马突然发疯朝我撞过来吗?其实我能闪开的。”
“不过你把我拉过去,我的脸贴在你心口的时候,我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心跳很快,脸也热热的。”
林重当然记得。
那次差点把他吓死了,那只马不知道怎么的受了惊,就忽然发疯乱跑乱撞,而雷周周那时正在同他说话,马撞过来时他的心都快停了。
回过神来,他已经把雷周周拉了过来,连退了好几步闪到了后面,而马也被马场里的人牵引去了其他方向。
后面查了才知道,是地上有块很尖锐的石头没有被清理,那匹马跑得太快,一蹄子踏在尖石上受了伤也受了惊。
林重现在还有些后怕。
马场是国公府的,也是他带雷周周去的,他都不敢想象马真的撞到雷周周,后果会怎么样,而看着此时完好的雷周周在他面前,他心里才踏实。
“上次得事不会再有了。”
林重的声音有点闷。
雷周周听出来他依然在自责,便说,“又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发生那种事。不过,我只是说那天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不是单单因为那天的事才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