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不必惊慌。”高大骏马原地换踏,停在了城门之下,崔子安端坐马背之上,安抚众人道,“我乃禁军总督崔子安,今夜成安王妄图谋逆,我奉太子之令前来平乱,眼下叛军已尽数被我等剿灭。成安王欲谋乱伤民,太子殿下怒其行径可恨,已亲手将成安王就地正法,现已无事,请诸位安心。”
崔子安说罢,城楼之上王执随之朝着太子跪下,高声道,“太子心忧百姓,与我等共苦,是我等臣民之福!太子神武,佑我大晋!”
城楼之上的士兵纷纷随之而跪,紧接着是下面营兵,最后是长街上的百姓,众民齐跪,以谢恩德。
“太子神武,佑我大晋!”
苏慕嘉住的偏僻,消息得的迟。欲上城楼的时候被人守卫的士兵拦住,苏慕嘉扬手给人看了手里的腰牌。那士兵看了一眼很快垂首让开,毕恭毕敬道,“小的冒犯,大人请。”
腰牌是太子的东西。是苏慕嘉进了刑部大牢之后,太子让宋翰交到人手上的。
苏慕嘉一直没用,没想到这天夜里有了用处。
他沿着城楼石阶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所有人都在喊着那句,“太子神武,佑我大晋。”
他脚步没停,接着往上,直到看到一片跪身埋首之人中孤身独立受万民敬仰的那个人。
苏慕嘉没跪,远远望着。
李祁转眸,看见了来人。
他俯下身伸手拉王执起身,吩咐道,“将今夜受了惊吓的百姓安抚好便让他们先回家。城外的尸体要尽快处理了,以免引起恐慌,后面的事等天亮再议。”
王执领了令,带着些人下去疏散百姓去了。
苏慕嘉朝人走了过去,指腹摸了两下那块上好的羊脂玉做的腰牌。和人说,“夜里听人说东城出了事,殿下也在这儿,我过来看看,顺便给殿下还腰牌。”
李祁看人舍不得似的,没伸手去接,看了一眼道,“拿着吧,日后总有用处。”
苏慕嘉得了人这话,又心安理得的将东西收了回去。
“听说你前几日入了翰林院,我该去看看的。”李祁说,“只是这几日太忙耽搁下来了,还没得空问,在那儿待着还习惯吗?”
月悬当空,李祁颈处的白皙浸在这落下来的月色里。朦胧不清里瞧着比白玉还要细腻些,苏慕嘉很想伸手摸一摸,夜把他有些过分的眼神藏了起来,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留给了他自己。
苏慕嘉看人去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答话,“习惯,就是太清闲了。”
翰林院修撰一职主要负责为太子讲学,进读书史。苏慕嘉入翰林院这些日子连太子一面都没见着,可不清闲吗?
李祁听出了那层意思,转眸看人,“这是在抱怨我?”
“没有的事。”苏慕嘉说,“是觉得殿下这些日子辛苦,心疼殿下。”
李祁闻言默了一会儿,没搭话,抬脚往城台边上走,垂眼看着底下士兵忙忙碌碌的在清埋尸体。
苏慕嘉和人并肩而立,突然道,“殿下看着似乎总是不大高兴。”
“悲喜俱伤神。”李祁低垂着头捻了两下佛珠,道,“我遵的是医嘱。”
夜里吹风,苏慕嘉的外袍被吹的响动,他笑道,“哪个庸医,这种蠢话也敢拿来哄骗殿下?”
“你这话我没法接。”李祁说,“我被你口中的庸医治了十几年了,说他不好的话还是第一次听。”
“那是殿下没试过好的。”苏慕嘉说,“殿下哪天试试我。”
“试你什么?”李祁问人。
“什么都成。”苏慕嘉换了个地方站,替人挡了些强劲的寒风,“问疾医病,做刀杀人,闲来无事拿来逗乐解闷也行,我样样都好。”
李祁捻珠子的手闻言顿了一下,故意没理人那句,他想起苏慕嘉院子里种的那些药材,问,“真会瞧病?”
“看着医书古籍学过几年。”苏慕嘉答说,“会一点,大概比那庸医要强些。”
“谦卑恭谨。”李祁说,“在我面前苏大人好歹也装装样子和这四个字沾上点儿边。”
“我和殿下说真话。”苏慕嘉倚在城壁上,低头玩着手里的腰牌说,“怎么殿下偏要教着我骗人。”
和这人没法聊。
“我说不过你。”李祁看着人说。
苏慕嘉头还低着,嘴上应的快,说,“我下回让着殿下。”
苏慕嘉话落抬头,两人目光对上,李祁眼里似乎有笑意,天暗都瞧不真切。
城下人影憧憧脚步走动,耳边风声呼啸。
夜静人吵,心也乱。
第60章
城门动乱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成安王带着兵闯进了城门,围了东城,拿百姓做把柄,这场谋逆怎么也还有一线可能。只可惜成安王不知道自己底细早已被别人摸了个清楚,到头来连城门都没进去,他以为的背水一战,鱼死网破,最后只成了一个笑话。
你站在高处看,这于金陵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溅起的水花还不如后半夜落下的雨点大。但若身处其中,看着周围尸骨成山血流满地,便觉此中悲凉。
崔子安大致估计了一下,他带出去的营兵怎么也少了有三万有余。
李祁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交代说后面记得好好安抚他们的亲属。
雨下的又慢又缓,落地都没什么声音。
手下人递了把纸伞过来,苏慕嘉伸手接过替李祁打着。
李祁转身刚准备走,身后传来了一阵吵闹动静。
他回头去看。
刚才试图往他靠近的那个人被几个禁军拖着往外走,那人似乎受了伤,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
一旁的禁军统领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着了,有些着急忙慌的过来问太子,“殿下,您没受惊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手示意那几个禁军将人拖走。
“慢着。”李祁看着那人穿着营军的衣服,于是多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让他说。”
“小殿下。”男人喊了一声,抬起头,对方乱发被雨水沾湿黏在脸上,有些狼狈不堪。李祁看了一会儿才看清了人脸。
郑常胜。
“大夫呢?”李祁皱眉,问四周的人,“伤兵为何无人看管救治?”
“伤兵太多,大夫估计一时顾不过来,我们给伤兵都安置了专门的去处,不知道这个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位统领也头疼,连忙吩咐那几个禁军把人放下来,然后叫了不远处的大夫过来给人医治。
郑常胜把捂在肚子上的手移开,鲜血汩汩而出,浸透衣裳流了满地。看起来骇人极了。他仰头声音微弱的和李祁说,“殿下恕罪,末将自知怕是活不过明日······只是想最后再见殿下一面。”
大夫将人衣服剪开,露出皮开肉绽的伤口。
李祁从苏慕嘉拿过伞,走过去替人遮住雨水,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郑常胜顿时眼泪纵横,他年少之时侥幸入了军营,成了赫赫有名的白袍军。原本哪里想那么多,只觉得威风。谁知得了小殿下一言,他正是少年得志豪情万丈想要建功立业,却不料常安岭一战之后自己成了弃兵。多年过去,豪情壮志寂灭无踪,却在那夜机缘巧合之下再见到了太子殿下。
将士死战,方无愧于国。郑常胜此刻又悲又喜,他张着嘴,眼睛都瞧不清楚东西了,只是说,“当初立功抵罪之言,末将如今也算是没让殿下失望。”
“是,郑副将做的很好。”李祁语气郑重的回了人一句。
郑常胜累极了也痛极了,听到这句话后笑着闭上了眼。哑声道,“那就好。”
那大夫刚看了眼伤口,还没来得及给人止血,只看到病人猛地泄力,他立马拿起手腕给人看脉。而后连忙跪身在李祁面前道,“启禀太子殿下,这位大人······已经去了。”
李祁不说话,周围人也不敢有所动作,都静静等着。
李祁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头昏脑涨,耳边一直嗡嗡作响,他稍稍有些恍神。面上却滴水不漏,而后缓缓俯身把手里的伞放下来盖住了郑常胜狼藉的身子。轻声说了句,“给人厚葬。”
他站直了身子拢了下氅衣,自己一个人转身往长街上走。
两侧都是商铺,李祁刚走没几步,那些商铺都点起了灯给人送行。
苏慕嘉望了眼那个有些落寞萧索身影,很快重新拿了把伞,追了上去。
“前面有处青苔,当心别踩着了。”苏慕嘉给人执伞遮雨,问,“殿下在想什么?”
“在自省。”李祁听到人的话停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脚绕到另外一边走,“在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苏慕嘉跟着人一步步走,说,“殿下何必苛责自己。”
“你不该这么想。”李祁话说的平淡,轻声和人在夜里聊着。
苏慕嘉说,“嗯?”
“我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万千性命。他们并非因我而死,却也因我而死。”李祁抬手,指节推着伞骨将伞面往苏慕嘉那边回倾了些,说,“我得这样想,我需得敬畏惧怕,一言一行才会越加慎重,往后行差踏错的时候才会越来越少。人若安坐明台不见风雪,最忌讳的就是眼里看不见生民之疾苦,百姓之性命。谁受万民奉养,谁就该察万民苦乐,喜其所喜,悲其所悲。今日宽慰之言都是明日大错的祸端,你在我身边,更该时刻警醒着我才是。”
苏慕嘉静静的听完,然后说了一句,“这样听着,殿下未免活的太过可怜。”
“你说什么?”李祁疑心自己听错了。
“出生便被架在高台之上,一生都被身边之人推着往前走,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久而久之,连自己也把自己困在了这座金笼中,千错万错揽于一身,一言一行都要照着别人眼里的样子去做。”苏慕嘉字字清晰的说道,“这样活着,难道不可怜吗”
不可怜吗?
李祁攥紧了手里的佛珠,毫无预料的被人略显刻薄的话刺了一下。他起初觉得这话荒诞可笑,可细思之下却又发现自己竟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辞。
先帝看重出身,一生之愿便是有朝一日可以一统天下,成为千古一帝,他自己完成不了的雄图霸业,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后代血脉身上。可惜嫡皇子痴傻,皇长孙李祁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先帝将李祁带在身边,几乎是倾其所有悉心教导。
先帝严厉,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每每李祁出一点错,都会被罚抄写经书。
万遍经书,以思己过。
李祁自懂事之起便被先帝告诫,他的一念之错,于大晋而言就是生灵涂炭。
他的悲悯之心,便是这样被教出来的。
所以李祁事事小心,步步谨慎,日日自省自察,唯恐走错一步,不敢松一口气。
先帝的心愿,百姓的生死,大晋的命运,一座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李祁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人生生剥开了,给人展示他那些极力隐藏不为人知的窘迫疲惫。
两人已经走到了民区,正是夜深,这条道上没人点灯,略显昏暗。
他们各自站在原地,李祁不说话,苏慕嘉也跟着不吭声。不知过了多久,李祁抬步往前走,语气有些冷的和苏慕嘉说,“不必跟着。”
只是刚走出伞下,便被一股力猛地拉着拽进了一旁的窄小巷道里。两个人身形一起藏进了一片暗色之中。
李祁整个人被重重的摔在了墙壁上,靠上去的时候后脑被人伸手垫了一下。
伞被扔在了地上,被风吹的动了两下,在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飘荡,再被狂风撕扯。没了遮挡,雨水落在了两人脸上。
李祁眯着眼,眼神凛然。雨珠顺着长睫往下落,微微抖动着。
地上被雨淋的潮湿,他的月白袍子沾了脏水
像是一块摔落在泥地的白玉,冰冷清寒却又破碎脆弱。
李祁先动的手,出手动作干脆利落。
只不过他正病着,与人动手难免落了下风。苏慕嘉一点也没让着人,他学的本就不是什么正派的招数,出手又狠厉又阴毒。两人实打实的动了几下手,后来苏慕嘉忽然闷哼一声,似乎是被人那下打的痛极了以至于半弯了腰。李祁心生顾忌,动作迟钝了一下,然后一时不妨被人抓着两只手腕叠着扣在了墙上。
两个人靠的太近了,身子几乎要贴在一起。李祁觉得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他累的不想再动,只喘着气,胸口轻微的上下的起伏着,就那样看着苏慕嘉,看人准备想做什么。
苏慕嘉低着头,一只手划开对方氅衣,顺着那截腰腹摸了上去。轻声惊叹道,“殿下的腰好细。”
“苏慕嘉。”李祁头还昏涨着,里面隐隐作疼。身上被摸起来的热混着他此刻心中的燥意似乎要将人烧着了。他极力隐忍着怒气,说话的时候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你放肆。”
“是,我放肆。”苏慕嘉在那劲瘦窄腰上重重的捏了一把,抬起头问,“但殿下敢说自己心如明镜,从未对我有过别的心思吗?”
“有又怎样?我那日字字句句和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李祁语气冷然道,“苏慕嘉,你不要得寸进尺。”
“殿下怎么生气了?”苏慕嘉故意气人似的,把别人惹恼了自己又不紧不慢的道,“被我说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了吗?”
李祁和人说不通,他动了下手腕,又被人用了力气强按了下去,腕处骤然传来的剧痛让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殿下知道吗,你的病不止在身,还在心。”苏慕嘉此刻浑身都带着狠厉霸道,和人说话时语气却是又轻又柔,“悲也好,喜也罢,说到底都是血肉之躯,哪个活人没有喜怒哀乐。可殿下偏偏要把什么都藏起来,谁也不说,谁也不给看。到头来全都一起烂在里面,殿下自己敢看吗,你那副外皮里面,现在是番什么光景?”
“我和殿下不一样,我生来便自私刻薄,又睚眦必报,自小被教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学的是偷抢掠夺的本事。旁人是生是死与我并无半分干系,我活着只为了自己高兴。”苏慕嘉继续说,“殿下今天夜里心里不好过吧,又要把那三万人的命算在自己头上吗?我教殿下,耽于欲念是个治病的好法子。你早就厌烦了对不对,凭什么都是你的错,凭什么总要压抑克制,凭什么就你要活的这么痛苦?”
别人能宣泄放纵,可李祁不能,旁人把他当神仙,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七情六欲,什么都忍着,最后也就成了习惯。诸多情绪只能在心头积压,和他的病一起,积郁成疾,病根丛生。
苏慕嘉说出口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在那块儿划过,鲜血淋漓又酣畅痛快。
苏慕嘉的声音像是迷惑人心的蛊,一遍遍的劝道,“殿下,人有欲念不是错。既然厌烦了,何不把那些东西都丢掉。问问自己,此刻你最想要什么?”
苏慕嘉也试着忍过,可他不像李祁,学不来那副无欲无念的圣人模样。那些如蛆附骨的卑劣恶念,就和他身体里的毒一样,此生都无法摆脱。他就是想要,想要对方想的要疯了。所以不惜乘人之危,引诱哄骗。自私贪婪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秉性,既然月亮冷清他够不到,那就把那清月拉下到这阴沟里与他一起,
沉沦放纵。
“你呢?”李祁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如细雨般朦胧,让人听不清情绪,他问,“你此刻在想些什么?”
“想这儿。”苏慕嘉抬起手,拨开了李祁侧脸上被水浸湿的发丝,而后往下,指腹摩挲了两下李祁的唇,目光也落在上面,哑声说,“日思夜想。”
苏慕嘉是个坏人,李祁知道他在骗自己。
可李祁大概是真的病糊涂了,他想着错就错吧,他已经被困的够久了。
苏慕嘉说罢俯身下去,李祁身子僵了一下,而后闭上了眼,彻底藏住了里面的挣扎克制。
柔软相碰,热意相染,混着冰凉的雨水。
苏慕嘉将原本掣肘着对方的手松开,往下牢牢扣住了腰。李祁的手腕被捏的泛红生疼,失力的垂下来轻轻抓着苏慕嘉的衣襟。脆弱的脖颈被苏慕嘉半握在手里,苏慕嘉拇指指腹在颈肉那处摩挲了会儿,而后忽然用力抵着逼人将头仰起。
苏慕嘉的吻像要吃人一般,没有一丝他哄人时的温柔缱绻,反而带着凶狠与恶劣,不管不顾的掠夺着李祁的一切。唇舌交缠中,李祁有些喘不过气来,攥着人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紧。他胸口巨大的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着一下下吞着津液。
他半是失神中睁开眼睛,恰好看到苏慕嘉也在垂眼望着自己,里面满是情欲。
他的身上是热的,血也是热的,有人在欲望里放了把大火,火燎荒原瞬间烧掉了所有的的理智。
雨好轻柔,风也安静下来。
长街角落隐秘处无人过问,有人肆意沉溺。
第61章
苏慕嘉的宅子坐落在东城的西北角,地势比较低。有时候雨下的久了,雨水蓄积,时常会淹了路。
之前有一段路原本就被大水冲刷坏了,底下的泥土被翻出来,又被来往的行人踩出了几个坑,晴日还好,只要落一点雨,泥堆便蓄成了一个个水洼,一个不留心就得被脏水泡坏了鞋。
李祁走到那段路的时候都没仔细瞧,眼看着脚就要踩上去,被苏慕嘉拉着拦了一下。
“别踩。”苏慕嘉提醒说。
李祁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面前根本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他正想着法子,苏慕嘉过来把人拦腰抱了起来。李祁一身病骨,身子也消瘦,苏慕嘉抱着人完全没费什么力气,李祁神情恹恹的靠着人的肩膀。
“路坏了怎么没让人来修?”刚走过那段路,李祁一边说话一边拍了两下苏慕嘉的肩膀。苏慕嘉会意的将人放了下来。李祁站直了身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在意的问人,“冲坏的只有这一处地方吗?”
“民区也被淹了不少,报上去好些时候了。”苏慕嘉的袍子被脏水浸的不成样子,他站的离李祁远了些,说,“户部一直不上心,说是让先找工部。工部又吵着户部不放款,两边来回推,拖着拖着,最后这事也就没了音讯了。”
这种事情李祁没法管。本来算不上什么大非大过,只是关系到了民生,若是轻拿轻放,朝中清流届时怕又会不依不饶。但若是肃清重罚,又必定会引得一众朝臣不满,毕竟谁也不愿意这快刀子哪天落在自己头上。
李祁现在的身份只适合从中权衡调和,这件事不适合从他嘴里说出来。
“明日政院议事。”李祁说,“你人地生疏,从前也没和那些人打过交道,若想在人前露个头,提这件事最合适。”
苏慕嘉先走上台阶,刚推开门,听到李祁这么说转身朝人望着,眉眼含笑,说,“殿下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苏慕嘉直接带着人进了自己的院子里,李祁刚一进屋,苏慕嘉就近身上来替人宽衣,外面淋湿的那件氅衣被挂在了架子上晾着。他又去里屋取了条脸帕。李祁原本是坐着的,折腾了这么大半夜,困得有些熬不住。他撑着头昏沉的闭上了眼,听到人过来的动静转头去看,苏慕嘉已经拿着脸帕给自己擦拭了起来。李祁脸上沾的雨水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就是头发还潮着,苏慕嘉动作细致轻柔的替人揉搓着。
“我已经吩咐人去备了热水,殿下等沐浴了再睡吧。”苏慕嘉说,“带着这身冷气过夜,明早起来该病的更重了。”
李祁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但也知道苏慕嘉这话说得对。最近正是是非多的时候,这种时候他怎么也不能再把自己病倒了。他撑着桌子准备起身,却被苏慕嘉按着肩膀没能起来。
苏慕嘉在人面前蹲下了身,开始给人褪鞋袜。
李祁在被碰到的那一瞬间缩回了脚,和苏慕嘉说,“你不用做这些。”
“府上虽没多少人,但让人看到殿下夜深在我府上总归是不好。”苏慕嘉低垂着头,手上的动作没停,说,“所以没让下人到跟前来,但殿下总要有人伺候,还是让我来吧。”
苏慕嘉开始给人褪净袜,有些冰凉的指尖碰上李祁的脚踝,李祁有些瑟缩的躲了一下。只不过苏慕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十分坦荡,倒让李祁不好说什么。
李祁知道这人惯常知道如何拿捏别人,他也和那些人一样落在了对方的圈套里。只可惜他明明看的十分清楚,却总也逃不了。
李祁一直沉默的任由着苏慕嘉的动作,最后穿着木屐挑起帘子进了里屋的浴房。
苏慕嘉关上了窗,准备去别院的浴堂里洗浴。走到门口的时候,手都已经搭上了门栓,却毫无预兆的停住了脚步,偏头往里看,浴房里点了烛火,带着黄晕的光在帘布上落上了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李祁先是褪掉了外袍,垂头去解衣带时,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没有来由的,苏慕嘉觉得对方是在看自己。
苏慕嘉被那个根本看都看不清的眼神烫了一下,放在门上的手微微蜷起。
他收回视线,推开门往外走。脑子里却无端开始遐想刚才隔着层帘布后的李祁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秋水为神玉为骨。
外面还残留着夜雨过后的凉意,这几个字无声的从苏慕嘉的舌尖滑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欲望爬上脊骨。刚才碰过李祁的指尖也开始发烫,一股燥意从指尖那处开始,再散到四肢百骸。
苏慕嘉远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的的念头开始蔓延,欲望的尽头还是欲望,可似乎溺在这里面的只他一人,那人永远一身清冷。
夜里他躺在别院的床榻上,仰头便可看见一片月光洒进窗棂。他闭上眼,想象着自己一手箍着那人的窄腰,细腻白皙的皮肤在他的揉搓之下变成可怜的淡红。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染上情欲,只能意识涣散的看着他,清冷如玉的人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春水。
苏慕嘉想着,手不由自主的朝下探去。
一墙之隔,他不需要再遮掩自己的放肆龌龊。
最后苏慕嘉转过身侧躺着,弯腰蜷身喉间低哑出声,一掌腥濡湿气。半晌才收回涣散的神思,他睁开眼,看见月还亮着。
他亵渎了他的神明。
可他越这样想,心中便越加兴奋。
苏慕嘉原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人,他敬重李祁,仰慕李祁,却也想看这样的人为了他失去分寸,不知所措。
尝过味道之后更是食髓知味,
不知餍足。
李祁一夜好眠,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刚一睁眼,就看见苏慕嘉在不远处正对着床榻的木椅上坐着,正懒洋洋的撑着下巴望着自己。两人的视线隔着幔帐对了个正着。
李祁重新闭上了眼,嗓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倦怠,问人,“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苏慕嘉起身朝人走了过去,掀起一边的幔帐悬起。有些刺目的日光顿时透了进去,苏慕嘉站在床边,手掌覆在李祁的眼睛上替人挡了一会儿,等人慢慢适应了些才挪开。
“这么晚了。”李祁眼睛还闭着,有些睡不醒的意思。却强撑着精神说,“怎么早些时候没有叫醒我。”
苏慕嘉其实原本早些时候过来确实是准备叫人的,只是看到李祁实在睡得正沉,临时改了主意,看人什么时候自己能醒过来。没想到一直到了这个时辰,对方瞧着却好像还在犯困。
“天青早上来过了,我让他给宫里递了信,说殿下在宫外办些事情晚些时候再回去。若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也知道来这儿找人。”苏慕嘉目光落在李祁那张写满倦意的脸上,声音放轻了些道,“殿下若是没睡好,可以安心再睡会儿。”
李祁听罢半晌没什么动静,苏慕嘉以为人又睡过去了,刚想再放下幔帐,就见李祁又慢慢睁开了眼。他抬手轻轻搭在了苏慕嘉的手腕上拦了一下,不让人动了。说,“别放下来,等会儿更起不来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刻这幅样子实在有意思,苏慕嘉忍了一下,没忍住抿着笑问,“殿下意思是还想继续再赖一会儿吗?”
李祁听出了人话里的笑意,也不睡了。坐起身来半靠在床头看了人一眼,问,“你笑什么?”
“高兴便笑了。”苏慕嘉走过去将另外一边的幔帐也挂了起来,转头语气轻快的问道,“殿下还要治我的罪不成?”
“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五品修撰。”李祁漱完口,接过苏慕嘉递过来的脸帕低头擦拭手上的水,说,“少年英才,也不是我能随便问罪的人物了。”
苏慕嘉眼里的笑意愈加明显了,“听起来殿下好像有些可惜。”
“是可惜,毕竟我还是喜欢你在我面前乖巧可怜一些。往后怕是不怎么能见到了。不过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李祁说着想起来了什么,轻声问道,“前段时间没人用过我的腰牌,你用的什么法子让南后放过你的?”
苏慕嘉骤然听到李祁略显直白的话还稍稍有些意外。
“殿下方才说的是心里话吗?”苏慕嘉甚至没心思理人后面那个问题,还在想着李祁前面那句,说,“倒不像是从殿下口中能听到的话。”
“苏大人似乎觉得自己很了解我。”李祁目光平和,转头看了眼窗外,开口说,“有许多人都这么觉得。他们自以为是,总是试图掌控我。”
李祁漫无目的的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回来,抬眸看了苏慕嘉一眼,问,“苏大人是吗?”
苏慕嘉沉默了半晌,而后笑了,说,“殿下太高看我了。我只求条活路而已,怎么敢想那些。”
苏慕嘉怎么会听不出来,李祁是在敲打自己,也是在怀疑自己。
李祁身为太子从来就不软善可欺,他把君子端方的样子放在前面,可一旦有人碰到了他的逆鳞,妄图踩在他的头上,就算只是稍显端倪,他也会立刻朝人露出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