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罹—— by李秀秀 CP
李秀秀  发于: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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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允许自己在旁人面前暴露出弱点,哪怕只是像昨天夜里那样,他也要在某个时刻扳回一城,让人牢牢记住他并非总是那么好拿捏。
“殿下喜欢我什么样,我往后在殿下面前便可以是什么样子。”苏慕嘉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乖顺极了,蹲下身趴在人床边,指尖小心翼翼的碰着李祁的指背,仰头看着人,言辞作态宛若坊子里的小馆,问,“是喜欢我这样吗?”
李祁见人这样没什么反应,只垂眸看了人一眼,问“不服?”
苏慕嘉垂眸温顺的应,“不敢。”
李祁抓过那只不安分的手腕,将人拉到跟前,“所以现在是在做什么?”
床榻低矮,苏慕嘉顺力半跌到了人身上,他抬头看着人说,“自然是在讨殿下欢心。上位者权高压身,而我是被压在底下的那群人,怕做错了什么再惹恼了殿下。”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你不是一直做的很好吗。你知道怎么让我心软,知道怎么让我顺着你的心意去做事。”李祁说,“所以我也怕你。”
不要把玩弄人心的那套本事用在我身上。这是李祁话里的意思。
“那可真是太冤枉了。”苏慕嘉听不懂似的,笑着道,“我什么也没做。”
两个人总是这样,各自不让,三言两语就针锋相对起来。
不过也是。一个是皇权富贵里养出来的天之骄子,一个是人间阴诡地狱里长出来的人精,谁又会那么天真,轻易就将真心一丝不剩的全都交出去。
都把情意混在算计里,给自己留条后路。
“十一。”李祁鲜少叫人这个名字,十一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温情。他目光沉静,忽而伸手摸了摸苏慕嘉的耳垂,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说,“你那时说的没错,我的确性情反复无常,往后或许也会总是这样。所以昨夜踏出那步,现在后悔了吗?”
苏慕嘉耳垂一热,那副伶牙俐齿,步步不让样子也跟着软了下去。
“我知道殿下不相信我。”苏慕嘉偏头在对方手腕的位置亲了一下,“但我不会背叛殿下。许多事我迟迟没有解释,是怕殿下看清我的秉性后会厌弃我。不管殿下信与不信,我都不会也从没做过对殿下不利的事。”
“哪怕明日就因此而死,那也是我本事不够,怨不了旁人。”苏慕嘉说,“所以更不会后悔。”
李祁静静的听完,摸着苏慕嘉耳垂的那只手往下,指尖轻轻划过苏慕嘉的侧脸,最后两指捏住了苏慕嘉的下巴。
目光交汇,苏慕嘉稍微起身,跪坐到床边,仰头亲了上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浅而绵长的吻。

李祁披衣穿戴,又洗漱结束,只有发还未束,
他刚拿起冠,苏慕嘉端着去风寒的药和煮好的姜汤推门进来,转身关上门,往李祁那边瞧了一眼后将食案先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过去接过了人手上的东西,李祁站在窗边,苏慕嘉给他戴好。
李祁转过身,看到苏慕嘉颈间落了片残叶,他抬手给人拿掉。
那只手还没来的及放下来,房内的门突然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那丫鬟恰好看到两人姿势暧昧,立马压低了身,有些惶恐的不敢再看。埋着头双手高举呈上摆好衣裳的漆盘,说,“主子,衣服给您熏好了。”
李祁收回手,负在了身后。
“新来的?”苏慕嘉端起那碗药给李祁递了过去,倚在窗口看着李祁抿了一口药后微微皱起的眉。
“回主子的话,奴婢是这个月才进府的。”丫鬟答。
“没人教过你规矩吗?”苏慕嘉没看那丫鬟,只是问,“我记得我交代了今日不让人进这扇门。”
“对对对……对不起,”那丫鬟闻言顿时满脸惊恐,连请罪的话都说的磕巴,慌不择神的跪下去的时候又把熏好的衣服掉在了地上,沾上了灰尘。
“主子饶命,奴婢不知道您吩咐过。”她言语混乱的求饶道,“是巧姐姐让我给您送来的,奴婢刚才当真什么也没看见。”
苏慕嘉听到这句瞥了人一眼,也没生气,语气轻松道,“嘴这么笨,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拔了吧。”
丫鬟有些吓傻了,愣愣的看着苏慕嘉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主子……”
李祁听到人这句话后朝苏慕嘉看了一眼,后者察觉到那道视线,又笑的轻柔和煦起来,似乎是安抚对方道,“别怕,开个玩笑罢了,自己下去找冯管家领罚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丫鬟比之刚才苏慕嘉说要拔掉她舌头更加害怕了,跪在原地哭声悲切道,“主子,您行行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边刚闹起来,本来在旁边屋子准备餐食的冯管家很快就带着两个下人将丫鬟拖了下去,动作迅速而麻利,门才一关上,那丫鬟的哭声就听不见了。
“下人蠢笨,弄脏了衣裳。”苏慕嘉重新拿了件自己的狐裘披风出来道,“只能委屈殿下穿我的了。”
李祁“嗯”了一声,将只喝了几口的药碗随手搁在了桌子上,他不好过多插手别人府上的事,只是又想到苏慕嘉从前的行事作风与刚才那丫鬟的惧怕的样子,于是多嘱咐了句,“别伤人性命。”
“好。”苏慕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李祁还看着苏慕嘉。
苏慕嘉笑,“怎么,殿下还要我立下字据吗?”
“翰林院多是清流之派,你行事太过偏激,到时候只会落了人口实。”李祁靠着藤椅坐了下来,苏慕嘉恰好就立在他旁边,李祁微微仰头,日光有些晃眼,他抬手挡了一下,“你的那套本事在那儿吃不开,往后也走不长远。”
“我若装出一幅好欺负的样子,他们就看的惯我了吗?我去就是做靶子的,没想过要博个好听的名声。”苏慕嘉说着低头看了眼人,问,“不舒服吗?今日起来就恹恹的。”
“头疼的厉害。”李祁直接闭上了眼,接着刚才的话说,“顶着周回养子这个身份确实寸步难行,但任由它烂透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周回当年和白敬是同窗,二人一起推行变革。虽然此举得罪了不少世族权贵,但同样也有不少人敬佩其文人清骨。只是后来先帝骤然驾崩,南后上位,他眼见局势不利,于是临时倒戈,背弃出卖了多少年风雨共济的同窗好友,让白敬惨遭千刀万剐而亡。他虽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最后两头不讨好,既得罪了看重风骨德行的清流之派,也得罪了看重利益的世家党派,就这样成了人人鄙夷的过街之鼠。
甚至一时之间朝中官员大都以与他相识或者同窗读书为耻。
先不论苏慕嘉本人品行如何,单单就周回养子这一个身份便能让他受尽仇视冷眼,抬不起头来。
“我眼前只有这条路。”苏慕嘉走到人身后,伸手替人按着头,说,“想要活着就得有用处,我现在最大的用处便是给人做活靶子,做些别人嫌脏的,不爱干的事。我名声越烂才越好。”
“好靶子要想活命就需有个护身符。”李祁被人按的舒服了,喟叹了一声,问人,“选好了吗?”
“看殿下想不想用我。”苏慕嘉说。
“你那时没用我的腰牌。”李祁睁开眼说,“我以为你志不在我。”
“我有把柄在那边。”苏慕嘉顿了顿道,“直接搬出殿下去挡怕只会死的更快。”
李祁想了一下,问,“周回?”
“是也不是。”苏慕嘉答,“殿下可还记得猎场那夜,我体内有蛊毒,周回下的。”
“蛊毒?”李祁反问的声音有些气息不稳。
“嗯。”
苏慕嘉说的轻松,李祁很快想起苏笑笑那日和他说的话,神情有些顿住。苏慕嘉注意到了李祁又把佛串落了下来,握在掌心里。他轻描淡写道,“许多年了,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殿下别怕。”
“你不会无缘无故和我坦白这个。”李祁觉得头似乎疼的更厉害了些,白亮的日光也晃的让他心慌,他指尖拨动着佛珠,强装镇定道,“后面的话不如一起说出来。”
“殿下不是想知道南后为何会放过我吗?”苏慕嘉手上动作轻缓了一些,“我那日与她作对碍了她的眼,她原本杀心已起,可我告诉她说殿下对我有几分情意。于是她大喜过望,不仅立即放了我和周阳阳,还将我放到了离东宫最近的政议院。”
李祁略微沉默。
“白捡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她自然是大喜过望。”李祁抬手止了苏慕嘉手上的动作,“南后因为这个必然会护着你,届时有南后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管我做与没做,认与不认,都难免会和你牵扯纠缠上。的确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好办法,只不过——”
李祁话说的冷漠,“万一我为了清正之名对你动了杀心呢?”

“赌博嘛。”苏慕嘉说,“赌赢了是我的命,赌输了亦是我的命,我都认。”
苏慕嘉俯下身,掌心覆在李祁的肩头,似乎是在和人耳语,李祁感受了到耳边有些热的气息,“殿下生气了吗?”
李祁侧眸,与人呼吸交织,“我是佩服,苏大人算计的好。”
苏慕嘉注视着李祁,顿了半晌后轻叹了一声道,“我后悔了。”
“是吗?”李祁问,“是后悔这样做了?还是后悔告诉我?”
其实李祁也知道,那种境地下苏慕嘉别无他法。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什么都做了,却又让人指责不了。要怎么怪他,怪他为什么不死在大牢里,反而活着出来了吗?还是怪他被人用毒胁迫,受尽折磨,日日惶恐……
明明被算计的是自己,最后心疼了的人还是自己。
李祁不想和人置这个气,就说,“我记得我说过我能护的下你,是你不愿信我。”
“我怕死的很,指望着别人来救我,心里总不踏实。”苏慕嘉直起身,凝眸望着李祁白的晃眼的后颈,再往上一些,他的指尖从李祁的耳廓滑过,描绘着那处的轮廓形状,“况且殿下珍视的东西实在太多,我自知哪一个都比不过,到时候自取其辱,再落个为人所弃的下场未免太过可怜。当初我也以为周回能救我,谁知他转眼就给我下了毒,只是怕我背叛他。二少爷。”
苏慕嘉念完这个称呼嗤笑了一声,“不过他养的棋子而已,又哪里比的上他那宝贝儿子一根汗毛……”
李祁听到这儿心中微沉,但他的性子冷惯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出来。最后只抬手握住了苏慕嘉还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有些温暖的掌心覆盖着对方,带了些安抚的力度。
苏慕嘉就不说话了,专心看着李祁的反应,像是抓住了对方什么破绽似的,不依不饶的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殿下这是不生气了吗?”
“嗯。”李祁似乎变的对人格外容忍起来,说,“没生过你的气。”
苏慕嘉笑了起来,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喜欢看李祁对他放纵容忍,喜欢看李祁心疼他的样子,
他自小就是这么长大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委屈没受过,若日日惦记着那些事,那人也不用活了。但他就是想说给李祁听,这种感觉很新奇,那个人会苦你所苦,痛你所痛,于是你所受过的每道伤,受过的每次委屈,经受的所有磋磨忽然之间就有了意义。
因为有一个人会因为这些难过。
每每李祁因为自己露出那种疼惜不忍的神色的时候,就好像——
李祁很爱他。
小十三自从十几天前因为跟着太子被天青抓住后,就一直被人带着待在了侍卫府。苏慕嘉回府之后李祁就让人把小十三给人送了回来。
这天李祁刚离开苏慕嘉的宅子,小十三就走上去跟在了人后面。
才走出门口被苏慕嘉一手捞了回来,“你干嘛去?”
“找人打架。”小十三气势如虹,“我研究了好几天那些招数,这次一定把他手下那几个人打服气。”
苏慕嘉抱着双臂,倚在门口逗小孩说,“你打不过。”
小十三被人提起了伤心事,正难过着。苏慕嘉过来搂着人肩膀往府里面走,“我交给你一个别的事情做,这些天你就负责把周阳阳看好,别让他走出这个宅子一步。”
小十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把嫌弃都写在了脸上,“只看着他吗?他不听我话我能揍他吗?”
苏慕嘉对小十三这个想法给予了肯定,还嘱咐道,“也别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回长安之前杀了他。”
苏慕嘉这天告了假,没去宫里。这些天的事情乱成一团,谁也没心思好好做事,更没人在乎他一个新上任的在不在。他写了信和周回说了金陵这边的事,承诺几日后把人送回长安去,也提醒对方及时将解药送过来。
下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青山院,他上次从那儿走的时候从苏笑笑手上拿了李祁现在正在喝的一味药,原本是不放心想拿回来检查一下,最后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当时和李祁说的都是实话,医书古籍他看了不少,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也拜过师傅学过些医术,用毒他是当之无愧的一把好手,但治病救人的本事却没那般精通。况且李祁得的不是什么寻常病症,他也不敢擅自给人用药。
苏笑笑一直为人治病,对李祁的身体状况肯定比自己要清楚的多。苏慕嘉还是放心不下把李祁的病全然交到苏笑笑这样的人手里,非要自己弄清楚了才能安心。
翰林院就是从那夜成安王兵败之后忙起来的。翰林下面又分为政议院与制诏院,真正能在上朝的时候能解决的事情少之又少,大都要靠后面在政议院里各自争个几天,最后才能得出个结果出来。
这几日最当紧的要属成安王之死该怎么善后。
大晋法不上公侯是祖制,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为了维护谁的利益。虽然自古以来死于暗刑的世族权贵不计其数,但明面上的荣宠地位决不能少。成安王之死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太子当众亲手射杀而死无异于昭告天下,天大的尊贵也抵不了罪,大有敲山震虎之意。
太子此举打压了长久以来对宗室贵族的绝对尊崇,势必引起不满。所以为了安抚这些人,关于此事的诏书就需得拟的好看些,这封诏书不仅仅是为了昭告天下,同时还昭示了太子往后对世家党派的态度,到底是眼中钉还是尚存一地。其中的利益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本该慎之又慎才是。
罪如何定?后事如何处理?这封诏书的字字句句该如何写?
政议院的人口沫纷飞的吵了几天,最后决定将成安王过往欺压百姓,草芥人命的种种罪过悉数一笔抹去,只追究人带兵企图谋反之过。入葬礼制比之王候之位降两级葬入王陵。
谁知道最后一日翰林院奉命锁院拟诏,最后写出来的诏文却字字珠玑,不仅不遗余力的痛斥了成安王百般罪过,更是按照大晋律法将人处以了弃尸之刑。字里行间全然没有安抚之意,反而通篇强调祖制之弊病,权贵之猖獗。
第二日这封草诏被送往了内都堂,被在那儿治事一夜未归的太子看到,截了下来。但其中内容早已人尽皆知,现在满朝文武都以为这是太子有意要肃清世家党派的手段,搞得朝廷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又是夜深。
翰林院门口两盏宫灯亮起,光影摇曳。
李祁穿过朱门而进,他身上官服还没来得及换,黑色缎袍,金丝滚边,绣着蛟龙的模样,周边拥簇着暗云花纹。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抬脚时衣摆被寒风吹得翻飞扬起,身侧掌灯的黄衣舍人蹑步跟着。穿过一条长廊,刚走到制诏厅门口,翰林院掌院宋阁慌忙出来迎人。
“殿下。”
宋阁躬身行礼,李祁漠然的移开视线,脚步没停,往里走。
一室烛火,冷墨暖光,各色官服汇聚一堂,桌案上文书草诏累积,都各自埋首忙碌。
李祁甫一进门,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纷纷从坐椅上起身立着,苏慕嘉在角落位置,也随众人站着,远远望着人。
李祁眉眼如霜寒,目光从众人脸上淡淡扫过。他不说话,那些人便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四周寂静,气氛冷凝可怕。

“昨夜奉旨锁院拟诏的大人,是哪几位?”
李祁的嗓音一如他此刻的神情,冷的宛如雪山松柏上的雪,彻骨的寒。
这句话静静的在室内散开,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敲在众人心头。
但没有人回答。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两个三个,一个又一个跪下来的人,他们对着李祁掀袍而跪,转眼身子埋低了一片。
翰林院上下一心,摆明了要包庇这以下犯上之人,也是身为臣子正在无言的反对太子的做法。
当初白敬惨死,最大的原因便是他提出祖制有弊,要求权贵同罪,并且身体力行的在大晋推行变革。之后又有百名官员被牵连入狱,那一年正是永嘉元年,先帝逝世,南后掌政,故而此事后来也被称为永嘉狱。
多年过去,现在又有人想要借由这个契机让太子重提此事,让太子无法仅仅只是轻拿轻放。
太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而他们胆大妄为,自作主张在前,欺君忤逆在后。
这些平日里向来清高自傲的文臣这会儿都被这死沉的气氛压着,无形的威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个个僵着身子等待上位者被忤逆后的怒气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他们在怕,却又带着些生死不顾的慷慨之感。
为臣者,当冒死以谏。
白敬虽已身死,由他撰写的书籍也被列为了禁书,众人更是因为南后的施压不敢随意谈及此人。但没有一个人会否认他身为人臣的辅政之才。那个在大晋不能被谈及的名字,同时也是无数人前赴后继想去成为的。
白敬以身死谏的悲壮只是一个开始,他没做完的事情还有后面无数文人能臣接他之笔,不顾性命去完成。
自永嘉狱之后,清流一党被压的太久,不忿太久,籍籍无名太久,所以他们急不可耐的想要一个结果。
他们不怕死,同时也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在这位年轻的太子身上。
可惜这并不是李祁想要的。
南后尚未放权,朝局尚未安定,民患外乱不断,这些人执意如此,除了能成全他们君子死节,言臣死谏的美名之外,只会得到比上一次更惨烈的结局而已。变革两字后面是无数隐而待发的腥风血雨,而大晋却已经禁受不住又一次永嘉狱带来的动乱了。何况如今太子威信未立,更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威胁而妥协让步。
所谓忠心为国之举也是犯上逼君之举。
李祁在生气。
苏慕嘉看的出来。
他看到了对方垂在身侧那只握紧了又缓缓松开的手。
“诸位当真好风骨。”
预想之中的怒气并没有落下来,李祁话里甚至隐含笑意,可听着却不让人觉得说这话的人心情愉快,反而泛着凉意。他将手上的一封书信扔在了掌院宋阁的面前。
轻薄的纸张落在地上,无声却引人猜想。
众人看人有所动作,将头埋的更低了,余光却一刻不敢放松的盯着那个身影。
“劳烦宋掌院将这信上的内容读上一遍。”李祁垂眼看着人说。
宋阁不知何意,顺从的按照人的吩咐从地上捡起书信,在手中展开,看到信上内容的那一刻神情有些不敢置信。他双手止不住的有些颤抖,沉默良久,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在那些字上面,始终没有出声。
李祁逐渐失去了耐心,知道人读不出来,于是又叫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苏慕嘉。”
众人心中的疑惑更胜,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认识这个新官,还专门叫对方出去?
然后就见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年轻男人从角落位置缓步走了出来,十分温顺的跪在了李祁的面前,“臣在。”
“替宋掌院读。”李祁言简意赅的命令道。
苏慕嘉偏头看着旁边身子有些僵硬的宋阁,抬眼看着人轻声问,“宋掌院?”
他朝人伸出了手。
宋阁别无他选,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苏慕嘉手上,闭上了眼。
相比之下苏慕嘉便坦然了许多,他看着上面的字启唇念了出来,声音算不上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清楚的听到每一个字。
“制诏院有人居心不良,妄图煽动众人挑起变革,挟众人之力以逼迫殿下。夜里锁院制诏之人正是王青,崔元亮,崔望,张见山四人。身处其中,不敢多言,惟愿殿下悉晓内情,莫要迁怒他人。”
干净轻缓的嗓音念出来的却是足以杀人诛心的一段话。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制诏一事向来秘密进行,一旦锁院连太子也不能入内。每次奉命锁院拟诏的人名除了制诏院他们这些自己人,再无旁人有任何可能知晓。
太子能收到这封信,只有一个可能。
制诏院有人告密。
有时候杀死慷慨赴死之人决心的利刃,可能并不是来自脖颈之上的屠刀,而是信任之人的背叛。
刚才还上下一心,宁死不屈的众人再听完这封信的内容之后肉眼可见的颓丧了起来。
“我给过诸位机会了。”李祁冷然的目光落在宋阁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压的宋阁喘不过气来,他淡淡道,“但若诸位执意求死,我自然也不会阻拦。”
“殿下。”宋阁听到这话倏的抬头,神情有些不敢置信。
宋阁入朝为官多年,能做到掌院的位置,最大的本事就是揣摩上面人的心思。自然也清楚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清楚刚才那句话后面代表了什么意思。
他这时候才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但又有些失落不忿,他不敢相信贤明如太子,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要人性命。
“翰林院向来对您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实在罪不至此。”宋阁再次俯首跪在了李祁的脚边,句句悲切道,“万般过错皆在老臣一人,殿下看在翰林院这些年尽心竭力的份上,给他们留条活路。”
“掌院大人高风亮节,为了国家社稷不惜以身而祭,又是人心所向,何错之有?”李祁扫视了跪了一地的人,平静道,“诸位做的对,那封诏书更是拟的好,不知道替多少百姓诉尽了心声怨念。死又何惧,也算是没辱没了文臣风骨之名。若非要论,也是我的过错。是诸位将萧远太过高看了,规矩体统在前,剩下的不问缘由,我谁也不护着,谁也不记恨。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那还受着委屈干什么,脱下这身官服岂不更自在?制诏院有的是人想来,也不是非谁不可。”
制诏院齐声,“殿下息怒。”
翰林院是出了名的自命清高,都是倔脾气,骨气重。他们未必是有意对太子不敬,但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也是摆明了他们心中还是觉得李祁年少,对他的有些决策不能信服,才想出这种自作主张的法子。也是觉得李祁软善,以为靠这种方式可以将人拿捏。
李祁原本就在等一个契机要敲打一番,这回没忍着,当晚就罚了制诏院所有人一年的俸禄,又把王青,崔元亮,崔望,张见山这四个人卸了职,关进了诏狱。
这事闹的不算小,隔日上朝的时候就全都知道了。
传言真真假假,到这份上一切才算是落到了实处。连卸了四个人的职,说明之前那封诏书的确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翰林院受了挫,心里头都不怎么好过。有人憋着气,一日快散值的时候朝苏慕嘉找了麻烦,问那封告密信是不是他写的。
怪不了别人怀疑他,实在是整个翰林院实在找不出来还有比他更又可能会做此事的了。先不说他才来几日,和其他人本来就不甚亲近,而且他还是周回的儿子,周回当年也是背弃了白敬,难说父子二人会不会是什么一丘之貉。
被众人用审视鄙夷的目光看着,苏慕嘉倒是坦然的很。
苏慕嘉说,“月值轮排没算上我,要论起来你们那夜要做什么事整个翰林院恐怕就剩下我不知道。议事的时候没拿我当个人看,事后又要将事情怪在我的头上,这算什么道理?”
“你—”那人被苏慕嘉堵的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下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苏慕嘉朝人笑的纯良无害,“就算是我说的那又怎样?你们做的本就是欺上忤逆的事,我不向着太子殿下难道还要向着你们不成。为人臣子忘了自己的本分,整日想着用各种法子算计胁迫自己主子,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
这话相当于是把那夜参与此事的人都骂了个遍。
和苏慕嘉说话的那人出生名门,从没被人当着面这样骂过,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顿时也是动了怒,冷哼了一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周回把你教的好,别的本事没有,谄上骄下的做派倒是做的足。只是殿下向来洁身自好,怕是沾不得脏。”
苏慕嘉笑着认下了这句,“我是没什么本事,但好在不会惹下烂摊子还要让殿下帮着收拾。”
那位大人被戳中了痛处,一时间哑了声。
苏慕嘉颔首和人告离,然后才转身往出走,倒像是刚才和人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似的。
“这人怎么敢这么和你说话?”旁边的人皱眉望着苏慕嘉离开的背影,“他不是真攀上了太子殿下吧?”

苏慕嘉从翰林院出来之后之后没有着急出宫,而是往内都堂的方向走。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今日崔子安被封将一事便能落定。政议,拟诏都没出岔子,内都堂批红更是由太子亲自守着,出不了乱子。
他想着李祁今日大概心情能舒坦些,等在内都堂偏室见到人的时候却还是没在人脸上看到半分高兴的意思
内都堂和东宫离的远,为了方便太子殿下处理政务,内都堂又专门给腾了个偏室出来好让太子解乏休憩用,李祁偶尔太晚了也会在这里过夜,平常旁人不敢乱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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