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罹—— by李秀秀 CP
李秀秀  发于: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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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的少年最是气性大的时候,周阳阳本就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和自己抢父亲的弟弟。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对一个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孤儿那般看重,却从来看不到自己的努力。知道对方吃了自己的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去找了人的麻烦。
他忌惮父亲不敢和人动手,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人羞辱了一顿。当时说了什么周阳阳已经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自己说苏慕嘉是个野孩子,让人安分一些,不该是他的不要肖想。
“你什么意思?”周阳阳一想到这句话直接就火了,皱着眉说,“你想说我不配是吧?”
苏慕嘉不答这句,只是温声与人说道,“我只是想提醒大哥,你当年是如何看我的,到了这金陵旁人也会如何看你。你当真能忍受自己落到那种境地吗?”
“我—”周阳阳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有些不甘不愿的解释说,“我那时年纪尚小,并不是有意针对你。说那些话羞辱你也的确是我的不对,谁让你抢我爹来着。”
“反正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我周阳阳在金陵待定了!不管落到何种境地,是生是死,都不用你们管。你等着瞧吧,看我配是不配!”
“有志气。”苏慕嘉笑了一下,仰头闭眼靠在墙上假寐,没什么语气的评价了一句,“但愿金陵城里头那些贵人都同你一样心善。”
周阳阳一时听不出来苏慕嘉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他憋着一口气,气鼓鼓的坐到了离苏慕嘉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夜深的时候,有狱卒开了他们这间牢房的锁。
“你们哪个叫苏慕嘉?”其中一个狱卒看着他们两人问,“我们主事大人要见。”
苏慕嘉被人带到了一间审讯室里,等狱卒一出去,坐在主座上的人转过身来。
“苏大人,怎么,我们刑部大牢住的可还舒服?”宋翰笑着问。
“舒不舒服的,宋主事哪天去试试便知晓了。”苏慕嘉原本跪在地上的,一边和人说着话一边起身坐到了宋翰对面的木椅上。
“看不出来苏大人还是个护短的。”宋翰打趣人说,“这为了护着自己兄长,把自己也送进来了。”
苏慕嘉只笑,“宋主事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心软,我这兄长虽是蠢笨了些,但总归和我有几分情分,总不能看着人找死。”
“听着这怨气也不少?”
“哪有。”苏慕嘉说,“劳碌命,早都习惯了。”
两个人乱七八糟聊了几句,宋翰给人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说,“今日我从宫中走的时候,殿下特意嘱咐让我帮衬着些你。”
“难怪。”苏慕嘉说,“我刚还在奇怪宋主事何时这般热心肠了。”
“这话说的便让人伤心了,就算殿下不提,凭着我与苏大人的情谊也不能对人不闻不问不是。”
他们俩人从哪儿来的什么情谊,只是知道对方受太子信任,于是互相少了些戒备。宋翰此时这样说,话里有意和人套近乎,苏慕嘉猜出了对方大概还没放弃上次说的那件事。
“今日刺杀皇上的那个几个婢女,是收押在刑部吧?”苏慕嘉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道,“我想见见。”
“我方才说的客套话罢了,你倒是真不与我客气。”宋翰都被人这话逗笑了,说,“我不过一个小小主事,你当真以为我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洛阳疑有疫病一事,我可以替你和殿下说。”苏慕嘉不理人推脱的话,平静的看着人道。
“天下之事本就是殿下之责,与我又有几分干系。”宋翰道,“难不成你想拿这个与我谈条件?”
“天下之事多了去了,若非要把桩桩件件都算到殿下头上去,那殿下也不缺这一个罪名。”苏慕嘉手肘撑着椅把手,懒散散的道,“倒是宋大人,若是洛阳数十万百姓明日果真因为你现下这些心眼算计出了事,往后还能安心吗?”
“我知道苏大人你聪慧过人,可说这些话,莫不是把宋某当傻子哄?”宋翰说。
“是宋主事先将我当傻子哄才是。”苏慕嘉说,“我若那日听了你的话,去和殿下提了这事,届时皇后娘娘查了下来,也不知道苏某今日还能不能活着在这儿与宋主事说话?”
宋翰左右说不过人,思衬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之前与你不太熟识,当时说那话的确是存了推你入险境的心思,今日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先与你陪个不是,苏大人往后别记恨我。”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将各自的心思都剖开了聊。
“宋主事这话说的。”苏慕嘉稍微坐直了些身子说,“我记恨了又能把你怎么样?”
“宋某此生也没有别的什么大志向,活着一为君王,无愧忠义;二为百姓,无愧官身;三为父母妻女,无愧家亲。”宋翰道,“我本就过的战战兢兢,若是再被像苏大人这样的人记恨上了,往后日子怕更是难过了。”
“我这样的人。”苏慕嘉低笑了一声,“我就当你夸我了。”
“原就是夸你的话。”宋翰起身,转头看着苏慕嘉说,“走吧,你要见的人,我想想办法。”

第58章
那几个行刺皇上的婢女事关重大,被单独收押在了刑房里。凭宋翰的官职见到她们不成什么问题,问题是如何让苏慕嘉见到,更何况还是此刻戴罪之身的苏慕嘉。
好在刑房里的人没几个见过苏慕嘉的,宋翰给苏慕嘉找了身狱吏的衣服让人换上。等到了夜深的时候带人进去。
从出事到现在,负责此事的官员审讯拷问也累了,正是休憩的时候,刑房里只剩下些负责看管的。
苏慕嘉低着头跟在宋翰伸手,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慕嘉被人拦了一下,守在门口的狱吏说,“对不住主事大人,尚书大人说了,除了他准许的人,其他人都不能进。”
“我知道。”宋翰闻言神色自若道,“其实这是我从外面找的大夫,来给人看看伤。”说到这里宋翰稍微压低了些声音道,“尚书大人平日里不怎么亲自审问过犯人,今日都是下了重手的。这些犯人关系到刺杀皇上的背后主谋,若今夜死了一个,明日我们刑部如何向上面交代。上面要是怪罪下来,你我都跑不了。”
“这……”那狱吏闻言有些犹豫。
宋翰又继续道,“我平日待你们如何?还能害你们不成?”
“是。”那狱吏稍微犹疑了一会儿,很快被人说服了,给人一边开门一边道,“尚书大人再过两个时辰又会过来,主事大人小心些。”
那几个婢女被吊着双手悬在空中,身上都是鞭伤烫痕,已经没了意识。
“中间脸上有疤痕的那个。”苏慕嘉走进后和宋翰用腹语小声说道。
“把中间那个放下来。”宋翰指着苏慕嘉说的那个女人和周围的狱吏吩咐道。
等女人被放了下来,苏慕嘉蹲下来,将怀里的针袋拿出来展开。
他将银针扎进了女人的穴位,很快昏迷的人悠悠转醒。
“成安王让我来的,他说你这次做的很好。”苏慕嘉手上动作没停,一边给人扎针一边和人低声说话。
秀娘的眼神原本十分麻木,听到苏慕嘉说到成安王万分艰难的扭头朝人看了一眼。脸上不知道是眼里流出的眼泪还是疼的额头渗出的冷汗。她张了张嘴,问道,“王爷,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他养过最出色的暗卫,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一直都是。”苏慕嘉顿了一会儿又道,“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比的过你的人。”
“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秀娘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她气若游丝的说,“他很信任你。”
要是别人秀娘未必会和人说一个字,但是秀娘曾经亲眼看见过成安王和苏慕嘉相会密谈,苏慕嘉说的句句话中又包含了太多宫中秘辛,常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再加上那些话,确实是她幻想了许久王爷或许会对她说的话。
她被折磨的狠了,此刻意识也开始有些涣散。忽然开口说起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八岁那年,父亲为了半升米把我卖掉。主人家让我上街乞讨,讨不到钱也不给我饭吃。我长的瘦弱,更是抢不过其他那些小孩,还时常被人欺负打骂。那天我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王爷的马车路过,他叫人救下了我。”
“他给我饭吃,教我武功,还让我学字。”秀娘闭了下眼睛,眼泪划过脸上的斑斑血迹,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将那几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知我不配,但我爱慕王爷。
但这样话,仿佛仅仅只是说出口便是玷污了那样贵重的人。
所有的事情苏慕嘉都只知道只言片语,大多数只能靠猜测。若秀娘真是成安王当年养的暗卫,从人嘴里必然问不出来什么来。所以他故意装作是成安王的人,想从人嘴里套出些话来。
他的目的原本已经达到了,但此时听到人这些话却停留了一会儿。他看着秀娘脸上几乎占了半张脸,毁掉了那张漂亮容颜的烧伤说,“可王爷让你落的如此境地,姐姐当真一点都不恨吗?”
秀娘闻言突然紧紧抓住了苏慕嘉的手,“若没有王爷,我早被人打死在了那条街上,他给我一条命,让我像个人一般活着,千刀万剐偿还回去我亦不悔。”秀娘警告似的和苏慕嘉说了句,“你若敢背叛王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慕嘉听罢,最后看了人一眼,然后沉默的将银针一个个拔了出来。
最后一根被拿出来的时候,苏慕嘉手上的那股劲陡然松了下去,秀娘又重新昏迷了过去。
她耗神太过,此刻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但尚存一口气。
苏慕嘉起身,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一个狱吏的鞋子。
他的鞋子不合脚,所以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
刚才苏慕嘉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不过苏慕嘉没什么表现,安静的又随宋翰一起出去。两人往出走了十几米的时候苏慕嘉才出声问道,“那几个人若死了,上面当真会向你们问责吗?”
宋翰立刻顿住了脚步,转头警惕的问苏慕嘉,“你什么意思?”
“那里面可能混进了成安王的人。”苏慕嘉话音刚落,刑房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动静。他不说话,站在原地转头朝那边望,淡淡道,“看来已经动手了。”
宋翰拔腿就准备往过跑,但被苏慕嘉拉住了。“你现在过去也没什么用,白惹些麻烦在身上。”
宋翰皱着眉回头看人,“你刚才就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那个女人之前差点害死殿下。”苏慕嘉神情坦荡道,“她该死,我为什么要救她?”
“你—”宋翰被人气的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站定对人指着另一个方向说,“你快点回牢房去,等会儿尚书大人来了咱俩都完蛋。”
成安王逃走了。
仪鸾司和禁军的人去抓人的时候,府上那些管事下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王爷去了哪里。
按照大晋的规矩,像成安王这种皇室血亲,身份尊贵,是不能下通缉令追捕的,更不能大肆宣扬。那日猎场之乱被下了死命令不让过多谈论,知道的官员都三缄其口。金陵城里的百姓只知道出了乱子,却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中巡查官兵突然增多,毓秀坊被官兵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人一个没放过全都抓进了大牢,秀娘和那几个姑娘还有那夜伪装成狱吏的暗卫的尸体被吊在了城门口。严肃可怕的氛围蔓延开来,金陵城中一时间人人自危。
凡是和这事沾了半点关系的人都被抓了起来,苏慕嘉周阳阳前一日还看着周围的牢房变的人满为患起来,第二日晚上要吃饭的时候,苏慕嘉伸手打翻了盛饭菜的碗。周阳阳对此事耿耿于怀,念叨了一晚上。
等到后面夜深,周围一个个口吐白沫而死的时候,周阳阳才心有余悸的过去抓着苏慕嘉的衣袖颤声问,“怎么会这样啊?陛下······陛下要杀了我们吗?”
那些狱卒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个人顿时成了一具具尸体。
苏慕嘉不语,等了一会儿,外面鱼贯而入进来了不少人。
领头穿着一身黑红色官服,苏慕嘉见过,是仪鸾司的掌事。
“刑部看管不利,令犯人无端枉死。”何长辞扫视了一眼,没什么感情的命令道,“杀。”
话音刚落,仪鸾司的人手起刀落,将那些狱卒也变成了尸体。
手下人收拾尸体的功夫,何长辞走到了苏慕嘉和周阳阳二人的身边。周阳阳害怕的将苏慕嘉的衣袖拽的更紧了,正当他以为自己和苏慕嘉今日都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对方却没动手。
而是出声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苏慕嘉报上两人名字后,何长辞说,“跟我走,皇后娘娘要见你们。”
苏慕嘉和周阳阳二人直接被带到了皇宫里,何长辞只将人带到殿门口,而后让两人自己进去。
门刚关上,苏慕嘉偏头低声对周阳阳说,“装晕。”
周阳阳哪见过这阵仗,此时他能依靠的只有苏慕嘉,自然是对方说什么他听什么。刚走到殿中,闭眼顺势倒了下去。
苏慕嘉连忙跪下,朝着屏帐后的人请罪道,“罪臣这兄长胆子小,今夜吓着了。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屏帐后的南后摆摆手,白姝出来吩咐站在殿内一旁站着的侍卫道,“先将人扶下去。”
“叫苏慕嘉是吗?”南后问。
“罪臣是。”
“可知道本宫今夜为何要见你?”
“罪臣愚钝,斗胆猜测娘娘或是好奇太子殿下那日为何帮我说话。”苏慕嘉低着头,将谦卑的样子装到了极致。
“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这金陵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南后靠在矮椅上,柔声道,“那你便说说吧,若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本宫就留你一命,若说不出来,今夜牢里那些人的去处你也看到了。”
“人多口杂。”苏慕嘉面有难色,“罪臣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说,那便写下来。”南后说罢,白姝递了纸笔给人。等苏慕嘉写完,白姝又将东西拿过去呈给人看。
南后看后竟然笑了起来,嘴上却说,“小小年纪胆子倒大,你可知造谣太子是诛族的死罪?”
苏慕嘉俯首道,“罪臣所言属实,不敢对娘娘有所欺瞒。”
“当真是有趣的紧。”南后心情大好,看着苏慕嘉道,“你先带着兄长回府吧,这些日子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回去好生歇息。”
苏慕嘉谢了恩,直到走出殿门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南后苏慕嘉听说的多,但实际上并未和人打过交道。他生死攸关的时候经历的多了,但此刻也觉得后背生凉。果然,被人拿捏着性命的感觉,时间再长也习惯不了。
等人走了,白姝也起了心思,暗自的和南后打探刚才苏慕嘉在纸上写了什么。
“太子有断袖之癖,你从前可听说过?”
白姝听完也是一惊,“太子和那位苏大人吗?”
南后点了下头,笑道,“这位苏大人倒是个妙人,生的一副好皮囊,人也聪慧。也难怪太子会喜欢。只难为朝里那些老臣,若知道这事非得吵翻了天不可。”
南后原本没多大兴致,这么两个人也不值得她费什么心思。只不过今夜吩咐何长辞去收拾残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太子的反应,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吩咐说若那两人没蠢到被毒死的话,就带过来让她见见。
南后欲起身,白姝伸手去扶,“娘娘就不怕他骗您?”
“若是真的,于本宫是件好事,若是假的,留他一命也没什么坏处。”南后说,“明日就让他入翰林院,任五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可进两院观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加赐银鱼袋。真真假假的,日子久了总能瞧出来。”

第59章
苏慕嘉那日塞到李祁手上的是张字条,上面写着:宫中疑有人对陛下不利,多是旧人,小心饮食。
李祁看完之后便顺手将字条放进了炉子里,看着字条一点点消失,变成灰烬。他以肃清刺客为由,要给晋帝身板换一批人伺候。那日那些刺客的确是伪装成了南后的人才得以得手,李祁此时提出这个合情合理,南后不仅没法拒绝,还得承认自己之前的疏忽之过。
潘公公当初是跟在先帝身边的人,算是看着李祁长大的,李祁对人既亲近也信任。他特意嘱咐潘公公,陛下入口之物都要再三检查,要时刻盯着,不能疏忽。
就这样内外严防死守了十几日,惊蛰那日夜里东城城门出现了异动。
成安王反了。
消息报道宫里的时候,李祁刚歇息下来。他信不过南后,大事小事都盯着,各地灾害偶有反复不敢疏忽,又因为成安王的事情,连着几日没怎么合过眼。
东宫点灯的同时,皇后宫里照样起了动静。
崔子安先赶到宫里,和李祁说,“你这样熬了几日了,身体怎么吃的消?王将军也已经赶过去了,我先过去瞧瞧,也省的你来回奔波。”
一旁的婢女上来给人穿外袍,李祁转头和崔子安说,“今夜没人睡的着,事情虽已安排好了,但也松懈不得。”
等李祁穿戴整齐,崔子安伸手拦了一下,皱着眉道,“萧远,你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猎场之乱之后,南后为了安抚朝臣,大方得体的提出太子协助理政。李祁虽自小学的就是这些东西,但是南后毕竟把持朝政多年,这些年大小事务全揽在一身,不给李祁一点机会。
现在突然提出,还是在这个当口,看似让步,实则刁难。
都是凡身肉体,谁也没长着三头六臂。
人人都只看到他行事周密得体,却不知道他后面下了多少功夫。久负盛名,都不遗余力的去阿谀奉承,其中的鸿沟全然要靠盛名之下的那个人一步步去弥补遮掩,才不至于被人诟病德不配位。
崔子安都看在眼里,没忍住出声劝道。
李祁单手接过婢女呈上来的汤药,凝眉一口饮尽,伸手把空碗放在桌子上,闻言回头淡淡回道,“都瞧着我呢。”
东城出去再走几里路就是龙山,龙山里养着成安王的私兵。
十几日之前,李祁从苏慕嘉那里知道这消息后和崔太傅议过此事。李祁准备直接派人去围剿,既能攻其不备打个人措手不及,又能避免到时候波及城中无辜百姓。
崔太傅听李祁说罢问人,“那殿下准备派谁去围剿这些私兵?”
“涉及皇城安危,越快越好。”李祁说,“驻城军是定心丸,不到最后轻易动不得。离金陵最近的是常州的威远将军,飞鸽急报传过去,等威远将军带军赶来,前后约莫只需要三日即可。”
“威远将军当初被大将军弹劾,因罪被贬,先帝下旨命他守在常州。”崔太傅捂嘴咳了两声停了一下,而后看着人问,“他一与殿下心有嫌隙,二无兵权在手,三是戴罪之身,殿下将这样的功劳交到他的手上,可想过于殿下日后能有何益处?。”
李祁不语,崔太傅起身继续道,“用人之术,在于驭心,有的人只能做一时只用,有的人却可做长久之用。若大将军还在,殿下自然不用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南后的背后还有承恩侯,殿下就不能手下无人。大将军虽不在了,大晋未必就不能有第二个大将军,我知道殿下不爱听这些,但为君者向来要懂得取舍,两利相权取其重,这次本该是殿下招揽人心,培养心腹的好机会。”
两利相权取其重,李祁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舍弃了原本那个最好的解决之法,转而提前命崔子安去四大营调兵,等成安王的军队攻来的时候率先迎敌。
四大营多年闲置无用,虽人数众多,但都是些散兵。尤其是其中的护军营,因为当年常安岭叛乱一事,尽管保住了命,却尽数被充作了杂役军。由从前的精兵良将,成了如今别人口中的残兵败将之流。李祁最初没想过用他们便是觉得若用人数取胜,必定伤亡众多。
但他需要一件大功劳来将崔子安送上将军之位。
原本事事都已安排稳妥。一切也确如他所想,成安王谋反一事已成事实,被逼到绝境,不得不选择背水一战,举兵攻城,更加落实谋反之大罪,而崔子安率兵迎战,有平定谋反之功,这中间并未出半分纰漏。
可当李祁站到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尸横遍野,城内百姓城民惶恐无措的时候,又忍不住问自己:自己当真选对了吗?
先帝和老师把他教的太好了,总告诉他什么才是对的。可每每遇事,又会换个说法。既要他有菩萨心肠心念百姓,又要他有雷霆手段大局为重。既要他这样,又要他那样,于是最后怎么做都成了错。
南后原本以为成安王打来的时候,李祁会措手不及。她提前知会了自己远在沧州的父亲承恩侯,驻城军怎么也能撑一段时候,等众人身陷险境之时,前来解救的承恩侯就成了大功臣。
但眼前现在这番景象是她没想到的。
事实证明崔子安这些年待在金陵并未荒废掉,他排兵布阵不显慌乱,又仗着人数多,倒成了强势一方。再这样下去,成安王那些兵练的再怎么精锐也要被人耗死。
等到父亲带兵赶到之时,不仅没有功劳,她还得担心届时会不会被人扣上个用心不良的罪名。勾结乱党,里应外合,又是好大一顶帽子。
南后平白吃了个哑巴亏,面上却不能显,在暗处握紧了手。
“多亏了太子临危不乱,不然今夜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南后气极反笑,她知道太子的痛处在哪里,故意道,“不过都说太子深明大义,当初为救十万将士不惜亲手屠了将军府满门,可如今怎的又突然狠得下心了,竟让这些侥幸留下条性命的可怜人去送死?”
“死罪是辱,死战是功。”李祁说,“大抵还是不一样。”
南后闻言冷笑,“太子和姐姐真是像极了。”
都一样的虚伪。
南稚口中的姐姐是李祁的生母王陶然,王陶然是大将军王景行的嫡女,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名声金陵人尽皆知。那时候将军府和承恩侯家还尚且交好,南稚自小和王陶然一起长大,对人很是信任。
世家宗族向来礼教深重,南稚却是在女戒四书的熏染下养出了一身逆骨。
她不愿意嫁给太子。
世人好骗也听话,皇帝说什么便信什么,从不忤逆违抗。南稚不一样,她家世显赫,自小就是天大的尊贵,从来只有旁人听她的,万没有她顺着旁人的道理。她骄傲惯了,所以哪怕夫君是天家之尊,在她眼里也仅仅只是个傻子罢了,哪里配得上自己,更何况是和别人共侍一夫。
她那时候被娇惯坏了,甚至不惜冒天下大不讳抗旨逃走。
天地之广,她不愿困于一隅。
这事她只告诉过王陶然一个人,婚期之前她计划良久,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在城门口被父亲抓了个正着。
太子妃贤良大方,自她入府后更是待她这个侧妃照顾有加。她问过对方那夜到底为什么阻止自己逃走,对方回答她说,“你是太子侧妃最好的人选,有些事情凭你我的力量改变不了。阿稚,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信任之人的背叛宛如一把利剑,总会让人记得更深一些。
他们总有自己的那套道理,做起杀人诛心的事情却从不犹豫。
南稚恨极了这些虚伪嘴脸。
“太子何时开始念佛了?”南稚看着李祁手上的佛珠道,出言讽刺道,“只是选错了地方,血杀之地恐污了太子一片善心佛骨。”
“养心而已。”李祁平静的说,“母后若是想要静心养气,不妨试试。”
这乱战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李然的三万精兵所剩寥寥,几乎到了道尽途穷的地步。想要趁乱逃走,却被崔子安抓了回来。
李然欲逃无路,又觉屈辱,只能挣扎着仰头高喊,“我是大晋的皇族血亲!是当今圣上的皇兄!是太子的皇叔!连大晋律法都奈何不了我,你们谁敢杀我?”
大晋法不上公候,就算是谋逆之罪,没有圣上亲口之言,确实无人敢拿李然怎么样。
越是这样,李然越是肆无忌惮,他仿佛字字肺腑道,“圣上痴傻,太子病弱,今日我败,明日大晋无主,国将焉存?”
“王执。”李祁垂眼看着,突然唤了一声,“拿弓来。”
“是,殿下。”
长弓如残月,玉手悬佛珠。
李祁遥遥望了底下的李然一眼,而后抬手,搭矢上弦,手落箭出。
箭去劲急,破空之声极响。
长箭穿破皮肉入骨,正中李然的眉心。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然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恐惧。李然仰头倒地,看着夜月当空,星稀树影转。他嘴里喃喃着,将刚才没说完的话无声的说完,“明明我才是最适合做帝王的人,母妃,我怎么就熬不出头呢?”
尸堆血海中,他的声音渐微渐止,没人能给他回答。
李然一死,剩下他的那些残兵败将也随之自刎而死。
这些私兵里有十之七八都是当初逃来金陵的流民,李然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活着,于他们而言,李然是恩人,也是所忠之主。
此间事了,崔子安伸手猛拽缰绳,转身策马向着城门方向奔去。
“开城门!”
城门守兵连忙去转动城台之上的闸楼内的绞盘,巨大的圆形木盘转动,浑圆木柱移动,伴随着沉重闷响,城门大开。
兵流涌动,整齐一致的步调齐齐抬起,又齐齐落下,大有山摇地动之势。两列士兵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在长街两侧站定,火光映着一张张人脸,夜如白昼。
有孩童受惊啼哭,那母亲慌忙上前将孩子紧紧抱住。厮杀声止,四周又安静了下来,百姓不敢出声,眼里或惊恐或不安,隐约有人啜泣,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身上将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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