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玺还好,本身就是鲛人,能适应周围的环境。
祈桑却被海底的冰寒侵体,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幸好嘴里含着鲛珠鲛珠,否则他此刻能不能呼吸都成问题。
珊瑚门没再阻拦两人。
因为鲛人明白,能找到这里的人,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识趣地知难而退。
祈桑率先迈步进入门内。
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幻,几息后,两人便到了鲛人宫殿,两排站着无数手持武器的鲛人,白石砖的正前方,尽头坐着一名不威自怒的长者。
——这大概就是鲛人族的王。
瑶台琼室,贝阙珠宫。
金银色调的拱璧粼光闪闪。
两边的鲛人死死盯着他们,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祈桑面无惧色,脚步不停,径直走到鲛人王前数丈的位置,在被守卫拦下前主动停下。
护卫手持长戟,无机质一般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祈桑:“向王行礼。”
直到商玺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祈桑身前时,他们的眼神才倏然变得更加愤怒。
——他们不理解鲛人为什么会偏袒人类。
商玺开口,用一种祈桑从未听过的语言与鲛人交谈,人类没办法辨别出其中任何音节。
双方交谈片刻,鲛人看向祈桑的眼神终于不再那么满是敌意,却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商玺低声告知祈桑:“我告诉他们,你曾经救过我,也救过很多被猎走的鲛人。”
祈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鲛人虽然没再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他,口中却仍然重复同一句话。
——“向王行礼。”
祈桑问:“鲛人语里,怎么表达拒绝?”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礼貌点。”
商玺念了一个词,乍一听依然是无规律的音调。
祈桑模仿他的语调,向这群守卫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肉眼可见的。
在场所有鲛人表情都凝滞几分。
祈桑问商玺:“我说得不对吗?”
“……没问题。”商玺沉默了一下,“没想到您第一次说鲛人语,就能说得这么好。”
甚至连坐在鲛人王位上的鲛人王,都忍不住微微眯起眼,露出一种审视的表情。
他冲这群守卫抬了抬手,鲛人对视一眼,退开,给祈桑让出了路。
祈桑半点都不犹豫,抬步越过几名守卫,朝鲛人王的方向走。
中途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为鲛人的商玺,反而被拦住了。
鲛人王冲他微微招手,让他走到自己面前。
祈桑本来还在警惕,为什么鲛人王的态度这么好,听见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脸,难得的露出了一点迷茫的表情。
鲛人王说。
“你要留在这里。”
“为我们鲛人族繁衍子嗣。”
祈桑:“?”
你说什么?
被拦在下面的商玺瞬间变了脸色,不顾阻拦就要冲上来,被守卫死死防住。
祈桑没说话,表情在一瞬间变了很多次。
鲛人王主动提出条件:“你喜欢什么伴侣,我们都能为你寻找。”
拦着商玺的两名守卫,已经快要拦不住了。
祈桑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此前他们的交谈里,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字样有关“子嗣”,“繁衍”。
鲛人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容违抗的表情,“你是我们鲛人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
祈桑神色几度变化,没有追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只问:“为什么说,要让我为鲛人繁衍子嗣?”
鲛人王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下属来解释。
“鲛人很难自己繁衍子嗣,必须要与人类结合——而我们已经与人类断交数万年。”
鲛人崇尚自由,一生也不一定会寻找一位伴侣,就算结缘,交.配后也很难受.孕,诞下子嗣。
鲛人虽然寿数漫长,却不是没有尽头的。
如今的鲛人族一直在老死,却很少有新的鲛人生出来,长此以往,种族必定灭绝。
若不是当年族人一直受到危险,鲛人王断不可能做出封闭鲛人海的决策。
本来所有鲛人都已经接受,灭绝就是鲛人种族的宿命。
——谁料今日却来了个祈桑。
祈桑如今是人类,身上又有鲛人的血脉,作为繁衍子嗣的对象,再好不过了。
……而且听他身边的那个鲛人说,他在凡间也与鲛人交好。
祈桑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要求,就被对方反过来要求“繁衍子嗣”。
“虽然我很想帮助你们,但是很可惜,人类男性是不能怀孕的。”
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就能让这群鲛人知难而退。
谁料对方反而露出一种“就等你这句话”的表情。
“这不是问题。”鲛人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鲛人有办法——让男性怀孕。”
祈桑:“?”
他感觉自己对鲛人的敬畏破灭了。
在来到海底之前,他一直以为鲛人是神秘而强大的。
现在……
好想回到岸上。
鲛人王正在等着祈桑的回答。
周围所有鲛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祈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猎物。
祈桑突然不太想说出自己的来意了。
他觉得如果说出来了,一定会被鲛人王顺势应下,然后直接绑走。
绑走去生小鲛人。
男人是不可以生小孩的。
小鲛人也不行。
鲛人王加大筹码:“如果你能为族群诞下孩子, 吾可满足你所有要求。”
祈桑问:“不生呢?”
鲛人王:“即刻赶出。”
商玺那似乎摆脱了一点阵法的束缚。
祈桑听见身后传来灵力对轰的声音。
这都什么事?
祈桑短暂地无语了一会, 看向后面的商玺, 又看回鲛人王。
“陛下, 你确定你还要继续说下去吗?你的族人看起来快要气死了。”
鲛人王板正严肃的脸上没有半分心软。
“弱者不配成为鲛人族的孩子,他该历练了。”
祈桑:“……”
放过我吧。
谁料祈桑的反应被鲛人王误解, 对方看着他的脸揣摩了一会。
“难道你喜欢他……?哦, 这倒也不是不行。”
身后打得难舍难分的几人突然停下了。
祈桑回头一看, 商玺像根柔弱的草, 坚韧倔强地站在原地, 被守卫推一下就往后退一步。
祈桑:“……商玺, 你太好懂了。”
商玺望着台阶上方的祈桑,假装无辜:“殿下, 我灵力没有完全恢复, 打不过他们。”
差点被轰飞的守卫:“?”
闹剧持续了这么久,祈桑也疲惫了。
他从袖袋中取出石佩,展示给鲛人王看,“晚辈冒昧来此, 是想向您借一下鲛人族圣器。”
鲛人王没料到这个, 沉下眉眼, 不威自怒。
祈桑镇定自若道:“家中先祖曾与鲛人结缘,晚辈这才冒昧求见。”
鲛人是个重情重义的种族,能给出信物, 就会尽力守诺回报恩情。
鲛人王确定信物的真实性后,终于暂时把“小鲛人”的事放在一边。
“信物的确是真的, 但圣器出借,此事非同小可,吾没办法立刻答应你。”
祈桑来之前就料到了这件事,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
“一个种族一直封闭的结局,只有灭亡,我相信您是一位伟大的君王,绝不会看着自己的种族在自己手中走向消亡。”
“我在人间尚有几分地位,若是鲛人族愿意借出圣器,我会尽最大努力保障鲛人的安危。”
鲛人王身上的威压散开,祈桑如今只是凡人,没办法抵抗这股无形的威压。
喉间溢出血腥味,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擦去唇角的鲜血,眼神坚韧,像一把火也烧不尽的野草。
鲛人王收起威压,终于起身离开王座,摆动有力粗壮的鱼尾,瞬间便游到了祈桑面前。
“我不信你。”他的眼睛是极具压迫感的红瞳,“你身上有一股被天道针对的死气。”
祈桑没否认。
鲛人王握着自己的长戟,身上有久经沙场的杀气与桀骜。
鲛人的身形比人类高大许多,居高临下地凝视祈桑:“你都自身难保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祈桑一步未退,在巨大的体型差距面前,他气势也不落下乘。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死了,并不是输了。”
鲛人王本以为自己一番话,就算不会吓到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至少也该挫挫他的傲气。
……居然反过来,差点被这小他几万岁的小孩压了一头。
鲛人王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身上的威压转瞬归于无。
“好,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随我来吧。”
见到鲛人王要将祈桑带走,商玺眉毛狠狠皱了起来。
似乎想要劝说,却被祈桑用眼神示意,不得不不甘心地退了下来。
鲛人王五指并起,在面前的区域一挥,便撕开了一道传送结界。
祈桑没有直接跟进去,“陛下,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鲛人王回头,祈桑便摊手示意了一下。
“我如今是个凡人,进入传送结界,只怕会被粉身碎骨。”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鲛人王进入结界,身影逐渐没入结界。
“凡人不可进入结界是天道的规定——鲛人海,不属于天道。”
……不属于天道?
祈桑微微挑眉,觉得这番话有些耐人寻味。
鲛人海似乎,与天道有不小的梁子。
祈桑跟随鲛人王进入结界。
两人瞬间被传送到一间摆满夜明珠的房间,每一颗珠子都被专门的木托撑在石台上。
有些珠子还在散发微弱的光芒,有些已经完全熄灭了。
祈桑站在原地,“这是哪里?”
鲛人王说:“不必如此防备,你可以仔细看一看这些鲛魂珠。”
祈桑依言走上前,跟在鲛人王身后,一颗颗看过鲛魂珠。
“为什么说我身上有鲛人血脉?我父母都是凡人,很多年前就寿终正寝了。”
鲛人王没有回答他。
在祈桑路过一颗鲛魂珠时,原本已经熄灭的鲛魂珠,骤然亮起来闪了闪。
鲛人王说:“这就是证据。”
祈桑驻足望着这颗鲛魂珠。
“……你竟然是窈儿的子嗣。”鲛人王语气满是怀念,“这也不奇怪了,她在族群时,就是最好看的那个孩子。”
放置这颗鲛魂珠的石台上,镌刻着三个他看不懂的符号,但祈桑能猜出刻的是什么。
——孟凝窈,他母亲的姓名。
祈桑心中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段往事,表现在脸上,也只是微微抿起唇。
“在我记忆中,我的母亲是一名凡人,最终也没能逃开生老病死。”
得知祈桑是孟凝窈的孩子,鲛人王对他的态度都好了许多,“鲛人若在陆地上繁衍,自己与子嗣都会变成人类。”
“吾不断告诉新出生的族人,鲛人海域外处处潜伏危机,人类的自私,魔族的残忍……但总是有鲛人会好奇陆地上的生活。”
祈桑问:“母亲后来有和你们联系过吗?”
“她没办法再回鲛人海域,只用特殊的方法传信回来过。”鲛人王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祈桑问:“母亲说什么?”
已经很久没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母亲的事了。
鲛人王叹笑道:“窈儿信上说,她的孩子很乖很听话,只是身体有些差……她只盼她家幺儿无灾无病,平凡些也无妨。”
祈桑微微垂下眼眸,捏紧了衣角,“母亲的确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现在看来,窈儿对你的误会的确很大。”鲛人王视线在祈桑身上扫了一眼,“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大逆不道的人了,敢与天道争命。”
祈桑的目光一直落在母亲的鲛魂珠上,他没有去问鲛人王是怎么看出来这件事的。
“我更想知道,鲛人族与天道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鲛人海域会被划离六界范围。”
面对故人之子,鲛人王不吝啬自己的善意,他为祈桑讲述鲛人族的历史。
“鲛人最初并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所以一旦被任何种族盯上,都会成为灭顶的灾难。”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很早之前了。
至少在祈桑的记忆里,对鲛人族的记载一直是凶残暴戾的深海霸主。
“天道给了我们被艳羡的财富,却没给我们同等的自保能力。”
说起这段往事,鲛人王眼底闪过深深的愤怒。
“我们的族人试图反抗,躲藏……但最终都会被找到,猎捕,就好像——”
就好像,有更至高的生命一直在暴露他们的位置。
祈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天道?”
“吾没办法确定那是天道。”鲛人王面色冰寒,“但除了他,吾想不到别的任何存在能做到这个地步。”
祈桑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天道,但对于那些无法窥视的至高生命,他们只能称之为“天道”。
孟凝窈的鲛魂珠还在发出微弱的光。
祈桑静静地望着它,一语不发。
鲛人王见状,心中叹气。
“逃亡的过程中,族群在秘府海域误闯入一个洞窟,里面藏着一件神妙之物——它可以创造出一个不被外界察觉的领域。”
祈桑沉下眉眼,思索道:“它出现得很突兀,你们当时怀疑了吗?”
“自然会怀疑。”鲛人王说,“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鲛人,在外界迟早是死路一条,进入领域还有一线生机。
鲛人王说:“进入神器领域后,只要我们不主动离开,就不会被察觉踪迹,除非……呵。”
祈桑摸摸鼻子,知道鲛人王的“除非”指的是什么。
除非有从这里离开的鲛人带路,引外人进入。
祈桑自知理亏:“抱歉,无奈之举。”
鲛人王摆摆手,大方地原谅他了,“若是吾不想放你进来,就算有他带路,你也没办法进来。”
孟凝窈鲛魂珠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祈桑最后再深深地凝视一眼。
许是因为孟凝窈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对方眼底不惧生死的坚韧,鲛人王抬起大掌,安抚了一下凝望鲛魂珠的祈桑。
“吾不知道你为何会被天道针对,但若是你不想与天争命了……可以留在鲛人海域,这里或可保全你的性命。”
祈桑有些意外鲛人王突如其来的善意。
他眼底难得地露出了一些无措,像是因为不习惯他人善意而别扭的少年。
“我……”
祈桑顿了顿。
“多谢您,但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人人都会有野心。
鲛人王的野心是保全自己的族人。
祈桑的野心更小,他只是想保全自己。
他要争的,是本就属于自己的天命。
天道不该主宰他的人生。
若祈桑只求自保,也不敢来到鲛人海域。
鲛人王明白,若不是事态严重, 祈桑也不可能仅带一人便闯入鲛人海域。
他不再浪费时间, 直言道:“哪怕你是窈儿的孩子, 为了我的族群, 吾也不能把圣器借给你。”
祈桑略一思索,便明白个中关窍:“圣器如今还有别的用途?”
鲛人王略一颔首:“鲛人族没有能力驱动神器的领域, 须得靠族中圣器, 才能保证踪迹一直被隐匿。”
知道是这个原因, 祈桑放松许多, 他真心实意说:“陛下, 如今的鲛人海域之外, 已经很少有能敌过鲛人的种族了。”
鲛人王眉头隆起,若有所思, 他没有直接应下, 而是反问道:“如今外界是什么局势?”
祈桑微微一笑:“如今妖族隐居,人族除人皇外,我或可算修士之首,魔族……”
“修为在魔君之上者, 皆被我所杀。”
鲛人王早就猜到祈桑身份不一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面色严肃许多。
“吾不敢将自己族人的性命当做筹码,但我们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了。”
放置鲛魂珠的宫殿越来越大,没有天敌, 但熟悉的故人都在渐渐老死。
诞下的新生儿越来越少,种族灭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敢保证我还能活多久, 但我会在死前安排好鲛人族的一切。”
鲛人王眉头没有放松半分:“你要与吾立天地誓,发誓——若鲛人离开鲛人海,你与你的部下,皆会善待他们。”
祈桑本就有这个想法:“当然。”
他不再浪费时间,割开自己的手掌,与鲛人王三掌为约。
说到代价时,祈桑也展现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天地为证,若我毁诺——三魂七魄皆散,不得往生。”
听到如此苛刻的代价,鲛人王面上也未露出喜色,反而眸色深深地看着祈桑。
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走吧。”
孟凝窈生性温婉,听闻她找的夫婿亦是远近闻名的好脾气。
不知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犟脾气的小孩。
宁玉碎,毋瓦全。
誓约立成,鲛人王带着祈桑回到大殿。
商玺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着祈桑他们消失的位置。
连守卫都懒得看守他了。
“别走了,五缺一,海叶牌打吗?”
“不打。”商玺对他们一点好感也没有,“我要等我们殿下出来。”
“原来他是你殿下啊。”守卫还在摇人打海叶牌,“看你的样子,跟看老婆似的。”
商玺脚步顿了顿,看向守卫,突然觉得刚刚还面目可憎的守卫,这时候看起来顺眼许多。
但他嘴上还装模作样地说:“别乱说,冒犯殿下了。”
“我也觉得。”
另一名守卫插嘴。
“很明显你配不上他。”
商玺一颗心像酸果似的,都能拧出酸汁了。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用语言回击,鲛人王带着祈桑回来了。
“殿下!”商玺眼巴巴就凑了上去,围着祈桑看了一圈,“您没受伤吧?”
“陛下只是带我去了解一下我的身世,别担心。”
鲛人王出来后就脚步不停地离开,大概是想去找族中长老商议有关祈桑的事。
守卫都是明眼鱼,非常有眼力见地看出,祈桑如今在鲛人王那的地位高了许多。
于是几名守卫腾腾位置,热情地招呼祈桑:“殿下,来打牌!”
祈桑:“?”
你们叫我什么殿下?
几名守卫都是被商玺带偏了,刚一叫出口,就发现了不对。
“哦哦,叫错了,您的名字是……?”
祈桑礼貌回答:“叫我祈桑就好。”
守卫又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哦哦,名字好听!好听!”
为了避免又被一通尴尬吹捧,祈桑主动提及自己的事,他将自己半鲛人的身份告知这些守卫。
原本看他就满眼喜欢的守卫闻言,更是多了几分慈爱祥和。
——如此说来,祈桑还是他们的小辈。
刚刚还扯着祈桑胳膊问东问西的商玺,这会却什么话都没有了。
祈桑疑惑地望向商玺,却发现对方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耳后都冒出了淡蓝色的鱼鳍,手背上也浮现出色彩淡淡的鱼鳞。
两名守卫看着商玺。
一个说:“心怀不轨。”
一个说:“不知羞耻。”
商玺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不在乎这两名“酸言酸语”的守卫。
他嗓音都变得柔和了,“殿下——”
祈桑面露淡淡的嫌弃,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商玺这语气是怎么回事?
好恶心。
“您原来和我是族人啊。”商玺完全收不住脸上的笑,“原来我在陆地上,也有相伴的族人。”
商玺不是刻意卖惨,但这个招数对祈桑非常好用——月神殿下非常吃这一套。
守卫也抱着长辈的心态扯着祈桑问东问西。
听到祈桑在陆地上很有地位,他们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祈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聊过这么多话。
明明这些守卫刚见面的时候那么正经,现在一个个的都变成了烟火凡间的“长辈”。
祈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鲛人王重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祈桑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场景。
“好了,你们别围着他了……祈桑,我带你去拿圣器。”
祈桑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商玺拉住了衣袖:“殿下,我和您一起去。”
祈桑没有意见,偏头去看鲛人王,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鲛人王知道商玺还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整个鲛人族,他也能理解。
这种不信任的来源并非是敌意,只单纯是因为鲛人族“可能”会对他想保护的人不利。
“来吧。”鲛人王握着长戟在前方带路,“你这下属,倒是很护主。”
祈桑说:“商玺陪了我很多年。”
鲛人王这才正眼看了商玺一眼。
通道有些长。
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
商玺跟在祈桑身后,克制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抓住祈桑的衣袖。
祈桑向后瞥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几人顺着一条暗道一路往前。
经过几道暗门和机关后,终于到了存放圣器的位置。
无数阵法和封印锁住了圣器,鲛人王长臂一挥,这些锁链便瞬间破碎。
匕首通体洁白,似被雪淋霜覆。
鲛人王将这把匕首递交给祈桑,祈桑握住后,匕首却发生了变化。
它慢慢变形,最终变成了——
判命的模样。
原本伪装成一个小挂坠,在祈桑腰上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的判命瞬间炸了。
判命迅速变大,围着祈桑急得团团转,它以为祈桑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祈桑也没搞懂现在的情况,只能先安抚地拍了拍判命:“别怕,不会丢掉你的。”
判命勉强相信了祈桑的话,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绝望又有气无力地砍了砍鲛人王。
鲛人王随手挡开判命的“挠痒痒”。
“圣器会变成最符合你心意的武器。”
言下之意,圣器会变成这样,是因为祈桑最喜欢判命。
判命像喝了假酒一样,晃晃悠悠地变小,重新挂回祈桑身上,剑身上还冒出了害羞的红光。
鲛人王对祈桑的未来表示堪忧:“你确定……他们能帮你得偿所愿吗?”
脑子看起来不太正常的下属,像小孩一样的本命剑。
祈桑将圣器收入须弥芥子里,笑着拍了拍判命,一边安抚他心灵脆弱的本命剑,一边回答鲛人王。
“这些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成则我顺应天命,败也责任无关他人。”
圣物的法力在慢慢消散,神器的领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鲛人王收回目光,看着祈桑:“你反天道,却说自己‘成则顺应天命’?”
判命不知道又在闹什么脾气,突然变成本体落在祈桑怀里,说什么都要祈桑哄哄它。
祈桑耐心地拍拍判命,同时回答鲛人王:“当天道有了胜欲时,天命就不再属于它。”
……天命不再属于天道。
鲛人王在心中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再次望向祈桑时,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别的情绪。
不再是前辈看着后辈的慈爱俯视,而是高位者平视着地位平等的权利拥有者。
他能明白祈桑的意思。
天道是不能有私心的。
当天道有了私心,飞升就是天道讲给所有修真者的谎言。
修为越高的修者,越容易受到天道的针对。
等到飞升者哪天没能扛过天雷,便会魂元破散,成为天道温养弱势族群的一缕养分。
因为领域正在消失,鲛人海域微微震荡。
鲛人王警觉地查探一番,尽管暂时没发现危险,他也决定出去检查一番。
临走前,他指了一条路,对祈桑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你们便能回到主殿……等着。”
鲛人王走得匆忙,但祈桑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商玺习惯性地走在前方开路。
“殿下,离开鲛人海域后,您便要去深渊斩杀混沌物种了吗?”
“嗯。”祈桑半点也不犹豫,“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有一种预感,天道已经被逼急了,正在推动一切,准备对他提前下手。
“那……”
商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问出来。
“霄晖也是深渊生物,您也打算杀了他吗?”
祈桑没问商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祈桑只说。
“如果有必要的话。”
看着商玺下意识攥紧的拳头,祈桑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早就知道,盛翎已经堕了仙骨。”
商玺呼吸一滞,因为他听见祈桑说——
“就算是盛翎,必要时刻,我也会放弃的。”
“吓到你了吗?觉得我太狠心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 商玺低头,十分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殿下,您不要总是和我开玩笑……我很容易当真的。”
祈桑手指摸了一下身侧的墙壁, 上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
“你可以猜猜, 我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商玺闷不吭声地垂头走在前面。
祈桑拍了拍他的背, 觉得有些新奇。
“我以为你和盛翎的关系很不好, 没想到你看起来,还挺在乎他的?”
商玺脚步不停, 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很明显情绪低落。
“我不是在乎他, 我只是知道, 他对您是很重要的人, 如果您已经到不得不杀了他的地步, 说明您的身上背负了很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