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楼的脸在他的话里一点一点地变得血色全无,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问诊室里的时钟,以此来确保此刻并非幻觉:“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他的模样变了,声音也变了,衣服裤子不是我们分开时穿的那一套,我从来没见过他穿这一套衣服,他好像真的成长了四年,我可以看到很多痕迹,很多,这真的是幻觉吗?”
心理医生不太认同地看着他:“您忘了吗?您的幻觉已经强大到可以陪伴您度过六个月的时光而不留下一丝破绽,如果您不吸取教训,后果真的会非常严重。”
“他现在就在楼下等我。”
“离开。”心理医生道:“当然,他可能会追上来,无时无刻不缠着您,包括您的身边人,都会成为幻觉的一部分,但您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要再让他影响您的正常生活。”
谢楼没再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心理医生唤住他:“谢先生,我上次给您开的药,您用完了吗?”
谢楼侧眸。
心理医生道:“希望您谨遵医嘱,如果已经用完了的话,我也不能给您开更多了,那已经是足以致命的剂量,因为您是顶尖的异能者,我才敢这样给您开,再这样下去,人类的药物或许对您产生不了任何作用,您的后半生,注定要在幻觉和梦魇中度过。”
温鱼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医院,和向尹待在一起的这几年,他偶尔也会生病,但每次生病,要么靠自己扛过去,要么靠一些来之不易的药物。
他对体检有些犯怵,视线一直不停地朝入口处瞟,楼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出现了。
因为害怕抽血,温鱼做了所有的项目才去抽血,抽完血,他再次回到入口处来找谢楼,正好遇到谢楼从电梯内出来。
“做好了。”温鱼几步走过去,谢楼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驻了几秒,忽而挪开视线,仿佛没有看见温鱼似的往外走。
温鱼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瞧着他的背影,赶忙追上去:“我们现在去哪?”
谢楼不语,只顾朝前走,他身高腿长,温鱼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两人又走回了公交站,公交车还没有过来,等车的人很多,温鱼不动声色地朝谢楼旁边凑,踮脚看了看路线:“我们是要回学校吗?”
谢楼闭上了眼。
温鱼微微仰头瞧过去,悄悄地抓住谢楼的衣摆扯了扯:“你怎么不和我说话?我在问你。”
谢楼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公交车晃悠悠地过来时,谢楼总算睁开眼,温鱼要跟着他上车,他这才开口:“你别上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要去。”
温鱼水润的眸子露出一点茫然,谢楼眼睫轻垂:“我忙完再过来接你。”
“要忙多久啊?”
“很快。”谢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温鱼的脑袋,温鱼心尖一颤,默默地退了回去:“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谢楼转身上车,温鱼隔着车窗冲他挥了挥手,转头坐到了公交站台下。
保护区内的公共交通恢复了没几年,设施还算崭新,万里无云的阳光洒到温鱼身上,他坐在那里,就像是在发光。
公交车缓缓启动,谢楼看着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太阳穴不受控制地开始突突狂跳。
通讯器响了起来,谢楼接起通讯器,方知信的声音响起:“怎么个事啊?那个何一帆和我说,你带走的那个人,叫温鱼?”
谢楼一言不发地摁断了电话。
又开始了。他现在需要去地下城,买一点药。
谢楼离开一个小时之后,温鱼有点饿了。
今天早上着急进区,进区之后又着急找人,他不仅一口水没喝,甚至还被抽掉了三管血。
温鱼有些怏怏地靠在公交站台,垂头翻了翻自己的包裹,包裹里没有吃的,只有能量石。
他有些纠结自己要不要去买点吃的,但这附近什么吃的也没有看见,他要买东西的话,来回至少要花上五分钟,如果谢楼在这五分钟之内回来就不好了。
温鱼否掉了去买东西的想法,继续埋头等人。
正午时分,天色暗沉,温鱼抬头看了看有些不祥的天色,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
已经一个上午了,楼哥还没有回来。
但楼哥既然说了要回来接他,那就不可能不回来,楼哥从来没在这种事情上骗过他。
难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温鱼胡思乱想之际,一颗豆大的雨水落到了他跟前,他往回收了收脚,躲开了猛然下起来的噼里啪啦的暴雨。
公交站台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吵嚷了起来,温鱼本来抱着包缩在角落里,淋不到雨,但他又担心谢楼回来看不见自己,于是主动挪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被挤到了最外围,衣服裤子淋湿了一大半。
九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暴雨倾泻了不到半个小时,天空重新放晴,人群陆陆续续离开,温鱼重新坐了回去,甩了甩脑袋上的水,又拧了拧衣服,但用处不大,他已经成了一只落汤鸡,只能等着重新出来的太阳慢慢把自己烘干。
等到后面,温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了,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饿过了劲儿,衣服也已经半干不干,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照成有些乱糟糟的形状,温鱼开始百无聊赖地撕手掌上的死皮和倒刺。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天都黑了,楼哥怎么还不来接他啊。
温鱼望眼欲穿地盯着路口,公交车经过无数趟,司机都已经把他认了出来,最后一次路过时,司机提醒他:“我这是最后一班了哦,你上不上?后面没车了。”
温鱼冲司机摆手:“我不坐车,我等人。”
“你没和你朋友约好时间吗?你这都等了一天了。”
温鱼垂眸看了看脚边的积水,又转过头去看杳无人烟的路口:“应该快了吧,叔叔你先走吧,拜拜。”
司机开着车走了。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保护区的娱乐活动不多,大家夜里没事可做,都不会在外面乱逛,除了一些酒鬼。
温鱼目送公交车离开,当第三批酒鬼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终于看到了谢楼。
天色全黑,谢楼换了一套休闲常服,头发稍长,远远地看不清眼睛,只能看见稍显清癯的半张脸,但温鱼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他着急忙慌地搂着书包起身,朝着谢楼的方向跑了过去:“我等了你好久啊,你去做什么了?”
下意识的抱怨听起来不像抱怨,更像是撒娇,放在以前,哪怕等谢楼超过十分钟,他都会发好大一通火,但现在等了谢楼一整天,他也没有什么火气,反而会因为见到谢楼而高兴。
谢楼手里拎着一袋药,在温鱼凑过来时,他不怎么明显地微微蹙眉,往后稍退,和温鱼扯开了半步的距离,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怎么还在这里。”
温鱼听清了他的话,有点茫然地道:“你叫我在这里等你的啊。”
他看向谢楼稍显清冷的眉眼,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楼哥并不是很欢迎他的出现。
楼哥对他的回来,一点也不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谢楼的视线掠过他,不知道落在哪里,总之是没有落在温鱼身上,嗓音清浅:“现在等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哪里?”
“你该去的地方。”
温鱼怔住了。
楼哥这话,就是明着在赶他走。
所以白天,也是故意让他等这么久的吗?
温鱼默默地咬紧了牙:“楼哥……”
谢楼的声音很轻,似乎很累似的:“也不要这么叫我,小鱼,回去吧。”
温鱼眼眶一红,看起来快要哭了,谢楼受不了他这样,哪怕是幻觉,他也受不了。
他有些着慌地偏过视线,不去看温鱼,从白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瓶药,零零散散倒了一把药进手心,当着温鱼的面就要干咽下去。
“你吃的什么药?”温鱼来不及委屈,急忙拦住了谢楼的动作。
谢楼道:“维生素。”
“维生素也不可以吃那么多啊,一次性补充太多维生素也会生病的。”温鱼说教,谢楼任由他把自己手心的药全部抠了出去,就那么瞧着他在自己眼前说教,嗓音低哑:“生病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温鱼道:“这还需要我和你解释吗?你这些年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啊,你不会一直都这样吃药的吧???”
他看起来有一点点生气,就差举起手指着谢楼的鼻子骂人,最后只递给谢楼一片:“一天一片,不能再多了。”
谢楼没有动。
温鱼抬起眼眸去看他,第二次从楼哥的眼底,看见了不可名状的化不开的哀伤。
为什么,楼哥看他的眼神,会是这样的。
温鱼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手:“我,我这次没给你下药,这是你自己买的药,你……”
他话音未落,谢楼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片药,转过身,把所有的药悉数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温鱼呆滞:“只是说不要过量,不是说不能吃啊。”
“不吃了。”谢楼重新朝他走过来,似乎在顷刻间做出了什么决定,眉眼温和地向他勾了勾手:“小鱼,回家。”
明明上一刻还要赶他走,下一刻又要带他回家。
他的委屈甚至还没漫上来,就被谢楼打断施法,糊里糊涂地被人带回了家。
谢楼的住处就在芜江边上,是两年前重建的一套平价公寓,公寓楼下种的大部分树还没有长成,显得光秃秃的,只有几株古榕长势蓬勃喜人,应该是移植过来的,宽阔的树荫下砌了桌椅,已经是午夜时分,零星有一两个人来来往往。
谢楼领着他打开铁栅门,温鱼在进门时微微抬头去看头顶的烫金大字,但夜里太黑,他没有看清小区的名字,只觉得此处非常熟悉。
谢楼一言不发,带着他绕了几个弯进入单元楼,在踏过三层台阶后,两人停在某间公寓门外,温鱼手里被塞了一把钥匙。
温鱼没有想太多,谢楼让他开门他便开门,他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找准钥匙孔,一拧,房门打开。开门的那一刻,他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随手一摸,福至心灵般地摸到了开关,室内的灯光被按亮,温鱼看见了对面墙上的几个大黑字。
他站在那几个漆黑的大字对面,死去的记忆不由分说地复活。
高三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父母虽然不太相信他能考上芜江大学,但为了鼓励他的志气,还是同意了他要和谢楼买房子的这个想法。
温鱼和谢楼看上的那所公寓有点旧,除了距离芜江大学近之外一无是处,但温鱼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仅没有挑三拣四,还硬要买,因此在那年的春节前夕,两家人一起开车过来看了房子。
三室两厅,房子的采风和设计都还行,两家大人经过一番考察,都对房子比较满意,离开的时候,温妈妈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如果考不上就不买了,本是想鞭策一下温鱼,但温鱼那会儿还是骄纵得要命的脾气,当天便偷偷摸摸拉着谢楼买了毛笔和墨水,直接在墙上盖了他的戳。
“小鱼到此一游~”
这下不买也得买了。
温鱼一时恍惚,不明白这套房子为什么会还在。四年前,平芜市的所有建筑都被炸成了废墟,这里没有理由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墙上的那几个字,字迹虽然和温鱼当时写的有些像,但只需要走近看一眼,就会发现,那不是他写的。
应该是谢楼写的。
这房子恢复得实在是太完美,温鱼差点忘记这是一套重建房,他把所有房间都转悠了一个遍,最后瘫倒在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的超软大床上。
床褥似乎一直有人在打扫,没有灰尘的气息,软乎乎的,温鱼抱着被褥滚了一大圈,把头发滚得乱七八糟,楼哥重新买了这套房子,还装点得和他之前想要的一模一样,就连他当时非常在阳台摆的摇椅都摆了,楼哥一定没有忘记他。
但楼哥怎么知道他还活着?给他准备这些,难道没有想过,他可能再也用不上了吗?
温鱼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奇怪,他许久没听到谢楼的声音,于是推门而出去找人。谢楼倒没有走远,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挂钟。
“楼哥?”
温鱼走近,视线落在谢楼的脸上。
谢楼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走神,温鱼一声没有把谢楼喊回神,他转过头,顺着谢楼的视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那钟似乎已经坏掉了,根本没走。
他不知道谢楼对着一个坏掉的钟表在看些什么,于是伸手去他眼前晃:“楼哥,你看什么呢?”
谢楼这才回神。
温鱼注意到,谢楼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他的话似乎比四年前还要少了,四年前,谢楼只是不和别人说话,但还是会和自己说很多话的。但现在,楼哥面对他的时候,好像也只有沉默。
刚才在车站,似乎还想要赶自己走来着。
温鱼想起这就有点来气,他走到谢楼面前,挡住谢楼对面的光线:“你白天干嘛去了?”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谢楼在有些晦暗的室内一角看向他,眸光不明。
温鱼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缩了缩自己的肩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按照楼哥的脾气,如果还在乎他,不可能不兴师问罪四年前的事情。
但直到现在,半天过去了,楼哥一句都没有提。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楼在和他置气,冷战,对,冷战。楼哥应该是在等他道歉吧。
见谢楼无动于衷,认定谢楼在等他道歉的温鱼朝前迈了一步,堪堪把自己的膝盖撞上了谢楼的膝盖:“喂,谢楼谢楼谢楼……”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腰,朝谢楼伸出了双手:“抱抱。”
谢楼依然没有反应。
昏暗的光线下,从温鱼的角度,看不见谢楼被头发遮盖的眉眼,只能看见那苍白消瘦的下巴,屋内的光是暖色调的,但这非但没有给谢楼浑身增加一点暖色,反而显得那张脸更白了。
谢楼垂在腿间的双手闻言轻轻抽动,但没有抬起来抱温鱼,反而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整个人都显得颓然。
温鱼手都抻僵了,他依然纹丝不动。
温鱼只能来硬的了。不待谢楼反应过来,他猛地朝谢楼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把人抱住了。
谢楼虽然没有主动,但也没有反抗,他毫不设防地被温鱼扑倒,温鱼压在他身上,脑袋埋进谢楼怀里,谢楼机器人似的伸出手,手刚一碰到温鱼的腰,就被温鱼反压住了,温鱼小声嘀咕:“还不是抱了。”
感受到谢楼想要抽手的动作,温鱼压得更紧:“抱一下嘛,又不会死人。”
他用脑袋在谢楼锁骨处讨好似的蹭了蹭,感受到谢楼不再动弹,总算埋在谢楼怀里松了一口气:“楼哥,说句话。”
一直都是他在说话,谢楼跟哑巴了一样,这回得了温鱼的指令,他停顿了片刻,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饿了没?”
温鱼:“…………………………”
他们整整四年没见!不是四个小时不见!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这合理吗?
感受到温鱼的沉默,谢楼大概以为他是想要吃饭,于是拥着他坐起身:“我去做饭。”
温鱼按住他:“等会,我不饿——”
谢楼似乎知道他要聊什么,直接把温鱼的话说了:“不用说,我全都知道。小鱼也不想和我分开,但那种时候,没有办法,逼不得已才选择了牺牲自己,对吗?”
温鱼愣了一愣。
他就是想要说这个。
所以,楼哥是知道的。就像他很早就猜到的那样,以楼哥的智商,很快就会猜出他的真实动机。
楼哥没有误会过他。
温鱼一时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僵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自作主张,不告而别,你一点也没有生气吗?”
温鱼曾经设想过,如果谢楼为了他好,而去做了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一定会很生气。气楼哥一点也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当朋友。
因此,换位思考一下,楼哥应该也是会生气的。
温鱼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谢楼生他的气他要怎么哄人,但谢楼缓缓地直起了身,语气平淡:“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转身去厨房,嘴里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怪我。”
温鱼浑身一僵,眉头微蹙:“什么怪……”
谢楼最后说的话声音虽然很轻,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温鱼想要说不怪谢楼,但话还没说出口,他的视线先被茶几下堆放的乱七八糟的小瓶子吸引了。
他弯下腰,趁着谢楼去厨房的空当,随手摸出来一个瓶子。
那是一个白色的药瓶。
温鱼头皮一麻,他朝厨房望过去,厨房的灯光被按亮,谢楼进入厨房,系上围裙,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麻木,麻木到诡异。
一股凉意一点一点地爬上了温鱼的后背。
他猛地想起过去,无数次,他犯错他耍赖,谢楼都会把一切归咎到自己身上。
温鱼倏忽直起身,看向厨房里的人,声音有些发抖:“楼哥,我要出去一趟,我很快回来。”
谢楼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温鱼,反应依然淡淡的:“好。”
他说完,没有多看温鱼一眼,转过身继续去做饭了。
温鱼心脏乱跳,他离开公寓,拔腿往来的那条路狂奔。
十分钟后,他回到了公交站台。
有酒鬼趴在垃圾桶旁边正要吐,温鱼在他吐出来之前,堪堪把他撞飞。
醉汉不知道滚去了哪里,温鱼火急火燎地扒拉开垃圾桶,那里面,谢楼不久前扔掉的药袋和药盒都在,温鱼把药全部捞了出来。
那些药,有的他熟悉,有的他不熟悉,他打开那些说明书,一行一行的字迹落入眼帘,那一把把精神药物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他攥着一把药片瘫坐到了地上,表情空白地盯着那一手花花绿绿的药,那是谢楼一次性需要的量。
这些年来,他只担心过谢楼会生他的气,会和他生疏,会不要他。
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
遇到任何事情,谢楼都不会生他的气,只会把一切都堆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压得狠了,就会生病。他的哥哥病了。
温鱼捏着塑料袋,把药一颗一颗地重新装好,有醉汉爬过来抢他手里的东西,被他一巴掌呼开,温鱼从来没有过这么暴躁,那醉汉被他一巴掌扇得晕死了过去,温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不及擦一擦额角的汗,他又狂奔着往家跑。
楼哥买了他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同居的房子,把房子装修得和他约定好的一样漂亮,楼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
温鱼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楼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钥匙,还把房门给关了,但这并没有成为阻碍他进门的难题,他跑到三楼时,那扇门微微敞开着,有人给他留了门,为了避免门被风刮来关上,还特意拿东西挡住了门缝。
温鱼眼睛发酸,他把手里的药揣进了衣兜,他推开门,厨房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客厅留有一盏壁灯。
那暖黄的壁灯照亮了一片小小的桌面,一碗圆滚滚的现搓汤圆正飘着热气,漂亮的卡通勺子就搁置在碗沿。
除了这里亮着灯,客厅里黑黢黢的一片。
温鱼坐到餐桌旁边,仿佛被时光拉扯回了过去的每一年。
小时候父母出差的时候,他就会和谢楼一起住。
他闹脾气不吃阿姨做的东西,就只有靠谢楼给他做饭。
谢楼的厨艺是一点点被他磨出来的,至少有一半的温鱼,都是谢楼养大的。
温鱼吃过饭,把碗刷干净,这才轻手轻脚地朝卧室里走。
他记得这所房子的构造,当初选房间时,温鱼是先选的,他一眼相中了主卧,采光好,阳台大,谢楼从来不会和他争什么,他住主卧,谢楼很自觉地就选了隔壁背光的次卧。
温鱼没有去那间次卧,心里似乎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谢楼不在那儿,他摸黑走进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间主卧,不出所料,谢楼在里面。
温鱼发出的一丁点动静惊动了他,趴在桌旁的男人有些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人,似乎没想过温鱼还会再回来,他蓦地站起身,嘴唇张了张:“回来了啊……”
温鱼感到自己的胸口有阵发凉,他别过视线,去看桌面:“这是什么?”
谢楼随口糊弄他:“没什么,小鱼吃过饭了吗?”
他把桌上的药全部收进了抽屉,温鱼借着微弱的光线,去看他倦怠的眉眼:“楼哥,你是不是睡不着觉。”
“没有。”
温鱼也没有拆穿他,忽而问道:“有我的衣服吗?”
谢楼被他问得稍愣,还没开口,温鱼已经打开了衣柜。
那里面有几件整整齐齐地挂着和叠好的衣服,是四年前,留在谢楼这里的。
楼哥没有扔掉他的衣服。
温鱼顺手把衣服取出来,带上衣柜,转身去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再出来时,谢楼已经回次卧了。
温鱼大概已经看出来,谢楼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楼哥似乎是恍惚的。
温鱼偷偷摸进卧室时,谢楼正好转了个身,探手去拿床头的水和药,他尚未摸到水杯,温鱼一把拿走了水杯:“不是睡得着吗?”
水杯和药被温鱼搁得远远的,谢楼想要撑起身,温鱼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了他,把他往回压:“我们睡觉吧,我陪你睡觉,我给你讲故事,不吃药了好不好。”
怀里突然被塞了又软又热的一团,沐浴露的香气和温鱼身上特有的味道混杂,安宁了谢楼本来还在生拉硬拽的神经,他克制了许久的手最后还是毫无招架之力地探了出去,揽住了温鱼的腰,把人整个圈进了怀里:“你能给我讲多久的故事?”
这一次,可以比六个月久一点吗?
谢楼已经完全把医生的告诫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抱着温鱼的手力道在收紧,鼻尖埋进了温鱼的发丝,上瘾似的吸了一口,又难以遏制地去索求更多。
这比一切的药物都更加有用。
感受到谢楼渐渐放松的身体,温鱼微微抬起脸,谢楼的鼻尖渐渐从他的发顶蹭到了他的耳垂,温鱼被他嗅得发痒,但没有躲开,反而喘着粗气也要去迎合谢楼,在谢楼亲他时回给了谢楼一个亲亲。
谢楼愣住了。
这一切都太过于真实,真实到他不得不用他那近乎生锈的脑子,去思考这到底是真是假。
视觉,嗅觉,触觉,还有……味觉。
他的幻觉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修长的手指突然绷直,从衣摆探了进去,温鱼的身体一阵瑟缩,眼里有水雾在颤动,微微咬牙看向谢楼,却没有说话。
楼哥都这样了,只要能让他高兴一点,被摸摸而已,又怎么了。
温鱼一边这样想,一边耐不住痒,埋头趴到谢楼怀里小声喘气,谢楼的手缓缓从他胸前划到了后腰,感受到温鱼的颤抖之后,搭在温鱼腰上没有再动。
“不是要讲故事吗?”谢楼问他,把人又朝自己怀里拢了拢,温鱼的手按在谢楼胸口:“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
谢楼:“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楼哥似乎很好养活的样子,温鱼转了转眼珠子:“那我和你讲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吧。”
“好。”
“那你把眼睛闭上,这个故事非常非常长,你可以开始睡觉了。”
谢楼如他所说的闭上眼,温鱼盯着谢楼的睡颜,小声道:“在以前,有一个长得非常帅气的农夫。这个农夫只有十八岁,因为长得帅,所以在十里八乡很出名,乡里乡亲给他说媒的人把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但农夫一个都看不上眼,甚至连官老爷家的小姐,他都不要。当地大官老爷家的小姐,也是出了名的貌美如花,被一个小小农夫拒绝了,小姐的面子非常挂不住,于是找了一个术士,要让这个术士给农夫一点颜色看看,最好是让这个农夫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术士收了小姐的银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埋伏在农夫砍柴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投放了一条他培育了很久的毒蛇小白。小白是一条通体银白的蛇,被咬中的人,这辈子都会成为小白的追随者,受它蛊惑,给它当牛做马,非常危险。当天晚上,农夫果真路过了那条路,但非常不巧的是,农夫会做一种十分特别的小饼干。”
说到这,温鱼突然被打断,谢楼问他:“什么小饼干?”
“你别管,你怎么还不睡。”温鱼抬手去捂谢楼的眼睛,谢楼道:“小鱼,你是不是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温鱼:“………………”
“这是我的改编版本,你听就好了,别多话,睡觉。”温鱼强迫谢楼闭眼,继续自己的编故事之旅:“农夫做的小饼干,是农夫的看家本领,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饼干,小白被饼干迷得晕头转向,被农夫用几块饼干勾回了家。第二天,小白回到术士身边交差,告诉术士自己已经咬了农夫一口,成功把农夫迷住了,请求下一步的指示。术士忽视掉它胖了一圈的体型,让它变成一个姑娘,去和农夫成亲。”
谢楼再次发问:“小白是公的还是母的。”
“……母的。都说了,它要和农夫成亲,当然是母的。”温鱼道:“小白和农夫很顺利地成了亲。两人成亲之后,小白除了睡就是吃,所有人都说农夫没有眼光,娶到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媳妇,那么好的条件白瞎了。大小姐听说了这个消息,身心舒畅,支付给了术士一笔不菲的酬劳。皆大欢喜,小白重新变成了蛇,解开了农夫身上的毒,跟着术士走了。临走之前还打包走了一份小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