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谢哥河流下游,我问过他要不要能量石和材料了,他说不要。”柯灵说完,继续低头洗石头,一边洗石头,一边和石头絮絮叨叨。
柯灵有天生的自闭症,异能是非常特殊的能力,方知信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万物有灵’。
她可以听到一切活物或者死物的声音,并随着异能的增强,可以逐渐操控它们。
方知信摸了摸她的脑袋:“行,那你在这里等着,这些能量石和材料你自己收好,回去之后不要再送给你的那个邻居了,下次出任务你的异能值要是还没升到一万五,我就去把你的那个邻居杀了喂丧尸。”
方知信说得云淡风轻,柯灵没点头也没摇头,方知信沿着蛇身往下走,在蛇尾处见着了一人。
男人的身量修长,脊背有些懒散地靠着巨蟒的尸体,方知信走近时,他正出神地望着远处幽深的丛林,眉眼间透出一股森然的颓丧和寒意。
方知信在他两米开外停住:“喂!”
谢楼目光微敛,斜觑方知信一眼,扭身就朝河对面走。
方知信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昨晚一夜没合眼。都说了不要配合什么狗屁专家去研究什么时空穿越了,制造引力场有多耗精神力又不是不知道!本来精神就够差,磁场都快乱死了。
四年搭档,方知信熟悉他的脾气就和熟悉自己的双手双脚一样,他盯着谢楼的背影,道:“我今天去黎明大学演讲,遇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谢楼一脚踩进及膝深的水里,俨然不太想听方知信嘴里所谓的有意思的事情,方知信道:“我今天见到你的熟人了,他说是你发小。”
话音落地,方知信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磁场的变化:“何一帆,你认识吗?”
谢楼因为发小二字绷紧的神经在听到何一帆三个字时得到了舒张,方知信递给他一张纸:“他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这是他现在在黎明大学的地址,他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找他。”
谢楼瞥了一眼那张纸条:“他还问什么了?”
方知信微微一愣:“没。”
“真没?”谢楼眼神骤然变得锋锐,方知信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真的没。他就让你去找他。”
“哦。”
纸条被撕烂扔进了水里:“不去。”
方知信:………………
纵然对谢楼这种神经质的态度很无语,但他依然没有敢和他提及何一帆提到的‘温鱼’这两个字。
大约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谢楼突然告诉队伍里的所有人,他找到了他的一个老朋友。
这厮素来阴郁的状态在那段时间里肉眼可见地变好,除了出任务外的所有时间,都在家里陪他的那位老朋友。
甚至出任务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和话都多了起来,出完任务第一时间回家,还要给家里的那位带各种各样好玩的好吃的,就连战场上看见的漂亮能量石和奇珍异草,都要带回去,几乎要把家里的人宠成祖宗。
方舟内另外三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谢楼这个样子,几人起哄要见一见谢楼的那个老朋友,软磨硬泡下,谢楼同意了。
见面那天,谢楼给那个叫温鱼的人端茶倒水,盛饭夹菜,照顾得几乎无微不至,而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盯着谢楼对着一团空气忙忙碌碌,大气不敢出。
但没有人敢和他挑明真相,他们配合谢楼表演,表演了接近半年,这场梦魇最后还是在给谢楼找了心理医生之后,不击自破。
没有人愿意去回忆谢楼当时治疗的过程,方知信也不愿意,但从那以后他们便知道,温鱼这两个字,是绝对不可以提起的。
方知信拒绝继续招惹这个一身寡妇气质的男人,他飞快撤退,用异能去帮贺鸣飞找耳环了。
诺亚的人姗姗来迟时,四个人已经离开。
蓄满胡子的中级长官有些不满:“这四个人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了,现在任务结束不仅不做报告,就连口头交代也没有了,下次是不是出任务都联系不上人了?”
旁边的高级长官苦笑着看了他一眼:“闭嘴吧,你还想管他们?五大首领都管不着他们,他们四个不造反咱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零区入口处,审判庭的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入区者的身份,四人老老实实地在队伍里排队,柯灵站在四个人的最前边,柯灵伸出手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在她指尖戳了一针,确定没被感染后,立马放行。
去年,五大区更改了不允许无异能者进区的规定,所有人进区,不再需要检查异能面板,只需要检测是否携带污染源病毒。
不过放开后,区内的无异能者仍然屈指可数。
原因是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无异能者的数量本就不多,在末世,成为一个无异能者的概率和早上出门第一脚踩中狗屎差不多,而大部分的无异能者都在四年前末世爆发初期死得七七八八,零星的无异能者这些年又全部生活在区外,该死的早死光了,这种时候才放开,和猫哭耗子假慈悲没两样。但从古至今,上位者最会玩的可不就是这一套。
方舟的四个人只有出任务的时候身份是‘神秘的方舟队员’,平时,不出任务的时候,他们的身份分别是。
方知信——‘正能量’报刊的专栏写手,笔名‘奋斗青年’。
柯灵——独居而富有的自闭症孤儿。
贺鸣飞——零区地下情/色交易所MB。
谢楼——看起来很像杀人犯的无业游民。
“我要回去写稿子了,你们今晚有没有什么安排。”方知信戴着眼镜口罩,问另外三人。
四年前,诺亚基地选址定在了零区,方舟作为诺亚的首席战队,有足足两年时间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除了出任务外的时间都住在基地内,直到污染物的数量减少到危险临界值以下,四人的生活才渐渐步上正轨。
走到第一个转弯处,柯灵和三人道别回家。方知信看向谢楼:“你现在回哪?”
“去一趟基地研究所。”
“又去找莫里斯?”
“嗯。”
“……”得,没救了。
他又问贺鸣飞:“你呢?菲菲。”
贺鸣飞正在补妆:“我要去医院补一下激素,最近胡子都冒出来了,烦死了。”
“和你说了那玩意儿注射多了不好。”
“要你管,讨厌。”
“……”行、吧。
方知信已经习惯了。
他看着两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的背影,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的队伍里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还一个比一个油盐不进,他明明都是为了他们好!
“哎……”方知信扶了扶脸上用作伪装的眼镜,转身朝报社的方向走。‘正能量'报社就在黎明大学旁边的小巷子里,是一年前刚成立起来的小报社,主要报道一些和诺亚、和五大区、和审判庭作对的新闻。
报社宗旨‘匡扶人道主义’。方知信是几个月前匿名加入的,但由于足够狂热,已经混成了骨干成员。
傍晚,大学门口没有几个人,方知信转过拐角,刚一踏进巷子,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墙头翻出来,结结实实地把他砸倒,坐到了他身上。
方知信本可以躲开。
但热心市民方先生,不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人生的一大爱好就是助人为乐。
没别的,就是心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事?”一个清亮且饱含歉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方知信扶正被撞歪的眼镜,朝压在他身上的人看过去。
很漂亮的一个青年。
眼睫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眼球干净透澈得像是一颗玻璃珠子,关切地看着方知信。和谢楼那种阴湿男鬼的磁场完全不同。
方知信呼吸停了停。
他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干净的磁场。
因为异能的原因,方知信对每个人的磁场都非常敏锐,对他来说,干净的磁场,可以给他提供正向的能量和舒服的情绪价值,但在末世中,大部分人的磁场,只会拉扯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
方知信从异能觉醒以来就没有感受过这么干净的磁场,他晃了晃神:“没事,你要不……再坐会儿?”
好舒服的磁场,好想多蹭蹭。
“啊?”青年发懵,歪过脑袋,用左边的耳朵去听方知信的声音:“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我的听力有一点点问题。”
方知信意识到自己说的鬼话和耍流氓没区别,赶忙扶着漂亮青年起身:“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
他伸手指了指围墙,对方表情僵硬了片刻,仿佛有点做贼心虚似的:“那个……”
他打量了方知信几眼。
方知信问道:“你是黎明大学的学生吧,这是逃课了?”
对方立马顺坡下驴:“啊……对,是的没错,我逃课。”
方知信露出一个笑容:“好巧,我也逃课,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在学校里有个照应。我叫贺鸣飞。”
他朝青年伸出手,青年眼珠一转:“你好,贺鸣飞,我叫谢楼。”
方知信:???谢楼?
天色已晚,零区出入口,一个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头盔的高大男人坐在摩托车上,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天快要完全黑透时,他等的人总算赶到。
温鱼怀里抱着一袋吃的,飞奔到男人面前:“我回来了向哥,去了一趟希哥住的地方,他给我塞了好多吃的。”
男人等他喘匀气,递给他一个头盔,摩托车在破损的马路上嗡鸣,大约三十分钟后,停靠在了一栋小木屋旁边。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青白色的脸,脖颈上的黑色纹路蜿蜒至下颌。
温鱼一路小跑着朝屋里走,男人跟在他后面,嗓音是声带破损后特有的嘶哑,问他:“心情这么好,找到谢楼了?”
“没有,我今天去得太晚了,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不方便找,我明天再去一趟,他们明天好像有入学试炼,大家都要参加,我再去看看。”温鱼一边说一边拉开厨房门:“但我今天在公告栏上看见了乐遥和何一帆他们的名字,他们果然去上大学了。向哥,你有没有什么要传达给乐遥的话,我明天可以替你带进去。”
四年前,炸弹落到耳畔时,是路过的向救了他。
温鱼后来才知道,向就是向尹。
是乐遥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但向尹为什么会从一个A级异能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温鱼不得而知,向尹从来不和温鱼聊乐遥的事情,也从来不聊他变成丧尸的原因。
“没有什么话,你找你哥哥就行了,别的不用管。”向尹递给温鱼一颗梨,温鱼惊喜地看他:“哪里来的?”
向尹指了指木屋后门:“野果子。”
五大区开始扩张领域后,温鱼和向尹连着换了非常多的住所,直到一年前停止轰炸,才稳定了下来。
也是一年前,五大区开始允许无异能者进区,温鱼稳定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他三天两头朝零区内跑,想要去找谢楼,但找了一整年也没有找到,父母的音讯更是全无。
向尹提议让他就住在区内慢慢找,不要再出来,但温鱼不愿意。
向尹是丧尸,不能进区,而这一路上,如果没有向尹,温鱼早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丧尸和污染物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不可以做忘恩负义的人,他不能丢下向尹。
向尹是丧尸,不需要进食,也不用睡觉,温鱼很快煮了自己的晚饭,吃完饭他自己洗了碗,等着向尹去河里提水回来烧水,两人冲了澡,温鱼又把衣服全部洗干净,在屋外的走廊上晾好,这才回去睡觉。
他睡觉的时候,向尹就在屋外守着。
向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加上变成丧尸之后喉咙发音不太方便,话就更少了。
有些时候,温鱼会觉得向尹和谢楼有点像。
但只是某些时刻。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候温鱼都觉得,向尹比谢楼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哥哥。
不会嘴贱,不会欠扁,不会把温鱼惹哭。
温鱼也从来不会和向尹闹脾气,两人一起住了四年,从来没有吵过架,更没有闹过矛盾,他们在生活上配合得十分完美。
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宁静,宁静得好像可以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
但温鱼依然会想念谢楼。
非常,非常地想念。
屋外的溪水潺潺,有些聒噪,温鱼翻了个身,用坏掉的那只耳朵朝向窗户,慢慢沉入了梦境。
第二天,向尹照旧把他送去零区入口,但这次他递给温鱼一个书包:“这次进去多住几天,我一周之后再来接你。可以去找陈希,住他那里,不想去的话就拿着能量石自己去找地方住。”
书包里面是他们这些年攒下来的能量石,温鱼有些慢吞吞地接过书包,又看了看向尹:“今天是十五,你是二十二号来接我还是二十三号?”
向尹突然有一种送小孩上学的错觉:“22号。”
“几点来?”
“全天都在。”
“行吧……要说话算话啊。”
“嗯。”
向尹目送温鱼一步三回头地进区,僵硬的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这四年的相处足以让他收回初次见面时对温鱼产生的刻板印象,温鱼和乐遥,虽然是在差不多的家庭养大的孩子,但却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如果他遇见的不是乐遥,是温鱼。
他应该会像谢楼一样,拥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弟弟。
而不是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一个无异能者,走在保护区的大街上,是非常危险的。
保护区只保护人类不受污染物的伤害,并不能保护人类不受人类的伤害,当今社会,如果有人因为看你不爽而在保护区的大街上向你发起挑战,不论是死还是伤,审判庭是一定会坐视不理的。
更何况,温鱼还是毫无人权的无异能者。
因此他唯一能够在保护区里生存下去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要和那些看起来就戾气深重,非常不好惹的街溜子异能者有任何眼神接触!
现在是早晨七点,天才蒙蒙亮,街上的行人不算多。
黎明大学距离零区A口只有三公里,温鱼没有乘坐交通工具,选择了步行。
他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绝不和任何人进行视线交汇,终于在曙光从芜江的尽头冉冉升起时,温鱼攥着书包带,重新来到了黎明大学校门外的小巷子。
他从巷尾堆砌的杂物里找出他昨天放在这里的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墙头,却在刚爬上去的瞬间呆住了。
黎明大学内,所有学生都横纵整齐地排列在校门的甬道两侧,校领导在人群的最前端,笑容满面,似乎正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
温鱼爬上墙头,探出身子去看,注意到校门口张挂着一条鲜艳夺目的横幅——
【热烈欢迎方舟全体成员莅临黎明大学进行指导教学!!!】
方舟???
温鱼不是没听说过这个队伍,虽然他一直待在区外,但思维网他还是经常在登陆,里面关于方舟的言论铺天盖地,温鱼不可能不知道。
但方舟的人……今天居然会来黎明大学?
温鱼意识到自己挑了一个很尴尬的时间偷渡入校,他本想趁着还没有人注意到墙头的自己,先退回去再说,但他这一念头刚蹦出来,校门口,一辆银灰色的车缓缓泊停。
完了完了。
温鱼默默弯下腰,把身体和墙头贴得严丝合缝,试图蒙混过关。而就在他的下方,有学生在窃窃私语。
“天呐,我一定是在做梦。”
“你看见了吗?进来了吗?”
“还没有呢,我也想站最前边!凭什么只有A级的可以站前面!”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上课,我可不可以把他们四个人的课都上一遍啊?”
“这是常驻还是只做临时教学?”
“我听说,方舟这次是计划在黎明大学里选一个有天赋的异能者四对一指导,但肯定是在那一群A级的里面挑,我们就甭想了。”
“卧槽,四对一教学?这不得幸福得原地升天?”
人群的议论声很吵,温鱼耳朵嗡嗡的。
自从被炸弹炸聋了右耳之后,遇到嘈杂的环境他总是觉得有点犯晕。
温鱼揉了揉太阳穴,目光重新看向校门口的那辆车。
那辆银灰色的车辆在校门口足足停了快五分钟,直到前来迎接的那群领导脸都快笑僵,车门这才打开。
和所有人一样,温鱼也对方舟这个队伍非常好奇。
他伸长了脖子去看,先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温文儒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似乎是方舟的队长,紧接着,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和青涩的小女孩。
很明显,那个大美人出现的时候,人潮的躁动上升了不止一个level。
温鱼脖子探得有些发酸,他正想收回来,余光掠到了下车的最后一人。
那一瞬间,似乎受到第六感的驱使,温鱼的目光停住,直直地看了过去。
身穿诺亚士官服的男人勾腰从车后座出来,站直的一刻,那有些陌生感的俊美轮廓在旭日的照耀下映入温鱼眼底,温鱼瞬间傻愣在了原地。
人都是看脸的生物,耳边的议论声愈来愈大。
“最最最后那个!巨他妈帅!”
“听到名字了吗?叫什么叫什么?一秒钟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传过来了传过来了,好像姓谢?不对好像姓楼?”
“我今天必须要上他的课,如果上不了这堂课我就去上吊啊啊啊啊!”
嘈杂的议论声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温鱼已经被抽了魂儿,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校门口,眼珠跟着那个男人移动。
没错,是楼哥。
谢楼只是从有些早熟的少年长成了更加沉稳耀眼的青年,温鱼依然能够一眼认出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方知信笑吟吟地转过头和谢楼说话,一股令人窒息的陌生感难以控制地在瞬间结网,包裹了温鱼的心脏。
谢楼和这三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身份,他们是队友。
这看起来和温鱼所希望的一样,谢楼有了新的朋友,和他同等优秀的朋友。
温鱼的担心是多余的。楼哥应该并不觉得孤单。
温鱼默默地打起了退堂鼓,想要离开这里。
既然楼哥的生活很好,那他没有去打破这一切的必要。
温鱼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要原路返回,但他刚直起上半身,突然,似乎有人看见了他,一个巨大的嗓门朝他的方向吼了过来:“温鱼!”
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喊了这么一嗓子,温鱼一时忙乱,脚下打滑,直接从墙头摔到了学校的草垛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摔得轻飘飘的,没有感到一点疼,但人群已经聚拢了过来,温鱼狼狈不堪,匆忙从草垛里爬出来就要逃走。
何一帆却先他一步冲了过来:“卧槽真的是你啊!我就知道那什么队长是唬我的,对了,你和谢楼一起过来的?怎么他走正门你爬墙啊。”
和何一帆的这一次见面,比起四年前的那一次见面,狼狈有增无减。
温鱼很想说你认错人了,但这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理由,他只能反手抓住何一帆的胳膊:“等会再说,你先跟我过来,我——”
他话没说完,感受到了空气的骤然安静,再抬起眼时,人群已经自然让开了一条宽阔无比的路,温鱼看向站在几米开外的男人,他下意识往后躲,把何一帆往前推了推。
“你躲什么?”何一帆有些懵逼,看了看温鱼又看了看谢楼,了然道:“哦~你们俩这是要避嫌?”
当然不是避嫌!他只是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
他和楼哥的感情应该已经在这四年内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现在再凑上去做什么呢?他可不想自取其辱。
何一帆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他注意到温鱼穿的衣服和四年前比起来差了不少,衣领都微微泛白,而那只死死抓着他的手,皮肤比以前粗糙了不是一星半点,何一帆觉得有几分古怪:“谢楼这几年……对你不好吗?”
温鱼还没有说话,谢楼已经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温鱼就差落荒而逃。
他不能接受,不管谢楼要和他说什么,但凡谢楼朝他表现出一丁点儿疏远,他都会原地崩溃。
温鱼这样想着,双腿已经开始蓄力,但他一步还没迈出去,谢楼的一群队友跟了过来,方知信看见温鱼,眼睛一亮:“好巧,你也在这儿啊?”
他转而对谢楼道:“对了,这个就是我昨天晚上和你说的,和你同名同姓的那个男生。”
温鱼的头发丝都僵住了。
他仔细地再看了方知信一眼,总算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昨晚他在校门口砸中的那个戴口罩的男人。
天呐,世界真小。
方知信注意到俩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左右打量:“怎么,你们俩,认识?”
足足有三秒,没有人说话。
楼哥不开口,是在给他台阶下吗?楼哥需要一个什么答案呢?既然不承认,那一定是不想承认吧。
温鱼心里难受,眼尾渐渐发红:“不认识。”
他话音落地,四周一阵沉寂,温鱼似乎听到了何一帆倒抽凉气的声音。
谢楼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戏谑,在他耳边响起:“你不认识我?”
听到了他的声音,温鱼终于敢抬起眼去看他,但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他拿不准谢楼的意思,不知道谢楼到底还要不要他,只能傻愣在原地,等着谢楼表态。
何一帆十分不理解地看着温鱼:“你说什么糊涂话,不认识?你失忆了你不认识他?他也没整容啊,你这就不认识了?这他妈是谢楼,你暗恋对——”
“你别说了。”温鱼制止了何一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越来越混乱,所有的声音从温鱼的左耳涌进去,堵在脑子里没有一个出处,他很难受,难受得快要晕过去,谢楼忽地从他身侧走过,轻飘飘的声音落在温鱼耳边:“不认识就算了。”
温鱼茫然伫立。
谢楼走了。
温鱼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鼻头猛地发酸,但这大庭广众之下,要是真的哭出来了也太丢脸。
他试图和自己的眼泪抗衡,但脑子里又犯贱似地闪了一遍谢楼说的话,他心头一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往下滚,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温鱼拒绝了何一帆和方知信递过来的纸,习惯性地用袖子去压眼睛,还没完全压上去,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明明已经走掉的谢楼又走了回来,正垂眸瞧着他,温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谢楼的表情,比他还要难过。
男人习惯性地在他面前弯腰,冷白的指腹按上了温鱼泛红的眼尾:“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我。”
如今依然拿不准。
他不知道楼哥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楼哥看起来,并没有忘了他,也并没有生气。
他问温鱼还认不认识他,温鱼只顾着哭,说不出一句话,谢楼便拽过了他的手,把他带出了学校。
温鱼走一路哭一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谢楼没哄他,甚至还带着他上了公共交通工具,这很好地治住了温鱼,为了避免被所有人注目,温鱼自己慢慢地止住了眼泪。
他眼睛红红地站在谢楼旁边,有些可怜地从书包里找出来一块能量石,塞到了谢楼手里:“给你,车费。”
温鱼给出去,才意识到谢楼现在应该非常有钱,根本不缺这一两块石头。
他们更不门当户对了。
谢楼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能量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温鱼:“哪里来的。”
“攒的。”
“自己攒的?”
公交车中途停站上下客,温鱼差点撞到谢楼身上,他死死握住了扶手,这才稳住没撞上去:“不,不是,和别人一起攒的。”
“别人?”
温鱼暂时没有提向尹的事情,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谢楼:“你,不用回去吗?这样出来,会不会不太好。我听说你们今天还要给黎明大学的学生讲课……”
谢楼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带他离开黎明大学的,温鱼担心谢楼因此受到什么影响,但谢楼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问什么,执着于上一个问题:“别人是谁。”
公交车重新启动,温鱼道:“向尹。”
“向尹?”
“你见过的,就是那只丧尸,我们在商场遇见过的,那只有理智的丧尸。”温鱼说完,忽而有些不确定地声音弱了下去:“你还……记得吗?”
谢楼道:“你觉得呢?”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温鱼选择闭嘴。
公交车在基地医院停下,谢楼带着他下去,温鱼有些发懵:“来这里做什么?”
谢楼二话不说带着他进了门诊部,很快排了个全身检查的号,把单子递给了温鱼:“进去。”
温鱼双手捏着检查单:“啊?”
谢楼问他:“几年没做过体检了?”
温鱼攥紧了检查单,没说话。
“现在去做,别和我讨价还价。”
从见面开始,楼哥的语气和态度就不太好,温鱼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做,也没敢多问一句。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要和谢楼绝交。只要楼哥还愿意和他做朋友,哪怕一直这么凶,也是可以的QAQ。
目送温鱼去体检了,谢楼转身,迈进了电梯。
十分钟后,谢楼非常冷静地坐在问诊台前,陈述自己一整天的经历,他的常用心理顾问就坐在他的对面:“针对这种幻觉,您应该已经有充足的经验来应对了。请您务必要无视他,要时刻记得上一次的戒断反应有多么惨烈,不要对幻觉投注任何情感,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