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没躲闪,沉着冷静,动作利落地封住了通风口,那零星漏网的一两只飞蛾形状的虫子钻出来,直朝何一帆冲过去,何一帆嚷嚷一声,逃命似的往外跑,他脚下不察绊到桌面,林瑶正要从桌上下来,被他撞得摇摇晃晃,亏得谢楼站在旁边,扶了她一把。
“谢……”
“没事。”谢楼松开她,看向温鱼。
温鱼正盯着他们,眼神发亮。
谢楼下意识觉得不太妙。
“啊啊啊啊啊天杀的为什么只追我啊!”何一帆被飞蛾追到了屋外,绕着加油站跑了三圈才把那只大扑棱蛾子甩掉,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温鱼正坐在门槛上,眼睛和鼻头通红地看着他。
他在温鱼的眼尾和脸上看见了奇怪的水渍:“你在这儿干嘛?”
温鱼被冻得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哭。”
“哭啥?”何一帆疑惑地凑近,从他的脸上捏起一片还没有化干净的雪,温鱼见状,立马摸了摸脸,从怀里掏出一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把眼睫毛和脸上剩下的雪花弄干净了。
刚弄完,他又重新捡起一坨雪,均匀地涂抹到了自己的脸上:“哭我即将逝去的友情。”
何一帆:“???”
何一帆在屋内左瞧右瞧,问他:“谢楼和林瑶呢?”
温鱼指了指隔壁:“楼哥去做饭了,瑶姐还在加固通风口。”
何一帆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就要进屋,温鱼抓住他的裤腿:“你进去的时候,记得和楼哥提一嘴,炖一锅酸萝卜汤,就用我们在商场拿到的酸萝卜调料。”
何一帆不解:“你自己去和他说呗?”
温鱼摇脑袋:“不行,我在和他冷战。”
“冷战???”
“对。”温鱼道:“他刚才抱了林瑶,我现在非常生气。”
“啊?”何一帆回忆:“哦,那不是情急嘛,那代表不了什么的。”
何一帆难得替谢楼说话,温鱼打断他:“行了你不要说了,我有分寸。总之你记得把酸萝卜汤给我炖了就好了,我今天中午要吃酸萝卜汤泡饭。”
“行……行吧。”何一帆瞟一眼温鱼,他觉得温鱼可能是和谢楼待久了,现在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被单方面冷战的谢厨师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冷战了,饭菜端上桌,温鱼闻着味从外面跑进来,一屁股坐到桌子旁边,行云流水地开始往自己的碗里盛汤。
他才盛一勺,手里的米饭被人拿走,谢楼给他盛了一碗干干净净的汤:“要喝汤就先喝汤,要吃饭就吃饭,汤泡饭,不行。”
温鱼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香喷喷的汤泡饭毁于一旦,心里的小人在打滚,他把谢楼递给他的汤推还给谢楼:“我是你什么人啊?你凭什么管这么宽。”
“你觉得呢?”谢楼搁下碗,温鱼心里扑通一声,但还是硬气道:“不让吃就不让吃,那我不吃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温鱼嘴是硬的,心是虚的,他飞快地离席,跑回休息室,把自己丢到了榻榻米上。
按照楼哥对他的宠溺程度,应该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妥协,端着汤泡饭来给他道歉的。
温鱼拿准了会这样,果不其然,他刚把自己卷成一条毛毛虫,谢楼就走了进来。
温鱼翻一个身,面朝沙发背,表达对谢楼手里饭菜的抗拒。
谢楼把饭菜搁到一旁的桌面上,然后,反锁了休息室的门。
“小鱼,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好好吃饭。”
温鱼听到了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选择了一杠到底:“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管不——”
最后一个“着”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忽地被人压住了。
谢楼扯开了他裹着的被子,把他从里面捞了出来,温鱼愣神之际,根本没有看清楚谢楼的动作,只知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和脚已经被铐住了。
谢楼面无表情,转身,把桌子拖到了沙发边。
温鱼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你这是绑架,强迫,我没有人权的吗……”温鱼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点害怕,他想要朝后挪,谢楼一把勾住他的腰,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你自己选的。”
谢楼的嗓音不疾不徐:“现在,你还可以选,是让我喂你吃饭,还是自己动手吃饭。”
太可恶了,太霸道了。
温鱼的拗劲儿一下就上来了,他不动手,谢楼把饭喂到他嘴边,温鱼闭嘴:“不吃。”
他温鱼今天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谢楼一口饭。
他明显感觉到谢楼的呼吸沉重了几个度,在任何方面,谢楼都能依他,但在吃饭这一点上,谢楼向来不接受他的讨价还价。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要是再和我犟的话,等会别哭。”
温鱼依然没有当一回事:“你少和我来这套,你难道还要打我……”
温鱼话音未落,突然被扔到了沙发上,他摔得七荤八素,想要朝后躲,但没有给温鱼任何喘息的机会,谢楼扣住他的双手,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温鱼胸口剧烈起伏,他曲起膝盖想要把谢楼顶开,但双腿在那急切的吮吸中没出息地发软,就连骨头缝都在发麻。
“呜……”不到半分钟,温鱼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眼里弥漫上朦胧的水雾:“不要……”
他要喘不上气了。
但这一次的谢楼没有那么好说话,生生磨了他好一会儿才渡给他一点氧气。
温鱼大口呼吸,几乎要晕厥,他浑身无力,被谢楼亲得面颊和耳廓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尾滑落,谢楼放过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软进了谢楼怀里。
“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呜呜呜……”温鱼眼睛发红,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不要喜欢你了,我要和你爸妈告状。”
坏人!谢楼是大坏蛋!
他不要认这个哥哥了,他要离家出走!
温鱼委屈至极,但委屈至极也只能趴在罪魁祸首的怀里哭,眼泪把谢楼的衣服晕得一块深一块浅,谢楼拍他的背哄他:“是谁先折腾的?”
温鱼眨落几滴眼泪,现在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眼泪,他蹭到谢楼怀里,可怜兮兮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折腾。”
谢楼顺着他的话:“为什么折腾。”
温鱼脑袋埋在谢楼肩窝里,声音闷闷的:“你刚才,抱了林瑶。”
“嗯?”谢楼似是怎么也没料到温鱼闹脾气的原因在这,他稍微撤开身子,抬起温鱼的脸:“小鱼这是什么意思。”
温鱼面热,知道自己没理,声音低弱了下去,但依然无理取闹:“我的意思就是,你抱了她,还抱了足足十秒!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我不是你独一无二的宝贝了对吗?”
QAQ。
“小鱼是觉得,我喜欢她。”
“嗯。”
谢楼忽而拧眉:“所以,我喜欢她,你为什么会吃醋?”
谢楼终于问出了温鱼想要他问出的问题。
答案几乎昭然若揭,只等温鱼撒一个小谎,就能大功告成。
但温鱼嘴唇嗫嚅了一下,喉结滚动,没敢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被谢楼这样盯着,他竟然不敢撒谎。仿佛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是一个天大的事情,就像蝴蝶扇动翅膀那样,会掀动一场飓风。
但现在可是世界末日。
天塌下来也不会更糟糕。
温鱼捏紧了手,圆润的指甲把掌根掐出浅浅的凹痕,他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因为,我喜欢你。”
第31章
他做好了被谢楼推开的准备,但没有。谢楼足足有一分钟,或者更久,没有动,在这一段窒息的时间里,温鱼只能捕捉到谢楼的眼珠滑动的痕迹。
那双冷漠上挑的琉璃眸像是被人敲碎了似的,变得有几分混乱无神,像是在发怔。
直到温鱼在他怀里不太舒坦地动了动,谢楼才如梦初醒,一把箍住了温鱼的手腕。
“你……”他欲言又止,嗓音竟是突然有几分发颤,包括握着温鱼的手,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温鱼心头一紧:“楼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反手去摸谢楼的手臂,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谢楼骤然垂眸,看向温鱼手腕和脚踝上的铐环,他忙不迭替温鱼解开铐环,手抖得差点没把钥匙插进去,就连额头都因为着急而冒出不少冷汗。
温鱼觉得他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他还没有见过谢楼如此失态的样子。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从容,没有冷漠,只有茫然。
温鱼伸出手,想要去给他擦汗,手刚一触碰到谢楼眉骨,谢楼触电似的站起身:“我突然想起来,隔壁还有一道菜,我去给你拿,你先吃饭。”
谢楼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温鱼坐在沙发上,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这次大概,或许,可能,是成功了?
楼哥这恐同程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不出温鱼所料,谢楼说着去拿菜,但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直到温鱼吃完饭,他才踩着点从外面进来,一言不发地收拾桌上的碗筷。
温鱼起身想要帮他,但他的手刚一碰到谢楼的手,谢楼就和方才一样,手抖得连碗都没拿稳。
好在他们随身携带的不是瓷碗,那碗没摔碎,温鱼弯腰去捡,谢楼快他一步捡起:“你去休息,这些我来收拾。”
谢楼逃避得太刻意了,温鱼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忽地脆生生开口:“你还没给我一个答复。”
谢楼的身体微僵,像是没听到温鱼说的话,脚下步伐没停。
温鱼不依不饶,追上去拽住了谢楼的衣摆:“哥哥,说话。”
谢楼呼吸凝固,在僵立片刻后,他微微侧过身:“小鱼,你也说了,我是你哥哥,不是吗?”
“哥哥就不可以当男朋友吗?”温鱼抬眸,直勾勾地看向谢楼。
那张素来习惯了冷淡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空白。
温鱼还从来没有见过谢楼这副样子,他心里爬起一点点异样的情愫,仿佛打破了一座冰封的火山,窥见了里面翻涌的岩浆。
常人该有所收敛,但温鱼没有,他继续道:“楼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谢楼眉宇拧紧,俊美无俦的五官显得凝重,在他开口前,温鱼踮脚,亲了亲谢楼微微干燥的唇瓣。
“还是不信吗?哥哥。”
谢楼无论如何都不信。
温鱼头疼,把事情告诉了何一帆,何一帆道:“我说真的,你别说谢楼不信,要是我我也不信。你想想,要是我突然和你表白,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温鱼疯狂摇头:“这太可怕了。”
但如果谢楼不信的话,就不会讨厌温鱼,不会让温鱼滚,那温鱼的目的就永远达不到。
不要啊。
温鱼苦恼托腮:“我要做什么,楼哥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他呢?”
何一帆瞟他一眼:“亲他?”
温鱼道:“亲过了啊,但楼哥好像觉得,朋友之间也可以做这种事情,他不觉得这代表爱情。”
何一帆震惊:“朋友之间也可以做这种事?那你觉得,谢楼会和他其他的朋友做这种事情吗?”
温鱼耸肩:“可是除了我之外,楼哥没有别的朋友啊。”
何一帆:“……也是。”
谢楼的心思还真不好说。
他替温鱼想了想,忽地灵机一动:“如果亲嘴都不能代表爱情的话,那能证明你喜欢他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啥?”温鱼好奇。
何一帆语气鬼鬼祟祟:“亲密行为,你没问题对吧?”
“哦。”温鱼不知者无畏地摇头:“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和楼哥亲过嘴,还互相帮助过,亲密行为什么的,完全在接受范围内。
男生之间,还有比这些更亲密的行为吗?当然没有。
温鱼看起来接受度非常高,何一帆有点放心,又有点不放心:“真能接受?你不是很怕疼吗?”
温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下巴:“可是那种事情,也不是很疼吧,顶多算痒。”
不论是接吻还是那什么,温鱼都没觉得疼,只是痒。
何一帆被他的话惊得呛了一口口水:“你怎么知道痒不痒的?你有经验?”
温鱼一愣,突地想起谢楼提醒过自己,不可以在何一帆面前说这些,这只会打击到何一帆。
温鱼赶忙打住:“没,没经验。我猜的。”
何一帆打量他一二,道:“看你也不像有的,不过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可以帮你。只要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谢楼不信都难。”
温鱼听得半懂不懂:“你要怎么帮啊?”
还有,他和谢楼怎么生米煮成熟饭啊,这不都是电视剧里生小孩才会说的台词吗?
何一帆说得信誓旦旦,但又没和温鱼说要怎么做,只让温鱼等着。
一整个上午加下午,他们都在清理加油站外的雪,天色渐晚,天穹阴沉得像要压过头顶,清理完积雪,温鱼正准备休息一会儿,风起云涌,鹅毛大雪又落了起来。
风急雪快,隐隐有碎冰雹砸落房顶的声音,温鱼提溜起自己的小雪桶就要朝屋里跑,跑到一半时,他眼角余光瞥到何一帆。
何一帆正在车里翻找东西,屁股撅在外面。
温鱼脚步一顿,把桶里的雪倒掉,反手将桶倒扣在自己头顶,挡住乒乒乓乓的冰雹,他朝何一帆小跑过去,用膝盖踹了踹何一帆的屁股:“你干嘛?下冰雹了还不跑。”
温鱼的赫然出现吓他一跳,他急忙转身,瞧见是温鱼后松了一口气,朝温鱼伸出手。
温鱼不解其意,试探性去接,何一帆手掌一松,一糖落到了温鱼手心。
温鱼:“?给我糖干什么。”
何一帆不怀好意地一笑:“不是给你吃的,给谢楼。”
“楼哥不喜欢吃糖,而且他已经躲了我一下午了,我现在都没找到他人在哪里。”
自从温鱼中午和谢楼表完白,谢楼就一直在躲他。
下午清雪的时候,也一直离温鱼离得远远的,下冰雹的时候温鱼已经没瞧见他人。
“不就在那儿吗?”何一帆随手一指:“喏,盯着咱俩呢。”
温鱼顺着何一帆的视线看过去,屋檐下,谢楼双腿交叠靠在墙边,正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甚至学温鱼的样子,在头上顶了一个桶。
温鱼瞧见他,连忙要奔过去,何一帆拽住他的衣领:“等会儿等会儿,这个拿上。”
何一帆递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塑料给温鱼,温鱼看了一眼,很像吃炸货会送的那种装手套的塑料,但上面全是英文。
温鱼不解地看了一眼何一帆,何一帆嘿嘿一笑:“体贴吧?我在商场找到的套,正好你俩用上。”
啊?用手套做什么???
温鱼懵懵懂懂地顶着小铁桶往回走,临走前,何一帆还给他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温鱼更懵。
谢楼正杵屋檐下等他,在温鱼靠近的时候,他突然问:“何一帆给了你什么?”
‘手套’已经被温鱼揣到兜里,温鱼攥紧了手里的糖,突地意识到,他好像忘了问何一帆这是什么玩意儿。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的糖。
能是什么糖?吃了可以让谢楼相信他是同性恋的糖?
……有这种东西吗?
温鱼微微摊开手,给谢楼看:“没什么,就是一颗糖。”
他尝试推销出去:“你要尝尝吗?”
谢楼的口味一向清淡,对甜食也没什么兴趣,他没有接那颗糖:“不吃。”
“哦……”温鱼攥紧了手心的糖。
自从温鱼表白后,两人的氛围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同处一室,但只要温鱼不说话,谢楼就不说话。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和他最最最亲密的竹马分隔开了。
这样可不行。
温鱼挠了挠头,想出了一点点破冰的法子。
他不久前才铲雪活动过,现在身体还在发热,有点出薄汗,他坐到沙发上,就顺手把外套给脱了。
那厚重的衣服一褪去,只余里面的纯白长袖,少年单薄又纤细的身形立马展露无疑。
谢楼瞥他一眼,果然没有坐视不管,勾起衣服递给他:“穿好。”
谢楼的手指很冷,颜色也是冷白的,在黑色衣服的衬托下,更显骨感修长。温鱼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热得慌,不穿。”
温鱼我行我素地朝榻榻米上一趴,衣服因为动作而拉起,腰腹还露出一截,谢楼把外套搭到他身上,温鱼卷开,随意地搭了腿。
“小鱼,把肚子盖起来。”谢楼还算好言好语。
“可是这样吹着很凉快。”温鱼充耳不闻,翻个身面朝谢楼,双手卷起衣服,露出一截细瘦的腰:“你如果不和我谈恋爱的话,就没有资格管我。”
“以后只有我的男朋友才可以管我。”
这无疑是在谢楼头上点火,谢楼微微闭了闭眼。
温鱼心里暗暗觉得不太妙。
中午不吃饭的下场是什么还历历在目,温鱼心里打飘,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慢慢放下衣摆,但死要面子地没有去穿外套。
“3。”
谢楼开始读秒,温鱼怂了一半,但他好歹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我要穿你的外套。”
谢楼看他,温鱼红着脸磕巴:“你的暖和。”
谢楼没说什么,脱给了他。
温鱼作了一通的结果就是,和谢楼换了一件衣服穿,并且喜提胃疼。
老天爷会惩罚每个自以为是的病秧子。
温鱼穿着谢楼的衣服,整个人都被笼着,显得小小一只,他偎在沙发上,双手抄在谢楼的衣服口袋里,正在和胃里的那一点点疼斗争。
他以为谢楼没有发现,直到谢楼坐到他的旁边。
把药和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温鱼是死要面子,但不喜欢没苦硬吃,他默不吭声地吃了药,咂了咂嘴:“苦。”
谢楼顺手从兜里一掏,拆了一颗糖:“张嘴。”
谢楼有随身带糖的习惯,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直到那甜丝丝的味道在温鱼嘴里化开,温鱼尝到了一点怪异的味道。
他皱眉,囫囵把整颗糖都吞进了喉咙,这才有些迷茫地看向谢楼,意识到,他和谢楼刚才,好像换了衣服。
苦味在喉咙里弥散开,温鱼皱眉,难道何一帆真在里面下药了???
但基于对何一帆人品的一丁点信任,温鱼没有抠嗓子眼。
何一帆应该不至于在一颗糖里下老鼠药闹死谢楼。
还没恨到这种地步。
那下的什么东西?
温鱼尝试平复心情,细细感受。
但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反倒是眼皮越来越重,他一时也不知道是胃药的作用还是那颗糖的作用,温鱼靠在谢楼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
胃里的风浪渐渐平息,舒服得只让人想睡一觉。
谢楼注意到肩膀上的脑袋变重了,并且有一点点朝下滑的趋势,他一把托住温鱼的额头,把睡得软乎乎的人放到了沙发上。
睡着了的温鱼比醒着的时候还要乖,谢楼趴在沙发旁边看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戳了戳温鱼的脸颊:“喜欢我?”
温鱼皱了皱眉,握住谢楼的手指,抵在唇边。
谢楼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呓语。
“……嗯。”
谢楼的指尖压住了温鱼的唇瓣:“可是我怎么没有感受到呢,小鱼。”
温鱼怀疑,何一帆在糖里下的,应该是安眠药。
他的眼皮,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睁都睁不开,等他再拼命睁开时,眼前是蓝白色的撞色校服。
“这道题,昨天我已经讲过一遍了,谁来解。”
一道洪亮的嗓门从三尺讲台上传来,温鱼看过去,班主任老马的粉笔因为用力过猛,杵断了一截,温鱼清晰地听到了粉笔折断的咔嚓一声响。
下一秒,那一小截粉笔头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温鱼没搞清楚状况,一本刷题册轻飘飘地替他挡住了那飞来的粉笔头。
“啪嗒。”
粉笔被刷题册一撞,摔在地上断成更短的两截,教室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转过来,温鱼呆滞地瞧着所有人。
里面不乏有三个月前死在他眼前的人。
比如他正前方的这位同学,张浩林,他的尸体都是温鱼和谢楼一起埋的,就埋在公园的土里。
而在此刻,所有同学都活生生地看着温鱼,一副吃瓜的表情,老马,也就是他们的班主任,表情要严肃不严肃的,眉心三道川,执起竹棍,敲了敲讲台:“谢楼你小子手速这么快,模考语文卷子怎么没写完,还有,这是数学课,你刷的哪门子物理题?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温鱼你上来,做这道题。”
温鱼迟钝地收回视线,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刷题册。
这本刷题册,是高三上学期开学时,温鱼和谢楼一起去书店买的。
温鱼还记得,谢楼不到一周就刷完了上面的所有题目。
而现在,这本题册还新崭崭的,书页翻飞间,有一半都是空的。
温鱼顺着题册看过去,先看见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再看见的,就是谢楼。
穿着校服的楼哥。
他好久没看见了。
一中的校服颜色很素,不像别的学校,每隔几年就喜欢搞出一些新花样,一中的校服数十年如一日的黑白,常常被A市其他学校戏称为披麻戴孝。
但披麻戴孝,落在谢楼身上,就是披星戴月。
十七八岁的谢楼帅得出类拔萃,一套校服硬生生穿得有板有眼,跟衣服架子似的。
此刻,谢楼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轻轻握着刷题册,温鱼一眼就看出来,谢楼是才睡醒,刚才肯定在打瞌睡。
因为他脸上有趴过的印,头发也睡得稍微凌乱,虽然第一时间给温鱼挡了粉笔头,但表情还是慵懒的。
那懒懒散散的眼神,就那么若有似无地落在温鱼脸上,见温鱼在原地发懵,谢楼勾唇一笑,或许是以为温鱼在求助,于是站起身:“老师,这题我会。”
“显着你了。”马老师对谢楼的毛遂自荐无动于衷,坚持要让温鱼写这道题,温鱼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呆滞地看着谢楼,眼睛睁得溜圆,忽地抓住谢楼的手:“楼哥,你掐我,快掐我。”
对于温鱼既无理,又稍显奇怪的要求,谢楼没有回绝,他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拧了拧温鱼的脸。
是在做梦。
这个梦和普通的梦似乎不太一样,往常在梦里,温鱼从来不记得现实里发生的事情,但此刻他却无比清晰,他甚至记得,自己应该是和谢楼在加油站里。
所以,现在的状况,应该就是那什么清醒梦。
做梦的人知道自己在做梦,且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
不是说只有聪明的人才会做清醒梦吗!温鱼心里顿时一乐,他也是聪明人了。
既是做梦,温鱼当然不会去傻乎乎地做什么数学题,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的目光,落到谢楼的脸上。
这个时候的谢楼,皮肤更白,体格更清瘦,少年气息十足,温鱼看得有点挪不开眼,老马加大嗓门熊他:“你俩眉来眼去啥呢,天天看还没看够!叫你上来做题,没听见呐。”
他话音刚落,在全班的惊呼声中,温鱼抓过谢楼的手,以一种逃命的架势,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
“卧槽!”
“你俩干啥去!”
“温鱼!”
老马追出教室,没跑两步便气喘吁吁地停下,眼睁睁看着两个少年一步三台阶地从自己面前跑走了。
谢楼没问温鱼这是在做什么,他非常配合地跟着温鱼逃课,门禁关着,保安就在保安亭里吹空调,有些不太理解地瞧着这两个突然冲到校门口的同学,就在他反应过来这俩应该是逃课,要出来阻止时,谢楼已经单手一撑,从门禁上翻了出去,他朝温鱼伸出手:“小鱼,快来。”
温鱼在谢楼的帮助下,也翻了出去,保安从亭子里出来时,两人已经拐过两条街没影儿了。
校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潮,所有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写字楼里的打工人,脸上洋溢着死气沉沉的标准微笑。
没有人知道,一年不到,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温鱼身体素质差得没谱,跑了没几百米,已经累得大喘气,谢楼稍微用力拽住他,自然而然地让他放慢脚步:“去哪里?”
温鱼深吸一口气:“回家。”
没能回得去。
这个破梦,就跟游戏一样,地图没完全建成。
温鱼一旦拽着谢楼跑到校外一公里的范围,地图就会被强制刷新,直接把他们刷回教室。
温鱼尝试了整整十八次,无一例外。
垃圾梦。
最垃圾的点是,这梦每刷新一次,天气就会更热一点。
第十九次被刷回去的时候,温鱼已经满头大汗,这汗水不是他从第十八次的奔跑后带回来的,而是他在这间教室里闷出来的。
头顶的吊扇在呼呼地转着,但似乎转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太阳穴突突突地狂跳,老马的粉笔头砸过来时,温鱼的感官无限放大。
他不仅听到了粉笔折断和摔落的声音,他还听到了谢楼的手指摩擦书页的声音,闻到了粉尘的气味和浆纸的气味,以及,谢楼身上的淡淡皂荚香。
以及一些从谢楼身上散发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又极度勾人的味道。
“温鱼你上来,做这道题。”老马又在催命了。
温鱼这次没有再拽着谢楼私奔,他头重脚轻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下朝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忽地重心不稳,像是中了暑似的眼前一黑,身体朝后一倒,下一秒,他倒上了一张柔软的床铺。
地图刷新了。
他终于离开了教室,直接被刷到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