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门紧锁,墙角穹顶爬满青苔。
夕阳的余晖落入气窗,却带不来丝毫温暖。残光覆盖斑驳的墙面,层叠交错的划痕和抓痕愈显恐怖。
门外传来脚步声,踏着刮过走廊的风,刺痛人的耳骨。
口哨声、叫嚷声、咒骂声、敲打声,掺杂着守卫的呵斥声,交织撕扯,持续在走廊内回荡。
声音越来越近,吵醒了囚室内的少年。
木板搭设的矮床上,脏污破旧的毯子猛然掀起,谷绪仰躺在床上,烦躁的握拳捶打墙壁,砰砰的声响中石灰洒落,很快在墙角积了一层。
声音传到隔壁,鼓噪声稍减,显然是里面的住客察觉到危险,下意识闭上嘴,迅速压低了声音。
这里是巨星十二区监狱,座落在荒芜的沙漠中心,占地百余亩,专门关押重刑犯。
环形座落的建筑群中,聚集了星系内最凶残的海盗,疯狂的异种罪犯,以及穷凶极恶的虫族暴徒。
监狱内的看守超过千人,半数是荷枪实弹的异人,半数是体格强悍的虫族。一旦有在押的犯人不守规矩,看守会直接开火,就地格杀勿论。
从监狱启用至今,关押在这里的囚犯超过五位数,不分刑期长短,能活着走出去的寥寥无几。
巨星上流传这样一句话:一旦踏入十二区监狱的大门,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地狱。
囚犯们的鼓噪声变小,看守仍不敢放松警惕。
几名虫族穿过走廊,下半身化作人形,上半身仍保留原始形态。暗蓝色的头颅环绕四对复眼,多只触手平举激光枪,银色枪口扫过左右,一旦察觉不对,马上就会开火。至于是否误杀,压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虫族中间。他的身材异常魁梧,健硕的肌肉撑起灰色囚衣,粗粝的布料绷至极限,上衣的扣子随时将要崩裂。
他比两侧的虫族高出至少一头,全身毛发浓密,脖颈上悬挂兽牌,正面烙印“莱格”,背面则是“异种第六舰队”。
“兽人异种!”
“他有兽牌。”
“里昂,快看,你的同类!”
囚徒们只安静了一瞬,很快又开始叫嚷。
名叫里昂的兽人靠在门后,高大的身材,健硕的肌肉,悬挂在胸前的兽牌,都和走廊中的囚徒一般无二。
他瞎了一只眼,眼球被剜走,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前臂断成两截,右腿也有些不利落,走路时一瘸一拐。
他的眼球是入狱前丢失,手臂和右腿却是另一个人的杰作。
对上门外兽人的视线,明知狭窄的铁窗不会暴露全身,对方看不到他的模样,里昂仍感到羞耻。目光射向不远处的囚室,脑海中闪过一道修长的身影,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却硬生生掰断了他的胳膊。
剧痛,震惊,难以置信。
其后便是深深的恐惧。
回忆起那张苍白的面容,那双如同死水的眼睛,里昂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手臂和腿上的伤在好转,恐惧却已深植于心。午夜梦回,他总是禁不住发抖,猛然间惊醒,冷汗爬满全身。
他十分清楚,那是对死亡的畏惧。
兽人异种是天生的战士,以好勇斗狠闻名星际。那个黑发少年却令里昂惧怕,一种原始地、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里昂收回视线,背靠着门板坐到地上。
魁梧的身躯如同小山,这一刻却抖个不停。任凭隔壁的囚徒如何叫嚷,他再没有起身。
“安静点!”
“肃静!”
虫族看守挥舞激光枪,不断呵斥门后的囚徒。
两名异人看守抽出电棍,威慑挑衅的重刑犯。电棍长一米,前端有电蛇缠绕,落到金属打造的牢房门上,门后的囚徒来不及躲闪,当场遭遇电击,不致命,却会让他们疼上许久,足够长些记性,对监狱的管理者有所敬畏。
“这里,进去。”
来到一间囚室前,一名看守从腰间扯下钥匙,熟练地打开门锁。
伴随着房门开启,灰尘伴着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新来的囚徒却似无所觉,不需要看守再三催促,主动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咣当一声,囚室的门关闭,随即是落锁声。
这种原始的门锁看似简单,却与埋在囚徒身上的芯片紧密相连,一旦囚徒试图破坏门锁,芯片会立即爆炸,带走囚徒的生命。从监狱创建以来,以身试法的犯人不知凡几。无一例外,皆以变成一捧血雾收场。
房间内一片昏暗。
日光灯悬在头顶,灯管破碎,很长时间没有更换。
兽人莱格站在黑暗中,双眼瞳孔紧缩,如同野兽,闪烁冰冷的幽光。
看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充斥着嘲笑和轻蔑:“第六舰队兽人,一百二十年刑期。”
“没脑子的兽人。”
“他的运气不错,没在发狂时被射杀。”
“你说他运气好?”
“到了这里是运气好?该说糟糕透顶才对。”
“你说得没错。”
看守们说笑着一路走远,囚徒们没有再出声,或是感同身受,或是兔死狐悲,也或是漠不关心。
走廊内很快变得寂静,只有风过时呜咽作响,犹如逝去的灵魂在悲嚎。
莱格静静站了一会,身上的伤没有妥善治疗,背部很快洇出暗痕,血腥味开始弥漫。
相隔两间囚室,谷绪抽了抽鼻子,乱糟糟的黑发覆盖前额,发梢触及双眉,其下是幽暗的双眼。
瞳孔漆黑,如无底暗渊波澜不兴,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肤色苍白,唇一样白,近乎不见血色。
嘴唇干得起皮,牙齿整齐,四颗犬齿却格外锋利,即便是拥有野兽基因的异种也少见这样的齿形。
冷风流入室内,裹挟着新鲜的血腥气涌入他的鼻端。
谷绪深深吸气,缓慢闭上双眼。
腥甜的气息顺着鼻腔滑入口中,似能尝到浓郁的粘稠。这让他回忆起上一世。所不同的是,他不会再被食欲左右。
血腥气逐渐飘散。
谷绪静静躺在床上,维持相同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正在被他同化,从一个正常人向怪物转变,但不完全。
冥冥中仿佛有界限阻隔,他拥有曾经的能力,却不再嗜好新鲜的血肉。
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皮肤变得柔软,身体褪去坚硬,再不是一层皮革包裹着骨骼。
这很好。
这种感觉让他怀念,怀念上一世的和平岁月。
谷绪抬起手,翻过掌心,视线描摹清晰的纹路。继而顺着掌纹下滑,来至手腕内侧,鲜红的数字烙印在皮肤上:17549。
数字下埋着一枚芯片,监测他的一举一动。信号出现异样,立刻就会将他炸成一堆碎肉。
“砰!”
谷绪张开嘴,模拟发声的嘴型。
他移近手腕,指腹擦过鲜红的数字,食指的指甲忽然变长,尖端锋利,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切开皮肤,将藏在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谷绪盯了许久,始终面无表情。
手指微微施力,手腕处的皮肤骤然发热。他移开手指,灼热的刺痛感旋即消失。
“还不到时候。”
他不惧怕死亡,事实上,他早已经死了。从身体发生变异,在辐射中沦为一个怪物开始。
他并非天性冷漠,也非天生缺乏共情能力,他也曾感到痛苦。
相比末日中的变异者,他没有彻底丧失理智,仅存的执念让他无法将曾经的同类视为猎物。
他会杀戮,在双方追逐中大开杀戒。但他从不吞噬,从不以同类果腹。
他的双手沾染鲜血,他可以轻松拧断狩猎者的脖子。但他的牙齿从不咬向对方,这使他变得另类,无论人类还是变异者都视他为异端。
他孤立无援,却偏偏杀不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狩猎者不断追杀,变异者也加入其中。
最终,他死在一场联合绞杀中。
讽刺,滑稽,却无法令人发笑。
他以为自己会彻底消失,不承想从黑暗中醒来,就发现自己有了新的身体。
高挑,瘦削,黑发黑眼,与曾经的他无比相似。
少年的记忆尚未消散,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闪过,向谷绪展示出对方十七年的人生。
优越的家境,慈爱的父母,友善的同窗。
他的生活十分幸福,培养出活泼开朗的性情,流淌的画面都闪耀着暖色。
谷绪吸收少年的记忆,麻木的情感意外复苏,如同长久的黑暗之后,陡然沐浴在阳光下,他贪婪汲取着温暖。
然而,在他沉浸其中时,暖色戛然而止。
记忆的画面支离破碎,好似脆弱的玻璃,分成大小无数块,消失在黑暗之中。
背叛,掠夺,仇恨,绝望,取代了曾经的一切。
想到这里,谷绪张开嘴,手指探入口腔,触碰柔软的舌苔。那里曾经被截断,如今已经长出粉嫩的舌尖。
父母在袭击中丧命,财富被家族成员鲸吞蚕食,少年被迫中止学业,千方百计找到治安官,试图寻求公正。
注定不会成功。
本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如何能给予他公平。
“没有证据的诬告,送他去十二区!”
少年被押上飞船送入监狱,甚至没有经过审判。
悲惨的经历,无尽的绝望,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在进入监狱当晚,他便丧失求生意志,在黑暗中停止呼吸。
死亡是一种解脱。
他的灵魂终能与亲人团聚。
结束回忆,谷绪放下手臂,目光移向墙角,捕捉到斑驳的青苔,以及隐匿在其中的一只蜘蛛。
细长的腿张开,钢毛锋利,爪尖堪比尖刺。头顶硕大的复眼,饱满的腹部覆盖银色花纹。
它正在结网,有条不紊,乐此不疲。待到大功告成,它就会安静地趴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太阳早已落山,黑暗的天空不见星辰,只有堆积的乌云。
回溯少年的一生,谷绪不再百无聊赖,或许他该设法出去,去撕碎那群贪婪的鬣狗。
无关道德,无关悲悯,只关系公平。
“做坏事,总要付出代价。”
谷绪缓慢咧开嘴,柔和的轮廓,苍白的面容,尖锐的獠牙,呢喃在室内流淌,如同地狱恶鬼的低吟,诡谲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午夜时分,一场雷暴席卷荒漠。
闪电爬过夜空,密集交织成网。万千银蛇狂舞,丈粗的电光砸向地面,如光瀑倒悬,黑夜亮如白昼。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狂风席卷黄沙,转瞬聚成两道龙卷,呼啸碰撞,扶摇直上,仿佛末日景象。
大地在风中碎裂,塌陷出万千沟壑,现出埋藏在黄沙下的城市废墟。建筑缝隙间堆叠累累白骨。
电光持续增强,刺耳的警报声在荒漠中心响起。
黑色的建筑四周腾起光柱,苍白刺目,笔直冲向天空。能量沿光柱扩散,透明的防护罩合拢,像一只倒扣的碗,护卫整片建筑群。
电光落在网上,如海浪撞击岩石,顷刻间四分五裂,分散成无数细小的支流,覆盖在防护罩外,碰撞、纠缠、撕扯,爆裂声此起彼伏。
防护罩内,异人看守二度拉响警报,囚室前落下金属栅栏,成为第二道牢门,将所有囚徒困在方寸之地。
虫族看守身躯膨胀,一个接一个化作原始形态,庞大的身躯挤占空间,破碎的制服被碾在脚下。
“发现越狱者。”
“16974,16287,16365。”
声音从头顶传来,镶嵌在墙体中的扬声器嗡嗡作响,冰冷的声音传至每一个角落。
虫族看守开始行动,巨大的节肢探入走廊,披挂硬甲的身躯浮现冷光。头顶的复眼映出图象,触角抖动,确保藏匿者无所遁形。
逃跑的三人十分聪明,借雷暴掩护,在夜色中出逃。
他们耗费数月挖掘地道,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不想行动最初就被察觉,立即遭到追捕。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要么生,要么死。
三人孤注一掷,继续沿着密道前行,为自由争分夺秒。
在狭窄的空间内爬动是一件极艰难的事。
恐惧、慌乱、焦躁,种种情绪交替攀升,纠结撕扯,犹如滚水沸腾。
爬到中途,头顶发生颤动,为首的一人立刻停住:“是看守。”
虫族看守分散到建筑各处,不放过任何角落。穿过一层走廊时忽然停住,恰好停在地道上方。
相隔水泥铺设的地板,锋利的节肢正对三人头顶。
“怎么办?”
“噤声!”
三人不敢再移动,冷汗浸湿全身。汗水遮盖住眼皮,滑入眼球,刺痛感瞬间袭来。
头顶的声音响了片刻,忽然间消失,似乎看守已经离开。三人不敢轻举妄动,继续趴在原地,不发出丁点声音。
他们的选择十分正确。
地面上,虫族看守聚在一起,节肢末端对准地面,飞速画出一个圆,正好将三人圈在其中。
层叠鳞甲的触角互相碰撞,不需要语言交流,飞速传递信息。
“下面。”
“热源。”
“异种。”
交流短暂且有效。
一名看守原地不动,另一人举起镰刀状的前足,猛然扎向地面。
锋利的前端刺穿地板,收回时,边缘沾染血色,还挂着几片碎肉。
在他脚下,地面被轻松切开,蛛网状的裂痕快速延伸,贯穿中空的地道。血浆喷涌,腥甜的气息扩散,充斥整条走廊。
两侧的囚室传出声响,关押的囚徒被血腥刺激,几名异种当场发狂,暴躁的虫族开始撞击房门。
看守向身后扫视两眼,旋即收回视线,继续将节肢探入地下,抓捕逃窜的囚徒。
声音来自背后,一名虫族囚徒撞开牢门,身上的芯片立刻引爆,眨眼间血雾膨开,喷溅漆黑的栅栏。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接连又是两声爆响,碎骨飞溅,血液横流,地面都被染红。
血腥味太过浓郁,吼叫声刺耳,终于引发谷绪的兴趣。
他从床上站起身,赤脚走到门前,站定在门后,透过狭窄的窗口看向走廊。
他的脚步无声无息,仿佛幽魂在移动。宽大的囚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瘦削得近乎病态。
和强壮的兽人及虫族相比,他显得弱小,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但是,自从里昂险些丧命,一层监舍内少有人敢挑衅他,都对他敬而远之。
囚徒的狂躁逐步升级,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终于,更多看守抵达,成排的激光枪对准牢门,刺目的光束穿透铁窗,接连有囚徒被射中,满身鲜血倒在地上。
“肃静!”
鲜血是催化剂,也能成为抑制剂。
有的囚徒倒在枪下,当场停止呼吸;也有人受伤哀嚎,在痛苦中恢复理智。
谷绪站在门后,距离持枪的看守不远,难免被波及。
光束擦过脸颊,皮肉翻卷,发出一阵焦糊味。他抬手触碰,指尖沿着伤痕滑过,可怕的伤口竟开始愈合,眨眼时间,苍白的脸颊完好如初。
这是他的异能,几乎让他成为不死之身。狩猎者数次失手,恨得咬牙切齿,不得不和变异者联手,布置下天罗地网,只为让他彻底消失。
“可惜没能成功。”
枪声告一段落,一同停止的还有囚徒的嘶吼。惨叫声零星响起,证明门后的人还活着。
至于悄然无声的门后,或是死亡,或是吓得不敢出声,看守并不关心。
后来者收起激光枪,看着虫族看守撕开地面,猫捉老鼠一般抓出三名囚徒。其中一人的头颅被切碎,血液和脑浆一同流淌,沿着软趴趴的尸体落向地面,发出滴答声响。
另外两人侥幸未死,却也不同程度受伤。
一人失去左臂,一人的肩膀被贯穿,伤口正在流血,不能得到治疗,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抓到越狱者。”
成功抓获目标,看守准备收队。
临走之前,异人看向损坏的地面以及几扇洞开的牢门,表情很是不悦。
“麻烦!”
“地面要修,牢房也要修。堂,你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虫族看守压根不理会他的抱怨,维持原始形态,拖着越狱的囚徒向前离开。实在被念得烦了,挥舞着前足劈向对方,锯齿状的边缘抵住异人的脖子,只差半寸就能切开他的喉咙。
“闭嘴。”虫族看守开合口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坏掉就修,死了就拖走。囚犯如此,你也一样。”
异人看守脸色铁青,碍于技不如人,只能压下怒火,任由对方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无能的东西。”虫族看守收回前足,轻蔑地嘲讽,不留丝毫情面。
几名异人聚在一起,神情异常难看。
虫族视而不见,带着越狱者扬长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
“路德,这群虫子欺人太甚!”
“总有一天要杀了他们!”
“监狱长不会允许。”
一句话止住众人的声音,路德扫视左右,眼底闪过一抹阴暗,走到墙边按下掌纹,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止。
“这里破坏严重,重修需要时间。向监狱长请示,囚徒需要暂时迁走。”
“去二层?”
“二层关押星盗,早已经住满了。”
“三层、四层也没有多余的房间。”
“五层……”
提到五层,在场的异人看守同时陷入沉默。
那里的囚徒全部来自一区和二区,入狱前的身份举足轻重,曾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哪怕进入监狱沦为囚犯,昔日的荣光和威名不曾减弱。尤其是刑期最重的几人,他们曾率领舰队毁灭星球,屠杀亿万生命,手中鲜血淋淋,完全就是杀戮的化身。
“这么做会闹出乱子。”一名看守忧心忡忡。
“那又如何?”路德收回手掌,摩挲着指腹,声音浸染毒汁,“我们只需要提出意见,一切由监狱长决断。何况五层是那群虫子负责,闹出乱子也与我们无关。”
事实上,他期待混乱发生。
那群可恶的虫子陷入麻烦,变得手忙脚乱,一定会十分有趣。
“真有坏事发生,也是那群虫子承担责任。”站在路德身边的异人出声,支持他的提议。
“看不起我们,该让他们得到教训!”
为出一口恶气,异人看守们达成一致,簇拥着路德离开走廊,去往位于建筑顶层的监狱长办公室。
脚步声远去,走廊内恢复寂静。
片刻后,哀嚎声再度响起,断断续续持续良久。
被激光枪射伤,囚徒们只能硬抗。看守们不会大发慈悲给予治疗,监狱内的诊疗室早就形同虚设。
好在异种和虫族大多体魄强悍,只要不伤及要害,多数能够存活。
谷绪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墙角的蜘蛛已经结成大网,正安静的趴在蛛网中心,等待猎物上门。
雷暴仍在继续,轰鸣声不断,电光持续落下。中途有冰晶飞落,覆盖沙漠中心,如同晶莹的宝石。
在雷鸣声中,谷绪逐渐睡去。
无论雷声还是哀嚎声,都无法打扰他的睡眠,一夜无梦。
数个小时后,夜色退去,乌云消散,太阳又一次升起。
气温急剧升高,铺在地上的冰晶迅速融化,水雾缥缈,细流渗入黄沙,大片消失在地底。
防护罩中心塌陷,螺旋状分散,消失在建筑外侧。
光柱缩回井台,金属板合拢,与井壁严丝合缝。
建筑内传出哨音,囚室的门陆续开启,囚徒们被允许走出房间,由看守监督穿过走廊,去往位于西侧的独栋餐厅。
谷绪随着人流移动,鉴于地面破损,走路时需要格外小心,避免踩空陷落。
部分囚室内无人走出,看守走进去,不多时就拖出僵硬的尸体。兽人、异人、虫族,全部死于枪伤,伤口不再流血,覆盖一片焦黑。
“死了几个?”
“七、八……十一,超过十五个。”
“比上次少。”
“漏算了逃跑的三个。”
“那是十八个?”
“接近二十。”
人群缓慢移动,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死去的囚徒沦为谈资,无人给予怜悯。
去往餐厅要穿过操场。
烈日高悬,气温很快超过三十度,在阳光下走过,谷绪眯起双眼,感到些许不适。
空旷的场地中竖起三具木架,架上悬吊逃走的囚徒。一人已经变成尸体,两人气息奄奄,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越狱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看守举起激光枪,挥舞着电棍,逼迫囚徒从木架下走过。
这是一种威慑。
囚徒们表情麻木,并无多大触动。更有甚者,反倒像是看好戏。他们中途转过头,向高处咧开大嘴,笑容狰狞,充满了挑衅。
谷绪停下脚步,循着几人的视线望去。
建筑最高处,一人背光而立,身形修长,黑色制服服帖四肢。领口、肩头和腰间闪烁金光,脸部轮廓隐藏在暗影中,辨识不清,只能看到一头火焰般的长发。
“监狱长。”
想起看守们的话,谷绪短暂凝眸,旋即收回目光,继续跟上众人的脚步。
餐厅共有三层,足以容纳全部囚徒在同一时间用餐。
谷绪来到一层,熟练地取过餐盘排进队伍。
同层的囚徒有前车之鉴,无人凑近他,纷纷主动远离。即使排在同一列,也自觉移开视线。
昨日入狱的莱格成为例外。
他很幸运,成功避开枪击,背上的伤口也在好转。他拿着一只餐盘,接过大块的炖肉,还有满满两勺豆子,又随手抓起一块黑面包,在餐厅内环顾一周,没有更多空位,选择坐到了谷绪对面。
谷绪的餐盘与莱格一般无二。
一块炖肉,两勺豆子,一块黑面包。面包硬得像石头,被他掰开浸入汤汁,慢条斯理送入口中,咀嚼得津津有味。
炖肉颜色发黑,入口干柴,豆子清汤寡水,没有一点嚼劲,黑面包里掺杂着沙粒,不小心能咯伤牙齿。他却浑不在意,一口接着一口,像在品尝珍馐美食。
他的样子过于另类,与四周格格不入。
莱格咬着塞牙的肉,不由得心生疑问,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味觉。
“你……”兽人正打算开口,却见餐厅入口出现骚动。
他敏锐抬起视线,捕捉到骚动的源头,一颗银色的脑袋,像是铸造星舰的秘银。
巨星上,只有一个种族拥有这样的发色。
莱格睁大双眼,瞳孔缩窄,仿佛野兽的眸子。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勺子,呼吸变得急促。
来人对周围的囚徒视若无睹,很快登上台阶,消失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上。
骚动随之消失,莱格也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对面少年,就见他挖起最后一勺豆子送入嘴里,连汤汁也不剩一点。
吃完全部食物,谷绪端起餐盘,准备离开餐厅。
他刚刚转身就撞上一堵肉墙,当场被挡住去路。
身材健硕,肌肉夸张,却不像兽人一样毛发浓密,脖颈上也没有兽牌,一枚金属环取而代之。袒露的胳膊上有夸张的图案,一直延伸过肩膀。
“星盗。”莱格曾在舰队服役,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星盗对莱格不感兴趣,随意扫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谷绪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黑发少年,眼神猥琐,明摆着不怀好意。见谷绪没有反应,他得寸进尺挑起少年的下巴,咧嘴道:“小美人,认识一下?”
谷绪被捏住下巴,始终面无表情。他对上星盗的双眼,声音十分平静:“我不想认识你,让开。”
“我想啊。”星盗继续靠近,还想去握谷绪的肩膀。
他的同伴发出鼓噪,都在看好戏。
“裘卡,轻点,别捏坏了这个美人。”
“要懂得怜香惜玉。”
四周的囚徒表情不一,但无一例外,没有插手的打算。
看守站在门外,听到声音看过来,多数习以为常,并不打算出面阻止。
眼见星盗越来越过分,莱格眉心紧锁,对星盗的厌恶占据上风。他腾地站起身,正准备动作,眼前忽然一花,一个物体飞过头顶,撞翻数张餐桌,重重摔在了地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莱格僵硬地转动脖子,发现棕熊一般的星盗正趴在地上,砸翻的餐盘盖在头顶,汤汁飞溅全身,样子异常狼狈。
裘卡的同伙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一层的囚徒纷纷后撤,抱着餐盘避得更远,不想被风暴卷入。
谷绪越过翻倒的餐桌,停在裘卡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听懂人话很重要,我说过,不想认识你。”
“你找死!”裘卡丢了面子,登时怒不可遏。他一把扯掉餐盘,猛地从地上跃起,握拳砸向谷绪。
拳风凛冽,空气中传出爆裂声。
谷绪侧头避开致命一击,单手握住袭来的拳头,五指收拢,钢构一般,轻松捏碎了裘卡的骨头。
“啊!”裘卡发出惨叫,拼命想要抽回手臂。
谷绪顺势欺近,左手攥住裘卡的拳头,右手握拳猛击他的腰腹。
在裘卡弯腰时,他更举起对方的手臂,手指扣住手肘内侧,双手反向用力,咔嚓一声,骨头折断,轻而易举,像是掰断一块饼干。
裘卡张开嘴,却痛得发不出声音。
谷绪松开手时,他再也无力支撑,躬身倒在地上,口中涌出白沫,掺杂着丝丝血痕。
看守终于有了动作,几人陆续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星盗,确定他死不了,目光移向黑发少年。
“又是你?”
不久前,这个少年在监舍捏断了一个兽人的胳膊。这个星盗惹上他,实在很不走运。
看守们清楚谷绪的底细,父母双亡,没有完成学业,因诬告被送入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