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倒闭的乌有乡by安尼玛
安尼玛  发于:2024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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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星期销量很不错,十个八个卖出去,就有好几千的进帐。三元感觉这钱挣得容易,心里不免有点忐忑不安。另一方面,好挣的钱不挣是傻逼,他又追加了一百多个盲盒。
这回他真的不敢把钥匙放在仙人掌,不管孩子们怎么抱怨,他严格遵照开门和闭店时间,也不准孩子们靠近盲盒堆,免得有哪个手脚不干净的顺走一两个。
“你现在像一个黑社会老大,很难靠近,知道不?”番仔把租借的漫画放在前台,端详成日戴着墨镜的三元,“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太阳很晒。”
番仔转身看了眼夜色和路灯,笑道:“张大状说对了,你快点去看医生。诶,海音最近没有见到他?”
“你那么想见他,去复兴路,来这里干嘛?!”
“不要那么杀气腾腾嘛。我跟你说,海音帮我和屎饭谈了个合作,在他们咖啡馆消费,可以七折在我这里做头发,给我带来一些新客人啦。我要谢谢他!”那家韩国咖啡馆叫Chiffon,番仔舌头捋不直,从来都叫屎饭。
“猫哭耗子,居心不良。”
番仔一把脱下他的墨镜。三元眯起眼睛,怒道:“你脱了爷的保护罩,意欲何为?”
“哈哈,你眼睛黑,看什么都是黑的!海音帮了我们很多,阿庚在屎饭找到工作,我有了新的客人,小尼不用说啦,整个人精神了。还有真真姐坑人的黑店,要不是海音买她的水果,她已经关门大吉很久。”
三元夺回墨镜,慢条斯理地戴上,不发表意见。
只听番仔又说:“当然海音最关心你,我猜啊,你的盲盒生意,是他在后面帮你一把。你对人这样,叫恩将仇报知道不?”
三元从鼻孔哼了一声,“少教训我。这社会处处陷阱,我谁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灯下黑!”
三元很感慨,番仔在福星街混了几年,广普改了很多,连“灯下黑”这种北方话都学会了。他很羡慕番仔的拼劲和适应能力,反看自己,除了门神一样守着这家店,一步都跨不出去。
整个福星街,是不是我最拉胯?他不禁这么想。
为了证明这个结论是不对的,他加倍努力地售卖盲盒,优惠卖、捆绑卖、会员抽奖,能想到的招儿全都用上了。漫画租借的会员费太少,比起卖盲盒的暴利,完全不值得他花心思。
这天他抱着几本新小说和一些用品,走到大梦的铁栅栏。彩票站的大辉招招手:“早上好,拿什么好吃的,给我分点?”
三元举起狗粮,笑道:“大辉哥的口味那么重吗?”
“卧槽!哈哈,你们年轻人良心忒好,大梦就靠着你们过日子了。来吧,买张彩票,也来帮衬帮衬辉哥!”
三元从来不买彩票,但这天脑子发疯,竟然用支付宝里所有的钱买了一百注。辉哥一边惊诧,一边用恭迎财神爷的语气说:“买这么多……好吧,新手有新手运气,一定能开个大的。”
三元虔诚道:“承您贵言。”买了彩票,他真的一贫如洗了,而且为了进货他向朋友们借了好些钱,不止穷,还欠下一堆人情。
大家都发现乌有乡和邬三元不太妥。为了省电费,他白天不开灯,店里除了前台之外,昏暗得像已经倒闭。只有晚上吃饭时,他才舍得从冰箱拿出冰啤酒冰乌龙茶,“冰箱不能常常打开,要不不够冷,费电。”
“神经病啊,”大家都在笑。这能节省多少钱?完全就是心理作用。
“你们这些铺张浪费的人,地球母亲迟早打你们屁股!”三元嘴里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自己很病态,他对钱又爱又怕,没有规划也没有预见性,简直就是失控。
“你怎么了?”小尼担心道,“因为海……”
“打住,别提那些路人甲!”三元打断她,“我啥事没有,你们不用担心。吃饭吃饭,吃完赶紧走,大晚上开那么多灯,太费电了!”
深夜的地下室,在床边插着一个小的LED灯,一圈小小的光晕,让周围更是漆黑。三元好几天没开灯,还好天气转凉,不需要空调和风扇。静夜里,听着天花板传来“赤、赤”的细声,可能是书虫在嚼书?还能闻到发霉的味道,书店很多东西都是父亲打造的,经过一个个梅雨季,正在发霉腐败。
之前,三元不太会被这种想象影响,他非常接受漫画店在腐烂的现实,而要重新装修整家店,不是他财力所能及的。
直到遇到海音……
海音不来了,整家店立马加快了腐烂的速度。这是他的想象吗?他不确定。他翻过身,用枕头盖住脑袋,把现实隔绝在感官之外。
现实还是来了。有一天,邬三元发现客户蓦然消失。盲盒的销售越来越困难,一百多个盲盒原封不动囤在店里,进店的人最多看一眼,便再也不感兴趣。
三元慌得不行,问李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盲盒卖不出去了?”
李嫣厌恶地看着占满了前台的周边,“不止你卖不出去——你去咱中学对面的小超市看了吗?小店都在卖二次元周边了。周边占领了全世界,书店、奶茶店联名、小卖部,哪儿哪儿都是这些东西。大家都在卖,谁能卖得出去?”
三元上网一查,发现这所谓的限量版吧唧,日本方面已经二次发行,供货正源源不绝进来大陆。谷子店雨后春笋般冒出,一个暑假之后,又像雨季的水坑般瞬间蒸发。
李嫣安慰他说:“生意总是有赚有赔,以后别玩这种赌博性质的东西了,踏实做你的店吧。”
三元一把撕下“400/盒”的标签——这玩意儿现在淘宝50块包邮,还送卡比巴拉钥匙圈。做完这些,他手脚酸软,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苍白着脸走出店门,发现外面阳光灿烂,一个很熟悉的东西停在对街。熟悉的东西,走出一双熟悉的腿,然后是那个熟悉的人。
海音站在对街,与邬三元四目相对。
三元想整理整理仪容,好歹能体面一点应对海音,但实在浑身乏力。便决定破罐子破摔,甩着两条肩膀走向保时捷。心里算了算,两人有一个月没见。
“来帮衬我的生意呢,海少爷?”三元顶了顶墨镜,“好久没见你了。”
“这么说也没错。我们别兜圈子了,你很需要钱,我给你40万,你把店还给我。”
“呵,这就减了五万。”
“当然,已经过了大半年,你的租约越来越短了。你现在不答应,40万会变30万,30万会变10万,最后你只剩下一屁股债和没处安置的书。”
“好恐怖。”三元说着,真的打了个冷颤。不是阴阳怪气,他确实感到害怕。
“别较劲了。你根本不想做这家店,放下它,放过你自己。”
“谁说我不想做?我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卖周边一天入账两千!你的巧克力店有这么高的利润吗?”
“你一百多个限量盲盒砸在手里,现在没人买了,以后更不会有。”
三元痛苦地别过脸,再也牛逼不起来。回心一想,“你怎么知道我卖限量盲盒?入侵我电脑,还是在店里装了监控?”
“因为供货商是我朋友,我叫他来找你的。”
三元感觉墨镜里的视野忽地亮了,一切都露出了真貌,随后却是更深的黑暗。灯下黑!番仔太神了,道破了天机。只是这个广东仔没心机,以为海音是在背后帮他,哪里想到海老板正举着利刃,磨刀嚯嚯想要大开杀戒?
三元想不出指责的话,这种事没什么出奇的,两人你骗我一下,我绊你一脚,谁也别说谁。
惨淡地笑了笑:“好厉害的手段,祝贺你成功了,我被套牢了。这都是我的错,我贪心愚蠢,以为自己看得很清楚,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
海音的心紧了紧,移开目光,不忍心看邬三元的模样。千万别心软——他严厉地警告自己,父亲在他心里复活了,告诫他要“目标明确,一击即中!”
“你接受我的赔偿,及时止损,就是明智的表现。”
“明智个屁!”三元恶鬼一样绽开嘴笑:“你不用费劲了,我会在店门口坐到最后一分钟,你有本事找人来干掉我。”
三元慢慢走回店里,感觉身后的土地在塌陷,他往前一步,塌陷就跟进一步。他没地方可去,只有漫画店是他最安全的庇护所。回到前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盲盒,因为他把所有的光线都给了这些宝贝。
三元靠在书架上,心想:“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办呢?”
突然想起一事,他急匆匆打开抽屉,拿出一沓沓的彩票。“我不会那么倒霉的,上天一定不会让我走上绝路,我的生活还有希望!”好不容易搞清了博彩的网站,弄明白了中奖公布的网页,一张张对过去……
他中了五块钱。
海音收到了两则银行的短信。一是提醒他偿还抵押房子的房贷,二是他的借款只批了70%。
借款,自然是为父亲的中药生产线筹谋资金。他的信用记录向来良好,经济下行的趋势里,银行也愿意给实业放贷,到底为什么没有全批呢?海音找不出缘由。掰着指头算,他的资产没剩多少了,或许真该把保时捷卖了?
海音心情糟糕极了,辗转难眠,一闭眼就是咸蛋超人和邬三元一起瞪着他的画面。第二天起床,他准备早点去上班,走到停车场一看,轮胎瘪瘪地压在地上,像一头跪坐的骆驼。
不到半小时,停车场就聚了保安和愤怒的业主。不止海音的车,旁边的两三辆车都被割了轮胎,但海音的车最惨,四个轮胎都报销了。查监控摄像,肇事者是个戴着帽兜和口罩的男人,骑着一辆无牌摩托车进的停车场,身材适中,遮得严严密密,看不出模样。
物业经理拿出无奈的神情:“现在失业的人多,报复社会嘛!我们小区安保做得够好了,架不住那些人存心破坏。”
业主们瞪着眼道:“别推卸责任了,那辆无牌的摩托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海音顶了顶眼镜,仔细看录像里的肇事者。报复社会的人,怎么会来报复这种中产小区?他们都去找好欺负、好接近的群体,不会招惹这类业主。
他唯一能马上变现的资产就是这辆车,看着昂贵的车轮胎,他心疼不已。

第38章 善良
保时捷拿去维修,海音只好打车上班。走近吧台,他把一个塑料袋子放在蒙宥芸跟前。“什么东西?”蒙小姐冷冰冰说。最近她对海音态度冷淡,海音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没闻到香味吗?”
蒙宥芸打开菜市场的红色塑料袋,只见一角油润的绿色,想笑又控制住了表情:“早上谁吃那么油腻的东西?”
“我们吃啊,我陪你吃。”
剖开粽子,黏糊糊的米粒镀着油光,蒙宥芸咬了一大口,忍不住叹口气。她最爱吃糯米,越油腻的越爱,这是属于大学的秘密、一种少年时放纵的喜好,社会上的朋友没一个人知道。斜睨海音,她反而又生气了:“你这是干嘛,拍我马屁?”
“哪里敢,我也喜欢吃粽子。”
“海音,我们还是朋友吗?”
“啊?”海音被这话刺到了,“什么意思?”
“我越来越不了解你。”
海音沉默了两秒,笑了起来:“人会随着际遇改变,如果我们一点都不变,岂不完全没成长?”
“如果成长为不开心的人,不成长也罢,”蒙宥芸大口咬粽子,满嘴的油香,但让她伤感,“海音,我觉得生活越来越难,不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别这么想。”
蒙宥芸明亮的眸子直直看着他,冷不防道:“他们说,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怎么可能?”
“他们说得很真,就差给我看照片。”
“那你让他们拿出照片,”海音舔了舔嘴唇的油:“我也想看看我的男朋友长什么样。”
蒙宥芸终于笑了起来——也觉得不可能,海音从来没表现出这个倾向。他在大学没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她原以为,这是因为两人关系暧昧的缘故。可海音拒绝了她。谁能捕获他的心?她不知道,只知道如果这个人不存在的话,她会开心一点。
“真的是谣传?以后谁再说你,我让他滚蛋。”
“别啊,”海音勉强一笑:“他们说什么由得他们,在这里工作蛮累的,给他们提供点娱乐也没什么。”
“真是体贴的好老板,”蒙宥芸给了他一个俏皮的眼色。至此,两人的芥蒂算是解开了。
蒙宥芸前脚走,海音就听到一个女声说:“哎,真是体贴的好老板。”小尼一边擦杯子,一边慢慢挪到他身边。
海音被说心虚了,带着威胁的语气说:“我随时可以变身坏老板。”
小尼的细长眼瞄着他,虽然里面没有写着“两面三刀”几个字,可意味也差不多。海音小声地解释说:“我确实没有男朋友了,我跟邬三元已经分手,不对,我们没真的好过。”
“你不打算跟他和好了?”
海音的心抽了抽,摇摇头。小尼叹一口气:“行吧,但你也别骗着蒙老板,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你知道她喜欢你吧,你对她完全没意思,就不要钓着她嘛。”
这事被那么直白地说出来,海音有口难辩,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没有……我怕她不开心,可我也没骗她。”
“你有。”
小尼撂下这句话,就回到她的咖啡机,留下一肚子话无从说起的海音。他骗蒙宥芸了?在咖啡机的金属面上,他看到自己扭曲的身影。确实,如果他坦诚他爱的是邬三元,蒙宥芸很可能会立即跟他散伙。也可能不会——他不知道,他现在最最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宣之于口。
下班时,小尼主动找蒙宥芸:“我送你回家。”
“啊?”蒙宥芸有点惊愕,“怎么送?”
小尼指了指自己的脚。蒙宥芸考虑了几秒,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吧。”
蒙宥芸总是开车出行,在复兴路漫步,对她也是件新奇的事,一路走来,她发现很多店都在装修。“最近大家都很有钱吗,都在扩张店面呢。”
“当然不是,因为大家都没钱,店开没几天就倒闭了,倒闭了,又有新的一家入驻。”
“那还是有钱啊,店面都很快租出去。”
小尼长长吁出一口气:“租店不是因为有钱,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啦,没有工作,只好开店试试,总不能在家躺着吧。”
“没有工作……”蒙宥芸对这逻辑很难理解,过了一阵,才道:“我还以为创业是因为想做什么。”
“一半一半吧,有人是自己想做,有人是不得不做。大部分人都是做了就没法刹车……”
“那你呢?”
小尼耸耸肩:“我是没有主见,我那时的男朋友想做,我就辞职陪他。后悔死了!”
“没想到,你也会被男人坑。”
“我脑子本来就不怎么灵光。”
蒙宥芸被她逗乐了。回想起来,两人虽然在店里日日相对,可从没放松地聊过天。她跟哪个店员都没法放松地聊天,倒不是高傲,她只是不会。
“店里的人常常背后议论我,你从来不参与。”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知道,”蒙宥芸指着自己的额头,“我这里通灵!我还知道你怕我。我说对了吗?”
小尼赶紧摆手否认,“不可能,我谁都不怕,”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我是怕你。我跟大齐比赛,我以为你不会支持我。”
“怎么会?我巴不得他快点滚蛋,”蒙宥芸掩住嘴,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小尼感到大快人心,“是吧,那人太讨厌了!”
“你怎么会认为我支持他?从你们立赌约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要说为什么……因为每次他拍我马屁,都给我做冰得要命的气泡水,我胃不好,不能喝凉的。你看出来了,你每次拍马屁都拍到点子上,会给我泡热茶。”
“所以显得我聪明伶俐。”
“你也不怎么聪明伶俐,要不就不会被男朋友坑。你是善良——善良的人,总比别人多做一点蠢事。”
“也是,”两人笑了起来。
小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蠢事,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善良。她们说了一席话后,小尼就顺势邀请蒙宥芸去猪笼草喝咖啡,两人散着步,不知不觉来到了老街。
从经过路牌开始,街道的气场就变了,汽车几乎没有,商店门面老旧,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溜达,也不怕路上躺着的野狗。这跟其他街道很不一样。这里的黄昏,反而像黎明,有一种慢悠悠地运转的生活气息。韩国咖啡馆已经休息了,这条街又恢复到平静老旧的模样,几乎跟十年前没有差别。
“福星街这时间人最多啦,”小尼解释说,“一会儿回去我还要卖奶茶,你自己找地方坐,会比较吵闹,没关系吧?”
蒙宥芸微笑摇头,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就会觉得什么都“没关系”。
猪笼草店前很多人,准确地说,应该是漫画店的门前非常热闹,聚集了最多的人。蒙宥芸一眼就看到那辆Vespa。她瞪圆了眼,下意识地走向熟悉的老摩托车。车子修复得很漂亮,甚至比在英国时还显新。
这是海音的宝贝,他肯定不会送给别人,更别说卖出去,蒙宥芸想不明白,为什么摩托车会在这里。
从敞开的大门,走出了踩着澡堂拖的邬三元。邬三元看着吵吵嚷嚷学生们,挠挠头道:“喂,你们要不进来看书的话,去隔壁喝奶茶行不行?这儿不是游乐场。”
“邬三元,店里全是人你没看见,没地方坐啊。
“那明天请早!不要聚在这儿了拜托。”说完这句话,邬三元突然发现了蒙宥芸。跟她双目对视,三元只是想:咦,她不就是海音的合伙人吗?海音说过要把店“送”给她的,难道她是来谈租约的?
心里万分不愿意,却也毫无办法。
而蒙宥芸,早把馈赠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现在她只关心那辆摩托。仔细打量,邬三元很面熟,两人见过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邬三元都在奇怪的状态里,要不是淋成落汤鸡,要不就是扮成女装。此人松松垮垮,看起来又穷又无赖,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原来是他,”一道尖锐的灵光在心头亮起,蒙宥芸把眼睛又睁大了些,“原来他才是海音把摩托车弄回来的原因。”她不愿意相信这结论,可直觉又如此明确,她感到心口酸疼。
为什么会这样?肩膀一暖,小尼来到她身边。她茫然地问出口,“为什么会这样?”
小尼不会回答,只是说:“走,回去我给你沏杯茶。”
邬三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吓到了海音的合伙人,她看起来脸色苍白,跟见到妖怪一样。
回到店里,他心情沮丧。本来极力避开去思念海音,偏偏海音的阴魂哪儿哪儿都是,不肯放过他。他尤其怕待在地下室,那里有更多海音的身影,他叉着手睥睨他的样子,他讲道理的样子,他渴求他的样子,他的亲吻和身上的重量,他温柔的注视和安静的陪伴。
三元想,他不在家的时候,海音肯定悄悄在这里播了种子,长出了无数个海音,攀满了整个空间。这一招太阴险了!
三元感到疲累得很,对海音的思念疯长起来,难以抑制。
还好店面很快热闹起来,番仔和阿庚把饭桌支好,蹭饭的就陆陆续续进来了。这回的晚餐有点特别,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大家的目光都投在蒙宥芸身上,小尼介绍了一圈,然后招呼道:“想吃什么自己夹,这个猪耳朵好吃,又弹又糯,没那么重的香料味。”
蒙宥芸坐在一大桌陌生人中间,怪不自在的,正好把注意力放在吃上面。把猪耳朵放进嘴里,牙齿一合,就发出卡呲咔呲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嘴,“真的很脆!”小尼开朗道:“对吧,好吃吧?”“好吃。”
大家这才放松下来。阿庚殷勤地给她倒酒:“蒙小姐,吃这个适合配啤酒。”张震威说:“你不开车吧?不开车可以喝点。但你不想喝的话别勉强,我们这儿不劝酒。”
蒙宥芸微笑,“张律师真体贴人,是吧小尼?”小尼竖起了大大的拇指。张震威脸红得几乎钻桌子底下。
这一桌人,蒙宥芸感到很新奇,他们跟她的朋友圈子全然不同,既没什么亲缘关系,也不是同一个层级的,干什么的都有。她的目光不断地瞟向邬三元,这里的主人跟哑巴似的默默吃饭,眉眼阴沉。她再次觉得这人怪异,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了海音?蒙宥芸性子明快,问三元:“门口的摩托是海音送你的?”
邬三元中弹了一样,僵住了。还没想好措辞,番仔就插嘴问:“海音怎么不来吃饭了?好久没看到他了。”
“肯定是被三元骂走了呗。”
“海音怎么着你了?要不是他,我们这条街不会旺起来,”番仔伸出手指数数:“他引进了那家漂亮的韩国咖啡馆,给真真姐大订单,帮我找了宣传的地方,给小尼工作……”
三元听不下去了,这些人真是忘恩负义,难道不是因为他把漫画店经营得出了圈,才有那么多客流吗?“海老板做着大生意,哪儿有那么闲?”
话音刚落,小尼就喊了起来:“海老板来啦!”
海音跟平时一样,好整以暇地走到小饭桌,巡视一圈,跳过邬三元的冷脸,眼神停留在蒙宥芸身上,“诶,你怎么在这里?”海音很是诧异。
蒙宥芸有风度地微笑,“小尼请我来吃饭。”
“是啊,海音也是我叫来的!你们不是说很久没见他吗?”
邬三元、海音和蒙宥芸齐齐盯着朱小尼娇小的身躯。她给海音拖来椅子,双掌一拍:“人齐啦,吃饭!”

第39章 下三滥
这是乌有乡常有的一景,天南地北的人坐一块儿,吃着拼凑的晚餐,只是今天的组合更加奇怪,在喝酒谈笑中,暗流涌动。
海音给蒙宥芸夹菜:“炸猪肠好吃,今天别节食了。”
“你常来?”
三元嘲道:“是啊,大地主当然要常常巡视他的子民。”
“你是我的子民?”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过头去。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通常两人拌嘴不会那么快偃旗息鼓,尤其邬三元嘴上不饶人,必定还有厉害话反攻。可今日两人间似有看不见的墙,空气窒闷了起来。一时无人言语,海音不想气氛尴尬,放下筷子道:“我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事。”
“啥事那么严肃?”
“我问过朋友,老鼠的事可大可小,我们不要等卫生防疫部门来纠察,现在就自己清查,找出老鼠的源头。”
张震威赞同道:“就是啊,我们街谁牵个头,先搞清楚老鼠哪里来的,别给人查封的理由。”
“我们几个都清理过啦,没有人见到老鼠,”番仔说。
“老鼠可能不会出来了。”
“小尼说得对,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事会闹那么大?”
“因为有人传播,”三元冷冰冰地插嘴,“老鼠可以造出来嘛。”
“你说啥呢,难道老鼠是AR吗?”
“差不多吧,”三元斜眼看海音,“是谁开始造谣,说水塔里有老鼠?”
海音深深皱起眉头,“邬三元,你的意思是我造的老鼠?”
这事困扰三元很久,闲来无事坐在仙人掌旁边时,他就琢磨:如果不是海音搞出来的,还有谁?“你说的水塔鬼故事,播下了谣言,让大家相信这里有老鼠。如果福星街因为老鼠被整改,大家暂时不能做生意,我这儿也将大受影响。我真佩服你,这么深谋远虑,做得这么周到,福星街没了生意,我只能放弃这家店了。”
海音用匪夷所思的表情听完整套推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样辩解。好一套充满想象力的谬论!海音气得笑了出来:“你居然发现了,厉害。我半夜不睡觉,来你们街养老鼠?”
“真真姐跟你有生意来往,你要放一窝老鼠太简单了,”三元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对你来说,我浑身都是破绽,想怎样玩弄就怎样玩弄。”
“海音不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蒙宥芸放下酒杯,“你肯定误会了。”
海音冷笑:“邬三元不认为这种事下三滥。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跟人面对面打架不敢,就敢去停车场扎人轮胎。”
邬三元怒道:“我什么时候扎人轮胎?”
“我什么时候养老鼠了?”
眼见两人动了真怒,饭桌几人赶紧拉架,张震威:“三元不会只扎轮胎,如果他要报仇,你最好查查发动机”;番仔:“就是啊,就是啊。”李庚:“海音不会养老鼠,多恶心啊。”小尼:“吃饭,吃肉!”
一片混乱中,三元和海音默默对视,愤怒只是最表层的情绪,什么老鼠、轮胎,也不是他们冲突的主要原因。两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却无法宣之于口。包括这店的归属,福星街的未来,也只是两人似近似远的关系里的掩眼法而已。
怪只怪他们都不坦诚。
夜晚开始冷了,海音开了暖气,让车里暖和一些。蒙宥芸望着窗外的风景,福星街的店面一一往后退,直到车子停在交通灯前。
“这顿饭不合你胃口吧?”海音转脸看着她,语气比平时更温柔,“我们去吃点别的?”
“很合我胃口,我吃得很饱。你为什么常常来福星街,我现在懂了。”
海音笑道:“福星街的人都很好相处,我第一次来就没觉得自己是外人。”
蒙宥芸默默不语,只是下意识地转动右腕上的手镯。这红灯分外长,海音等得失去了耐心,只要没事可干,邬三元的脸就在心头晃来晃去,一刻不消停。
“老鼠不是我放的,”这话仿佛不是对蒙宥芸说,而是在责备心头的邬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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