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打开了一个挺沉的手提箱,发现天赋物里混进了一整箱生命石。
它可能是被李斯特或者迅猛龙慌里慌张误拿的,也可能是加百列看见了就当土特产顺手拎回来的,总之,那箱石头孤零零地待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像超市打折大促的赠品。
乌鸦愣了愣,不由失笑,想起这一场大风波都是从狼人那一批走私的生命石起的。人人都觉得他们拿到了“活秘契”马克,必会奔着生命石去,结果真真假假的饵让一批又一批的人前仆后继地往下跳,连挖坑人都失足摔死了,“始作俑者”生命石一颗都没看见……到这却成了添头。
想到他对生命石还有诸多疑问,乌鸦就把那箱石头单独拿出来拎回了自己屋里。
趁着睡意稍减,他决定开灯研究了一会儿。
生命石质地比烧出来的红砖硬点有限,如果是狼人罴人那样的巨兽,应该是可以徒手掰碎的。这箱生命石来自血族安全署,大概是“官方正版”,箱子里的石头都挺规整,鹌鹑蛋大小,方便随身佩戴。
乌鸦想了想,试着在指尖凝聚了一点细微的火种力量,打上去没反应。他又学着秘族,用锉刀锉下来点渣抿进嘴里,等了五分钟,非但没有“生命力量被激发”的感觉,还开始犯困了。
他睡眼惺忪地把点着点着差点掉下去的脑袋托回原位——果然,人类在生命石面前像绝缘体一样。
不过据说血族靠生命石出生,死后尸体上又会析出生命石,那么如果用能洞穿死亡的左眼去看,会不会看到些什么呢?
乌鸦这会儿因为睡眠严重不足,已经有点不谨慎了,逮了个念头也没细想,就直接实施。强行撑开两片犯了相思病的眼皮,他的瞳孔慢半拍地变形,然后他陷入了一片漆黑里——
加百列浸泡在血族能量里的时候,身体素质跟真正的血族天赋者也差不多,几天几夜不睡也行。只是直到匠人协会老巢都被连锅端了,他还没消化完陌生的情绪……更可气的是,平时比“洞察”还“洞察”的乌鸦居然没发现。
加百列本来想自己静一静,半夜三更倚窗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驿站长房间的灯亮了。
人只需要这一点睡眠吗?
他皱了皱眉,以前听过“死亡是睡眠的兄弟”这种说法,难道这个记录死亡的人在睡眠方面也有特殊的地方?
不过既然乌鸦醒了,加百列立刻决定停止思考,直接逼问,于是轻车熟路地穿过窄街去了驿站长的家。
为了驿站长的心脏健康,他还体贴地随手敲了一下门,通知屋主自己驾到,然后径自推门而入:“你……”
他一只脚还在门外,就听见“咣当”一声。
握着一块小石子的乌鸦软绵绵地滑落到桌面,失去控制的手臂垂下来,打翻了杯子。
加百列一滞,下一刻,他人影一闪,已经到了书桌前。
乌鸦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一场大梦终于醒了。
映照死亡的左眼对上代表“生命”的石头那一刻,生死犹如闭环,这轮回一样的石头将数百年来由生到死、再死而复生的一切都撞进了他的神智里,亿万血族出生又死亡,有爱有憎地在岁月里划下杂乱的线条。别说人的“脑”,就算是超级电脑主机也没那么大内存,一瞬间,乌鸦的神智就断了片。
他的神魂被暴力冲撞,这回脑子真是糊成了一团,巨震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封存在最深处的记忆曝露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世界——
对,他的世界距今,至少已经五百年了。
那是一个与现如今截然不同的人类世界,人工智能、赛博社区高度发达,技术更新换代的速度堪比中学生追星族换“墙头”。现在血族用的数码产品让乌鸦感觉熟悉,其实应该是怀旧式的熟悉……那些老旧设备都是他小时候见过的了。
而另一边,“黑晶”的出现改变了社会结构。
“黑晶”是一种坚硬、化学性质稳定的矿石,一开始,人们只是把它当成一种不太贵重的宝石,类似水晶玛瑙,拿来做些中低价位的首饰。直到乌鸦出生前十五年,人们发现它被某种特定波刺激后,其原有微量辐射能量密度骤变,这种辐射能与人体产生神秘的交互,甚至改变人的生命形态。
激发的黑晶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原本不可再生的细胞再生,逆转不可逆的伤害,于是一经问世,就被广泛应用于医疗健康领域,大规模向社会推广。那些年关于“黑晶”的研究立项像雨后春笋一样往外冒,很快人们发现,一小部分人会被黑晶激发出魔法一样神秘的“特殊能力”,学界将其命名为“火种”。
火种的比例大约是人群中的5%,不算高,但比如今血族天赋者占人口比例的数字大多了。
一时间,各国都陷入了“黑晶”热,各种特殊能力者让人眼花缭乱,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都有。“黑晶”造成了许多让人应接不暇的社会问题,短短几年内,就如工业革命和互联网一样几乎改变了整个社会的形态。
那是个科技与魔法并存的世界,互相别苗头似的飞速发展,两条“腿”并行。
不像现在,两条“腿”都是瘸的。
血族返璞归回了封建社会,用着五百年前就淘汰的破手机,人类倒退的步子更大,恨不能撤回原始社会,电也不用,靠钻木取火做饭。
血族的“天赋”出生就是死的,除了七大神圣天赋毫无成长性,人类就更完蛋了,百花齐放的特殊能力一个也见不到了,就剩下三条路线,几小撮一只手能数过来的方向。
他和混乱的盛世一起降生,出生那年,“黑晶”的讨论热度已经到了顶峰,第一版的《黑晶管理法案》已在预热。
据说他的母亲——第一个母亲,不是伯爵——是个美丽的痴呆。
她以前大概是有监护人的,因为她最早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样子很体面,是受到过精心照顾的样子。监护人不知是死了还是不要她了,她懵懵懂懂地在外流浪了一阵,挺幸运,没死在哪个臭水沟里,被人发现后收容了,只是当时已经怀孕数月。
他的出生也不知该算早产还是流产,反正是起事故,一落地就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那时候对黑晶的管制还没那么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会用到“黑晶”,垂死的婴儿和黑晶产生了特殊的共振,居然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四年后一次体检中,他身上检测出了活跃的黑晶辐射,被认为是罕见的“黑晶能力携带者”。
四岁的孩子,再加上早慧,已经能记住很多事了。
他记得保育员妈妈紧紧搂着他的手,也记得她身上洗涤剂的香味。
他的亲生母亲早就不知所踪,是保育员带大的。
保育员是个温柔耐心的中年妇女,干活利落,粗糙的手总是洗得很干净,抹上茉莉花味的手油,那双手就像有了魔法,不管多皮的孩子,被她摸两下头,立刻就能老老实实地睡着。
他叫她“妈妈”,看了些不知所谓的电视剧和小说,就跟她乱吹牛皮,说“长大以后发财了,要用麻袋装钱给妈妈花”。
那时候他没看懂“妈妈”脸上的苦涩。
他的第一个名字也是她取的,叫什么忘了,那名字他弃之不用很久了。因为四岁那年,有一天,他“妈妈”把他从午睡中叫醒,给他穿上过年才有的新衣服,说要带他出去玩。
然后他就再没回过福利院,“妈妈”把他卖给了专门搜罗“黑晶能力携带者”的新兴犯罪团伙。
至于为什么,他没去追究过,反正一个未来的“火种”很值钱。
而人总是需要很多钱。
“妈妈”大概有点急,等不到他长大发财了,她还挺明智的,因为这笔财他两辈子都没发起来。
那个组织成了他第二个家,这家很大,跨国。里面百花齐放,杀人的、放火的、搞恐怖袭击的……什么专业都有,大家从七大洲走到一起,就是抱持着同一个信念:认为火种应该颠覆现有的社会等级,建立自己的政权。
他跟其他“携带者”幼童一起,被安排了繁重的学业,还有一个养父。
周围的小伙伴们一个又一个地觉醒了自己的能力,成了“火种”,只有他迟迟没动静。于是养父给他起了第二个名字,喊他“废物”,动辄殴打。
他臭不要脸的精神和卓绝的逃命技巧就是那时候磨练出来的。
虽然“废物”这名字不太好听,但他天生是个乐天派,把童年过得有滋有味。每天跟养父、还有那些闲得没事想踩他一脚的人斗智斗勇,其乐无穷。被蓄意扔到困难任务里送死,他每次都能开开心心地回来,看见讨厌他的人气得扭曲的脸,他就更开心了。
除此以外,他还有朋友,一个比他大几岁、又仗义又爱照顾人的大哥哥,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天使妹妹,还有个抓尖好强、老爱跟他别苗头吵架的“臭拧巴”。
大哥讨厌别人叫他“废物”,给他起了第三个名字。
乌鸦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接受,给他起名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第100章 旧迹(一)
那名字有很好的寓意,大哥翻了两天书才翻出来的,实在难为他,他们都不知道学校的大门朝哪开。具体是什么说法乌鸦已经忘了,毕竟几百年过去,不能指望他对每一段儿时记忆都印象深刻。
相比起来,浮在心头的,倒是那几年大家朝夕相处的零碎小事。
从六岁到十三岁是别人的童年,乌鸦的前半生。
他跟这三个人一起长大,打架、和好、相依为命。
后来乌鸦真正长大以后回忆起那一段,感觉那就是他后来讨人嫌性格的起点。在这个小孩团体里,他养成了自己跟人交往的模版:比他大的要溺爱他,比他小的要捧着他,跟他差不多的要被他玩弄。
大哥的火种能力是身体强化,能调整身体局部的硬度和肌肉强度。如果格斗练得好,这火种能力是王炸,可攻可防。攻可以把四肢抡成神兵利器、脑袋变成大铜锤,防可以让部分皮肤刀枪不入,简直是狂战士预备役,能把所有热爱“哼哼哈嘿”的小孩都羡慕哭。
但大哥本人一点也不爱“哼哼哈嘿”,他性情温吞,总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别人脸色,从来不与人发生冲突。训练的时候他也总是欠几分血气,每每因此挨罚,倒是做饭的手艺是一绝,尤其点心,堪比专业大厨。
乌鸦生病不用吃药,大哥给他蒸块蛋糕准好,不管生多大的气,一屉糖桂花豆沙团子准能给他哄得服服帖帖。
乌鸦年少时,性格自我得好像金刚石,什么都磨不变形,因此自然而然地会被温柔包容的人吸引。他年幼时迷恋保育员妈妈,稍大一点迷恋大哥,后来大概一辈子也逃不脱这个审美。
“臭拧巴”就不行,那是另一块金刚石,那货闷、倔、脾气又臭又硬,嘴里没一句好话,一点就炸,乌鸦日常把他当可循环利用的小鞭炮玩。
拧巴的火种能力是“窃听”,能用自己的精神标记窃听对象,比窃听器隐蔽得多,乌鸦一直认为这能力非常猥琐,经常变着花样利用他这能力欺负他。
这一类的火种能力对身体素质没什么强化作用,有时候拧巴被他惹急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他上演全武行,俩人动手也是半斤八两——这种事平均两三天一次。打过火了妹妹就去告状,把大哥找来,一手拎一个强行分开。
妹妹比乌鸦小半岁,比那个叫草莓的小姑娘还乖巧,小时候是个小跟屁虫,大一点,就变成了个奇迹一样的漂亮孩子——假如她是生在正常家庭里的正常人,说不定能去当个小童星。
乌鸦和臭拧巴关系紧张,多半都是因为她。
当然,论自恋,乌鸦从不认输。虽然别人是给妹妹扎辫子、带礼物,他是揪妹妹小辫,缠着妹妹要礼物,还是一直坚信妹妹更喜欢自己,证据是他胡言乱语什么她都上当,提什么离谱的要求她都答应。
小时候乌鸦说“彩玻璃球招蛇”,她一听就信了,哭着把所有“家当”都上供给了这缺德玩意。长大一点,乌鸦随便撒个娇,说“别人都是火种,就我不是,太难过了”,她又信了,于是自愿用他偷来的干扰器干扰检查,假装自己也是“未觉醒者”,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火种能力隐藏,陪他一起当毫无尊严的组织底层。
妹妹的火种能力可以说逆天,也可以说鸡肋——她可以自己为代价,实现别人的愿望。
“逆天”是指,只要她能支付代价,几乎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哪怕是让药石罔效的垂死者恢复健康……当然,只能是火种等级低于她的人。
“没用”是指,在这个过程中,火种本人是消耗品。日常琐事,比如“希望抽卡游戏出金”“门口烤串出摊”之类,如果她不小心答应了,自己就得病上一场;“明天股市上涨”要是实现,她得做好出车祸掉半条命的准备;至于“彩票中一百万”这种事,基本就可以要她命了——她当年被卖进来的身价就是一百万整,于是冥冥中,这成了她的一条上限。
妹妹觉醒火种的事,只有乌鸦一个人知道。小男孩和小女孩“拉钩上吊”,约定保密到他翅膀硬,带着她一起逃出去。
可惜,这并不是个青梅竹马的校园故事。
弱肉强食的里世界,弱会死,强会变成别人的眼中钉。
乌鸦的臭脾气太能得罪人了,组织里有无数暗中的眼睛,想弄死这个火种都不是的小王八蛋。但他们奈何不了他,“那小子不是火种,是个妖怪”,组织里都这么传。八岁,虐待他的养父就离奇失踪,此后生死不明,人还没有葱高,他就因为任务效率奇高、骚操作奇多被上层注意到,在一些场合,这还没变声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分量堪比高级火种。
于是那些鬣狗只好盯上他身边的人。
乌鸦十三岁那年,他们用他无法拒绝的任务把他调走,等乌鸦发现不对赶回来时,妹妹的秘密已经暴露,被人带走了。
拧巴认为这完全是乌鸦自以为是惹是生非,跟他大吵一架,从此决裂,再没和好。
那段日子,只有大哥陪着他奔走,乌鸦也终于暴露了他藏了很久的火种能力。
可那时他太稚嫩了,还是没赶上,他只捞到了一卷漆黑契约。
她的遗愿是“想离开这里”。
于是乌鸦偷走了她的尸体,和大哥一起安葬了她,契约达成,他得到了她那个诅咒一样的火种能力。
妹妹的火种评级是二级,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等级肯定已经远高于二级。
他的翅膀硬了,硬得晚了一点,但好在他还不是一无所有,他还可以带走大哥。
如果当时成功,大概他的一生会是另一个故事吧。
乌鸦还记得那天过年,大哥烤了蛋挞,辛辛苦苦开了完美的酥,结果被宠坏的小混蛋只挖馅不吃挞壳。大哥叹了半天气,一边任劳任怨地又去给他烤了纯蛋奶布丁,一边絮絮地嘱咐他少吃甜食,给饭留点肚子。
当时满屋飘香,窗外灯火不夜,新闻里是新上任的“大法官”正在发表新年祝词。
乌鸦嚷嚷着要许愿,被知道他情况的大哥紧张制止。
“没事,这能力又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良少年端着低度数的小甜酒,没喝醉,只是多少有点忘形,问他最后的亲人,“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只要你说,我都给你办到。”
大哥愣了愣,欲言又止。
那个满是奶香甜香的年,过到拧巴气急败坏地闯进来为止。
神不知鬼不觉的“窃听”听到了一场背叛:四岁的乌鸦是个“未来火种”的盲盒,市场价一百万;十三岁的乌鸦有诡谲且显著高于二级的火种能力,还成功复制走了“奇迹”——“奇迹”是他们给妹妹的火种能力起的名——妹妹是唐僧肉,他是“唐僧肉plus”,成交价是四个亿。
先是保育员妈妈,再是大哥,他在同一个坑里摔了两遍,屡教不改,属实是活该。
就是他觉得四亿有点亏,他怎么着也应该算是价值连城吧?
拧巴后来为了救他死了,乌鸦没接他的契约书,因为那小子的遗愿是让他“好好的,能跑多远跑多远”,这不是扯淡么?
他没有跑,半年后,被列为当时三大“黑晶恐怖主义”之一的组织土崩瓦解,策划者署名“送葬人”。
追捕他的官方那里,他代号“乌鸦”。
他看着大哥断气,五分钟以后,还是接了那个“原谅我”的契约,毕竟他从小就眼馋那个狂战士的身体强化。
可是契约书消散,乌鸦却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对方将做点心的绝活留给了他。
挺离谱的,不过长大以后他发现“点心师傅”比“狂战士”的技能有用。毕竟更狂的战士满世界都是,但出国外派任务里,会做饭的厨子就是宇宙的王。
只不过乌鸦再没吃过一口,他跟别人说自己有咽炎,吃不了甜的。
他在市井中藏了两年,后来一时脑热接了个“复仇单”,订单完成后,“目标”变“甲方”,乌鸦才知道“甲方”先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后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他知道警察在抓他,但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里有个“靖”字,跟当年的妹妹一样,于是还是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乌鸦不知道名字会不会影响长相……也有可能是大家对小孩的审美更单一,漂亮孩子差不多都长那样,总之,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小脸。
他给自己搞了一身圣诞老人的衣服,上门问妹妹有什么愿望,小女孩恶狠狠地说“坏人去死”。
假圣诞老人听完以后说这愿望简单,不用超能力也能实现。
于是代号“乌鸦”的神秘火种买了个冰激凌请孩子吃了,吃完被捕,成了“特高危”区的囚徒,继尚且逍遥法外的“神说”和制造了阿斯加德号惨案的未知危险分子之后,他成了第三个建档的特级火种,再次验证了“特级没好人定律”。
当了十五年的盲流,至此,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档案和大名。
他叫“编号EHA003”。
第101章 旧迹(二)
不过相比后来,乌鸦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可以说相当平淡,以至于很多年后回忆起来,都有点乏善可陈的感觉。
乌鸦一直认为,那天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蹲在马路边等人来抓,是他这辈子最明智的几个选择之一。
“特高危”区包吃包住,一日三餐荤素搭配,作息还挺规律。
当年,一号“神说”还没落网,二号“疯狂”的档案都不全,全区只关了乌鸦一个,相当于他一个人住一个岛,比总统待遇还好。鉴于他的火种能力本身属于不太危险的类型,本人也相当于半自首,没有越狱意图,因此有一定自由度。
没事他就在岛上指定区域溜达,锻炼身体或者看书看电视,一周能上两个小时网,偶尔劳动——出去帮人看一眼犯罪现场。
唯一难受的是,因为他未成年,被强制要求上文化课,一对一,来接触他的□□还都怕他,上课的时候一个个活像对着恐龙念经,双方都很难受。
这个世界上,“特级火种”约等于灭霸和核弹头。乌鸦有权限查询之前一度很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分到这一桌——把他这种小瘪三跟阿斯加德号惨案制造者相提并论……也不知道是在侮辱谁。
不过也全靠同行衬托,跟其他几位特级火种比起来,他显得异常宜人可亲……毕竟入档的特级凑不满一只手,如果有可能,社会还是希望得到这份火种力量的。
总之,乌鸦没在“特高危”区里待太久,因为能“阅读死亡”,他被“大法官”点名借调。
“大法官”不是职位名称,只是民间尊称,那位其实是“国际火种自律联合会”的行政长官。
“大法官”不是一个人——字面意义上的。
在如今这个落后的时代,祂的诞生应该更像个科幻故事。
此事说来话长。
黑晶创造出了大量的火种超人,男女老少都有,素质参差不齐。无论是原有的法律法规还是公序良俗,都很难约束这些人。各国纷纷于仓促间成立了官方火种组织,但仍不足以应对局面——因为火种分布不讲道理,而不知是运气问题还是人性如此,高等级的火种绝大多数都不肯受约束,肯来维护社会秩序的等级都不高。
东方大国全民心里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考都连续两年被迫取消,可见混乱。
在这样的形势下,联合国设立了“国际火种自律联合会”,期望在早期手忙脚乱时,能靠团结稳住局面——加入合作的人够多、“火种池子”足够大,就能在专业战术搭配和策划团队的配合下,训练出最精良的队伍,应付各种高等级火种搞出来的突发事件。
随着科研投入,人们对黑晶火种的了解越来越多,对火种能力的训练和开发也越来越成熟,“联合会”从制度到管理都日渐完善,稳住了因黑晶而动荡的世界。
但同时,被外在压力紧紧弥合在一起的合作,当然也会随着压力减轻而暴露裂痕。
五百年后,血族和秘族都认同“浆果是一种有一定社会性的生物”,能沟通,有集体观念,在族群中生活时,也能表现出一定的利他性,但并不足为虑。
外族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堑。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最终选择了理性,让“国际火种自律联合会”——民间花名叫“火种部队”的组织脱离各国政府,成为独立存在,行政长官由当年人工智能技术尖端作品担任。
这个人工智能,就是初代的“大法官”。
祂拥有绝对公平、正义、仁爱的虚拟人格。
最初,祂没有形体,只能通过网络接触现实,存在于每一位火种战士的智能终端里。
随着第一版《黑晶管理法案》落地,大法官也跟着法律法规的修正自我迭代,试着在网络上构建自己的虚拟形象。
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形的人工智能毕竟太遥远,只有可以承载想象的人类形象才能让大家投射感情。为了保护世界而生的大法官在学习中完善着虚拟人格,越来越像人。
第三版《黑晶管理法案》诞生时,大法官的虚拟人格通过了图灵测试。
祂的数据库里,关于黑晶的研究也从量变产生了质变。
次年,一篇《黑晶生命反应》的论文横空出世,有研究团队发现,黑晶以特殊的方式引爆后,将能量导入特定化学物质中,生成了一组遗传物质,虽然还没有细菌的复杂,但这是一个起点。
到了第五版《黑晶管理法案》,已经完全是由人工智能生成了。
大法官已经能做到兼顾多方利益、把关未来方向的程度。
随着技术成熟,联合国通过了代号“降神”的计划。
七国签约加入,分别成立“联合会”分部。他们引爆了七座黑晶矿山,人们创造了神。
每一座引爆的黑晶矿山都制造了一具人类躯壳,作为大法官的载体,常驻当地联合会分部。
这七位驻守世界各地的大法官形象各异、性格不同、说不同的语言,以适应不同文化环境。祂们看起来像七位不同的人,其实共享一个数据库和一套底层程序——就如同神的分身。
神们不老、不死、不变、不腐败,成熟的虚拟人格与真人殊无二致。
祂们有喜怒哀乐,会开玩笑、会在年轻“粉丝”的公开表白中不好意思,甚至会在确保起码公平的基础上偏爱一些人、不喜欢一些人——神们有自己的审美。
祂们是人类理性的最高代表,又显得有血有肉。
黑晶构筑的神的躯体有自己的“火种能力”,第一是“无效化”,大法官可以强行抹除火种能力效果;第二是分离火种——其实就是杀死火种。
大法官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让火种死亡后析出一种红色晶体,这种红晶结合人工生殖技术,生出来白纸一张的婴儿可以继承罪人的火种能力,将那些“废火”循环利用,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惜“红晶婴儿”和普通火种一样,能力不具备遗传性。而世界上只有极少数地区安乐死合法,因此大部分红晶都是罪大恶极、被执行死刑的犯罪留下的。
乌鸦就是被这样一个……存在借到了身边。
当年,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落网的丢人特级,又罪不至死,各国政要组团过来参观了一圈,谁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于是常驻在乌鸦祖国的大法官成了他的监护人。
除了祂,没有人有资格决定“EHA003”这样的危险人物去向,没有人有资格出具审查结果,将他从特高危区放出来,吸纳进联合会的特殊维和部队。
“大法官并非血肉之躯”这件事是对民众保密的,乌鸦被祂领走的时候,只知道这是个大人物,火种能力是“点人成石”。
少年人天生反感权威,尤其是里世界长大、根都烂了的坏小子。
乌鸦一开始对这位监管……监护人好感值为负,心情好喊祂“老师”,发脾气就叫“老东西”,一会儿看不住就故意闯祸捅娄子。
祂花了好多心血……这么说怪怪的,毕竟祂老人家没有心也没有血,终于驯服了最桀骜的凶兽,把没有名字的孩子重新养大了一遍。
老师为了和青春期的男孩相处方便,把自己身体也调整成了中年男性形象。
祂像个普通父亲一样,下厨给他做早饭,然后被小王八蛋嫌弃做得像预制菜;教发育稍晚的少年处理下巴上的胡茬,给他量身高;每年冬天都得偷偷藏起他那堆破洞漏风的乞丐装;仗着自己开挂的技术,开小号把半夜打游戏的青少年杀下线;低声下气地给被熊孩子欺负的老师道歉;闲暇时带他去野营、钓鱼,见缝插针地试图重塑他“剑走偏锋”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