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不是都哄好了吗?行动也没有什么不顺吧……至少天使长那边没有。
“还是我又干什么了?”驿站长困惑地琢磨,“但是我干什么了?”
他微妙地有点“刚闯完祸,假装无事发生,意意思思地过来没话找话”的感觉,伸手去摸那团黑乎乎:“这是什么?”
加百列中途捉住了他的手腕按下,把那团“黑乎乎”单手叠好揣进了兜里。
乌鸦:“……”
还是有问题,加百列虽然言谈举止如常,但这手劲儿有点大。
“这个是……”言谈举止如常的加百列顿了顿,拿太多忘了,不过不重要,他现场重新起了一个,“‘天赋物A’,作用是冻结火种,你的手不能碰。”
就好比火种遗留物做的违禁品和匠人造物会灼伤血族一样,血族的天赋物对人类也不可能是无害的。
艾瑞克:“……”
谢谢您,那请问我的手就能碰?
这时,另一辆才到,李斯特车没停稳,声音已经先飞了出来:“艾瑞克大哥!”
他那语气三分激动三分惊悚三分凄厉……还有一分委屈的哭腔,成分比速食血的配料表还复杂。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刚挖出一具珠光宝气的老僵尸,僵尸虽然凶残地啃掉了他半个脑袋,但用的是金牙。
李斯特:“咱、咱们发啦!”
“发”什么玩意能发出这动静?
就见李斯特和迅猛龙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迅猛龙扶着车门干呕。
李斯特面有菜色地坚持蠕动到了艾瑞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抱住悲伤大哥的腿:“十多件血族天赋物啊,都在后备箱里,能把星耀城都买下来……呜呜……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这一路耳鸣眼花,脑浆都沸了……都不知道怎么开回来的,还以为我见不着你们了……”
嚎到一半,大概是从天赋物包围中缓过来了一点,“极乐”那极会察言观色的神经捕捉到了不对。
李斯特:“怎么了?”
气氛好像有点凝重?
“正好,都回来了。”乌鸦招招手,又摸出手机,给后面集装箱里写检讨的茉莉发了条信息,“一起聊聊这事吧。”
片刻,收到指示却被禁止参与的茉莉气鼓鼓地用了“末日审判”,写下新规则:以末日审判为心,半径十米之外、十五米之内、二十五米高度的环形空间里,光箭诛杀任何生物。
这就临时在两辆车外围制造了一个真空带。
乌鸦重新联系上霍尼,替归队的李斯特他们报了平安后,就继续问三月一日:“你们后来去了,接洽的是个血族,对吧?”
本来还想隔空跟霍尼长老撒个娇的李斯特立刻闭了嘴。
收到对面肯定的转述,乌鸦略沉吟了片刻:“交易地点在地面上,离市中心不远?”
被两大“愤怒”看管的三月一日脸上露出愕然神色。
乌鸦:“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给两位长老说说吗?避开交易内容,只说你们遇到了什么。”
三月一日低下头,愣愣地看着霍尼给他换了新纸,忽然回过神来,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浑身发起抖来。
片刻,他提起笔,用几乎一瘸一拐的字描写着他过不去的梦魇。
队长说这任务保证安全,只有自己人才有资格做,他是看他们实在可怜,才疏通关系给他们找的机会。唯一的问题是,必须先承诺完成,再按手印保密才能知道任务内容。
他们太需要这个机会了,要知道,学徒做的廉价药对他们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尤其还对症。错过这一次,几乎不可能有第二次了。队长是个好人,一直很照顾他们家,不会故意坑他们……
得知任务内容时,他们全家都吓坏了,世界观都摇摇欲坠,那样的任务怎么可能安全?
可是密封条已经按过了,不干得死。
不管队长重复多少次,“大家合作过很多次了,那些‘交易方’不会随便动他们的人,就算出意外,在附近也有一个很近的驿站”云云,三月一日都不信。他心里怨恨地想:等干完回去,就离开这支敢死队,他以后要告诉所有认识的人远离这个队长,让他招不到人。
他和妻子对上眼神,知道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一直想离开“敢死队”,哪怕去最苦最累的深山里拾荒呢,好歹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一开始顺利正常,那个接触他们的血族自称“动物保护主义”,对他们确实很和气,还招待他们吃了顿罐头。那时,三月一日几乎有点愧疚,感觉错怪了队长,他甚至已经在盘算着事后怎么赔礼道歉。
可是……
“嘶……你冷静点,要不歇会儿?”达米安诺斯长老按住三月一日神经质似的一下一下撕裂纸张的笔尖,“喂!”
有个“神圣”的“圣光”在就好了,“神秘”四个方向好像都只有安抚的反效果。
“他精神状态有点遭,”霍尼艰难地辨认着纸面上的胡言乱语,“好像是他们交完货,没来得及走,就遇上了血族内乱?唔……等会儿,对吸血鬼来说这属于贩毒,应该是警察来抓那个收货的鬼了。”
没想到另一头,什么都看不见的乌鸦却给她做了解释:“说血族内乱也对。他们交货的地方在地面上,市中心附近,离血族安全署应该也不远。这血族贩子不知道杨查理身份,大概是盘算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杨查理是不会让人在这种地方做毒……大蒜交易的,所以这桩买卖八成是没经她允许的。而明明应该在地下城做的交易,却要铤而走险挪到地上,这个血族贩子大概是起了异心吧——想得挺美,只是不知道他们祖宗就在不远处上班。”
霍尼:“你怎么确定是她?”
“猜的。”乌鸦轻轻地说,“毕竟现场有很高级的‘违禁品’出没。”
霍尼思量片刻,回过味来,看向三月一日。
对了,他是个“野生火种”来着。
三月一日还在抖。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会被记忆模糊,人本来应该是一种不长记性的生物。可是不管多少年过去,那种恐惧依然历历在目,新鲜得宛如他手上刚被笔尖划破的血肉。
被血族包围和被坏人包围的感觉完全不同,就算路遇劫匪,也是因为想象对方会伤害自己而恐惧,那是过了脑子的恐惧。
然而被食物链的上一级盯上,那是从骨头缝、从每一根汗毛里冒出来的恐惧。
即使他们这些老鼠根本不是人家的目标。
他们拼了命地跑,队伍里一个老家伙跑到一半就倒下死了,是被活活吓死的,没人顾得上收尸。幸亏血族警察和毒贩交火顾不上他们,经验丰富的队长带着他们一路逃到了后门,又撞上了被血族警察们拦在外面的宾馆服务员。
这些平民吸血鬼对他们来说却依然是致命的妖怪,大呼小叫着“浆果”就跑来抓他们。
队长当仁不让去做了诱饵,给其他人创造机会,但还有几只吸血鬼没被引走,于是三月一日站了出来。
他回忆着那天,“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心意可能有一点,但不太多。
他知道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死的。
他活得太够了,做人太苦了,不如早点死了拉倒。小时候听他短命的妈讲故事,说人死以后,灵魂会变成别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想变成一朵花、一颗枯树……哪怕一个从小养在圈里、长大了就被放血吃肉的牲畜呢,也可以啊,总比这一生强吧。
他奋力地跑着,想着用自己一条不想要的命换全家、全队人的命,真的很值,于是越发卖力。大概因为破罐子破摔了,他不知怎么的,误打误撞地跑到了血族警察和蒜贩交火现场,有一个警察戴着手套拿出了一样东西,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醒来,他成了一个火种……或者一只“野怪”,被血族捡了回去。
艾瑞克小心翼翼地插话:“是‘违禁品’,应该是匠人的火种遗留物做的……我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事,人被逼到极限的时候,反而更容易和火种遗留物产生共鸣。”
霍尼却问:“那你家人呢?”
三月一日木然了一会儿,用新的笔写道:都死了。
“他们还是没跑掉?”
“跑、跑掉了。”结结巴巴的男人哑声开了口,“跑掉了,跑到了……迷、迷藏……”
但“迷藏”驿站作为星耀城唯一一处地处市中心的古老驿站,是“要塞”,里面有无数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对首次申请入内者审查严苛。
他们不肯放这些不知哪跑来、也没个火种引路的同类进去。
于是后来慌不择路的小队有人被车撞死,有人被喝醉的流浪汉打死,有人被追到了河里……
“那个血族给我看了我老婆的遗物,还有一个小培养皿。”三月一日写道,“我才知道她怀孕了,血族说她是吓坏了,自己跳河的,捞回来不久就没气了,只剩下这个……”
笔尖“喀嚓”一下断了。
几天后,作为免检的新“火种”,他被“迷藏”接纳了。
那天是三月一日。
第98章 海啸(三)
“三月一日先生。”所有人一起沉默片刻后,乌鸦用左手扣住那朵通讯用的“喇叭花”,其中一道契约浮了上来,和他一起等着最终答案。
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喇叭花上,没看见加百列看着他左手的眼睛里闪过银光,脸色更难看了。
乌鸦:“你是自愿把‘迷藏’的信息、驿站的位置出卖给血族的吗?”
“……是。”含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自愿接、接受血族的诅咒,不得说……谎,不得背叛。”
当年,他第一次走进那里,迷藏的前任驿站长亲自接待了他。
他们喊他“兄弟”,热情地给他介绍驿站,请他住里面最好的宾馆。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柔软的白面包。
常年捡垃圾、吃过期的“浆果粮”,他的烂牙大概是不配吃好东西,咀嚼时不适应地打了滑,一口咬烂了腮边软肉。
白面包是血腥味的。
漆黑契约崩解消散,死者终无挂碍,大量的信息潮水似的冲进乌鸦的脑子。
暂时压抑住杂念,乌鸦没去查想,坚持问完了最后一句话:“除了迷藏驿站,你还做过什么?”
其实没什么了。
“抛弃自己的种族和身份堕落到底,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这些爽文剧情都是想象出来的。拿捏了他的血族并不总能想起他,比起去深山老林里“驱虫”,人家对敢送上门的“高级野怪”兴趣更大一点,一个死宅匠人又拿不到神圣和神秘的情报。
而他不是协会嫡系,永远接触不到核心的东西,甚至无法将协会的位置透露出去。一开始,血族还让他去打探过大蒜交易的消息,可是他根本探不出有用的,而对方很快也不需要了。
他的背叛和出生一样无足轻重。
“没……没了,我、我不是匠人……协会的嫡系,他们核心的……大蒜之类的事,我、我接触不到。还有就是你、你们,对、对不起,我女儿……我女儿在她那里,我只剩下她……只剩下她……”
乌鸦缓缓呼出口气,听着三月一日的声音抖得就像今天星耀城广场上的洲旗,靠在座椅靠背上。
“洞察”看不见,但是加百列能想象出,他此时短暂地离开了活人的世界,正在翻阅亡者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对,乌鸦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实现愿望收走灵魂”的人,世界上根本没有“灵魂”这玩意!
乌鸦对自己的事永远语焉不详,一级的洞察也“察”不到他身上,加百列以前只能凭蛛丝马迹推断。
直到此时。
“洞察”一直高度聚焦在查理·杨身上,从他洞穿时空得到她视角那一刻开始,量变就产生了质变。她在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对于“洞察”之眼来说,都成了“可查阅”。
加百列方才老远一看见乌鸦他们的备用车,没到近前,已经感觉到了那个血族的气息。他随手拎了一件血族天赋物,借能量激活了洞察,第一次“看”见了乌鸦左手缠着的东西……以及那东西的来历。
看见死亡,共享死亡,以身为载体,让亡灵烙下烙印。
那些所谓“获得的能力”“共享的知识”,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处”,是那些鬼东西没干成自己想干的事中途死翘,顺手递过来的工具,以“达成一件遗愿”的仪式强行交接!
而在加百列通过杨的契约“看到”这东西的运作机制后,洞察就能在“已知”的情况下追溯更多——比如方才,他就亲眼见证了一场该死的仪式完成。
对于加百列来说,“有点开心”就是什么也不想地笑出来,“有点生气”就是杀干净,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激烈反应,所以他自认为性情平和,情绪起伏不大。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怒火烧大了,是做什么都平息不了的,只能一动不动地背对众人坐在那,七窍生烟。
这时,七窍同样冒着烟的霍尼女士给他演示了正常人的愤怒。
“喇叭花”里一声巨响,把乌鸦都惊动得睁了眼。
霍尼一把揪起三月一日的领子,把那瘦小的男人惯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吸血鬼随便拿个瓶子碗给你看,你就相信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不在树上随便摸个鸟蛋回来孵,起码那玩意是活的!你这鸟人是不是在逗我?!”
三月一日发出狗一样“呜呜”哀鸣,加百列垂下眼收回视线,轻飘飘地出声:“霍尼女士,这件事的话,倒是真的。”
霍尼愣了愣,无视了达米安诺斯询问“这是哪位”的眼神,转向她那边的通讯器。
三月一日泪如雨下,眼睛里却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匠人先生是有这么个女儿,血族没有骗人哦。而且也骗不过吧,我想不管是匠人造物还是违禁品,应该都有和‘谎言判定’有关的东西?”
三月一日哽咽着艰难点头:“你、你知道她在、在……”
陌生的温和男声从喇叭花形的匠人造物里飘出来,像传播神之圣音的歌声。
神的声音比极北的雪还冷,神的注视充满玩味,神对人的爱,也只不过是悲剧观众对绝望主角的垂怜。
“其实你还应该有儿子……唔,挺多的,信息太杂太乱了,我没仔细看。不过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是从你妻子身上取出来的。”
三月一日的表情凝固了,茫然道:“什、什么?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孩子,不是从你妻子身上取下来的。血族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泡坏的尸体了。匠人先生,一件违禁品里,火种遗留物是能源,其他材料设计成各种各样的电路,激发的时候,火种里的能量会顺流而下,正是最不容易外泄的时刻。而你,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盗取了正在激发状态中的违禁品里的火种,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所以那个血族女士认为你很有研究价值,也很有成长性,她没有杀掉你取走火种遗留物,而是取走了你的生殖细胞。”
杨没在意损失的一级火种,她就当自己是投资了。
大概相当于把一颗一级种在地里,来年很有可能收获一个质量更高的二级。
除此之外,他的生殖细胞正好可以拿来做实验,研究“野怪毒囊”易感性是否与遗传性有关,她培育了一批“三月一日”的孩子。
她也知道,“浆果”有一定社会性,于是抱了一点“试试”的心,想看看“孩子”这个把柄能拿捏愚蠢的“浆果”多久。结果无心插柳,居然大获成功,答案是一生。
感谢三月一日先生,杨对“浆果”智力的鄙夷有他的因素。
“至于那些孩子……”
作为实验品,下场当然和实验室的其他动物一样。
他们有的死于实验,或者实验后的“人道处死”;有的正在实验中;还有的被拿去克隆备份——三月一日的“女儿”还活着,这不是谎言,反正“女儿”有好多个,原版都死光了还有克隆版,以血族的宠物繁育技术,都一样。
“主人很爱她”也不是谎言,科研工作者,谁不爱自己昂贵的实验品?
“报名评级”也是真的,毕竟研究项目的评级决定了来年经费嘛。
这就是“洞察”在得知“三月一日”这个人的情况之后,“看”到的真相,不过他没说完,就被乌鸦严厉地按住了。
连达米安诺斯长老都听呆了:“这是……这是什么事啊?”
良久,霍尼长老才再一次打破沉寂:“这件事的份量……确实够我们向匠人协会发难,但怎么做还要商榷。”
首先是证据,要行动够快,经验丰富的老人说话间,自己心里也有了盘算:绝对不能让对方反应过来销毁证据,最好有个什么事能声东击西,转移匠人注意力,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对,这是关键。”达米安诺斯长老也回过神来,“我们俩把这几个匠人扣住,是因为这不是他们的地盘。真正的匠人协会坐标隐蔽,连内部人员都说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行尸走肉一样的三月一日:“而且里面被层层匠人造物裹着,固若金汤,不是那么好进的。”
乌鸦顿了顿,语气有点古怪地说:“呃……我有地图可以吗?”
“什么?”
“匠人协会的内部地图,可以绕过所有机关。”
达米安诺斯长老难得卡顿了一下:“容我问一句,我记得霍尼女士跟我说,你是我们秘线的恐惧方向,不是匠人吧?”
乌鸦:“呃……也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算了,不重要,过后说。然后我们还要考虑怎么收场的问题。你知道,各镇、各驿站都基于匠人造物,协会肯定有‘后门’。跟吸血鬼交易是反人类的大罪,要千刀万剐的,到时候万一有人破罐子破摔,不计后果……我们怎么办?”
乌鸦:“我们可以潜入匠人协会内部,先一步把所有‘后门’堵上。”
达米安诺斯长老脑仁疼,方才还觉得这年轻人神秘得不可思议,这会儿怎么又天真无邪起来了?
“说得轻松,怎么堵?匠人协会至今可都没承认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乌鸦淡定地打断他:“存在的,在长老堂地下室三层,每一件匠人造物制造完成时都有一套‘备用钥匙’留在那里。”
达米安诺斯茫然:“……啊?”
霍尼一把推开他:“别绕圈子了,你对匠人协会到底查到什么程度了?”
“怎么说呢。”乌鸦有点为难地按了按眉心。
迷藏前任驿站长的单子终于做完了,这个任务完成得格外艰难,对方支付的报酬……不能说坑,只能说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很微妙。
和他的猜测一样,在没有拿到对方火种遗留物的情况下,他得不到“甲方”完整的火种能力。乌鸦原本期望得到这位匠人驿站长关于匠人造物的知识,这样就算他不能亲手做,也可以当个百科全书式的理论家,跟匠人协会翻脸之后,他可以把这份知识无偿捐赠给新基地。
有能激发新火种的火焰晶,有成熟的知识体系,这炉灶不就起了吗?
结果,他得到的却是一个信息量巨大的……呃,算“账本”?
里面有“甲方”先生死前,匠人协会持有、制造的全部匠人造物详细信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里面有很多匠人协会明令禁止的、“黑匠人”才会用的违禁原料。
这是固定资产。
还有协会明里暗里一塌糊涂的财账,与外族私相授受的通道、交易记录、联络方式,涉案人员……
这是无形资产。
条分缕析,恐怕比匠人协会内部、真的锁在匠人造物里的实物账本还详细!
其中种种秘辛,是三月一日这个平民出身的野生匠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到的。而将这样庞大的资料一字一行全记录在脑子里……
这份“知识”的原主人,他要么是个机关算尽、想在内斗中往上爬的野心家;要么是个隐秘的背叛者——身在最前线,默默注视、记录着一切,等待摧枯拉朽的时机。
乌鸦打心眼里希望他是前者,这样,整件事才能显得不那么可悲。
可遗憾的是,他也知道,迷藏的前任主人大概率是后者:一个能执掌匠人协会圣物的二级匠人,如果只是想往上爬,待在协会里专心跟人斗,比收集这些东西容易得多。
那位已故的匠人驿站长没有足够的战力,也没来得及找到强大又信得过的盟友,但两位神秘长老有。
于是当天下午,在这份“遗产”的帮助下,两支擅长潜行的火种小队悄然进了匠人协会的核心,一路畅通无阻。
太阳西坠时,三个隐藏的小镇坐标大白于天下,稀里糊涂的医生协会和神圣见证了小镇里藏匿的东西:最精良的匠人造物、大量鲜蒜……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血族奢侈品。
尾区的海啸从地下城卷到地面,往上奔向了摩羯五大区,往下,震荡了世界上最大的人类聚居地。
第99章 海啸(四)
达米安诺斯何等的老奸巨猾,意识到自己可能卷进麻烦里,第一时间就是把退堂鼓敲得山响,而一旦嗅到好处,老头也能立刻化身逐日的夸父追屁的蝇,执行力爆棚。
他办起事来比霍尼还野路子,建议减少扯皮环节,遂直接省略了“说服”“谈判”两个步骤,假传圣地密令,搞了一出先斩后奏。“圣地”收到消息比“方舟”还晚,眼看已经覆水难收,还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出来,给两大长老站台。
匠人造物再神奇也只是人造的工具,是工具就能“关机”,神奇如“迷藏”,一经泄密,也不过是道纸门。
协会五人长老团、十多个高级名匠,事先连点风声都没听到就被一锅端,有人甚至干脆是从被窝里被掐着脖子拎出来的。而后,果然有漏网之鱼如达米安诺斯预料,想用所有驿站和小镇的安危做威胁,结果刚潜入存放“备用钥匙”的地下室,就被守在那的火种小队逮了个正着,罪加一等。
午夜时分,艾瑞克迅速往返了一次地下城和人类社会,从霍尼长老那拿到了预备在圣地的迷藏重启工具。迷藏空间重新打开,暂时安放在备用货车的集装箱里,只是没有之前那辆那么“服帖”,车身只是个容器,无法和迷藏建立联系了。
乌鸦在迷藏外围给马克开了个单间,又给了懵懵懂懂的小熊一杯……一桶牛奶。
小熊学着五月他们,也尊称他为“船长大人”。大大的爪子捧着两升容量的“杯子”,年幼的罴人叫住乌鸦,欲言又止。
他已经二十岁,温柔又愚蠢。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去想消失的父母兄姊,就可以安心入睡,没有痛苦地活着。马克只想蜷缩起来画画,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要给他东西吃、不打他,他就能假装外面什么都没发生。以前家臣们会配合他,可是比他年纪还小的“浆果们”可没那么体贴。
茉莉一边表情狰狞地写检查,一边倒豆子似的把地下城七区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讲给小伙伴听。货车上的车厢就那么大,罴人想假装听不见也不行。他小心避开的伤口被路过的风掀开了皮肉,毫无准备的尖锐刺痛让他本能地想躲回画册里,可是画册也丢了,他终于还是与命运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怎么了?”好脾气的船长大人驻足,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一枪打死了一个血族。
看见他那不安的没出息样子,船长大人又安慰道:“暂时不会有人追杀你了,但是你长得太显眼,最近恐怕还是不方便在地下城抛头露面。外面会乱一阵子,等过了这段时间,如果你想,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到海上。”
可是他不想去,茫茫大海,孤身一熊,只有不认识的亲戚和未知的处境,身边连一个薮猫家臣也没有。
船长大人似乎一眼看透了他的灵魂,耐心地问:“还有什么问题?”
我该怎么办?
小罴人想这样问,又想起薮猫叔叔告诉他,不要问这样的问题,别人听见,要么会利用他,要么会笑话他。
于是话到嘴边,马克只是嗫嚅着轻声问:“能再给我买一本画册吗?”
船长大人似乎叹了口气,说“好的”,然后他们就消失在了罴人进不去的空间里。
写检查的少年和心情复杂的大人们一起,心神俱疲地回到了迷藏空间里,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伤口,草草吃了几口东西,来不及复盘讨论就各自回去休整了。
所有人都差不多在高度紧张中连轴转了二十四个小时。别人还好,头天虽然是半夜被叫起来的,好歹睡过,乌鸦是实打实地两天多没合眼……两天前那晚上还失眠。
他想的事又多,一直坚持到安顿完驿站中所有人,脑浆都快烧干了,也顾不上谁高兴不高兴了。
回家洗了个水都没反应过来的战斗澡,乌鸦也不知道自己擦没擦,裹了点什么、随便找了个窝,神智就“掉了线”。然而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又被噩梦惊醒——他梦见自己炉子上火没关,锅底都烧漏了。
乌鸦迷迷糊糊地骂了声“歇菜”就一跃而起,人无意识地蹿出了好几步,才想起自己没厨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不是在搞事,就是在准备搞事,别说下厨,连水都没烧过,全靠速食和别人投喂活着。
此时光着脚困惑地戳在地上,他有点懵,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潜意识提醒他还有什么安全隐患?
这会儿,乌鸦的理智也就是从1%充到了5%,还没脱离“极低电量警告区”,艰难地搅动脑浆把秘族和血族考量个遍,他认为自己想起了这“安全隐患”是什么——对了,还有一车血族天赋物呢。
血族天赋物对人来说属于有毒有害物品,一个存放不当,说不准能出什么事。于是驿站长强打精神,鬼似的青着眼圈,披头散发地出了门,把那堆天赋物大致清点检查了一下,确保所有危险物品都是封印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