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一拖再拖,再次收到王府来信时,他心虚焦虑,一直不敢打开,直到第二日傍晚,处理好手上的事情,暂时清闲下来,他才撕开信封。没想到信上的内容并非千篇一律的大公子病重,而是直接送来了他的死讯。
宫九如遭雷劈。
他一直在恐惧这一天,虽不敢细想,却早已预设过许多种可能。真的到来时,反而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宫九茫然极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想到自己应该回家。
于是他便带了个向导动身启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腊日之后的京城到处都是新年景象,寻常街道上都热闹极了,各府也在筹办着年节需要的东西,唯独太平王府冷冷清清,连桃符都没有挂。
宫九躲开其他人,运起轻功,跃入府内。
不知为何,府里的人比往日少一些,一路过来,宫九都没有看到四处走动的杂役。
他警惕极了,防备着四周,随时准备抽身离去。
宫九在院子里绕了两圈,来到了北屋大堂的位置。
屋子前面萧萧肃肃,大白日的,屋里竟点着几盏油灯,透出灰败不祥的气息。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清楚地看到了里面摆放了一具雕刻着仙鹤和福禄寿字的黑色棺材。
宫九突然觉得很冷。
自从他的内力有成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冷过了,此时却冷得可怕,牙齿都在打颤。
这不是冷,是恐惧。
“薛涟!”
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宫九迅速转过身,看到身穿红袍,气势凛然的兄长,怔怔地看着他。
男人手上拿着一条长鞭,抬手一挥,不由分说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宫九下意识挡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他尚在迷茫中没有回神,看向薛沉的眼神中充满了小心翼翼,好像怕自己点破后,兄长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你还知道回来?”薛沉冷冷地说。
宫九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但是眼泪流了下来。
薛沉想到他做的事情,完全不为所动,痛快地抽了他一顿。
这条鞭子是他找人定做的,材质没有普通的武器那么硬,拿起来有些分量,但是非常柔软,不像宫九自己的鞭子那么有杀伤力,就算他用力抽,都不会把弟弟抽得浑身是血,最多皮肉泛红。
薛沉:【爽!早就想打他了,这鞭子真带劲!】
系统:【呜呜。】
你变态了啊!
还以为薛沉要教训宫九,没想到竟然是在教训它!
马甲的同步率刷出来,修补了灵魂之后,薛沉的体力充沛,揍了弟弟好久都不觉得累。
宫九被他打得痛哭流涕,这些年压抑的情绪,全都借着失去兄长的悲痛,以及身体的疼痛发泄出来。
薛沉看到他这般狼狈痛苦,似乎心有不忍,停止了鞭打他。
宫九趴在地上,发出难耐的哼叫声。
薛沉冷冷道:“起来。”
宫九脸颊绯红,看起来痛苦极了:“打我……用力打我吧,求你了……”
系统:【呜呜。】
薛沉:【你又在鬼叫什么?】
系统:【两个变态双向奔赴了,曾经纯洁无暇的宿主消失不见,我在跟平静的生活道别。】
薛沉:【怎么就双向奔赴了?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惩罚他啊。少写点小作文,脑子都写没了。】
系统:【你这叫惩罚吗?分明是在奖励他!】
薛沉:【你看着啊。】
红衣青年面上有些不忍,他收起了鞭子,淡淡地说:“你既然已经认错,那就算了……”
宫九痛苦道:“我没有错!你打我吧,打死我吧!”
薛沉语气严厉:“薛涟!”
宫九抱住他的腿:“打我……换别的鞭子……求你了……”
薛沉:【要是换成别人,我弟肯定要怒斥对方是不是没吃饭。】
系统:【你不是很心疼他,见不得他这副被迫没有尊严的样子吗?怎么现在一点都不回避了呜呜。】
薛沉:【我有底线!这狗东西作恶太多,不能再继续纵容了,该打的时候就要打!】
系统:【哔——】
薛沉踹了他一脚:“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宫九身体一僵,抬头看着兄长,眼神中满是怨毒:“你还想怎样?你还想要我怎样!我只有你了,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宁愿去死!”
薛沉定定地看着他。
宫九急促地喘息:“鞭子……打我……大哥求你打我……”
薛沉好像发现了不对,他蹲下来,撩开散乱的头发,摸了下弟弟的额头:“你身上很烫。”
宫九拍掉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别碰我!”
薛沉目光晦暗:“是小老头做的?”
“跟他没有关系!是我!都是我!我就是这么肮脏恶心,天生就是这样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宫九大笑起来,“你厌烦我也在情理之中,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不厌恶我……啊……快打我,用你手上的鞭子打我……”
薛沉:【终于说出来了,果然不把他逼到绝境,他是不会从蜗牛壳里出来的。】
系统:【我怎么感觉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宫九还是那个变态,薛沉也完全变态了……
薛沉:【不破不立,丢弃以往,重新构建新的秩序,必然是痛苦的,熬过这阵就好了。】
薛沉不顾他身上的泥土,俯身抱住了他。
原本癫狂哭笑的宫九瞬间噤声。
薛沉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怎会厌恶你。”
我们是自出生前就在一起,宛如一体的双子啊。
宫九蜷缩在兄长的怀中,偶尔身体因疼痛而痉挛颤抖。
他至今仍有一种踩在云端的错觉,生怕下一刻就会堕入现实,彻底失去他的兄长。
他紧紧地抓着薛沉的袖子,却始终与薛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敢触碰到实处。
薛沉用衣袖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宫九紧张地说:“不……”
薛沉:“你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宫九:“休想跟我两清,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不会就这么放手的!”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薛沉抱起他,把他放在了堂屋的椅子上。
薛沉:【我力气好大。】
系统没吭声。
它觉得薛沉病恹恹的时候比较顺眼,现在身体虽然健康了,但是精神上好变态。
他已经突破底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屋子里的烛光摇曳,摆放在正中心的黑色棺材非常显眼。
那具棺材除了棺身上的仙鹤和各种吉祥字,前端还有一个大大的寿字描金,棺材尾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盏长明灯,哪怕是在白日,堂屋的光线足够亮堂,依然充斥着阴森冷郁。
薛沉拍了拍弟弟身上的灰尘,没有看到血渍,得意地说:【我力道把控的真好。】
系统:【……】
“可有哪里伤到了?”薛沉温声问。
进屋以后,宫九的目光就落在了中间的那口棺材上,接着像是烫到似的移开,盯着那盏摇曳的烛火出神,哥哥问话也不没反应。
薛沉看那盏长明灯不太顺眼,来到棺材这边,正要把灯火熄灭。
宫九:“别!”
薛沉从弟弟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紧张,他翻了翻记忆,想起来长明灯寓意着死者的魂归之所,油灯不灭,亡灵才能找到回来的路,也能保持完整,顺利投胎。
“你过来。”薛沉招呼他。
宫九起身,磨磨蹭蹭地来到了他面前。
薛沉指着前面的棺材:“打开。”
宫九恳求道:“大哥……”
薛沉好气又好笑:“你布置人手,埋伏在祭拜母亲的路上,怎么没有想过今天?现在知道怕了?打开!”
宫九伸手放在了棺材上。
这口棺材是用楠木制成的,外面刷了一层黑色的漆,木头的质量很好,触摸起来坚硬冰冷。
他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迟迟没有动作。
薛沉冷笑:“我就在这里,你怕什么?”
他干脆利落地吹灭长明灯,一把将棺材推开,里面空空荡荡,连件衣服都没有。
大过年的,他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提前准备自己的身后事,更没打算举办葬礼。
家里连灵座都没有安置,只放了棺材和长明灯,香烛纸钱都是用祭拜先人时顺便捎回来的,完全就是一个空架子。
宫九渐渐回过神:“你没事?”
薛沉看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无奈地说:“你不是已经猜到我在装病了吗?”
宫九:“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他收到薛沉的死讯后,心中慌乱极了,但是一直抱有几分疑虑,觉得兄长是故意让小荷这么说的,为的就是把自己骗回来。
随着他深入王府,看到不同以往的萧索景象,这些疑虑也逐渐打消。
回家的路上,宫九见到了外面充满年节气息的繁华街市,强烈的对比之下,再小的事情都会被放大,更何况他还亲眼见到了屋子里的棺桲。
哪怕薛沉立即现身,宫九还是不敢确定兄长的生死。
兄长重病的消息传来以后,宫九迟迟不回家,惹他生气,被他教训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是他是如此清高自傲的人,怎么可能在知道他会在疼痛中兴奋起来以后,仍旧面不改色地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
他又怎可能毫无芥蒂地说出那样的话?
宫九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么大的错事,还能轻而易举地被兄长原谅。
他接受了肮脏的自己,没有因为他用痛苦来疏解生理上的需求而疏远自己,甚至还拿起了鞭子,配合地抽打在了他的身上。
大哥还那样温柔地拥抱自己,亲口说出了他索求多次而不得的那句话。
真的不是他无法接受兄长离世的现实,受到的刺激太大,臆想出了这一切吗?
可是现在大哥逼着他认清现实,以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些全都是真的。
那个英姿勃发,用鞭子抽打自己的人是他,温柔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的人是他,冷笑讥讽自己认不清现实的也是他。
短短一个时辰,兄长已经变换了许多种态度。
宫九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打理好,怎么可能猜得透薛沉的心?
薛沉握住他的手:“先去后院换衣服。”
宫九刚被打了一顿,情绪激荡之下,那些身体上的欲望都变得微不足道。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其他地方,从未如此轻易的度过难关过。
即便如此,宫九现在看起来也是邋遢极了。
他在地上打滚蹭得满身灰尘,头发也早就散乱不堪。如果不是他甚少戴发饰,外面估计满院子都是他掉落的佩饰了。
宫九素来爱干净,对兄长更是崇敬,不愿想用这样脏污的模样和兄长接触。
他抽了下手,没能抽出,反而被薛沉握得更紧了。
薛沉:“想跑?”
宫九低声:“没有。”
虽是被兄长这般强势地对待,宫九心中却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觉得很安心。
他不认识路,就算从堂屋到自己的住处也要转很久才能寻过去,此时哥哥牵着他的手,以引导者的姿态领先小半步,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只是薛沉牵着他的手,不再如儿时那般纯粹,而是顾忌他的武功高强,怕他跑掉,才不得不这么做。
宫九心中庆幸,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些事情,哪怕是双子,成年后也会被礼法限制,不会有这么亲密相处的机会。
这样想着,宫九的情绪好了很多。
他看着空荡的王府,问道:“你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薛沉:“我给府上的人放了三日的假,三日后你若是还不来,我就未必这么好说话了。”
人死之后要停灵七日才会下葬。
薛沉一直身体不好,宫九以前扮演他的时候,为了方便活动,故意装作病重的样子,全都被太平王看在了眼里。
这个时代的寿衣和棺木没有晦气的意思,恰恰相反,还有增福添寿、升官发财的寓意。
一般的老人,都会提前置办好这些东西,在咽气前更换好寿衣,否则肢体僵硬,换衣服也会困难很多。若是等死后再去裁衣就来不及了。
薛沉病弱,又总是装作病重,太平王自然考虑到过他的身后事,大堂里放的那具棺材,的确是薛沉自己的。
就算薛沉猝然病逝,王府也不会太过忙乱。
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来,逝世的第二天清晨小殓,搬到小殓的床上,再一天的清晨大殓,做最后的道别,送入棺中,钉上棺盖,开始守灵。
第三天就是大殓的日子,宫九在三天之内到来,能赶得上他最后一面。
如果他没有在三天之内回来,就算薛沉是假死,不会真正就此永别,也不可能原谅他!
宫九微笑:“大哥想我了。”
薛沉神色平静:“你就没有想我吗?”
“想。”宫九道,“为什么要赶走下人?还有那具棺材,就算不摆在那里,我也会回来的。”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薛沉与他心意相通,不难发现这句话里的埋怨。
弟弟被吓到了。
他面上不显,实则心有余悸,皮肤的温度都比往日要低许多。
薛沉:“你的武功太高了,我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不怎么做,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把你留下来?”
宫九一直很警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退缩逃离。
直到他亲眼见到那具棺材。
如果没有那具棺材,见到薛沉的第一眼,宫九就已经跑了。
宫九:“你现在就不怕我动手了?”
薛沉:“你尽管试试。”
宫九:“大哥向来思虑周全,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谋划,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薛沉:“你最好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带着宫九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从衣柜中随意取出一身自己的衣服丢给了他。
宫九毫不避讳地脱掉身上脏污的白衣,换上了大哥色彩艳丽的宽袍,坐在矮榻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哥哥发呆。
薛沉:“自今日起,你就跟我住在一起吧。你那边冷得很,正好在这边暖一暖,好好地过年。”
宫九:“大哥这是准备把我关在这里?”
薛沉:“没错。”
宫九:“这里关不住我的。”
宫九的武功太高了,小院里的低矮墙壁,根本困不住他。就算大哥像自己那样,安排了人手监视小院,除非高成裴锐那样,否则都不是他的对手。
薛沉:“我知道。”
薛沉:【这狗东西绝对想不到,小绵也是会放假的!我这就让小绵和小粉过来轮流监视他!】
系统:【可是小绵和小粉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总不能不管马甲的本职。】
薛沉:【放心吧,我又不是只有马甲,别忘了,我还有本体呢!】
系统:【……想跟他相处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薛沉:【你越来越懂我了。】
系统:【……】
宁愿不懂。
把宫九骗回来以后,马甲们也没闲着。
玉七仍旧扮作宫九的模样和无名岛的人相处,云鹤烟借着过年,在江南置办了自己的产业。
太平王将私下招揽的兵马秘密送往无名岛,多亏有柳仪煊送过来的那笔钱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手,不然等云鹤烟的生意开始盈利,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珩动身前往江南,蔡京的人开始给柳仪煊下绊子,狄飞惊把原飞霜看管得更紧了些,每次他离开六分半堂,都要打听一下原因。
外面的马甲忙着勾心斗角,只有裴锐和本体清闲得很。
三天的时间一到,王府中的下人陆续从外面回来,太平王回到了王府。
大堂里的棺材被搬到了其他地方,长明灯也都挪走。
下人们开始腌制腊肉、张贴春联、窗花和桃符,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充满了生机。
太平王换掉了戎装,来到大儿子这边。
他停在了小院前,思考了许多东西,才抬手敲了敲门。
“谁?”
太平王道:“是我。”
小荷打开房门行了一礼,请他入内后,退了下去。
太平王看着屋里的两个孩子,眉头一跳。
这两个儿子的样貌一样也就罢了,神色也同样冷淡,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紫衣,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而且还有一个易容术极其精妙的小七……
两人齐声道:“爹。”
太平王故作镇定:“哎。”
虽然被两个孩子喊了声爹,太平王依然连排除法都做不了。
小七扮作沉儿和涟儿的模样时,也是跟着一起喊他爹的!
太平王只能按兵不动,等着两个孩子先开口。
这是宫九从外面回来以后第一次见父亲,也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开诚布公,撕破虚伪的温情,光明正大地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就算宫九早有准备,真正面对父亲时,还是会觉得恐慌。
更何况还是当着大哥的面和太平王对峙。
宫九低头沉默不语。
这是父兄对他的审判。
薛沉奉上茶水:“您那边忙完了吗?”
太平王接过杯子,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快,往日的麻烦还没有解决,现在又有了新的事要做,春节也快到了,只会比以前更忙。”
薛沉:“公务是做不完的,爹要注意身体,若是忙不过来,就把事情交给别人来做,事事亲力亲为,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您要是放心不下别人,正好我没什么事情,也可替爹爹分担。”
这话像大儿子的口吻,但也不敢断定是他。
涟儿伪装起他哥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除了他们两个,谁都分辨不出来。小七也是一样。
他连眼前的人是谁都分不清楚,当然不可能答应把军中要务交给他。
太平王道:“不过就这几日,还不到处理不了的地步。”
新年将至,王府的迎来送往都是薛沉负责,他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朝着父亲笑了笑,略过这个话题。
薛沉:“柳仪煊那边的处境似乎不太好,也得请您费心关照一下。”
太平王道:“你可知那位柳大人因何艰难?”
薛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就能听懂。
太平王:“你当真要参与到朝堂中的斗争中来?”
薛沉:“爹爹,我们本就身在局中,怎可能躲得过这些纷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就当是为了涟儿,您就帮帮我吧。”
太平王叹了口气。
宫九冷漠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系统:【关宫九什么事?】
薛沉:【跟他没关系,我就是随便找个借口。】
系统:【你少骗我,宫九和太平王的反应,哪里像跟他没关系的样子?】
薛沉:【自己想。】
薛沉冷冷道:“你想怎么解决?把所有人全都杀光?”
宫九不说话了。
薛沉:“说话。”
宫九低声道:“我不想跟你吵架。”
薛沉:“你若是不将自己的想法讲明白,我们的确不会吵架,怕是要直接兵戈相向,那样你就满意了?”
宫九知道,薛沉说的一点都不错。
他们双方已经兵戈相向了,而且自己已经失败。如果他败在其他人的手中,此时怕是已经死去,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战胜他的人,是仍旧关心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他的双生哥哥。
他不会死去,甚至不会被关押,有无数机会可以逃脱。
逃脱之后,他们会再次成为敌人。就如大哥所说的那样,再次兵戈相向。
宫九:“你知道我不想那样。”
薛沉:“那就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
太平王总算可以确定,身着紫衣的是自己的大儿子,身着红衣的是小儿子,那个叫小七的不在这里。
宫九冷漠地说:“只要我足够强,没有人会是我的对手。谁敢反抗,那就杀了谁。”
薛沉笑着说:“好,好极了。父亲的教导,你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系统:【太平王教过你们什么啊?】
薛沉:【我哪儿记得这个。】
系统:【?】
薛沉:【我和我弟过完年都二十四了,二十四年那么长,我爹要是说了什么话,他们俩肯定也不记得,还不是任由我编?】
系统:【你弟记忆力很好啊!】
薛沉:【你别忘了,我爹教过小绵仁义,劝诫他不要遇事就想杀人。说明我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没有言传,也有身教。哪怕我爹没有亲口说过,我弟也会有印象的。放心吧,这么编准没错,我绝对不会崩人设的。】
系统:【谁担心你崩不崩人设了!】
薛沉虽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但也没有先前那样浓重的失望。
宫九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再次沉默。
薛沉:“你是故意的?”
宫九:“不……我只是,有些怕他。”
太平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小儿子话中的人,指的是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除了太平王进屋的时候,宫九就没有再看过他一眼。哪怕现在口中讲的是太平王,宫九依然没有看他。
穿着哥哥衣服的宫九注意力全在兄长的身上,他的语气不再冷酷,甚至难以保持平稳,轻颤着说:“我十分畏惧他,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他杀死母亲时的场景,就算过去再久,我都不会忘记。”
太平王:“是我对不起你。”
宫九像没听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薛沉和太平王很清楚,他听到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
“我原本打算把这件事情隐瞒一辈子,没想到却害你走入歧途。”太平王低沉地说,“涟儿看到的不错,你们的母亲,的确是在我的怀里失去了气息。也是在那一日我才知道,她竟是西域来的细作,特意来到我的身边,只为窃取军中机密。”
宫九猛然看向他,眼眶发红:“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太平王苦笑:“她待我如此情深义重,我又怎敢薄待她?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会因为我的情谊进退两难,不得已之下,选择了自尽。”
宫九:“明明是你亲手将刀子刺入了她的胸口!”
太平王:“她身份暴露,一心求死,将匕首塞入我的手中,我不忍伤她,她便握着我的手,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宫九:“不可能!就是你杀死了母亲!”
太平王想起亡妻,对两个孩子心中有愧,只是无奈地看着他。
薛沉淡淡地说:“这些年来,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宫九当然知道太平王对他很好,否则他也不会隐隐猜测到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之前在薛沉面前坦白的时候,薛沉就说起过这句话,宫九那时被逼迫地缩回了坚硬的外壳中。现在的他避无可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宫九眼睛里流出泪水:“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薛沉:“你该向爹爹道歉。”
宫九:“我没错!我不会道歉,我没有错!更不会原谅他!”
他回退两步,就要往外跑。
薛沉追过去,抓住了宫九的手臂,宫九情急之下,用力一推,甩开了兄长,径自逃走。
薛沉被他推得后退两步,腰腹撞在了旁边矮榻的靠背上。
宫九脚步迟疑,回头看了一眼,还是选择了逃跑。
薛沉伸手撑着身体,疼得直不起身:【呜呜,系统,他打我。】
系统:【你没事吧?】
薛沉:【我有事!我好疼啊!】
太平王连忙过去扶住他:“沉儿,你怎么样?”
薛沉咬牙:“我没事。”
系统:【你到底有事没事?】
薛沉:【呜呜有事,好疼啊。我弟怎么跟条疯狗似的。】
系统:【……】
太平王扶着他坐在矮榻上,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伤得厉害吗?是怎么个疼法?可有伤到脏器?”
薛沉摇头:“就是磕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太平王:“来人。”
小荷从外面进来。
太平王吩咐道:“你去拿药酒来,若是大公子疼得厉害,不要拖延,即刻去叫大夫过来。”
小荷:“是。”
太平王对薛沉说:“薛涟真是太不像话了,不能让他这么轻易逃离,我这就派人拿他,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薛沉:【我爹反应也太慢了,按照我弟的速度,这会儿都蹿出去好几十米远了。我弟武功那么高,就算调动城中的禁军去抓他,把他团团围起来,也未必能抓得住。】
系统:【太平王也是担心你。你真没事啊?】
薛沉:【呜呜有事,我很疼。】
系统:【……】
薛沉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看不出什么。
他沉默地坐在矮榻上,拒绝了小荷给他上药。
与此同时,原飞霜来到太平王府守株待兔。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宫九出来,飞到高处向下俯视,才发现傻逼弟弟正在府上来回打转。
太平王派去捉拿他的人都已经出府了!
薛沉:【我弟还怪可爱的。】
系统:【他刚打了你!】
薛沉:【他没打我,只是情急之下推了我一下,我又没怀孕,现在已经不疼了。】
系统:【再担心你我就是狗。】
原飞霜坐在屋顶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弟弟在下面绕圈子。
宫九很警惕,他有意逃离太平王府,又好像不愿和府上的人起冲突,一直躲着府上的下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