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云宿看来,什么剑尊,什么燕渡山,都比不上路椎一分一毫。
不过,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自己与路椎的关系,怕被知道惊才绝艳的路椎居然收了一个连妖丹都没有的徒弟,云宿在外时开始以兽身示人,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缩得很小,趴在路椎的肩上,伪装成一只不谙世事的宠物。
路椎对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有一天他摸着云宿毛绒绒的脑袋,玩笑般地对他说:“你现在真像为师养的小狗,可爱死了。”
云宿不喜欢这个比喻,但他想,师尊只是为了表达喜爱,并不是真的想要冒犯他。
后来,路椎带他回到了万相宗,以客卿的名义住了下来。来找他指教的剑修弟子愈发得多,男男女女都有,云宿每次都只能化为原形,在廊下嫉妒地看着路椎笑面盈盈地同他们指导剑法,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好在他天赋不高,却胜在勤奋,在万相宗待了半年后,他终于结出了妖丹。感受到如火般热烈的妖丹在丹田内运转,云宿满心欢喜地冲到了路椎,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谁想,等待他的却是一剑穿肩。
云宿想要反抗,可挠在路椎手臂上的爪子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是自己手臂上一模一样的位置出现了一条血痕。
“……为什么?”
如泣如诉。
路椎挑眉,阴森的表情终于冲破了那张伪装许久的君子皮:“哦?你问这道伤吗,当然是因为为师同你立下的‘师徒契’啊。”
“但为师当时不小心画错了一笔,变成了主仆契。”
身为妖修,云宿怎么会不知道主仆契是什么。人类修士掠夺灵宠,往往强迫它们立下主仆契,以施加绝对控制。灵宠反抗主人几分,自己便受几分。
路椎拔出不让尘,再次捅向云宿。
他刻意避开了丹田的位置,用术法吊着云宿的一口气。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把绯色小刃,硬生生地插入他的腹中。
开膛破肚,生取妖丹。
“喂了你那么多东西,终于到了回报我的时候了。”路椎举着妖丹抬起,对着阳光凝望片刻,血与肉覆在上面,染上诡谲的猩红色彩。
云宿失了力地倒在泥地里,鲜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涌,他的神情逐渐扭曲,想要声嘶力竭地质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微弱得要听不见。
但他还是固执地问:“为什么……师尊、路椎,为什么……”
路椎吊儿郎当地蹲下身,全然不复从前那副端方守礼的模样。
“因为啊,我是来代替你的,蠢货。”
见云宿露出悲愤不解的神情,他嗤笑一声,抬手就招来一把藤椅,在他面前翘着腿坐了下来。
“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一本小说的主角,而我是比你更高纬度的生命体。我被选召来到这个世界,目的就是要代替你,夺走你的一切。”
“当初在雪域点化你的那位闲人不是我,我不过是顶替了他的身份。”路椎甩了甩剑上的血渍,横在胸前,目光在银白的剑身上缓缓流转,脸上的笑拉得更大,“他原本才是你的师父,这原本也是你的剑,还有那只聒噪的雀妖,万相宗那些连个初级剑法都学不会的傻|逼弟子,原本都是你的朋友、你的拥趸,但现在都是我的了。”
“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也不太懂,445号系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正巧我也无聊得很,所以就这么做了。”
最后,路椎俯下身,用剑尖轻佻地拍了拍云宿的脸,嬉皮笑脸地说:“但别说,看到气运之子天天趴在我的床边像狗一样哄我开心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哦对了,你还喜欢我是吧?”路椎说,“其实我在我的世界里男女不挑,也不是不能发大爱慈悲,在你临死前……”
喻凛直接中断了世界线的传送,一爪子拍碎了方圆一里的野草,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007,让你上司来见我。】
【……先听我跟你解释。】
喻凛又在草丛里“啪啪”地拍了两掌, 一侧的尖牙龇了又龇,恶狠狠地道:【解释吧,我听着呢。】
007说道:【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小说。】
喻凛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 和之前的世界一样。】
【不,其实不一样。】007顿了顿,说道, 【这本小说的作者已经死了,是谋杀。】
喻凛疑惑:【嗯?】
【当年这事在联盟轰动一时, 原作者抄袭她朋友的小说,事发之后非但没有道歉认错, 反倒写了这本名为《抢夺主角气运后》的小说挑衅。小说里的许多人,在现实世界中都有原形。】
比如作者“思雾”, 真名温如梦,对应系统445。
比如被抄袭的作者,笔名“一只雪豹”,真名李云素。
在小说《抢夺主角气运后》里,云宿原本是世界的气运之子, 是另一本小说《惊雪》的主角, 他于雪域之中受剑尊燕渡山点拨化形,千里迢迢前往万相宗寻找恩人, 却没想到答谢之后, 竟还被燕渡山收为徒弟。
燕渡山教他剑术、授他大道,云宿天资聪慧, 不过半年便结出金丹,学会了剑法馀花落十三式与引碧霄前六式。一年后他于宗门大比中拔得头筹, 一时震惊四座、风光无两。后来,重华遗府现世, 云宿奉师命前去历练,结果与看守遗府的雀妖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不费吹飞之力地拿到了名震天下的“不让尘”,至此名扬四海。
他与燕渡山亦师亦友,一人一妖仗剑走过名山大川,锄强扶弱、剑荡宵小。因着云宿性格温和,所到之处总能收获不少好友,而每每回宗时,求问剑术的内外门师弟师妹们几乎要踏破寒江春屿的门坎。
或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雪豹妖修总有一天会追赶上他的师尊,于天光之下共卫大道。但他们只是“思雾”笔下,为了报复、恶心作者“一只雪豹”,衬托真正主角路椎的工具人。
在她的安排下,路椎从异世穿越而来,出现在云宿刚到万相宗、还没来得及拜访燕渡山的那一天。作为丝丝雾意志的化身,系统445向路椎发布了他的穿书任务——抢夺《惊雪》主角云宿的气运,代替他成为世界的气运之子。
而路椎要做的第一件事,则是杀了燕渡山,代替他成为云宿的师父。
路椎靠着445提供的金手指道具,隐身潜入了燕渡山居住的寒江春屿中,趁其修炼不备时,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至于路锥一个刚到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了已至元婴境界的燕渡山,原小说中没写。
【我们分析剧情时一致认为,是因为作者只想写如何抢走别人东西的无脑爽文,所以早就抛去了所有逻辑,并且在之后的剧情里会出现无数种类似的bug。】007解释道。
喻凛嫌弃地说:【看出来了。】
但燕渡山毕竟是万相宗的长老,无故消失或者死亡难免引人怀疑。“思雾”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智商替路椎稍微圆上了一点逻辑bug——让路椎伪装出燕渡山闭关修炼的假象,又借445号系统为路椎提供了一只蛊虫,留在燕渡山的尸身上。
于是,云宿感受到的同宗同源的灵力就这么产生了。
路椎的身体承受不了燕渡山磅礴的灵力,只能借着蛊虫每天缓慢抽取。他也从来没有把云宿当过人,这里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低维度的渣滓,可以随意处置的蝼蚁。他把云宿当宠物,偶尔赏赐一颗甜枣,不过是在享受原本处于世界中心的气运之子对他顶礼膜拜的感觉。
他夺走了云宿的剑,夺走了他的朋友,夺走了所有属于他的溢美之词,就如同现实世界的“思雾”窃取了一只雪豹的剧情、读者和名声。
作为“一只雪豹”化身的云宿,“思雾”无不恶意地让她的亲生儿子夺走了他的一切,恶毒地让云宿在路椎的脚边卖乖讨巧,为他的冷落难过失意,最后,不惜挖走他的妖丹,以成就路椎修为更上一层的垫脚石。
而在《抢夺主角气运后》的小说开头,那个潦草死去的剑尊燕渡山,则对应着她们曾经的共同好友,在事发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帮助“一只雪豹”进行维权与申讨“思雾”恶行的燕予京。
《抢夺主角气运后》没有连载期,作者“思雾”全文存稿后悉数发出,当天晚上便轰动了紫江文学城。而“一只雪豹”本就因为前期维权过程中打草惊蛇,导致“思雾”连夜修改全文,取证困难。法庭上僵持不下,现实中更加一击,“一只雪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在第二天夜里提着刀就冲到了“思雾”的家里。
十七刀。和路椎剐开云宿的丹田,生挖妖丹时留下的刀痕数量一模一样。
在这之后,“一只雪豹”甚至还冷静地报了警,简洁明了地概括了行凶全过程。与联盟警方同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燕予京,只看到了她盘坐在血泊中的背影。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样,你……怎么看?】复述完原世界线情况与相关的现实背景之后,007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喻凛的脸。
很不巧的是,雪豹那张毛绒绒又布满花纹的脸上根本瞧不出多少情绪,唯有那双蓝眼睛直溜溜地望着树顶包围下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能怎么看?】喻凛反问着,无所谓地用爪子挠了挠面颊,【我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上个世界逗留的时间太长,你的黑心上司刻意对我施加报复了。】
007:【……】
喻凛在草丛里打了个滚,懒洋洋地说:【反正你们还有个人设修复系统,不管我怎么想都能强行压着我去舔这位……嗯,人渣。】
007说道:【这个世界没有人设修复系统。】
【……唔?你们这回有这么好心吗。】
007继续道:【这个世界也没有深情值要求,最后依靠剧情完成度判定是否能脱离世界。】
【这有什么差别……】喻凛问,【判定标准是什么?】
【没有标准。】007说道,【只要后台检测到剧情进展达到某个情绪阈值,就算完成任务。】
喻凛思考了一下。
【谁的情绪阈值?】他问着,也没等007回答,就自言自语地往下说,【你们只是我的监测者,所以不是你们。它的作者已经死了,也不会是她,而按照正常的法律规定,杀人的“一只雪豹”应该也还在监狱里。所以——是燕予京?】
007:【……】亏他还刻意隐瞒了他们获得这本小说版权的过程,没想到喻凛怎么快就猜了出来。
但他还是嘴硬地说道:【我不懂。不过我得告诉你,按照原世界的时间线,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你就会见到路椎了。】
【倒是提醒我了。】喻凛站起身,下意识地甩了甩身上沾着草屑的绒毛。
原世界里,云宿餐风露宿来到万相宗的地界,本想着休整一晚,第二日稍作打扮再登门寻访恩人踪迹,没想到路椎会借着这个空档捷足先登。
【寒江春屿在哪个方向?】
【西北。】
喻凛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就窜了出去。
雪豹的后腿短,加上喻凛本就不适应这副新装上的四肢,从后头看,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无数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连夜风都仿佛有了形状。喻凛本就敏锐的五感在此间似乎更胜一筹,蝉鸣、蛙叫、水声、风的喧嚣、草的簌簌作响,都仿佛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然而雪豹的奔跑速度固然飞快,可在翻跃了几块碎石之后,喻凛也发觉这样传统的行进方式不是什么好办法。他想起云宿现在的修为,气沉丹田,调动灵力,却一无所获。
才在这个壳子里待了半个时辰,他连怎么做人都忘了一干二净了!
【007!】喻凛喊,【这灵力怎么用?我要怎么变回人形?】
007无奈:【我也不知道,用真心吧。】
喻凛想捶他。
但转念一想,007估计也没有做修士的经验,捶了也是白捶。
不过——他恍惚记起上个世界里在星网上听过的有声科普。古代传说移山填海,神仙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其实都是来自人心底最深沉的愿景。包括他在沈星琢的世界中,也看到过一种果实设定,只要人对心里的愿望信念足够强大,世界上就会出现一种奇特的果实,为吃下它的人赋予实现这个愿望的能力[注1]。
其实也不是没有异曲同工之处。
搞不好,用真心也不是不行。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想飞我想飞我想飞”,直到再次攀上一块岩石,远远地望见隐没在夜色中的湖中诸岛,都没有任何作用。
喻凛骂骂咧咧地呲了牙,往下方茂密的丛林一看,抬着爪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落下的爪子居然浮在了半空。
丹田处传来了一股暖流,浑身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这股暖流顿时行过四肢百骸,身体不再受重力控制,每跑一步都在凌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喻凛就来到了燕渡山居住的寒江春屿。
这座岛屿瞧着比他先前经过的那些都要小,但岛上的山却高出许多。四面环着一条江,在月下泛着凄切的寒光。岛上清一色的蓊郁绿竹,还有一大片都开出了白色的小花,似春,又不像春。
因为这处的风比别的地方都要冷冽。
剑修练剑的场地多是在山顶能吸收月华之处,喻凛不由分说地就往山上赶,直到周遭的树木逐渐稀疏,鼻尖森*晚*整*理闻见了泉水的气味。
喻凛控制着体内流转的灵力,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棵虬扎的树枝上。
结果他那又长又重的尾巴落了空,倏地往下一坠。
“啪叽”一声,喻凛直接被他的尾巴扯下了树。
“嗷呜!”
然后,正好砸晕了某位不速之客。
被喻凛压在身下的人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他甩了甩脑袋, 扫开卡在绒毛之间的碎叶和草屑,踩在那人背上的两只前爪无知无觉地又往下踏了几下。不知道是因为雪豹这种生物天赋异禀,还是多亏了身下的这个人肉垫子, 喻凛感觉自己一切安好。
他先前在头顶的树枝落脚前,其实就已经快速地扫视过方圆几里的情况,漆黑的夜色中除了他没有别的生物, 空气间却飘荡着两种不同的味道。
一个距离较远,浅淡的松木冷香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大概是属于燕渡山的,一个似乎就在附近, 却瞧不见半点踪迹,想来就是那位用了隐身技能的路椎。
只是喻凛没想到, 自己后爪一滑,居然这么巧合地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算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事实证明坏事做多了,随意走在路上都会被天降正义。
被他砸晕的男人还穿着一身现代装, 宽大松弛的卫衣, 领口破了一个浅浅的洞。下身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腿被磨得颇有风格, 鞋底溅上来的泥渍星星点点地盘踞在小腿和大腿后侧的布料上。
喻凛的爪子在他的背上又磨蹭了两下, 然后跳到地上,爪子这么轻轻一推, 把他翻转了一面。
作为原作者钦点的主角,路椎无疑是长得好看的, 单眼皮、高鼻梁,脸部的线条硬朗利落, 但及肩的头发又给他添上了一点落魄颓废的美感。
总的来说,是一张善于欺骗各种单纯少男少女的脸。
喻凛在月色下幽幽地打量着这张脸,原剧情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缓缓地抬起右手,尖利的爪子在夜色中泛着森森寒光。
【不如就这么直接把他杀了,后面的一切都到此为止。】
爪尖轻飘飘地点在路椎的喉咙上,喻凛对杀人这事似乎颇有心得,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力,他的爪子就能刺破眼前脆弱的皮肉,鲜红的血喷溅而出,如同喷泉一般无休无止,把这片草地都浸透上血的颜色。
但是这样的死亡不会带给路椎太大的痛苦,他的下手会很迅速、很利落,这人会在昏厥的黑暗中永远沉眠。
【好像太便宜他了。】喻凛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微末的声响。像是人的低语,近在咫尺,却又听不真切。
那声音似乎很焦急,好像是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波动的频率起伏异常,喻凛似乎能察觉到流转过的细细密密的电流——这样的感觉,007在他脑袋里咆哮发怒或者无声抗议时,喻凛都有感受过。
莫非……
他的精神力一凛,按在路椎脖子上的爪子挪到了对方的脑袋上,广阔的精神力无声无息地潜入路椎的脑袋里,在无数脑电波中捕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却又格外熟悉的波动。
【唔……】有些神奇。
想到自己昏迷时,007一样可以在自己的身体中观察外界的动静,喻凛故作无辜地用爪子在路椎的脑袋上拨弄了好几下,就好像在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嗷呜嗷呜。”他拱了拱路椎的脑袋,好似在确认这人是不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在发现他确实是被自己砸晕了后,喻凛打算“饶有兴致”地再将他玩弄一番。
爱玩是猫科动物的天性,他才刚化形,他有什么错呢。
就在这时,喻凛倏地一怔,一股强大的灵力在他的附近铺陈开来,冷冽的风顿时转了方向,地上的芳草茸茸地飘着,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空心的竹子里都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喻凛浑身的毛都嗲了起来,他回头看去,只见林中银光一现,竹叶落地,白衣修士在月色中现出身形。
来人身量修长,面容如玉,长发被玉冠束起,发尾如墨般披散下来。剑眉之下的狭长眼眸宛若潺潺寒水,浅浅地扫来一眼,便叫人心生震颤。
除了卡着逻辑bug和手握金手指进来的路椎,以及故意闯入的喻凛,寒江春屿上只有那么一个修士,喻凛不用猜都知道眼前人是谁。
燕渡山。
喻凛在心里来回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弯着嘴角笑开了。
不过他现在还顶着云宿那张圆润的雪豹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得整只豹子都像是在讨好地故意卖萌一般。
“你是何人?”燕渡山在几步之外负剑而立,拧着眉,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位未受邀请的客人。
喻凛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许久前你路过雪域,我受你调拨化形,今天是来报恩的。
然而,他不仅没有掌握妖修的化形方式,更不知道如何用兽身说人话的方法,一张嘴,就是一连串嘶哑的:“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喻凛:毁灭吧。
雪豹的叫声比之狮虎,实在软萌得过分,几乎和猫叫没有太多差别。乍一听,好像跟他刻意在朝燕渡山撒娇似的。
喻凛悲愤地摧残了爪子下的几根草,叼起毛绒绒的长尾巴,缓步走到燕渡山的身前,用爪子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设定中师徒的心有灵犀,燕渡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
他俯身,抬手轻轻地在喻凛的脑袋上一点,宽大的袖口虚虚掠过喻凛的鼻尖,似有若无的松木冷香窜进了鼻腔。
喻凛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又被呛得咳嗽起来。灼热感从腹部开始攀升,流转的灵力顺着经脉行过全身各处,四肢逐渐开始发热,黑白交织的绒毛褪去,银白的长发散落在光裸的肩上。
喻凛环顾了一下自己终于变回人形的四肢,然后陷入了沉思:“……唔。”
无他,云宿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他在化形的同时幻化出一套衣裳。
清辉洒满林间,黄晕的微光落在喻凛精致小巧的脸上,卷翘的睫毛扑扇着,映下一片影。银白的长发垂落胸前身后,白皙的身体仿佛一块无瑕温润的美玉,被月光披上了一层柔和又暧昧的颜色。
月色流淌过他胸前薄薄的肌肉和纤细有力的腰身,雪豹蓬松的长尾巴消失,毛绒绒的后腿变得笔直纤长,白得发光,赤裸的足隐没在野草间。
燕渡山不太自然地转开视线,下一刻,他伸手一动,平地风起,无数绿叶自树梢飞来,在喻凛的身边轮转,渐渐化作了一件素色大袖外袍,将他光裸的身体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哇哦。”喻凛感叹道,“这是什么法术?”
燕渡山终于正眼掠过他希冀的脸:“微不足道的幻术罢了。”
然后又看向地上躺着的路椎,说:“他是你的同伴?”
喻凛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他,或许是哪个迷路的倒霉蛋,我落地时不小心把他砸晕了。你这么厉害,顺手把他丢出去吧?”
燕渡山:“……”
虽然心中古怪,但他还是先行送走了瘫在地上的路椎,然后才带着喻凛去了他的住处。
寒江春屿的半山腰上有一座浮雪殿。殿外竹影寥落,山石流水,一道木桥悬水而过。
喻凛光着脚,踩着燕渡山的足迹进入殿中,只见他长袖一挥,漆黑的殿里霎时间燃起了烛火。
“你……”燕渡山开口欲说些什么,不想喻凛大摇大摆地在殿内晃悠了一圈,突然凑至他的身前。
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喻凛眨了眨幽蓝色的眼睛,那双眸子中像是浸了一潭星子般明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一路上,唯有清风明月相照,水声脚步应和,燕渡山只顾着在前边引路,不管喻凛如何把落叶草木踩得“啪啪”响,他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大袖外袍早就因为他不安分的动作散了领口,露出线条精致的锁骨,和大片大片的白皙胸膛。胸前的嫩色在冰凉的空气中轻颤着挺立,很快又随着喻凛的动作掩盖在了素色的衣料之下。
燕渡山淡然垂眸,目光飘过从散开的衣摆缝隙中暴露的小腿,嗓音干涩,语气却故作平淡:“……我不知道妖修有这种癖好。”
喻凛:“我有什么癖好?”
“衣不蔽体,还邀人直视的癖好。”
“……啊?”
燕渡山再次挪开目光,似乎不打算与他在这件事上继续车轱辘话来回纠缠。
“雪域到万相宗的路途遥远,你来此寻我,是为何事?”
喻凛小跑到他的面前,固执地想要占据他的视线,嘴上却吊儿郎当地说:“我受你点拨化形,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想来想去,也只有送上门以身相许了。”
燕渡山身形一僵,皱着眉凉凉地注视着他:“碰巧经过,随手之举,不需要你的报恩。”
【不是说好的收云宿为徒吗,他怎么不按《惊雪》的剧本走?】
007无奈:【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没按《惊雪》的剧情来。】
喻凛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说:“那我也可以做你的徒弟,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燕渡山冷淡地说:“我不收徒。”
本以为这剑修二话不说把自己带回浮雪殿,是有将他留下的想法,却没想到他居然拒绝得这样彻底。
喻凛忿忿地呲了呲牙,就听见燕渡山继续说:“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但那点灵力于我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不用挂怀。若是没有其他事,我送你出宗。”
“……等等。”喻凛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要是把我送走了,我就无处可去了。”
燕渡山扫过他的手臂,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纤细的手指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左右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无趣,不如和我打个赌如何?”喻凛压着声音,又轻又软地说。
燕渡山顿了一下,问:“什么?”
“万相宗三日后开宗收徒,我听闻今年的入门试炼严苛非常,如果我能通过考验,你就留下我,好不好?”
喻凛微微仰头, 星辉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敢不敢啊,剑尊?”
燕渡山深邃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挪开视线, 淡淡地说道:“你是妖修,即使侥幸通过考验,留在这浮雪殿中, 也未必有益。”
喻凛笑意盈盈地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浮雪殿内的风比之外边柔和温暖了几分,墙上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卷轴, 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竹制的地板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跳动的烛火明明灭灭地落在燕渡山清冷俊朗的脸上。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还在犹豫不决。喻凛也不明白, 明明原世界里寥寥数语的事情,到他这里怎么就变得如此一波三折。
“剑尊不敢赌吗?怕输给我,觉得丢人?”喻凛往前迈了一大步,无辜又真挚地对上燕渡山的脸,“可是我思来想去, 都觉得这对你是一个无比合算的赌约, 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不愿意收我为徒, 想发展点别的什么关系啊?”
“胡言乱语。”
如果说前半句还算激将和挑衅, 后半句则是活脱脱的撩拨招惹。但喻凛的语气偏偏天真单纯得很,好似他真的在疑惑这么一个可能性, 燕渡山想发作呵斥,都不知从何谈起。
眼前的妖修说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 实则撒泼打滚、卖惨撒娇、挑衅逗引这一套流程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信手拈来。
若是换成旁人,燕渡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和对方纠缠, 大抵一挥袖就把他送出了寒江春屿,他今日犹疑的次数格外得多。
“算了。”喻凛垂下眼皮,神色恹恹松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妖修多生得明艳,他这张脸更是如此,配上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这副酸涩的似哭非哭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脆弱又可怜。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求你了。”喻凛拨了拨自己的领口,把大袖外袍裹紧了一些,最后撅着嘴瞥了燕渡山一眼,“可能我们命中无缘。如果哪天我被那些江湖术士骗去扒皮挖丹,我也只能认了。”
说罢,他抹了抹脸颊,低着头转身就要走。
一阵清风吹过,浮雪殿的殿门倏地关上,喻凛的去路被挡,不明所以地偏过头,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燕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