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凛手中短柄小刃岚光一闪,灵巧地跃至他的身前,挡下了飞来的两道猛烈风刃。
但云宿也毕竟刚才化形,没过多久就无暇他顾,路椎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漏掉的风刃左右夹击,“啪啪”两下,左右两颊各留下一条血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喻凛不得不抽出心神来查看他的状态,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路椎摆了摆手,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抽了一下。
他心想,你别管我了,先把这些风刃给击退了再说行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喻凛反手一挥,灵力灌注刃尖,再次挡下了一道灵力风暴。
路椎缩在他的身后,还得躬身查看罗盘上的方位,肆虐的风沙叫他根本睁不开眼,偏偏喻凛灵巧的身法也叫他抓不住一片衣袂,只能竭力眯缝着眼紧踩着他有过的地方,等到两人终于到达第三层幻阵的湖中心,路椎早已大汗淋漓。
他瘫坐在湖边草地上气喘吁吁,喻凛则在他身侧站定,垂下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拨弄了一下绯色小刃的尖端,柔声说道:“路大哥,你的体力好像不太行啊。”
路椎感觉自己平白受了嘲讽,但也没有精力去反驳什么,而且为了维持他现在的人设,他也不能反驳。
只能虚弱地说道:“都是因为你护着我,如果我们能顺利通过这关,进入万相宗,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还请你多照顾我一下才是。”
喻凛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自然。”
镜湖月影,若月亮不现,人影不入镜,便可相安无事。
喻凛也到离湖近的地方,找了个石头靠着坐了下来。幻境之中时间不与现实相通,很快,一轮血月冲上柳梢,身后的路椎瞬间消失不见。
而在那明亮光洁如同镜面的湖面上,一个白衣身影涉水而来。
他长着一张与云宿一般的面庞,身量却更加抽长,浓得似血的红眸诡谲又妖冶,定眼看人时,仿佛藏下了万千腥风血雨。
宛若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喻凛皱了皱眉,从先前戏弄路椎的好情绪里抽离出来,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镜湖中的倒影会生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弱点与挣扎,他将面对的是以及自己的映射。
但喻凛把眼前的这个人从头到尾的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倒觉得与其说是另一个他,不如说是另一个——
第108章
喻凛捏紧了手中的绯色小刃, 他不知道幻境可以把人“复制”到什么样的程度,外貌、性格、行为——乃至全部。
他的内心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或许曾经短暂的出现过, 但都随着世界的更迭消失殆尽,不足以伤害他分毫。
湖面上的“云宿”足间轻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平地之上, 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近,在最后只剩下三丈左右的地方时, “云宿”忽然动作,身形如电, 向他冲来!
“云宿”手上无刀无剑,双手成爪, 掀起的风带起喻凛的头发。他的招式没什么章法,像是最原始的野兽本能驱使下的厮杀。
他的眼红得像是残阳,血丝在眼底弥漫开来,喻凛手中的绯色小刃寒光一现,在半空中挽开绚丽的花, 迅疾地架住“云宿”的手臂, 使力往旁边一带,三两下地就把他的攻势卸去了大半。
“云宿”见一击不中, 连忙回身再次格挡, 这一回锋利的爪子朝着喻凛的面庞。
“你不是我。”喻凛闪身躲过,一边抵挡“云宿”的杀招, 一边说道。
喻凛的格斗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虽然大多时候乱得没有章法, 但又有着自己的特殊风格,如果幻境映照出的是另一个“喻凛”, 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一个路数。他的身法经过训练,但却十分青涩,估计从前都是纸上谈兵,很少真正与人实战对垒,攻击更是如同野猫打架似的。
“云宿”说:“不,我就是你。”
他的眼底泛出了一片愤恨与痛苦的光,好像印下了无数刻骨的怨毒,好看的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我就是你。”他咬着牙,阴森森地重复了一遍,“我们都是被人创造出来、任人肆意凌辱的玩物。”
喻凛闻言,动作一顿,绯色小刃擦过“云宿”的胳膊,撕裂他的衣裳,留下一道血痕。后者捂着手臂旋身站定,鲜红的血从衣裳的破口出流出,顿时浸没了他的整条小臂。
云宿”刚刚说的话、他从一开始就带着诡异的表情……喻凛垂眼扫过刃上的血迹,又抬头警惕地看向眼前这张狰狞的脸庞。
他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喻凛问他:“你是谁?”
“云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你问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你也是‘它’创造出来的,想来窃取我的……命运?”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在卷折的杂草中砸开一片红痕。“云宿”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粗粝的舌头在伤口上舔舐而过。
在喻凛确认了他并非自己的“倒影”后,“云宿”也确认了他并非原主。
相貌和声音都可以伪装,可唯独行事逻辑是伪装不了的。
初出茅庐的云宿不会有喻凛这般老练的战斗技巧。
“你是云宿,或者说,你是已经死了的云宿。”喻凛一字一顿地说道,“路椎将你开膛破肚,活取了妖丹,对吗?”
闻言,“云宿”的眼中血海翻涌,他握紧拳头,浑身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了起来,像是思及了某些不愿回想的场面,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
“……哈。”他嗤笑出声,“你居然知道?”
【他原来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心魔,而是本尊。】喻凛感叹道,【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生成世界线时,原著里的bug会根据世界逻辑自动补齐,或许他就是逻辑下的产物。毕竟重生梗也是这类修真文的一大看点。】007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这副满腔愤恨的模样,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心魔了。】
喻凛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原来的云宿。简单来说,我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
007暗自吐槽:【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是个许愿系统了?】
喻凛:【别插话。】
“云宿”掀起眼皮,幽幽地看着他:“愿望?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愿望?我上辈子所信非人,被剖腹取丹,死得满腔愤恨,如今又被困在这里,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但你知道吗,我的悲愤不是源于路椎,而是我在死前被告知,我原本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我怨恨的是,为什么那个人将我创造出来,却要这般对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只为了让我给他人做嫁衣?”
“她为什么这么对我?一边赋予我常人所不能及的命运,一边创造另一个人对我诱骗、欺辱、残杀……哈,多可笑啊。”
他想起自己身死的那一刻,其实比起路椎的背叛与欺骗,他更多的是对命运的不解。
在之后漫长的黑暗中,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因为他和路椎都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但为什么路椎就能顺风顺水,他就应该零落成泥?好似他与生俱来的宿命、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践踏、被掠夺,直至另一个人踩着他的尸骨登上康庄大道。
喻凛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声嘶力竭、目眦欲裂,终于上前走近了一步,轻声说道:“因为你本就不是她创造出来的。”
“云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抬起头,瞳孔猛然收缩:“你什么意思?”
喻凛抿了抿嘴,盯着他的眼睛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你是她从别人那偷来的,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乃至你周围的一切关系。你只是她泄愤的工具而已,为什么要把她当作……唔,母亲?”
“她唯一创造的只有路椎和让你去死的那条狗屁不通的世界线。”喻凛说,“但现在你可以摆脱她的控制,做一个自由的人……嗯,妖了。”
“云宿”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索他话里的可信度,他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过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接受了喻凛的说法,困惑地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已经死过一次,顶着“云宿”身份的也另有他人。现在的他只能作为幻境中的心魔出现,又自由到哪里去呢?
“让我想想,你可以到我……哦,忘了这也是你的身体,你可以到这具身体上来吗?”
幻阵“镜湖月影”之中又连着无数的小幻境,从外部看,只能瞧见幻阵之中的人忽然放空不动,并不能看见他们在小幻境里与心魔的较量。
路椎刚刚被诱哄着做了个一统修真界,左拥右抱走上人生巅峰的春秋大梦。万相宗宗主的镏金主位他还没做热乎,幻象就突然被人打碎了,教他直直跌落一个大雾缭绕的空间里。
然后,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相同扮相的“路椎”。
完了,刚刚入戏太深,忘了他们还在幻阵里了。
他正要去翻找昨日看书时记下的破阵指南,就看到喻凛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
路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他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心魔!
路椎记得书上说每个人在镜湖月影中的心魔幻境是独立存在、不能互通的。但如果修为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强闯别人的幻境,帮助破阵。
他先前在玲珑塔外卖的惨果然还是有效果的,云宿居然会特意过来帮助自己!
果然,他一句就听见喻凛说道:“我那边已经搞定了,看你一直没出来,就进来看看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陆大哥?”
路椎恨不得点头如捣蒜,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地推拒一下:“这不好吧,也太麻烦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喻凛一掌推开。
“小心!”
路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头晕眼花,等他反应过来时,喻凛已经和另外一个“路椎”战在一团。
“路椎”是依托路椎而生,按常理实力不该太强。以喻凛的伸手,三招之内便可以解决。但他刚才交手,就发现眼前的“路椎”实力忽然提升,连攻击的路数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心魔还能突然转换复刻人选的?
是不是有些无奈了?
“云宿,你小心点啊,这个心魔据说还会学习在幻境中与他交手的人!”
喻凛一脚踹上“路椎”的肚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躲好。”
他才不管这心魔学的是谁,反正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路椎慌忙地找了个地方石头后躲好,但下一刻,那个“路椎”被喻凛拧着胳膊甩了过来,砸在了石头上。扬起的厉风与断草扑上他的脸,路椎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喻凛的绯色小刃插入石中,眼看“路椎”的掌风撩过自己的头顶,路椎又往更远处跑了几步,躲入了树林里。
可是喻凛与“路椎”的打斗范围却越来越大,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要被波及,路椎逐渐被赶进了密林深处,周遭的浓雾都愈发大了起来。
直到一声刀刃没入血肉的“扑哧”声响起,如同布匹被割裂的声音,似乎是喻凛划破了“路椎”的脖颈。
路椎在树后探出头去寻找喻凛的身影,听到他温润如玉的嗓音自远处传来:“路大哥,解决了,我们可以去领取令牌了。”
路椎暗自窃喜,虽然让云宿帮他解决心魔这件事说出去颇没有面子,但他终于是可以结束这该死的入门试炼了!
等他进入了内门,就可以按照445说的那样行事,先占下云宿的关注,再抢走云宿的拥趸。然后,他会挑拨云宿与燕渡山的关系,让对方全心全意地依附自己——
他的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路椎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衣蹁跹的声音自大雾深处徐徐走出,赫然是云宿!
可是云宿不是在另一边吗?
路椎自然也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却见眼前这人倏地一笑,眉眼间邪气顿生,随即一掌挥出。
路椎抬手抵挡,却没想到对方的灵力更为强横,直接把他打了回来。然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抬脚扫掠,把他踹飞出去。
恍惚间,路椎看到另一个云宿自另一头匆匆跑来,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路大哥!”
摔出幻阵的瞬间,路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有两个云宿?!
路椎没有想到“云宿”这一脚竟直接把他踹到了第一层幻阵外!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摔疼了地屁股踉跄站起, 一抬头就看到喻凛自第四层塔顶探出头来,一副愧疚又焦急的模样:“路大哥——你没事吧?”
路椎心里骂道,有本事你摔个试试看?
又听喻凛喊道:“我没想到那心魔居然哄骗我!暗中跟着我到了你的幻境里, 路大哥,我已经拿到了入宗令牌,你快点进塔重新开始, 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路椎心下一惊,顺着喻凛的目光望去, 才发现在他们闯关的这会功夫,已经有不少人集齐了三样灵植, 赶到了玲珑塔下。
周围的人听到塔顶喻凛的喊话,也不由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窝蜂地涌进了塔内。
万相宗招收弟子虽不论天赋,但却依旧有名额限制。
被打下塔的路椎只能重新开始。根本没想到会生出这种变故,但如今的情况也不及斥骂喻凛,他猛地拨开少年挡着地人冲进塔内,召唤445兑出先前的罗盘。
因着有第一次的经验与罗盘的帮助, “静入千山”这一层过得比之前都要容易许多。可到了第二层幻阵, 他依旧被漫天的风沙和肆虐的风刃折磨得睁不开眼。
没有喻凛在前开道,他体内的微弱灵力根本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风刀, 饶是他奋力睁眼看清了风刃袭来的方向, 但未经训练的笨拙身法仍然躲不开灵巧的风刃,没多久脸上、身上就被割得伤痕累累, 连衣服都被撕成了破布条,狼狈得只能躲在一颗石头后。
幸运的是, 这些风刃只会留下疼痛,不足以夺走他的性命。路椎吐出嘴里不小心吃进的沙子, 开始翻找着他先前阅读原文时留下的笔记。
万相宗既打出不受制于天赋收徒的旗号,所设下的关卡自然会有倾向普通人的破阵之法,不然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路椎忍着痛翻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他们这鬼东西不会是想说宝剑锋从磨砺出,风雨不动安如山吧?】
445:【?】
【意思就是只要我能挨着这个痛走到终点,就是胜利,典型的劳其筋骨,没苦硬吃。】
事实也正如路椎所想,“霜天晓角”本就有两种破阵思路。一种是如同他们第一次破阵时,喻凛依靠对灵力的控制程度与灵活的身法抵挡或者躲避风刃,走到终点;一种就是硬扛。后者对闯阵人的灵力、修为、身法没有任何要求,唯一考验的便是“心性”。
路椎真的很想和这个设置阵法的人同归于尽。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445还是大发慈悲给他提供了一颗止痛丹药,助他毫无感觉地直面风刃暴走数百里,成功通过了第二关。
至于最后的“镜湖月影”,得益于他与445提前打好的暗号提示,没让他像第一回那样重蹈覆辙。
终于,路椎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最后一层。
然后被告知,入宗令牌已经没有了。
他和上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其实就是前后脚的关系。
路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缓缓拿起案台上的入宗令牌,登时牙呲欲裂,如果不是云宿没有料理好他的心魔,还他被打出幻阵,就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他的身上穿着粗布短打,个子很小,皮肤被晒得黝黑,估计又是附近村里得了消息想来捡漏的。路椎一时竟起了杀心,只要把令牌从他的手上抢过来,就仍有转圜余地……
等等,云宿不是拜师了吗,他要那个入宗令牌做什么?
“路大哥。”喻凛突然喊道。
他走到路椎的身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委屈又愧疚地说道:“这个事都怪我,如果我当时留个心眼,就不会让他跟着我把你给踹了下去……”
路椎咬牙切齿,心骂:你还敢说!
但他脸上还是装作一副遗憾惋惜的模样,压着嗓子气若游丝地说道:“可能是我与万相宗无缘吧,只可惜我曾经答应过我死去的妹妹,想替她看一眼万相宗的山花,终究是没能……”
说着,他竟抬手抹了抹两颊,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喻凛毫不留情地评价:【好烂的演技。】
他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想安慰路椎,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嗫嚅了几秒后,才说道:“你别难过了,这事终究怪我……等我拜师后,我去求一求师尊,让你一起留下来,内门可能是有点困难,但是做个外门弟子,依旧可以替你的妹妹看遍山花的。”
路椎一顿,抬起头,问道:“你还没有拜师?”
喻凛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怎么了?来参加入宗考核的,不都是尚未拜师之人吗?”
路椎震惊。
【445,森*晚*整*理你不是说他在三日前就拜师了吗?那我这会在这里装可怜是干什么,别说三天前,昨天、前天,都可以去截胡的?】
445毫无感情地说道:【原著中确实如此。】
【原著还没有我被砸,也没有云宿出现在入宗考核的事!】
445冷冷地问道:【你是在质疑我?】
【我……】路椎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和445争论这些也无济于事,他只好把这口出师不利的怒气给咽了回去,【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入内门的名额也没了,成为云宿师父的机会也错过了,但好在他现在对我的好感好像还行,不如就听他的,先进外门,猥琐发育试试。】
说完,似乎是劝服了自己,路椎向喻凛问道:“没事,只是你真的可以让我入外门吗?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怎么会呢。”喻凛说,“我相信我的师尊会是个很好的人,这点要求,他不会不满足我的。”
远在广场高台之上的燕渡山斟茶的手一僵,洒了半滴的茶水出来。
闻楚青听到动静,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几天不见,你的手都不太稳当了啊,下次对阵时,该不会拿不稳剑了吧?”
燕渡山敛了眼皮,吹开茶面的热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时辰差不多了。”
“催什么,本来还想再看看有什么好苗子的,今年一个能继承我衣钵的都没能找到。”闻楚青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已经开始结起了印。
广场上的阵法再次轮转,金光大盛之后,乌央乌央的人群重新出现在了广场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在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被直接传送,一时之间声量迭起,嘈杂的议论络绎不绝。
而先前已经登临塔顶的人中,除了路椎,皆被传送至了高台上。
主座上的宗主清了清声,说道:“恭喜诸位,在本次入宗考核中脱颖而出。万相宗包括我在内,一共七人收徒,诸位若是有心仪的长老,自可递上入宗令牌。”
万相宗七位长老以北斗七星命名,燕渡山位列第七,以破军代称,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蛮符合他与燕予京的性格。
不多时,喻凛身边的那些人纷纷动作,马不停蹄地呈上了自己的入宗令牌。闻楚青收到那位皮肤黝黑的小孩递上的令牌时,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又炫耀似的朝燕渡山晃了晃。
无他,破军剑尊的名号虽然响彻四海,但无奈燕渡山的冷淡性格实在让人敬而远之,更遑论先前宗主已经严明今年只有七位收徒,想来是不算常年深居简出的独行侠燕渡山。
直到喻凛径直朝他的方向走去。
宗主大惊:“小友且慢……”
却见喻凛在燕渡山身前站定,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挂在手指的令牌向下坠下,在半空中晃悠了好几下才稳了下来。
“现在可以了吗?”喻凛弯着眼睛,轻声说道。
燕渡山捏着茶杯,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燕渡山不咸不淡地开口,说的却是:“那日你说,他不是你的同伴。”
“他自然不是。”喻凛往外一望,猜到他大抵是看到了玲珑塔、乃至整个碧灵岛上发生的事情,“这个事说来话长,我想回去慢慢解释,可以吗,师尊?”
他这声“师尊”说得含糊又暧昧,尾调微微上扬,很快便随着风散开了,可却意外地撩人心弦。
燕渡山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万相宗的拜师仪式设置得颇像现代的某些双选大会,不但徒弟要递上入宗令牌,师父也要交换玉佩,以表明接受对方的拜师请求,倒是意外的民主。
喻凛轻笑了一声,勾起了手上的玉佩,让它稳稳当当地躺到燕渡山的手中,然后手指顺势一撩,拨过燕渡山的掌心,将那枚玉佩拽了过来。
燕渡山垂眸,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直线。他缓缓收拢起手指,像是要把那轻飘飘的一道温度握紧掌心。
随即,他朝着主位上呆愣失神的宗主一拜,说道:“宗主,既已收徒,我便先告退了。”
走时,他似乎还担心喻凛没跟上来,特意放缓了速度,在门外停滞了片刻。
谁曾想这位新收的徒弟十分自来熟,非但默契地紧跟在他的身后,甚至还一言不发地一起踩上了他的剑。
燕渡山皱着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喻凛无辜地歪了歪头,本来要去搂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扯起了他的袖子。
“太远啦,师尊总不能让我自己跑回去吧?”
燕渡山不言,燕渡山御剑而起。
喻凛就这么拽着他的袖子,踏足在剑修的宝贝剑上,同他回了寒江春屿。
可是一落地,他便听燕渡山凉凉地说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喻凛站在浮雪殿外,看着燕渡山走至树下石桌旁,撩开衣袍坐了下来。他的手略微烦躁地在桌子上点了两下,大有喻凛不解释清楚便不让他进殿的意思。
他思考了片刻,只好开口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他杀了师尊,也杀了我。”
第110章
风的气息变了, 青竹层层叠叠的叶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浪,哗哗作响,桥下的清溪被吹皱出道道涟漪。
燕渡山的手指一顿, 恍惚想起,方才高台之上闻楚青状似无意的话。
她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 囫囵地吞了下去后,才说:“奇怪、奇怪。我原先为你算过, 你命中该有一个徒弟,不至于孤独终老。可前几日再算, 这个徒弟莫名没有了,但现在又有了, 实在奇怪。”
她再算的日子,正是在他在寒江春屿见到喻凛——和那个人的日子。
“他为何杀你?又为何杀我?”
燕渡山没有问他如何确定梦中的事是否会发生,而不是他臆想之下的幻象。他这样问,相当于已经相信了喻凛口中的未来。
连燕渡山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信任是从何而来。
喻凛眨了眨眼,低下头静静地看他。半晌之后, 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像教导主任作话, 他嘚啵嘚啵地跑到燕渡山的身侧,顶着他探究的视线蹲了下来。
不知礼数。
燕渡山皱了皱眉, 刚想要训斥, 就听到喻凛说:“在我的梦中,他与我一同拜入万相宗, 他嫉妒我的天赋好,所以故意接近, 装作钦慕于我的模样,花言巧语骗了我的感情。”
说着, 喻凛垂下眼睛,似是想起了伤心的事情,抬手抹了抹眼下,再次撩起眼皮,那双眼中已经浸润了一层盈盈水光,把眼眶都染得通红。
配上云宿那一张昳丽的脸,五分的演技就演出了十足十的可怜。
“因为师尊早就看穿了他的蛇蝎心肠,一直反对我与他来往,他心生怨怼,趁师尊突破之时痛下杀手,又在我为师尊神伤之时趁虚而入,最后剐了我的妖丹,借着你我的修为一路突破到元婴九阶,离出窍只有一步之遥。”
喻凛仰着头,漂亮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注视着燕渡山。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环抱上了燕渡山的腰身,把整个脑袋都挤了进来,声音闷闷沉沉的,还带了点含糊的哭腔。
“我被噩梦惊醒时心有余悸,本以为只是寻常梦境,却没想到那日亲眼见到了他和师尊。”喻凛吸了吸一鼻子,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一见师尊就觉得熟悉。”
燕渡山的后脊背都僵硬了起来。自他出生起,便从未同人如此亲近过。被揽住的腰身不自在,紧绷的背也不自在,无处安放的手悬在半空,一句“放肆”在口中百转千回。
最后,他的右手轻轻落在了喻凛毛茸茸的脑袋上。
手感很好。
“……那你为何又要把他留下?”
“危险的人要放在身边,才好监视他的行动,以防他再次害人。”喻凛贴着燕渡山的下腹,大概是还残留着一点妖兽行径,他的脑袋胡乱地蹭了两下,“我又不愿他留在寒江春屿同我分享师尊注意,可若是让他进入内门,又太便宜他了。”
“他若是有心向上,我或许考虑放他一马。他若仍想害我,我也不会手软。”
喻凛一边说着,一边抓住脑袋上的那只手,侧过头轻轻在燕渡山的掌心里贴了一下。
“我睚眦必报,师尊可愿帮我?”
燕渡山沉默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料喻凛紧紧地抓着他的指尖不肯松开。他敛下眼皮与后者无声地对峙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好。”
此刻,在数十里外的万相宗主岛,路椎已经在广场上等了快一个时辰。未入宗的那些人或空手而归,或拿了岛上得到的灵植满意离去,偌大的广场上只余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