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宗的弟子第三次来提醒他收徒结束,不必再此逗留。路椎忍着怒气,咬着牙装模作样地回道:“多谢这位师兄,可我答应了朋友在此等候,他若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心里却在和445骂骂咧咧:【该死的云宿不是说好的,出来后和燕渡山求情把我收入外门,结果他到好,潇潇洒洒地跟在燕渡山回了寒江春屿,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
445一言不发。
路椎越想越气,他本就在玲珑塔里消耗了大量精力,如今又在太阳下暴晒了许久,腰臀腿都酸胀得不像话,席地而坐又显得形象诡异,只能来回踱步咬牙硬撑。
【他不会是拜师了乐不思蜀,所以把我忘了吧?】路椎骂道,【草。要真是这样,我之前那么辛苦闯关岂不是白干!】
445:【你现在只能相信他。】
【你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办法……】
路椎正喊着,余光又看到先前那个弟子转了回来。他脸上的不耐烦再也压制不下,刚想开口说:我已经说了让我再等一下你还想要怎么样?
就听到那位弟子说道:“小友可是路椎?”
“……对,我是。”
“师尊方才传音,让我领一位名唤‘路椎’的小友到外门弟子住处报道。”那弟子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友随我来。”
路椎大喜。
云宿果然没有忘记他!
他先前的惆怅与烦躁顿时一扫而空,春光满面地同人道了个谢,正要随他离去,却感一阵冷风自西北方向袭来,顷刻间带起了他们的头发与衣袍。
不只是他,连那个弟子都愣了一下。
“等我一下!”那弟子喊了一声,就匆匆朝着西北的方向跑去。路椎疑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万相宗的广场,是一片断崖,崖下十丈的九曲溪水横流,隔绝了万相宗诸岛。
而在西北方向,寒江春屿上的山峦高耸矗立,洋洋飞雪飘落而下,呼啸而来的北风呜呜咽咽,宛若刺骨的尖刀,冷冽异常。
风中夹杂着万千剑意,但修为低微的路椎并不知晓。
那弟子欣喜非常,喃喃念叨:“居然是引碧霄十三式……”
不仅是他,其他岛上的弟子也纷纷被这股寒风吸引,纳罕惊艳之声此起彼伏。
路椎不明所以地问道:“师兄,这是发生什么了?”
那弟子兴奋地说道:“是破军长老的引碧霄十三式,空里流霜!我也是第一次见。”
“常说剑仙一招可撼天动地,破军长老此剑能引风雪,突破成仙指日可待了!”
路椎瞧着他这副不值钱的惊羡模样,表面笑嘻嘻地附和,心里却在骂道燕渡山这又是装什么逼。
总不能是给云宿炫耀他的剑法吧?
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云宿倒好,在他的亲亲师尊那里看表演呢!
寒江春屿的雪越下越大,鹅毛大的雪花顷刻间覆满山头,一片银装素裹。
喻凛抓着方才被剑气挑断的襟扣,掩下了大敞的领口。
本以为燕渡山传音宗主之后就会给他安排住处,让他好生休息。却不想这位新任师尊不按常理出牌,当即就抽出佩剑霜携,要他试探他的身法。
喻凛从前再怎么能打,也止步于“凡人”的范畴,燕渡山虽压了修为,但毕竟与他的战斗体系还隔了一个维度,饶是他出手狠辣、行动敏捷,还是被对方惊天的剑意给削下了一缕头发,割破了半片衣襟。
棋逢对手,喻凛的战意就这么被吊了起来,然而燕渡山却不愿继续对垒。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滑落领口处裸露的皮肤,在满目绿意中白皙得像是羊脂玉般。
“我所创霜携剑法,共三招七十二式,你每日晨起同我练剑两个时辰,我会一一将其传授于你。”
话落,燕渡山撇开视线,足间轻点,跃至浮雪殿殿顶。
“此剑乃引碧霄最后一式,空里流霜。”
喻凛正要追上的脚步一顿,仰起头,只见燕渡山举重若轻地朝万丈竹林挥出一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
霎时间,长风四起,漫天的飞雪清凌凌地落了满身。
喻凛伸手接下一片雪花,把他拢进掌心。
雪豹生于雪域,常年活动于雪线附近。虽然云宿已化形成妖,但万相宗地界的气候偏暖,即使是在寒江春屿这种终年凉爽的地方,也终究不适合雪豹生存。
旁人不知道燕渡山此剑为何,但喻凛的心却如明镜一般。
殿顶的剑修身如飞絮,悄然落地,霜携剑临空转过漂亮的银色剑花,归于剑鞘。
喻凛拱手作揖,笑盈盈地道了声:“谢谢师尊。”
燕渡山自觉目的被他轻而易举地觉察,面色都不自然地沉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目光扫过喻凛落了雪花的脑袋,不置一词地进了殿内。
眼见燕渡山没了影,喻凛把绯色小刃一收,往后一倒,躺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你先玩会。】他传音同“云宿”说道,【看你刚才都快馋死了。】
“云宿”毕竟还染着雪豹天性,闻言顿时操控着身体变为兽身,毫无顾忌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满身的绒毛都沾上了雪沫,连鼻子与胡须都没有放过。
等滚够了,“云宿”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路椎的事,不怕他不信吗?】
【他会信我的。】喻凛说道,【哪怕我给他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他也一样会信。】
就是可能会先生气地把他爆捶一顿——唔,不过好像连林鹤当时都没捶过他。
大概会先自己生个闷气,把他晾个几天吧。
“云宿”略带失落地说:【我从前未与他接触过,确实不知他的性格。】
【放心,就算是你那辈子的燕渡山,应该也会无条件相信你的话。】喻凛难得有闲心给人做心理疏导,虽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毕竟他和你难兄难弟……】
话还没说完,最先察觉到殿内动静的“云宿”先一步缩了回去,把身体的掌控权全数还给了喻凛。
后者刚反应过来,从雪堆里拔出脑袋,甩了甩身上的雪,正要重新化形,结果身后长长的尾巴一撩,又把他整只豹都摔进了雪里。
再然后,就闻到了燕渡山身上的雪松冷香。
他一手提溜着喻凛的后颈软肉,一手圈过雪豹的尾巴,把他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雪豹的尾巴根部最是敏感,手指摸过那块时,喻凛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近似猫叫的粗哑闷吼。
只可惜燕渡山没能察觉他的不对劲,手背轻轻扫开他毛间沾染的雪,舒服得喻凛再次忍不住地发出声声“喵嗷”的低吟。
然后就听见抱着他的人无情地说:“忘了说,每日还要静坐参悟三个时辰。”
喻凛:?
他才刚从碧灵岛考核中出来, 这就要把他赶去修炼,会不会有点太难为豹了?
雪豹的耳朵猛地耷拉下来,黑白相间的尾巴也跟着无力地垂下, 喻凛挣扎着翻了两翻,竟还在燕渡山的臂弯里找了块舒服的地方,软泥般地窝住了。
毛茸茸的前爪可怜兮兮地搭上了燕渡山的衣襟, 又轻又软地戳了两下:“这才拜师的第一天,师尊就要这么折腾我啊?”
说着, 他后面那条蓬松的长尾巴终于回归了本体的控制,十分配合地缠上了燕渡山的手腕, 尾巴尖轻轻地点了好几下。
柔软的绒毛擦过手背,燕渡山的眼底不自然地暗了一瞬, 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控制作乱的尾巴,还是他那不安分的爪子。
于是,他决定先讲道理:“修道之人,静坐参悟乃必修功课,不论天资多高, 都需稳固心性。”
喻凛继续撒娇:“可师尊为我下的雪我还没看够, 今天就暂且让我休息一天罢,明天一定。”
燕渡山:“……”
谁告诉他这场雪是为他下的?
燕渡山脸上的表情险些要挂不住, 但任凭喻凛怎么撒泼打滚哀求, 他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是支着雪豹的手臂愈发僵硬, 待喻凛把所有哀求讨好的话术都说完后,他才扯开缠绕在手臂上的尾巴, 把他往地上一抛。
这回,助喻凛化为人形的时候, 燕渡山长了个心眼,顺手帮他准备了一套衣裳。
“两个时辰,不准再找借口。”燕渡山不咸不淡地说道,“明日辰时,我在后山等你。”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留下一本心法后转身进了浮雪殿内。
喻凛撇了撇嘴,盯着他的背影注视了一会,咕哝道:“真无情。”
“云宿”再次出现,不明所以地说:【你刚才还在夸他。】
【唔……这是两码事。】喻凛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静坐这个事,就交给你吧。】
“云宿”:【?】
喻凛仿着燕渡山方才的语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修道之路艰难,等我离开后,说不定你就能重掌这具身体,到时候与天争命,没点本事怎么行?】
【况且我这人没什么雄心壮志,就算让我静坐上一百年,也参悟不出东西来的。】
“云宿”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松与随意,很快,他便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在殿外雪中寻了个灵气富裕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按照心法的指引开始静坐参悟。
四周的灵气向他周身汇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接在云宿身体上的感官仍在,喻凛的意识中的那片黑暗意外的温暖,寂静隔绝了一切喧嚣的风雪声。
他本来还想喊007出来陪他玩上一会,但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世界都变得遥远又模糊。
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陷入梦乡。
雪依旧在下,飘飘洒洒,覆盖了整座浮雪殿。
只是喻凛与“云宿”并不知道,殿内的燕渡山视线越过窗棂,目光静静地落在静坐中的“云宿”身上。
然后,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在思雾的设定里,《惊雪》中的云宿天资聪颖,半年结丹。然而因为路椎的出现,他被迫走了许多弯路,被彻头彻尾地养成了一个“伤仲永”式的平庸妖修,最后好不容易结出了妖丹,也只是为路椎夺取他气运的任务作收尾。
然而,真正的“云宿”并非如此。
燕渡山同《惊雪》中的描述也不尽相同,大多时候他对“云宿”的教导都处于半放养式的状态。剑招最多演示三遍就让“云宿”自己悟,心法中的晦涩词句偶有解释,但多数时间也让“云宿”自行到万相宗的藏书楼寻找答案。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教导模式其实和原剧情里路椎的不管不顾差不了多少,可“云宿”的修为和剑法都意外地突飞猛进起来。
喻凛和007“友好”讨论了一下,认为是思雾单方面给路椎的金手指开得太过强大,对云宿的打压极其不合常理且弱智。
毕竟一个惊才绝艳的妖修,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被养成一个废物。
喻凛的修行生涯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直到某日晨起,他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一丝不同寻常。
“云宿”偶尔晚上还会开点夜车,左右喻凛只要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他就能安心睡着,所以也没怎么管过。
只是没想到他昨日这一开,反倒开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喻凛舒了一口气,控制丹田里的气息缓缓流转,熟悉的灵气流动比以往的更加绵长强烈,行过四肢百骸的经脉时都比平时通畅许多。
【你昨晚干什么了?】喻凛喊醒了尚在初醒迷糊中的“云宿”。
【昨天的剑法没想通,在手上演练到半夜,好像一不小心突破了。】“云宿”说着,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暗戳戳的炫耀情绪,【现在估计离结丹估计就差几步了。】
喻凛估计他现在要是兽身,恐怕又要当场发出猫似的咕噜声。
不过他也没吝惜自己的夸奖:【不错,进展还挺快啊。】
毕竟养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或许在谢知让的眼里,他也是被“养”着的那个。
然后又问:【哪式的剑法,我看你昨日不是学得挺好的吗。】
喻凛翻出一身黑色劲装穿上,金线滚边的发带随意地束起长发,他的目光自镜中扫过,想了想,又把腰封扎得紧了一些。
“云宿”答道:【风吹野第一式。】
喻凛疑惑:【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招了?】
《惊雪》中,云宿现在应该学的还是“馀花落”才对。
“云宿”犹豫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日看师父练剑,偷偷学了一点。但我的“风吹野”与师父的截然不同,似是有形,却无意。】
【那便待会问问吧。】
燕渡山的日常极其规律,清晨未至五更,他便已起身,至寒江春屿后山竹林练剑。
喻凛习惯性晚起,虽说燕渡山与他约定辰时,但为了不被当作偷懒,他总会提早一点,赶在对方晨练结束前匆匆赶来。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雪堆积在竹叶之间,剑光在薄雾间划过一道道清冷的银线,寒霜般的剑气仿佛要与周遭的寒意融为一体。
燕渡山身上一袭藏青长衫,衣袂翩飞,青竹白雪交织的山林相衬,彷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听到喻凛的脚步声,霜携剑入鞘,燕渡山的声音自山雾中传来:“醒了?”
喻凛揉了揉耳垂,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日观师尊练了风吹野一招,回去后思索许久,有几处不明,还请师尊指点。”
“但说无妨。”燕渡山的声音依旧清泠。
喻凛把“云宿”的困惑重复了一遍:“我的风吹野,有形无意,好像少了什么。”
燕渡山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他再上前几步。他的目光流转过喻凛身上单薄的衣衫,劲装的剪裁简洁,布料柔软而又韧性,正好勾勒出他流畅修长的身形。裸露在外的脖颈在玄色的领口与银白的发下衬托得愈发的白,似乎是刚从林间穿行而来,上面还沾了些雪。
燕渡山正欲抬手替他拂开,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而不合礼数,所以手在半空一转,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这,有雪。”
然后又抽出霜携:“与我对练一招。”
喻凛漫不经心地抹去脖颈上的雪沫,握住剑柄,再次把控制权交给了“云宿”。
燕渡山在竹林中央,身形如松,目光顿时冷峻了下来,凉凉地锁在他的身上:“出剑。”
“云宿”手中剑锋一抖,便朝燕渡山直刺而去。他记得昨日燕渡山使出的那一式“风吹野”,剑招虽简单,却在顷刻之间将风都归拢进剑意里。
燕渡山看着“云宿”出剑,脚下微动,轻描淡写地拨剑反制,霎时间,两剑相交,摧枯拉朽的凌冽剑气横扫开来,竹林都禁不住发出簌簌的哀怨声。
“云宿”只觉手臂一麻,剑竟被震得脱手而出,直接钉入了身后的竹干上。
“用力猛,少韧性。”燕渡山冷淡的声音传来,“剑意在身,力由心生。忘了形,要用心去感受‘神’。”
“云宿”明悟地点了点头,他冲过去拔出剑,重新站稳身形,指尖摩擦着剑柄回忆燕渡山方才的动作。
“再来。”燕渡山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剑尖。
“云宿”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风。风穿过竹林,竹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顿时心念一动,猛地睁开眼,手中长剑震颤着撩出一道剑花,随后势如破竹,直取燕渡山。
燕渡山侧身躲避,长剑自他脸颊擦过,随后反手一剑,将“云宿”的剑势轻轻化解。他的身法依旧从容不迫,可这一次“云宿”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什么。
手中的剑愈发轻巧,宛若游蛇一般开了神智,每一次挥动都似与寒风交缠起舞。他愈发得得心应手,几招过后,似乎终于将这式的精髓掌握了七八分。
燕渡山见状,收剑而立:“剩下的,你可自行领……”
他骤然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重新掌握回身体主动权的喻凛,饶有兴致地扫过手中的剑。
“云宿”方才明了“风吹野”的要领,紧急下线参悟,全权把身体的控制交还给了喻凛。
“师尊要走了吗?”喻凛笑盈盈地问他。
燕渡山沉默片刻,说道: “……你还有不明之处?”
喻凛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在燕渡山一闪而过的微末情绪里,补充道:“但我还想请师尊留下,再陪我对剑一二。”
话落,喻凛剑锋一转,反射出的银光映照出他促狭的眼。下一刻,长剑破风而去,正是先前“云宿”百思不得其解的风吹野第一式。
可他的风吹野,又与燕渡山和“云宿”的都不同。喻凛的剑很快,无数寒风在他的手上化作丝丝利刃,若说燕渡山的“风吹野”是寒风化雨,那他的“风吹野”便是风刀霜刃。
喻凛虽把静坐参悟丢给了“云宿”,但晨起练剑的基本都是他本人。
两柄长剑撞在一起,嗡嗡的争鸣声响彻天际。燕渡山手中霜携乃剑阁所铸名剑,与喻凛手中的普通凡铁自然不同。
喻凛手中的剑似在悲鸣,低沉的泣诉在碰撞中愈演愈烈。撕开的剑气断了他的发带,银色的头发随风飞舞,晃了燕渡山的眼。
喻凛突然开口:“燕渡山,你不专心。”
燕渡山其实并未出神,却因着他的这一句话莫名顿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顿,喻凛趁机出剑,剑风直向燕渡山袭去,后者迅速闪身躲过,却正合了喻凛的意。
剑气削下燕渡山胸前襟扣,喻凛的剑尖在其落地前轻飘飘地一挑,甩进了自己的手心。
“师尊今天这身我很喜欢,留作个纪念。”喻凛吊儿郎当地说道,“那日师尊断我一扣,我断师尊一扣,也算是扯平啦。”
燕渡山直觉自己平白又遭了戏弄,正要斥责他没大没小,谁料,喻凛手中长剑倏地“咔嚓”一声,剑身尽断。
喻凛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眼底的那点促狭的笑意消失,怔愕地看着手中断裂的剑身。
“……啊,这是不是有点太不结实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残剑, 抬起眼偷偷打量燕渡山的神色。
这把无名剑是他随意在浮雪殿里挑的,大抵是燕渡山用过的剑。传闻修真界的这群剑修视剑如命,甚至还有把佩剑当道侣的, 燕渡山不会为了这把剑还要惩罚他罢。
这么一想,喻凛瞧着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燕渡山倒是不由地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人上一刻还偭规越矩地挑衅自己,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现在却心虚得像一只犯了错的猫, 低眉顺眼,目光盈盈, 生怕自他会有什么责难。
不过以燕渡山对他的了解,现下的这点乖巧大抵也是装出来的,若是自己执意追究,他便会使出浑身解数撒泼讨乖打滚,若是自己不追究, 他恐怕把剑一丢转脸就自在逍遥去了——
或许临走前, 还要拿着他的襟扣再作一次文章。
想到那枚被抢走的襟扣,燕渡山不住脸热,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一身浪荡子的本领, 这样戏弄人的手段竟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用力过猛,它本就承受不住这般野蛮的用法, 而况对上的还是霜携。”燕渡山说道,“你既掌握剑意, 便不可再用凡铁,过几日我带你去剑阁挑一柄趁手的武器。”
喻凛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 于是语气也轻松了几分。但他面色未露兴奋,而是扬了扬眉稍,似笑非笑地说:“师尊真要带我去?不会到时候又说要先稳固心性,让我静坐吧。”
燕渡山看他森*晚*整*理这半点过渡都没有的情绪转换,知道他心里那点作弄人的心思又开始卷土重来,便也没打算跟他继续纠缠。
他收剑入鞘,朝喻凛摊开手,冷淡地说道:“襟扣。”
喻凛攥着他的扣子往身后一藏,退了几步,同燕渡山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要。”
确认了燕渡山并不在乎自己把剑弄断的事,喻凛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扣子都不愿意送我吧。”
燕渡山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他们在寒江春屿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便觉得眼前这人对他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无数次地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的心思在多想作祟,但又无数次地被他的挑弄折腾得心绪不宁。
“你既认我为师,便该收了这副……”
话音未落,却见喻凛忽然又迈上前来,将那枚襟扣塞进了燕渡山的手里。
“还给你就是了。”喻凛撇了撇嘴,手还搭在燕渡山的掌心里,没给他低头打量的机会。他停顿了一会,又说道:“不过,我不想要剑阁里的剑。”
燕渡山的注意果然被他的这句话吸引,不禁皱眉:“为何?”
剑阁以“铸剑为道”,数千年来积累了无数独特的铸剑秘法和技艺,曾铸造出万千神兵利器,放眼四海,未有其比。
只可惜,云宿命中的剑并不在那。
“师尊可知‘不让尘’?”
“重华仙尊的剑。”燕渡山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要它?”
喻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燕渡山没忍住,抬手一晃,剑柄轻轻地在喻凛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好大的口气。”
喻凛捂着脑袋,故意吃痛地哼哼唧唧了几声,然后在燕渡山平静的目光下,又无奈地放下手来。
“师尊的霜携剑法可称一流,而我假以时日,想必也是一流的剑修。”喻凛漫不经意地说道,“‘不让尘’乃当世名剑,传闻重华仙尊携此剑斩恶蛟、渡沧浪,一流的剑法、一流的剑客,也只有这一流的剑配得上。”
燕渡山一时之间不知道喻凛是在吹捧他,还是吹捧自己。
“师尊入剑阁之时,不也是连闯四十九道剑阵,才寻到了当年的阵眼霜携,为何不相信我也能驯服‘不让尘’?”
……是在吹嘘他。
燕渡山也算是被他这几套连招折腾习惯了,竟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不让尘’现今应当还在重华遗府中,遗府现世时间不定,你若想要,也并非几日之功。”燕渡山思考了一会,又道,“你暂且先去兵刃堂寻柄剑用着,我托人……去探遗府的方位。”
喻凛眨了眨眼,爽快地应了下来。又趁着燕渡山尚未反应过来,转身就往竹林外蹦了几步:“那剑不练了,现在就去?”
燕渡山“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瞧着喻凛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情愫。
他正疑惑地搭上胸口,却见竹林深处地喻凛倏地抬起手,扬了扬。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一条光柱正好扫过他的指尖。
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襟扣在日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颜色,燕渡山心下一怔,垂着头再看他先前交到自己手上的襟扣——俨然是属于另一套衣服的。
喻凛恍然回过头来,正巧对上了燕渡山忿忿掀起的眼,他把手上那枚襟扣在脸上虚虚一贴,随机便收入怀中,又迅速地化成雪豹,三两下地跑远了。
“真是……”燕渡山轻喃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性子比他身后那条尾巴的行径还要让人琢磨不清,大抵是亲缘相近,燕渡山时常觉得他的行事作风和猫差不了多少。
心血来潮时刻意朝人撩拨几下,在你反应过来时又飞速撤退,就等着看你因着他抓心挠肝的模样。
可恨得很。
燕渡山的指腹摩挲过落在掌心里的襟扣,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热意。襟扣的断裂处极其平整,想来也是他先前断下的那个,他不知道喻凛这招调虎离山为的是什么,但最终站定许久,还是先替他把这无用的东西给收了起来。
喻凛一路出了寒江春屿,到兵刃堂取了一柄新剑。
寻思着出都出来了,左右兵刃堂离外门的弟子住处也近,就想着顺路去看看路椎的的情况。
自拜师之后,喻凛上午忙着练剑,下午忙着静坐参悟,晚饭之后还需吐纳休息,想偷个闲去瞧眼路椎都懒得。
倒是“云宿”,在晚间吐纳之后,离体去过一次。不过“云宿”毕竟只是喻凛从镜湖月影中带出的一缕魂魄,无法离开本体太久,在外门停留了没一会,连人都没见着就回来了。
但据他听到的对话,路椎现在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他还牢记着自己穿书而来的任务,只是先前行事不顺,如今流落外门,只能从长计议迂回前进。
外门弟子大多来自周边村落,或是一些世家里不受重视的旁支子弟,资质与心性较为普通,一般以基础修行任务与门派杂务为主,可若是表现优异,也有机会提拔为内门弟子。
路椎惦记的正是这一条路,尤其是是一年后的宗门大比。毕竟“平庸外门弟子逆袭,打败内门天才”是亘古不变的热门剧本,路椎一面拉拢着周围的外门弟子,称兄道弟搞好关系,一面加班加点,晚上借着445提供的剑谱努力修行。
几日下来,倒真的让他斩获了一票附庸。
“云宿”回来的时候,说的都是那些外门弟子夸赞他的话,毕竟没人会不欣赏勤奋热心仗义的人。路椎能演能装,这点“云宿”在上辈子时就领教过。
他当然也问过喻凛的想法,要不要趁机给他找点麻烦。
喻凛当时只是说:【让他先玩着。】
以原剧情中,路椎那一身靠着奇珍异草堆砌与抢夺燕渡山灵力得来的修为,还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风浪。他该担心的是,一年的时间太长,他能等,可路椎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
外门弟子晨间多忙于门派杂务,巳时后方才开始修炼。喻凛站在演武场边缘,静静地望向场上乌央乌央的人群。
万相宗的弟子服装都有统一制式,内门以雪青混白为主,外门则是靛青短打。
喻凛在场上扫过一圈,一眼就望见了路椎的身影。他站在右侧弟子的中心,一柄剑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有模有样。